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王,他是何人?」此時正在李元昊榻邊急得團團轉的幾名御醫戰戰兢兢問道。若是再出平點差池,他們便也不必回興慶府了,直接自殺謝罪反倒乾淨俐落。
「你們休管他是何人,總之此時你們也是束手無策,只有他可解皇上所中之毒!」野利仁榮說著,將負在背上的人放了下來,催道:「快,額濟納,你若能救皇上一命,我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你安全!」
原來他拉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十幾日前,被李元昊暗中增派的追兵捉回的段司洛。當時情況危急,楚無咎又負了傷,被幾百人團團包圍在一處山谷之中,根本不肯兩人同時逃出生天;段司洛見狀當機立斷,強行與楚無咎交換了衣衫,將他藏在洞穴之中,自己現身將追兵引開,最終被射傷雙腿擒了回來。
野利仁榮聽說後大驚失色,卻又心知肚明,他放走李昶愷定不為皇上所赦,自己也不可能背叛朝廷。束手無策之下,不想天公又不作美,突然降下大雪,嚴重影響戰況,因此連日來他一直心神不定,坐立難安。
「不必了,我不想拖累天大王,也不在乎自己這條性命。」段司洛緩緩搖了搖頭,遲遲不肯動手救治李元昊。
「額濟納,我知道你心中擔憂的是什麼,就算你今日救下皇上,朝廷也照樣要追殺緝拿李昶愷,你便是賠上自己一死也挽回不了什麼!反之,只要活著,無論何時都會留有一線生機。今日算我求求你,救皇上一命!不論如何,你仍是我大夏的子民啊!」野利仁榮低聲在段司洛耳邊勸道;心中急得如同火燒火燎!
「……」
段司洛聽了野利仁榮所言,斂眉思慮片刻,默默接受了他的勸說,轉了身檢視李元昊的病情。白玉堂所之毒原本就是從他手中所得,他自然懂得如何去解,立刻開出了藥方,又用銀針替李元昊過穴,將部分毒性導出,只沽半個時辰便將人救了回來.
野利仁榮見李元昊人雖未馬上醒來,但起初烏青駭人的面色己逐漸恢復了常色,便放下心來,趁著眾人圍在榻邊緊張未褪之時,悄然將段司洛背出了大帳。隨後匆匆到馬廄中拉了自己的馬出來,上了馬後將他安置在鞍前,用身上的皮裘披風遮住,穿過飛散的雪花一路不停地奔出大營,跑得足夠遠後才在山道邊停了下來,從身後擁了他,道,「額濟納,我只能送你到此了。逃吧,皇上暫時無暇分身再派人追殺你。我本以為這次尋到了你便可以不再與你分開,想不到仍是如當年一般無力保護你。」
「那你呢?你怎麼辦?你放走我,一定會被治罪。」段司洛抬了頭道。
「你無須擔心我,你救了皇上一命,他怎樣也不會治我死罪。但我與他少年時便己相識,深知他的心性,如果你此時不走,過後必定性命不保.我無法再多幫你什麼,但絕對不能坐視你死。」野利仁榮說罷,將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覆在段司洛肩上,道:「你衣衫單薄,穿上這個擋擋寒氣吧。」
「你明知道我是……何苦還要如此?我早已不是當年的額濟納了。」
段司洛握了野利仁榮的手,心中突然湧上一股酸楚,幾乎就要落下淚來。他不知是天意弄人還是世人皆愛自尋煩,為何心中最在意的卻總是那個永遠不可能將自己放在首位的人?
如果當年母親沒有去世,如果父親不那麼在意楚煬,如果他沒有變成孤兒與無咎一起流落他鄉……這一切是否都會不同?是否就不會再有這麼多人的痛苦?
「我不在乎你叫什麼,究竟是誰,我願為你如此,亦無須任何理由,只會一生將你藏在心中。如此,便己足夠了。」野利仁榮淡淡一笑,抬起段司洛的下頜在他唇上深深一吻過後,逕自翻身下了馬,道:那次能與你重逢,我已不再有遺憾了。快去吧,我也要趕回營中了。」
說罷,他不等段司洛再開口,抬手狠狠在鞍後一擊,看著馬兒嘶鳴一聲揚起四蹄踏雪而去,不一會兒便融入山道盡頭的一片茫白中。此後,才一轉身,自行徒步趕回營中。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野利仁榮方才回到自己帳中坐了,就聽外面有人喚道:
「天大王!」
「什麼事?」
「皇上己經醒了,剛剛傳天大王去見,卻尋不到人,便叫小的守在外面,等天大王回來便請您速速前去見駕。」
「我知曉了,馬上便去見駕。」
野利仁榮早料到李元昊醒後必定要馬上見他,便也未再多言,立刻起身來到他的營帳之中,一如既往般跪倒在地,叩首見禮道,「臣野利仁榮叩見皇上。」
「免禮,平身吧。賜座。」李元昊應道。服了藥後,人己在榻上坐了起來。
「謝皇上。」野利仁榮起了身,依命在李元昊身邊坐了,道,「皇上可覺得好些了麼?」
「已經無妨了,此次多虧了你當機立斷,不然聯不喪命在狄青手中也會被那群無用的酒囊飯袋醫死!」李元昊答道,卻未主動提起段司洛之事。
「微臣愧不敢當,這本就是微臣應當做的。臣只願衷心為皇上及朝廷效力,萬死不辭!」野利仁榮俯首抱拳道。
「不必說得如此嚴重。仁榮啊,你的忠心聯自然清楚得很,何必開口閉口就是一個死字?此時此刻若是沒有了你,聯就等於失了左膀右臂,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李元昊似笑非笑、話中有話道。
「微臣遵旨。多謝皇上不罪之恩!」野利仁榮確信李元昊已知他方才趁機放走段司洛之事,連忙再次跪倒謝恩。
「此次你救了朕一命,乃是大功一件,朕本也應該賞踢於你,你便不必一直記掛在心上了;不過朕不在乎放過一兩個無關緊要之人,卻不代表會連李昶愷也一起饒恕,你可明白?」李元昊問道。
「微臣明白。臣已經命人到山中搜尋了,相信如此大雪他也無法逃遠,必是躲藏在某處,只是若要將他拿住還需要些時間。」
野利仁榮心知,李元昊此時不加怪罪反而獎賞,為的就是以此當作日後控制的籌碼。此後,李元昊便未再對此多言,問了些營內情形如何之類,又命他小心留意宋軍動靜,便放他去了。
野利仁榮沒了後顧之憂,自然重新聚斂了心神,一心一意考慮陣前之事。
直至三日之後的清晨,連綿不絕的大雪終於完全止住,李元昊升坐中軍帳,調兵遣將,準備攻打延州城。
而此時,營中中毒而死加上凍死的人馬已有千餘人,兵士們皆士氣低下,軍心浮動。野利仁榮本欲勸阻李元昊貿然出兵,奈何他一心想要與狄青決一死戰,以報此前險些喪命的一箭之仇。他無奈之下,只好領了軍令,只待一聲令下,便要奔出營去,直取延州城。
※※※
延州城?宋軍大營
「貓兒,雪停了!」
一早天還未全亮白玉堂便起了身,才準備出帳取水,便發現持續了數日的大雪已停。
「終於停了!」正在著衣的展昭聞言抬起頭來,奔到帳門邊向外望去,只見東方山中隱隱透出幾道金紅色的光芒。
「就等這日了!雪一停,李元昊必定迫不及待發兵攻城。他若敢來,就讓他看看我們的厲害!」
白玉堂說罷,朗朗大笑起來,興致一起,舉起臂來一揚手,帶起一陣強勁掌風,地上的冰雪立時飛旋起來,映了清晨淡金的陽光,竟是異常耀眼!見他露出如此燦爛的笑容,展昭連帶也感覺心情豁然開朗起來,揚聲催道,「快回來更衣吧,一會便去拜見王爺,準備迎戰!」
白玉堂聞言,轉身回到帳中,挑了眉取笑道,「我就知道,你這貓兒其實暗藏了利爪,見了賊人惡徒倒比白爺爺還要好鬥!」
「你說得倒輕鬆,我便是絲毫也不好鬥,被接連關了數日不准出外,此時也要忍不住了!」
展昭口中說著,拿了枕下的髮帶便準備將散落的髮絲束起,卻忽聽身後之人叫了聲,「貓兒,等一下。」
「怎麼?」
展昭不解回了頭,髮帶已被一把搶去,兩隻手不由分說伸了過來,替他將頭髮束好,然後,那人的聲音低低在耳畔響起,「貓兒,我以前,曾經如此做過,是不是?我想不起那情形,卻也忘不掉這感覺。」
「是。」
展昭點點頭,心頭一緊,說不出其他,只是轉了身,接過白玉堂手中餘下的那條月白髮帶,抬了手替他束髮,往日的情形彷彿歷歷在目。他們第一次為彼此束髮是在修羅宮中——與你結了發,就要與你同命……豈是你一人說斷就斷的?白爺爺早說了,這一輩子,我與你這臭貓沒完沒了——他曾說過的話依稀在耳,漸漸與真實的聲音相融在一起。
「結髮便是同命,天意如此……總有一日,我會想起所有。」白玉堂似是喃喃自語般說完,轉了身,面上已是如方才一般張狂的笑容,「走吧,今日定要將那些羌賊殺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此刻,狄青已經升了帳,聽聞二人帳外求見,立刻將他們請了進去,正色道,「二位來得正好,本王剛剛得到探子來報,夏營之中突然風起雲湧、戰旗飄蕩,似是打算大舉攻城。本王正打算按前幾日商定之計,此番一定要好好顯示一下我大宋軍威!」
「王爺,今日之戰是先守後攻,屬下願馬上領兵出城前往三川口埋伏,待李元昊率人來攻便立刻予以迎頭痛擊!」
「屬下也願前往,定當不辱使命!」
白玉堂、展昭二人聞言,早已是摩拳擦掌,同時開口請戰。
「好!白護衛、展護衛果然是英雄氣概,凜然不凡!石玉、張忠、李義、劉慶!今日我五虎將便與二位並肩作戰,誓要殺退羌賊,保我大宋河山!」
狄青拍案而起,座下將士們個個慷慨激昂,待元帥一一派發將令,直等到上午時分,旗排官來報——李元昊親自率兵傾巢而出前來攻城,命大夏天大王野利仁榮為先鋒攻打頭陣,此時己經來到了城下。
狄青聞報,立即率領眾人一同出營上馬,登到了城上,親自指揮督戰。
此時,城下已是炮聲隆隆,接連不斷。一眼望去只見人山人海,成千上萬匹戰馬嘶鳴不止,震天撼地.兵士們雁字排開,列出陣勢,手中劍戟如林、刀槍直指青天,一派殺氣騰騰!
狄青等人早已有所準備,見了此種陣仗,卻是鎮定自若,不慌不忙傳令下去,「備好火炮彈藥、滾木壘石,一會不管他們如何吵嚷不理便是,只等他們攻城才准還擊!」
將士們領了命,各自堅守城頭,巍然不動。夏軍遲遲不見有人打開城門出來應戰,大怒之下便在城下叫罵起來。罵得口乾舌燥,仍不見人出城,己經等之不及,乾脆直接抬出雲梯,幾聲炮響之後衝殺上前準備硬攻,卻沒料到那城牆之上競結了厚厚一層堅冰,雲梯架了上去,人只爬到一半便開始打滑不穩,摔落下去。同時宋軍已開始了反攻,城頭之上炮火齊發,滾木壘石鋪頭蓋臉一般砸落下來,不一會兒就令夏軍首批攻城兵士折損大半。
「皇上,城牆上結了堅冰,可見狄青是早有準備,還是不要硬攻,以免中計!」野利仁榮見狀,立刻向李元昊進言勸道。
「豈有此理!哪有才開始進攻便要撤退的道理?傳令下去,繼續攻城!」
李元昊怒道,一催馬直接越過了野利仁榮,衝到最前方,親自督戰.奈何如此仍是難以扭轉戰局,幾批攻城之人皆是死的死,傷的傷,不足半個時辰,又折損了幾百人。
※※※
延州城
「皇上,不要繼續硬攻了,撤吧!」野利仁榮忍不住再一次勸道。
前方高聳的城樓之上不停地射出一排排箭雨,戰鼓激越昂揚,震耳欲聾!滾木壘石還在瘋狂地向下砸落,一具具夏軍的屍體接連不斷地被拋向城下。他甚至可以看到狄青來回走動之時,一邊指揮著宋軍作戰,一邊時不時舉起他手中那把大名鼎鼎的定國金刀,砍下奮力攀上城頭的夏兵首級。無數鮮血濺在那座冰牆之上,遠遠看去紅成了一片,奪魄懾目,劇烈地震撼刺痛著兵將們的心,彷彿他們攻打的是一座血城。
「皇上,不能再戰了!臣求求您,退兵吧!再戰下去只會繼續增加傷亡。如果皇上願意下旨撤兵,微臣甘願獻上自己的首級!」
李元昊握緊了拳,望著血池火獄一般的延州城,目皆欲裂,好容易才從口中吐出幾個字來,「夠了!傳聯的旨意,下令三軍……撤兵!」
「皇上英名!」野利仁榮聞言,用力磕了三個頭後,重新翻身上馬,命令三軍鳴金撤兵。
※※※
三川口
決戰之時馬上就要來臨了,四周的一切好像都被皚皚白雪與呼嘯的風聲掩蓋了。
展昭拉了拉繼繩,安撫地梳了梳經受著徹骨的寒風而不斷地打著響鼻的坐騎的鬃毛,心情處於胸有成竹的沉然與就要放手一搏的激昂之間,餘光不經意間望見身邊,白玉堂在馬上端然穩坐,不知心中在思慮著些什麼。
三年前遼國一戰也曾見過他一身戎裝,只是那時的錦毛鼠驕傲飛揚,連襯在鏜甲外的大氅也是白色錦緞織就,那懾目的光芒彷彿一上陣便要刺得敵人眼花繚、心驚膽顫!而此時,那身銀亮的軟甲外卻罩著黑面紅裡的披風,偶爾被風吹得飛揚起來,交錯而出的卻是另一番要將一切壓倒的霸氣!
當年初識之時,那盜三寶、鬧東京的白玉堂顯示出的也是如此的冷傲不羈。或許,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或許,心中沒有展昭沒有牽掛,踏平衝霄樓的該是他;或許,若是從未有過那般的柔情,他也不會吃這許多的苦……
可是一切都已成為過往,一切亦都只是或許……
「貓兒,等得不耐煩了麼?」
那人的聲音如風般低低傳入耳中,展昭這才發現原來他也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他,「不知延州城,狄王爺他們與李元昊戰到何種程度了。」
「放心便是,狄王爺十幾年來南征北戰,保我大宋疆土,鎮守邊關也已不是一日兩日,若論排兵上陣,還輪不到你我擔憂。」
白玉堂抬眼望了前方,攏了攏再度飛舞起來的披風笑道,「常聽人道,『時光飛逝,物是人非』,日子久了,就是每天懵懂度日,人也不會一成不變。倒是你這笨貓,只顧慮別人,極少為自己打算這點倒從未變過。大概我變得多些,不過丟的是腦中的東西,可不是這身武藝!當年你我幾番交手俱是不分勝負,今日敢不敢與白爺爺比試一番,看看戰場之上,誰殺敵更多?」
「好……你既說要比,展某自然不會推卻!」展昭略微一愣,隨即朗朗一笑,應了下來。方纔他一時恍神,心思飛到他處,卻又被玉堂看了出來。如今被他三言兩語一點,他也重新提起了士氣,抬起頭,雙目炯炯,迎視向遠方敵軍即將到來的地方,嚴陣以待。
正在此時,忽有一名旗牌官飛奔來報……李元昊已率領三軍撤兵,正要通過三川口,逃往關外。
「來得好!傳令下去,準備迎戰!」
展昭一扯馬韁,拔出劍來喝了一聲;頓時,靜靜隱蔽在四下雪原林海當中的士兵們齊齊行動起來,只聽雷鳴一般的「轟轟」幾聲響,箭上弦、刀出鞘,劍戟如林直指蒼天,旌旗迎風翻滾飛揚,只待與那些侵入大宋疆土的夏軍羌賊誓死一戰!
「哈哈哈哈!好一個準備迎戰!擲地有聲,不愧是展昭!」
白玉堂見狀,仰首一陣大笑,迎著獵獵寒風,比起身邊那人的滿腔正氣,又是另一番英雄氣概、颯爽英姿!
「我心目中的南俠果然是永遠不會變的!」
再說李元昊下令撤軍之後率領著大隊人馬一路直奔三川口而來,想是出了關便可暫且停下來整頓隊伍,再重作打算,不想跑到半途便聽前方有人來報:狄青已在三川口設下了埋伏,占算大概有兩至三萬大軍!
「不好!中計了!」
李元昊聞言在馬上微微一顫,臉色立時沉了下來,還未及答話,果然又聽身後也大亂起來,殺聲四起,有人飛奔而至,高聲報道,皇上,狄青等人率領約莫一萬五千人馬自延州城中傾巢而出,正向我軍襲來!」
「可惡!此番是真真中了那狄青的詭計了!」李元昊勒緊馬韁,又叫了聲不好,連忙命野利仁榮前去對付伏兵,自己親自斷後迎戰狄青等人。
這廂他正忙於調兵遺將之時,那廂追來的宋軍瞬間已殺到了眼前,夏軍邊打邊退,不消片刻,前方先鋒已與宋軍伏兵短兵相接。
「來了。」
遙遙望見遠方風雷滾滾、戰鼓隆隆,展昭目光一沉,手中馬韁用力一抖,正待衝殺上去,橫空裡卻有人伸出一隻手鉗住了他的手腕——
「貓兒,你留在此處督戰,見時機成熟便下令開炮炸冰。」白玉堂對身旁低低道了一聲,橫劍立馬站在山坡之上,一雙利目緊緊盯住山下已與敵軍戰作一團的宋軍將士。
「不行!」
展昭未及思慮,本能地斷然拒絕,白玉堂卻已雙腿一夾馬腹,一掌擊在鞍後催馬向山下直奔而去,耳邊只餘下他一如既往般放肆的大笑,「什麼不行?白爺爺去了!」
「白玉堂!你……」
展昭情急之下吼了出來,卻只慢了他一步,此時已是趕他不上。放眼望去,他已加入將士們之中,白馬銀甲彷彿要融進了冰雪裡似的,看得他心頭一揪,但是驀地,眼前又亮了起來,隨著戰馬的奔騰,那件披風有如浪濤般在他的身後翻騰起伏,好像是他的靈魂在戰場上風馳電掣一般來回衝殺跳躍——
幽黑如沉風,赤紅似烈火!
霎那間,他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是有意不穿純白的披風,他要他隨時可以看到他活生生而鬥志昂揚的靈魂!他要他靜氣凝神,專心作戰,不要因擔憂他的安危而分心。
「備好火炮,待我下令才准開炮。」
咬牙握緊手中長劍,展昭的目光再次沉冷下來,如鷹般俯視著山下的戰況、心中一點一點地計算著時機,眼神不斷地隨著一步步被誘到冰上的前半部夏軍而移動。
此時,那些夏軍因為此前己經有過一次敗陣,士氣已衰。撤退途中又遭前後兩萬夾擊,心中更是起急,很多兵將己經自亂了陣腳,根本不聽野利仁榮的調度指揮。紅了雙眼只顧廝殺,並未注意到大部分宋軍兵將皆是沿著河岸周圍奔跑,只有一名銀甲猛將,帶了少數人馬立在冰上與他們交鋒。
「不要戀戰!早些衝出關去要緊!盡量不要到河上與宋軍交戰,以防有詐!」
野利仁榮揮舞著手中的長刀,兇猛如獅地砍向週遭的宋軍,不顧自己已是戰得鮮血染了滿面,匆忙大吼著傳令下去。他到底身經百戰,且心思細密敏銳,此時已看出了些許端倪。此戰進行到此時仍不是全部,宋軍膽敢如此傾盡全力背水一戰,就必定還有其他計謀!他們怕是已經踏入了對方的天羅地網當中!
正如此想著,他忽聽背後有人喝道:「羌賊哪裡走?回過頭時,對方手中亮閃閃的寶劍已經挾帶著寒光逼到了面前。
「你……」野利仁榮抬臂招架,擋下那氣勢洶洶的一劍,二馬一錯蹬的工夫,眼神正與對方相對,卻覺得此人異常熟悉,彷彿似曾相識。
「天大王一向可好?」
白玉堂喉中哧哼一聲,挑眉笑道,知道野利仁榮已察覺到了什麼。不過口上動著,手中雪影卻也未曾有過半刻停滯;一時之間只見銀芒暴閃,上下翻飛,驚如游龍,劍劍直取要害,毒辣非常,令人應接不暇,又哪裡還能想得起其他?野利仁榮雖被他那句「天大王」叫得心中一動,更覺跳蹺,但沙場之上,腦中只有作戰,便再顧不得那許多。
此刻展昭在高處卻看得清清籠楚、明明白白——野利仁榮與白玉堂纏鬥在一起分身乏術之後,夏軍無人指揮大局,已被斬作了幾段,形如一盤散沙,逐漸被逼到了冰層正中,四下宋軍已開始退向岸邊,他們卻還猶自不知,仍在盲目向前衝殺。
時機就在眼前!
機會來了——白玉堂一掃周圍情勢,暗道了一聲。
「當當」幾下撥開野利仁榮的長刀,轉身策馬便撤;邊撤邊將還散亂餘下誘敵的部分宋軍眾集起來,引領著他們一同向岸邊疾奔。
「不好,這又是一計!快撤退!」
野利仁榮在白玉堂背後追趕了一陣之後,見此情形,猛然驚覺不對,連忙高喊一聲,欲率大軍撤退。白玉堂哪裡肯給他這個機會?抬頭向前望去,只見離河岸邊還有數丈之遙,人已自馬上一躍而起,運起內力朝林中方向喊道,「開炮!快開炮!休要錯過時機放走這些羌賊!」
「玉堂!」
展昭聽到白玉堂這聲喊,卻見他人突然躍了起來,還未到岸邊,又怎能下決心開炮?誰知稍忽間心念一閃而過的工夫,四下裡炮聲已經「隆隆」而起;起初只是低低幾聲,辨不清是從何處傳來,但是眨眼間便此起彼伏、接二連三地炸響起來,直震得地動山搖,此前已被敲裂的冰層幾乎立刻便爆裂開來,眼前一片煙塵火光瀰漫交錯,河上慘叫嘶嚎之聲頓起,冰雪伴著血光直衝天際!
只是,望不見白玉堂究竟人在何處,彷彿他已被那第一聲炮響吞沒了一般——
「玉堂……白玉堂——」
展昭此時已是再也按捺不住,催馬飛奔而下,奔至途中便雙腳離了蹬,身形一旋,如大鵬展翅般騰空而起,不順一切地投入瀰漫的硝煙之中。煙塵火層鑽入了鼻腔,撲面而來,不一會兒就刺激得他雙眼疼痛難忍,呼吸困難,但他腦中只想著那一人的安危,根本末顧及到自己,不斷地大喊,直到聲嘶力竭。
「白玉堂!你在何處!回答我啊!白玉堂!」
這勉強用了內力發出的最後一聲喊出口後,喉中立時咳出血來,口中一股甜腥急湧而上……就在此時,忽聽一人氣忽敗壞在耳邊怒吼道,「展昭!你瘋了嗎?白爺爺在此!如此不顧性命的胡來,莫非想當炮灰不成?」
接著,那人已一手攬在他的腰間,趁著炮聲起伏的空檔降下身去,踏住河上浮冰一借力便又重新飛縱起來,兩三次起落之後.二人已平安回到河岸邊。
「看到了吧?要閃過炮火並非不可能之事,白爺爺自可應付,還未到非要你連性命也不要跑去救我的地步!」雙腳著了地,白玉堂仍然餘怒未沽。剛剛他已到了岸上,一抬頭卻險些被展昭嚇得魂飛魄散!世上能將他白玉堂嚇到此種光景的大概也只有這只苯貓!
「此時不能如何,待回營之後再好好與你算帳!」白玉堂說罷,一轉身又與部分勉強逃上岸來的夏軍廝殺起來;展昭未答話,也繼續投身於戰事之中,卻隱約覺察到些許抑制不住的動搖。
那解不開的心結使他無法再與白玉堂並肩作戰,只要他在身旁他便無法安下心神,彷彿受到了鬼使神差一般。如此下去……究竟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