此處地形奇特,關外三川口河灘彙集,舉目望去儘是一片平坦,四下景物毫無遮掩;過了河灘便開始進關,道路雖還算寬闊平坦,但兩側山林廣大,黑壓壓的遮天蔽日,便是沒有戰亂之時也是多有虎豹豺狼、強徒草寇的險惡之處。若是調兵得當,把守定了此地,任你千軍萬馬殺來也難得過去。
野利仁榮布下的兵馬早已暗暗埋伏下來,佔據了險要之處,備下了滾木壘石,只等宋軍一到便要殺他個片甲不留!
展昭再度易了容,在營中盜得兵士衣甲換了,凌晨天未亮時便混在大隊人馬當中到了此處,只是一路上仔細觀察,發現只有幾名大將率兵,卻未見野利仁榮,心中不禁有些生疑——這等重要戰事不親自督戰,實在不似野利仁榮行事作風,莫非另有更重要之事?
此時,忽聽身後有人低語道,「將軍,李昶愷適才派了人來,說他的人馬已經在附近埋伏下來,不過大隊人馬如此毫無聲息,其中必定有詐。」
「無妨,此事天大王早有防備,傳令下去,一會宋軍到了,殺將起來,不論南蠻兵將亦或修羅宮之人統統格殺勿論!」
「是!」
那人得令去了,展昭聽了此言心中卻是一沉——野利仁榮不在此處,原來是為防止楚無咎耍詐,親自前去圍剿。
※※※
卯初時分,尚是滿天星斗,楚無咎已命令修羅宮上下拔營起寨,出了藏身的峽谷,準備直撲大夏國都興慶府。他之所以待到今日才起程,皆是聽從白玉堂所言。
此前他一舉一動俱在野利仁榮掌控之下,若是他提前有所行動必定會為探子所知;野利仁榮知曉後領兵殺來,損兵折將,得不償失,不如耐心多等兩日,待他一心用於三川口一戰,分身乏術之時再迅速撤離,趕往興慶府。就算他此後再調頭來追,中間也至少有了一日之差,只要快馬加鞭,仍可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楚無咎雖對白玉堂的用意有所懷疑,權衡之下卻還是不得不接受了他的主張。只不過,與此同時,他還提出了另一個條件——若要他佯裝派兵前往三川口打擊宋軍,他必須與他一同上路。
白玉堂聽後倒是無甚激烈反應,冷笑幾聲,欣然應允。一路飛奔馳騁在山路之上,卻是一馬當先,一派瀟灑,竟然看不出一點猶疑不捨。
急行了近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經大亮,眼看前面就要出山,到達另一處地界。白玉堂突然在山口處猛的一帶韁繩,胯下坐騎立刻嘶鳴一聲,高高揚起前蹄。
「玉堂,出了何事?」楚無咎見白玉堂無端端停了下來,連忙催馬上前道。
「本來還想過了這山口再設法擺脫你,不過此刻看來倒無須白爺爺自己費腦筋,自然有人要來招呼你了!」白玉堂哈哈大笑道。
「什麼?玉堂,你這是何意?你想反悔不成?」楚無咎臉色大變道。
「我未曾答應過你任何事情,何來反悔之說?我幫你出謀劃策,挨到今日也算仁至義盡。只不過你起初便未看清對手心思,敗局已定,就是神仙下凡也無力助你回天,你好自為之吧。」白玉堂邊道,邊悠然指向山口之外……
「……」
楚無咎此時再一抬頭,立時大驚,只見不遠處煙塵四起,陣陣轟鳴般的響聲隔空傳來,旌旗招展,刀戟如林,好似自天而降一般突然殺出大隊人馬,為首之人正是野利仁榮!端是一派劍生殺氣、斧似沉冰的模樣!
「原本我相信三川口之戰展昭必定提前有所準備,我便是不趕去也無妨,但是你卻偏要屢次犯我的大忌!白爺爺此生最恨被人威脅,你若想要皇位便自己去搶,與我無干,恕不奉陪了!」
白玉堂說罷,舉鞭在馬後狠狠抽下,順著側峰小路急馳而去。楚無咎想要阻攔已來不及,四周殺聲驟起,野利仁榮已率人衝到了近前。
※※※
再說三川口一邊,臨到晌午,終於有先鋒來報,宋兵大軍將至,即刻就要入關。
幾名夏將聞言立刻傳令下去,待宋軍大部進入關中立刻開始奇襲;這廂話音才落,又有人來報,宋軍先頭已進入關內。
片刻之後,再有人來報,話還未說出,關外兩端卻先有炮聲響了起來!
「不好!事態有變!立刻傳令下去,準備應戰!」
發覺情形不對,原本尚在等待最佳戰機發起進攻的幾名夏將反應到也機敏,馬上下了將令,一聲炮響之後,滾木壘石如雹子般轟隆隆自山頂懸崖當頭罩了下去,宋軍隊伍立時被一分為二;野利仁榮事先安排好的一路、四路人馬將領已率先帶人衝下山去搶關,分兵迎敵,在宋軍之中一陣橫衝,將已被分作兩段的宋軍又截作了幾段,吶喊廝殺之聲立刻驚天而起!
展昭見了心下雖然著急,腦中卻仍然明辨情形,知道山下雙方已經短兵相接,他便是衝了下去也改變不了大局。眼下當務之急是除去另外兩名仍在調遣部署、隨機改變陣勢的夏將。
瞬息間,展昭已做好了打算,手起箭出,先用袖箭結果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副將,同時縱身而起將那人踢落馬下,自己落在了鞍上,猛地拔了巨闕出鞘,周圍眾多羌兵還未回過神來,已做了劍下亡魂!
數顆人頭落地,一陣血霧紛飛,其餘羌兵大驚之下被那馬上之人勢不可擋的騰騰殺氣震在了當場!
這廂一劍奪魂懾魄震撼了四方之敵,那廂展昭卻是絲毫不敢怠慢,一拉馬韁大喝一聲朝著不遠處一名羌將衝去!
展昭這一動,那些呆楞住的夏軍方才回過神來,立刻衝殺包圍上去,將他團團圍住。
展昭不願與這些小卒糾纏過久,一邊舉劍不斷撥落如雨般飛射而來的雕翎,一邊不斷向前衝殺。意欲堵截的羌兵幾乎盡數死在巨闕之下,祭了這上古神兵的劍魂。
此時,那羌將安排妥當,正欲領兵衝下山去加入戰局,耳邊卻冷不防傳來一聲斷喝——
「哪裡走!」
那羌將不明所以,驚抬了頭看去,只見一人縱馬穿過一條血路直朝自己殺了過來!眨眼之間已到了近前!
「有奸細!」
才喊了一句,展昭手中之劍已朝那羌將頭上削落,他大駭之下,慌忙舉起手中長刀應戰,擋了展昭那劍之後一個回馬,轉手便砍,哪知卻撲了個空。
原來展昭眼明手快,看刀來了,人已向後躺在了鞍橋之上,手中巨闕橫掃敵人腰間;那羌將本是野利仁榮心腹之人,也算武藝高強,躲得算快,沒有被這一擊結果,卻還是被劍鋒挑傷,皮開肉綻,再運起刀來已不若剛才那般自如。
展昭將一切看在眼中,又與他戰了兩三回合之後,突然如大鵬展翅般自鞍上飛將起來,直取羌將首級;那羌將熟識疆場廝殺,卻哪裡習慣這武林豪俠飛天遁地的工夫,一時躲閃不及,只覺眼前一花,項上人頭便離了身!
另一名羌將遠遠見這邊一陣大亂,帶馬衝過來時恰見此般景象,不禁勃然大怒,舉了雙手兩柄重錘便朝展昭打來。展昭自知背後帶傷,經不住他的千鈞之力,忙打馬躲閃,險險避過這一招,未得喘息,那羌將已又自恃天生神力掄起雙錘接二連三朝他砸去,看似每一擊都是雷霆之勢,揮舞之時卻又靈活多變,恍如流星一般令人眼花繚亂,武藝確是又勝過方纔那人一籌。不過這些招勢再狠仍是馬上功夫,若想勝他還是須用巧。
展昭倚仗一身輕功,在馬背上左右躲閃,機動敏捷,十數個回合下來,竟沒讓那羌將的重錘沾到巨闕半分,逐漸摸清了他的路數,腦中也有了應對之策,看準對方一個破綻,突然虛晃一招,手中長劍如靈舌吐信一般刺了出去,那羌將見狀連忙舉臂撥擋,想不到面前閃過的卻是虛影,交錯,展昭已不見了蹤影……
「……?」
一個活生生的人憑空消失,那羌將不明所以地一怔,以為他又像剛才那般飛上了天去,連忙抬頭尋找,卻哪裡知道這次展昭用了另一番功夫,在轉瞬之間一腳離蹬,只用另一腳緊緊勾住了馬鐙,身子早轉到了馬腹之下,只待機會一到,立刻從側裡探出半身,手起劍落,生生將對方坐騎兩條前腿截斷。馬腿一斷,那羌將立時「哎呦」驚叫一聲滾落鞍下。
戰場之上容不得半點失誤,只眨眼的當兒便會沒了性命,那羌將摔下馬後就地一滾欲要重新站起之時,展昭的劍早已雷厲風行一般劈了下來,當場割斷了他的咽喉。
霎時間,滾燙的鮮血噴濺而出,周圍眾多羌兵早被嚇破了膽,怎敢近前?慌忙紛紛舉起盾牌,將手中長矛向他擲去,轉眼就將那馬匹射成了刺蝟,而展昭已在千鈞一髮之際先一步騰空而起,腳下踏過敵兵盾牌頭顱往山下衝去。
當年他馳騁江湖之時也曾面對過群鬥圍攻的場面,如今千軍鏖戰,萬馬奔騰,到了此間便再靠不得取巧功夫。四下裡只見兩軍士兵拼得你死我活血肉橫飛,八方中唯聞廝殺鑼鼓之聲震耳欲聾!
生與死已成了戰場上每一個人心中唯一的概念。
當白玉堂趕到之時展昭已經化為了一縷戰魂融入了這場生死攸關的決絕之戰中。
戰爭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雙方的拚殺早成了一種本能,最殘酷的修羅場彷彿就在面前;而他,就像一個身處地獄之中的神將,鮮血染紅了他的戰袍,卻永遠不能渾濁他的雙眼,沒有一個鬼怪魔障可以僥倖從他的劍氣之下遊走而過。
嗡鳴一聲,雪影比它的主人更早的感受到了巨闕爆發出來,誓要不惜一切的猛烈鬥氣。
「展昭!」
白玉堂大吼一聲,在亂軍之中不停衝殺狂奔,馬匹的鬃毛被血液打濕,纏繞在雪影之上侵略者的亡魂又多了無數,但卻無論如何也搜尋不到那人的身影,直到戰爭的最後一刻來臨,殺聲漸平,西夏大軍不知何時已經退去,大宋將士們也回到了關內,三川口谷中只剩下未盡的硝煙和堆積如山的屍體。
※※※
激戰過後,天上沒有月亮,除了四周星星點點燃燒著,那混合著血肉的鬼火,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光亮。世間的一切彷彿都被那毫無止境的黑夜包圍了。山中嗚咽的風聲早已化做了成千上萬亡靈的哀鳴,空氣中血腥與死亡混合的氣息令人幾欲絕望。白玉堂半彎著腰,映入眼中的除了死亡還是死亡。
他身上受了不止一處傷,雖不至危及性命,走動的時候鮮血還是不停地順著襟袍流下。但是,他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仍然全神貫注地掃視過腳下的屍體,試圖看清所有的面孔。
看過了太多殘缺的肢體和淒厲的死態,就是鐵打銅鑄的肚腸也會感到觸目驚心,何況搜尋時間無休無止延長的同時,也令恐懼與不確定不斷滋長,如同毒牙一般一點點地侵蝕著白玉堂的心——
寒意徹骨!
這並不是他和展昭第一次經歷沙場,遼國一戰的殘餘記憶加上大嫂所講述的一切讓他以為自己無須過度憂慮,定要守在他的身邊。但是一趕到這裡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冥冥中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讓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每一次衝殺、他的影子在亂軍之中的每一次移動。可是,當他依著本能衝過去的時候,他又已經像鷹一般飛到了另一處戰火燃得最熾最烈的地方。
在一瞬間,某個被模糊了的概念突然重新清晰起來。
在關鍵之時,展昭的性子往往比尋常人還要烈上幾分!每一戰,他都會拼盡全力的取得勝利!那是真正必須得到的勝利,而非世俗的名利之爭;沉靜似水、溫文如玉,只是人們看待他時一種習慣性的錯覺!他早料到展昭會如何行動,萬不可為了牽制楚無咎,而放任他一人加入這場激烈的戰鬥!
「展昭!」白玉堂不知第幾次放聲高喊。
不知為何,他就是有一種直覺;展昭在這裡,他就在這裡!
「回答我啊,展昭!」
此時,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這一聲,幾乎震動了整個山谷。直到喉中一股甜腥湧上,「哇」的一口血吐了出來,他才發覺剛剛用力過猛,竟提了內力去吼,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沒有及時加以控制,反倒讓內力震傷了自己。
「……玉堂……」
心旌震盪激痛的感覺在那一瞬傳到了另一個人心中,那好似要穿透天宇似的吶喊帶領著他擺脫了黑暗的沼澤與無數鬼魅糾纏的利爪,緩緩睜開雙眼……
「……!」
展昭動了動右手,巨闕還在掌中;他咬了牙,摸索著抓住劍鋒握下,不讓自己再次昏倒……
他知道,剛剛聽到的吼聲絕對不是夢境!玉堂就在這裡!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倒下的,只隱約還有些印象,在失去意識之前,耳邊似乎傳來了雙方各自收兵的金鼓之聲。
「玉堂……」
在戰場上燃盡了所有的鬥氣,好似不懼刀砍斧劈一般,不知揮下長劍時眼前飛濺的鮮血究竟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精疲力竭之後才感覺到身上的傷口竟是火燒火燎一般的痛,連發出一點點聲音都像要使用全身的力氣似的,更別說要撐起身體去尋找那個人的身影了。他躺在地上,喘息著,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裡,自己心跳的聲音似乎都比嗓中發出的聲音要大,他又如何能聽得到?
「玉堂……」
掙扎著動了動唇,這次卻幾乎是連聲音也沒有了,他不知自己是否應該就此放棄。大丈夫何惜百死報家國……
他並不懼怕就此死去,只是希望能夠再見那人一面,再看一眼他的容顏。
但,籠罩了他的視線的卻是又一個黑暗的囹圄。
「玉堂……」
一個聲音幽幽傳入耳中,輕得好像天上緩緩墜落的雪花,卻是重重叩動著白玉堂的心弦——「展昭!是你嗎?展昭!」
白玉堂猛地抬起頭向四周望去,不停地一次又一次轉過身,尋找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哪裡?在哪裡?
終於,他的眼神變得清明起來,飛快地朝著某個方向奔去。但是,一點點——只差了一點點——他沒有抓到他的影子。
他分明已經捕捉到風中還留有他的氣息,而巨闕就在他的腳下。那劍鋒上有血。不是已經乾涸的血跡,而是剛剛流出的鮮紅的血!他的指尖甚至還能感覺到那殘餘的溫度……
就在一瞬之前他還回應了他……有人……一定還有其他人在此!有人先他一步找到了他,在他無力抵抗之時挾走了他!
「是誰?你要怎樣……馬上回答我!」
白玉堂又是一聲大吼,用內力將聲音送至黑暗的最深處,連周圍的風都受到了震撼,緩慢飄落的雪花立刻狂亂地舞動起來。
「小心啊,白五爺,別再震傷了自己,否則你就別想救回展昭了。」一個鬼魅的聲音突然傳來,詭譎的笑聲中帶著幾分陰寒淒厲。
「你是何人?想要怎樣!為何不敢現身?」白玉堂撿起巨闕,體內沸騰的血液逐漸冷凝下來,靜下心來洞悉著空氣中一絲一毫細微的異動。
「因為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請五爺隨我走一趟吧。」
那人說著,又低低詭笑幾聲,倏忽間已動了起來,如同鬼影一般穿梭林中。他知道,白玉堂會跟上來。
※※※
白玉堂不停地向前衝著,腳下偶爾點過一根細小的樹枝,身子便又向前飛縱了丈餘的距離。
與其說他在追逐那個鬼影,倒不如說他始終在追逐著展昭的氣息。
他感覺得到,他們的距離非常近,有幾次都已近到觸手可及;可是眼前卻是空空如也,只有望不到盡頭的漆黑的深淵……
不知這樣狂奔了多久,那鬼影終於在一處較為開闊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眼前突然亮了起來,出現星星點點的火光。
「主上,屬下回來遲了,沒能在危機之時助得主上一臂之力,不過屬下卻把主上最想見的兩個人都帶回來了。」
「是你?」
此時,白玉堂已看得清清楚楚,引他前來的那鬼正是黑煬,而那個背對著他的人不用想,自然是楚無咎,可是卻沒有見到展昭的蹤影。
「把人交出來!」白玉堂低喝一聲,手中的巨闕與雪影同時發出了陣陣嗡鳴之聲,殺氣纏繞不絕。
「人?不是就在此處嗎?五爺若想要人,何不自己上來?」
黑煬又是一陣陰笑,白玉堂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卻仍如適才一般,無論如何也看不透那漆黑的濃霧背後的景象。
「主上,您聽到了吧?五爺真的與屬下回來了,屬下並沒有騙您。」
「玉堂……你回來了?你當真回來了?」楚無咎聞言,慢慢站起轉過身來。可以看得出,此前他也經歷了一場血戰;他衣衫破敗,髮絲凌亂,面上的表情似怒又似哀,是悲還帶喜,看來極為古怪。
「你……」白玉堂眉頭一皺,心中有些生疑。
「玉堂,既然你已來了,除非我死在你手中,否則決不會再放你走!」楚無咎邊說,邊拔出名震江湖的黑螟,雙眼直直盯了白玉堂道。「馬上出劍吧,除非你想展昭全身骨頭經脈盡斷!看啊,這是他的血……我已經卸掉了他一隻手臂!」
在說話的時候,他的手臂只是突然一晃,白玉堂根本不知他做了什麼,只見到正順著他的手指滴下的血。
「好!就如你所願!」
白玉堂的雙眼燒灼起來,化為了兩道利刃,人已在剎那間縱身而起直朝楚無咎攻去,手腕一抖便帶起萬道寒光,挾帶著千鈞之勢當頭罩下,第一劍便欲追魂攝魄,不留半分餘地!楚無咎舉劍疾擋,接下了白玉堂這一劍,但腳下不由得退了兩步,這一招已輸給了他。此時,下一招已經接踵再至,如同虎嘯龍吟,又是數十劍撲面而來!
不過此番楚無咎已有了充分的防備,只見他腳步頻移,飛旋而起,手中黑螟如同惡龍狂舞,虛中帶實,實中帶虛,只要接到了實招便是凶狠無比,彷彿劍上開滿了毒花!白玉堂目光一凜,身形騰挪變換,三尺青鋒激盪飛揚,劍劍穿破對方的虛招,直取要害;纏鬥中,腦中已有無數念頭閃過:要贏楚無咎並非不可能,但卻不知要這般與他鬥到何時,他已沒有這許多時間再繼續拖延,必須速戰速決!
此念一動,白玉堂已下了狠心,原本空出的左手突然一翻,投出十數顆飛蝗石;與此同時,右手中劍卻是一刻未停,劍鋒翻飛,猶如石破天驚!
「住手!」
千鈞一髮之際,一聲清喝破空傳來。
血花綻現,被擊中的卻不是楚無咎。
「白面鬼,你……」
白玉堂大驚,連忙收勢,劍尖堪堪停在了段司洛的胸口。
那黑煬不知何時被一把長劍貫穿了胸口釘入樹幹,周圍霧氣俱已散盡,楚無咎則倒在了地上,昏迷過去;而展昭就被捆綁在他身後的樹上。
「我已經用銀針封了他的穴道,他不會再對你不利。」段司洛邊說,邊轉了身,將楚無咎扶起,把手中的丹藥餵入他的口中。
「他只是中了蠱,否則絕對不會對你出手,你該不會看不出來情形反常,剛剛為何還要用暗器傷他?」
「我是發覺了異狀,但我能等,他卻不能!」
白玉堂斬斷繩索接住展昭的身體,當用雙臂真實地擁住了那具身軀,他終於赫然明瞭,展昭自始至終一直深深烙印在自己心中……從不曾忘,從不能忘!
「你說得沒錯,我忘的根本不是對他的情。今日,不論你說白玉堂冷血無情也好,使用暗器狠毒卑鄙也罷,我絕對不會道歉也不會後悔,其他如何與我無干,我只要他活!」
他沉聲說著,在看向段司洛的同時手下一用力,將展昭被卸下的關節接回。段司洛聞言不禁一顫,眼前之人眼中掛著紼紅的血絲,早已是發了狠冷到了骨髓之中,若是自己再晚一步趕到,楚無咎便不止是性命不保而已。「把這顆大還丹給展昭服下,我保他性命無虞。今日就算我段司洛求你這一次,放無咎一條生路,不要將事做絕。不管往日種種恩怨,總是他救了你一條性命你才能與展昭再續前緣。」
「好,以往種種,今日一筆勾銷,包括我與他的朋友之義兄弟之情。我不計較,並不是為他,而是為你。你仍是我白玉堂最重要的朋友。」白玉堂接了段司洛遞上的大還丹,手下微微施力捏住展昭的下頜,叩開他的牙關,將藥餵入。「他有真氣護體,吃下這大還丹,兩三個時辰之後便會醒來。你快帶他去吧。」段司洛並未接言,只是點了點頭,後又開口道。
「帶著他總不能再回野利仁榮身邊,你今後打算怎麼辦?」白玉堂抱著展昭站了起來,看向段司洛問道。
「逃。」段司洛淡淡答道,彷彿在回答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
「逃?」白玉堂皺起眉,看著段司洛將楚無咎負在背上。
「逃……不論是西夏還是大宋,此處我們已經無處容身,唯有逃。」段司洛瞇起雙眼,迎向遠方隱隱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卻不知是何處的地方。
「我明白了。」
聽到此,白玉堂自知已無須再開口多問,此時他也不能再多耽誤時間。
「白面鬼,萬事小心。」
「謝過了,玉堂……後會有期!」段司洛點頭說罷,猛一縱身,轉眼便消失在林間。
原本騎來的戰馬早已中箭而死,如今的體力也不允許白玉堂再擔負著兩人的重量運用輕功,此刻唯有用雙腳走出這片戰場。
三川口距離延州城關不過五里路程,但腳下屍橫遍野,每走一步都彷彿是趟過巨大的血池一般,艱難萬分。他不知自己這樣一步一挨地走了多久,當帶著展昭來到關下時,遠遠的天邊已經開始泛了白。
「展昭,再堅持一下,我們已到延州城了。」
白玉堂停下腳步,抬起頭來向城頭望去,張了嘴,喉嚨中彷彿火燒一般干痛;低咳了幾聲,他強運起最後一點氣力向城上喊道:「城上守將聽著,我等乃御前四品帶刀護衛白玉堂、展昭……快快打開城門!」
「什麼,是展白二位大人!」
狄青、包拯等人已估計到此戰之後,展昭大約會從夏軍營中撤回,早已吩咐了下去,命守城的將士們對加留意。守城的副將聽了白玉堂喊話,忙向下喊道:「你可有證物?」
「證物在此!」
白玉堂將展昭的御前侍衛金牌拿出舉起,那副將見了,忙命人從城上放下一條繩索,將金牌吊了上去,辨認仔細後,立刻命人打開了城門,放他們入關。
「白護衛,王爺與包大人擔憂二位安危,已在營中等候多時了,請隨小將前來。」
入了關後,那副將已迎上前來,即刻用狄青命他提前備好的馬車將二人送到了大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