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垂著頭,恭謹地隨在帶路的小太監身後。看似平靜,心裡卻像是開了鍋的沸水般翻騰。這就是皇宮!聖朝權利、政治的中心!他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裡……
「主子,老奴不能再侍候你了……今後,你要自己多保重。」
「要做道士嗎?做道士好啊!總比呆在那個吃人的地方強得多!做道士好呵!好……」
「那是主子你該得的!蒼天不公——怎麼竟能那麼狠心呢!」
那些陰暗黑夜斷斷續續、反反覆覆地囈語時至今日仍像是鋸子慢慢地鋸著他的心。老天其實還是很公平的吧?總算還是給了他復仇的機會!無人知曉呵!在這樣明媚的陽光下,復仇之神卻已如蝙蝠般張開雙翼乘風潛入……
唇邊勾起陰沉的笑,無名的臉愈顯詭魅邪氣的俊美。偶然地抬頭,讓從旁經過的人驀地打了個冷戰。
「站住!」面白無鬚、手執拂塵的老太監慢慢踱過來,聲音古怪地微顫著,「我說小德子,這位道長是皇上今個兒要見的?」
「回何公公,這是福王爺舉薦的無名道長。」小德子一臉的巴結,「我說無名道長,你還不快給何公公見個禮!你要功成名就可都靠何公公在太后、皇上面前說的一句話啦!」
何公公?!是他?無名不動聲色地抬起頭,恭敬地施了一禮,「無名見過何公公。」
「道、道長不必客氣。」仔細瞧過,才知剛才真的不是他眼花,「好像……」含糊地說了兩個字,何連長覺出失儀,忙道:「既是面聖,可不能耽擱了。你們先去吧!」忍不住再瞧一眼,何連長陰沉著臉思忖:「難道真的是沒死?要是真的沒死可也有這麼大了——難道他真的騙我?」
「公公,剛才那位何公公是?」拐了彎,回頭已瞧不見人影,無名故作好奇地問著。
「何公公?何連長何公公道長你也不知嗎?」小德子哼了一聲,又自嘲似的道:「也是!你們這宮外頭的老百姓哪兒有心思打聽咱們這些身有殘缺的閹人呢?!」
「公公這是說哪裡話?」微笑著,手中已送出一張折得整齊的紙塊,「以後還要勞公公多照應。」
漫不經心地哼著,小德子接過只瞧了一眼,立刻雙眼一亮,一張臉笑成了一朵花,「這怎麼好意思呢?無功不受祿,小人哪裡擔當得起呢?」打著哈哈,手裡頭的銀票卻已掖進袖子,「早就聽說福王爺是眾蕃王中第一個財主,今兒瞧見道長這氣派,想來這話是差不到哪兒去了。」
無名淡淡笑著:「一點心意,還望公公不要嫌棄。」
「哪裡哪裡,是咱家這做奴才的高攀了。」小德子哈哈笑著,臉上的神情越發多了幾分親近。
無名一笑,任他在衣襟上拍了拍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眼裡卻隱了三分不屑,「那位何公公在皇上面前很得寵嗎?」
「那倒也算不上,只是何公公早年就侍候太后她老人家,算是老人啦!在太后面前也算是個有臉面的奴才,皇上生性孝順,對太后跟前的人也好三分。我說無名道長,宮裡頭的事兒您也不用惦心,既然是福王爺舉薦您的,這宮裡頭的自然早就打點好了。您只要在皇上跟前露了臉、得了寵,那就什麼都有了!」
「多謝公公提醒。」無名笑著,一路聽著小德子把皇上平日的性情、喜惡鉅細靡遺地說了一遍。
性情溫吞,喜財好色,附庸風雅,迷戀仙道,一心求取長生之法,和他從前得到的情報出入不大。無名已在心中勾勒出那登基不過五年,年少風流、體虛身弱的皇帝的模樣。待真正見了,才知還是漏了一些。人人都說皇室中最富的是福王,最霸道的是滇王,最聰明的是英王,可偏偏當了皇上坐了江山的卻是最最無能的一個。但真正見了才知皇上並不是外間流傳的昏庸無能,不過是未把才能用在治國之上罷了。想想真不止他一人小看了皇上,就是那位心懷不軌的皇叔福王何嘗不是輕視了對手呢?
定了定心神,無名垂著頭,沒有直視隱在紗幔之後的聖顏。只聽著那懶洋洋的聲音問:「無名道長也能現在就為朕煉出長生不老的仙丹嗎?」
沉吟片刻,想起方才在殿外碰到的那幾個道士,無名平聲道:「貧道不敢欺瞞皇上。貧道至今所煉丹藥無非是可強身健體、清腦提神、延年益壽之物,若說長生不老,那絕非一朝一夕就可做到的。」
「哦!」聲音裡帶了些笑意,「說話倒也算老實,不像剛才那幾個吹得天花亂墜,惹人生厭。」
無名低垂著頭,未曾開口。聽得有人低語數句,皇上便笑道:「你的心腸也很好,知道憐貧惜弱,不像別人只顧著自己——這樣很好!很好……」沉默了片刻,皇上恍似如夢初醒般道:「若朕欲求長生,你有何仙方?」
終於說到正題了,富貴榮辱皆在於他的回答了。無名微微一笑,緩緩道:「從古至今,欲求成仙不死者不計其數,歷代道家各樣養生之術也是層出不窮,但歸根就底,也不過是『服藥、行氣、導引、房中』四種罷了。內中緊要者又屬服食丹藥,古人有云:『藥有上下,仙有數品,不知房中之事及行氣導引並神藥者,亦不能仙也。除此四種之外,尚要看皇上的仙緣如何。」
「仙緣?!」一聲低喟,皇上悠悠歎道:「長生不死,憑虛御風,瓊液金丹,隨欲所之……做皇帝倒真不如做個道士早修仙緣早逍遙得好。」
隨著歎息,是一聲嚶嚀嬌嗔:「皇上若真成了道士,臣妾又如何是好?」
「噫!朕若是做了道士,愛妃自然是做道姑陪朕男女雙修嘍!待朕成仙之日,愛妃不也成了仙妃嗎?」
「臣妾才不管皇上要做什麼呢!總之臣妾這輩子就是纏著皇上了。」
嬌聲細語,調笑嬉鬧,似乎是沒人記得外頭還站著個道士了。無名垂著頭,沉寂如立空山。等了好一會兒,紗幔撩起,皇帝笑嘻嘻地道:「你抬起頭來。」
「是!」無名應了一聲,慢慢抬頭起。四目相對,兩人心頭俱是一震,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泛上心頭。
「朕在哪兒見過你!」年輕的皇帝脫口而出。
見過?怎麼可能見過呢?但就算是從未見過,也會那樣熟悉啊!無名默默地看著皺著眉頭的皇帝,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貧道祖籍江南,幼年便赴『天池』學道,從未踏足京師,皇上該是沒有見過貧道才是。」
「是嗎?那就是你我君臣二人有緣了,才會一見如故……」想了想,皇帝又笑了,「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各國使臣又或是後宮嬪妃,竟無一人令朕生出這種似曾相識之感,看來朕是沒有選錯人。李仁!」
「奴才在!」中年太監應聲而出,目光掃過無名,臉上現出古怪之色。
「傳朕旨意,著大學士李保擬旨詔告天下,封無名道長為『元一真人』,賜『仙師』之名,班序二品,授金、銀、玉印各一方,掌管道教事務……道長,朕再賜你城西道觀一座,為朕修煉金丹,你看如何?」不知為什麼,皇帝似乎對面前的道士特別有好感。
「謝主隆恩!」跪伏在地山呼萬歲.無名的嘴角卻勾起一絲冷笑。
※※※
謝恩出來,跟出來的竟是那太監李仁,「恭喜道長賀喜道長,從今個兒起道長——不,該叫仙師才對!仙師可是道教第一人啦!」
「不敢當!」無名拱拱手,含笑以對。
李仁四處看看沒人,便附在無名耳邊低語:「福王爺早已關照過小的,以後仙師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好了。」
「多謝公公好意。」含笑相謝,自然少不了最最關鍵的謝禮。真是可笑!一個本該清心無為的道士卻要處處與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真真是俗不可耐。命運終究還是把他重推回這齣戲裡,只是角色卻已變易了幾回,變得連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誰。
※※※
天啟五年二月,皇帝(後世稱之為景文帝)龍昊祥宣各地名道入京,內中有道「無名」,為帝心折,賜「仙師」之名,封為「元一真人」,總領道教事務,日後世人皆稱之為「無名仙師」。
坊間流傳無名仙師擅息氣辟榖之術,能累日不食;擅長治病,能使鬼魅現形,或殺之或遣之;又能坐薪柴烈火之上而衣冠不灼;還能分形變化,善使符書;更能廣通神靈,施法求雨,又精點石成金之術,可煉長生不老之仙丹,是一位神通廣大的散仙。
聞者有推薦膜拜、深信不疑的,有半信半疑、誠惶誠恐的,也有嗤之以鼻、毫不在乎的。
「什麼散仙?他要是真是神仙,還用得著跟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一樣在紅塵中打滾,還不住在神山仙島好好享樂了?濟世普渡?我呸!一個道士哪來那麼大的本事啊?什麼求雨?那雨是自己下的,哪兒是那道士求的呢?他要真有那本事,叫老天現在立馬下場雪來瞧瞧!」
「老哥,你這不是抬槓嗎?這現在可是春天了,哪來的雪啊!」
耳中聽著樓下的雜亂人聲,龍昊禎漫不經心地問:「皇兄封的這個道士究竟是什麼人?」
「回王爺,據元一真人上報,其乃是江南人士,原名陸謙,師從天池,自幼學道……依學生看,此人並不是一般的無德術士,而且舉薦他的人正是九皇叔福王爺。而且聽說福王爺還為此人打點宮中上下,以求眾人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九皇叔為一個道士如此大費周折,可見此人必有過人之處。」龍昊禎垂下眼簾,淡淡笑著,午後的陽光投入茶樓,在他溫文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金光,越發顯得寧靜。
這一幕倒讓張生記起一事,「對了,何公公也曾到吏部去查過元一真人的事兒。」
「何連長?」龍昊禎抬起頭,「他跟這事兒有什麼關係?是母后叫他去問的?」
「這就不得而知了。」張生小心翼翼地回著話,突然聽到街上喧嘩之聲——
「你這無賴,分明是你先欺負人還敢說人家偷你的錢袋,你眼裡還有沒有王法啊?!」是一個女子。
眼見龍昊禎挑起眉,張生忙幾步走到窗前。卻見大街上圍了一圈人,隱約見著裡頭圍著的一邊是一位華服公子和幾個家丁,另一邊是一個懷抱琵琶、掩面低泣的素衣少女,而旁邊高聲怒喝的竟是——皺起眉,張生回頭道:「回王爺,是馮將軍的二公子和前些日子的那位道姑。」
「道姑?」怔了會兒,龍昊禎終於想了起來。那個靜得像一攤水,蕩不起一絲波瀾的女子,那個不懂音律卻聽懂他簫聲的道姑。雖然一向討厭嘈雜,他還是信步踱到窗前。
「大家來評評理,哪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呢?分明是這個無賴仗勢欺人,見色起意,卻還要說是這位姐姐偷他的錢袋。簡直是不要臉到了極點!」璞玉大聲嚷嚷,心裡氣得要命。這是什麼世道?她這個打抱不平的在這慷慨陳詞,而那個苦主卻還在那邊哭個不停,連半句話都不說。瞧瞧這滿大街的人瞅她像瞅怪物似的!難道做錯事的人是她嗎?
先仰天嘿嘿笑了兩聲,做足了壞人該有的討厭神情,馮二公子笑著拍了拍巴掌,「說得好!我馮二打出生就真沒人敢當著我的面這麼罵我的。行!夠味!」食指輕佻地上撩,還沒摸到光滑的小臉蛋,就先被人打了回去,「嘿嘿,公子我有過不少女人,還真是沒碰到過道姑,今個兒倒可以開開眼啦!」
「王八蛋!」臉氣得通紅,璞玉真是恨不得一腳踹過去或是拿石頭砸破他的頭。什麼狗東西!要是她還沒當道姑那會兒,哪能讓這種大少爺在她面前威風。好歹她也是王家集的小霸王啊!
「公子請自重。」雖然不喜歡璞玉愛闖禍的莽撞性子,但這次妙清卻完全站在她這頭,「貧道看公子衣冠楚楚,當也是讀過書的斯文人,什麼是非禮勿言,該是知道的。」
「非禮勿言?跟你們還講什麼禮不禮的?」瞥著她冷淡的面容,馮二有幾分惱羞成怒,「道姑!說得好聽——女冠!說白了不就是侍候道士權貴洩丹毒的工具嗎?男女雙修?!我呸!比婊子還不如……」「啪」地一個耳光甩在臉上,他還以為是那個哇哇叫的小道姑,抬起頭卻見那年長而沉靜的道姑緊捏著雙手,微微顫抖著,臉上卻是一片艷紅,平添了三分嫵媚。為那突現的艷色怔了一下,他猛地跳起來,「你們這群王八蛋都是干吃白飯的嗎?本公子讓人打了沒看著嗎?」
看著了,可也不能怪他們一時疏忽,都在這頭按著像頭小母老虎的小道姑,誰曾想那邊的竟先動上手了。一群嘍囉嘀咕著上前抓人。
妙清退了一步,仰首道:「公子可想清楚了,咱們可是玄冥觀的女道士。」
「玄什麼玄啊……」馮二擄胳膊挽袖子地喝著,那頭突然有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真的假的?來頭大?難道還大過老子?」他瞪著眼睛罵,其實也有些忌諱。冷不防有人在後頭拍他的肩膀,「誰呀?」吼了一聲回過頭卻變了一張笑臉,「喲!這不是方五哥嗎?真的……該死該死,我這就上樓去給王爺請安去!」
「不用了!」方五冷著一張臉,「王爺叫你滾!」
「是是是,我這就滾。」馮二賠著笑,灰溜溜地要走卻被人擋下。
「王爺要你滾,你沒聽清嗎?」
「聽清了聽清了……」苦著臉,馮二慢慢趴下身,肥嘟嘟的身子在地上像球一樣滾了幾下。
「嘩!厲害!」璞玉看看那去遠的馮二,拍著手一臉佩服地瞧著那冷面漢子,「喂!還真沒想到你這傢伙還這麼厲害呢!」
方五也不看她,只對著妙清道:「我家公子有請。」
「咦?」心一跳,妙清抬起頭,隱約看見茶樓二樓上半掩的窗後,一個青年對她微微頷首,「你家公子是——」應該是個很有勢力的人吧?要不然也不會讓那惡少落荒而逃,聽著好像是個王爺似的。
「你管他是什麼人!好歹算是救了咱們,也該去道個謝。」璞玉不耐煩地道,再瞧瞧她的手,「不疼嗎?真還瞧不出你也會打人呢!」
讓她一說,妙清才覺出手上的痛來,揉了揉卻只是笑笑。
進了茶樓,璞玉要跟著上去,卻被方五擋下。
「喂!你這人怎麼回事兒?我是要去謝你家主子耶!」
「我家主子只請了那位師父,不是你。」
一句話哽得璞玉無話可說,要下去又不甘心,忍不住瞪著他低聲罵了一聲:「狗仗人勢!」
茶樓本是喧嘩熱鬧之地,但這二樓卻是出奇的靜,甚至整個二樓只有兩個客人。一個是曾有一面之緣的白衣文士,另一個大概就是那位王爺了。妙清恭敬地施了一禮,抬起頭,對上那對默默看她的眼眸,卻不覺怔了怔。方才在外面瞧得不是很清楚,現在在近處一瞧才知這位王爺如此俊美。若非那雙隱有銳光的眼睛,還真顯得有些女氣了。
「這位是英王。」張生笑著說了一句,人就退了下去。
妙清倒是吃了一驚。原來竟是皇上的親弟,有「皇室第一聰明人」之稱的英王——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人。
「師父是來自玄冥觀?」龍昊禎含笑問了一句,「尊師可就是那位剛剛受封『元一真人』的無名道長?」
「正是家師。」
妙清人顯得拘謹,話也答得謹慎。龍昊禎問了幾句得到的答案卻沒一句滿意的。最後他索性問:「聽說元一真人很得福王的寵信。」這樣總算是說得很清楚了吧?龍昊禎笑看著妙清,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她答話,她整個人似乎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飄到了九霄雲外,讓他抓都抓不回。那樣沉靜的神情讓龍昊禎不覺近了近身。這就對了,她本就是淡若秋雲、靜如止水的女子,若不是真的逼急了,怕是連話都是懶得說的。
「王、王爺?!」抬頭時叫突然靠近的臉嚇了一跳,妙清不自在地移了移身。不明白這位英王到底是想怎麼樣,若是想從她這探聽什麼,那可真是找錯人啦!
「怎麼?你怕本王?」因她的驚慌,龍昊禎忽然有了挑逗她的興致。
「不是……」妙清垂下頭,不知該怎樣回答。
看著她沉靜的面容,龍昊禎笑了,淡淡地問:「本王的簫你可帶在身上?」
「沒有!」自從上次瓊玉在師父面前說起,她就把那管簫鎖在箱裡……驀地抬頭,記起師父那時古怪的神情、含糊的言語,妙清禁不住滿腹狐疑。難道師父那時候就已經知道她遇到的那人就是英王,甚至預見了日後的再次相遇?
「真是可惜,還以為可以再為知音奏一曲……不如你明天帶簫來——我等你!」
呀!妙清呆了一下,心裡亂成一團。這算什麼?真把她一個粗人看為知己還是……目光掃過他臉上溫和的笑,妙清猛地起身,「貧道先行告退。」說罷,便逃難一樣地匆匆離去。
龍昊禎攀著欄杆看她不經意地回眸,撞到他的目光又慌忙扭過頭去飛快地跑掉,不禁大笑出聲。
張生站在他的背後,看著妙清的背影,臉上現出一種古怪的厭惡之色,「王爺若想查出元一真人和福王的事,屬下馬上去辦。不必在這樣一個道姑身上浪費時間。」
「你覺得本王在浪費時間?」龍昊禎回過頭笑著問。張生卻沒有回答,反垂下頭去,「或許吧!可是,這個小道姑很有趣——你不覺得嗎?」和那些大家閨秀又或是風塵女子又不同的女人,竟讓他興起無由的興味。
※※※
「你說妙清和上次那個公子在一起?」平板的聲調,聽不出一絲情緒的波動。
瓊玉卻暗暗勾起微笑,悄悄地捅了璞玉一下。
「是啊!那個傻大個還說什麼他主子只要見師姐一個人,怎麼都不肯讓我上去!」璞玉越說越氣,也顧不得潤玉一個勁地衝著她打眼色。
「師父,妙清師姐這次做得太出格了。一個道姑私會男人,若是讓人知道……」瑤玉插嘴,還沒說完話,就讓站在身後的瓊玉扯住衣袖。這個傻瓜!瓊玉真恨不得打自己妹子一巴掌。璞玉那丫頭是剛進門,不懂得辨人臉色,讓她打先鋒也就是了,偏偏瑤玉跟著湊熱鬧。難道這麼長時間也瞧不清師父的臉色嗎?
「讓人知道?」嘴角牽動,無名似笑非笑的神情更讓瓊玉心驚,「這屋子裡有人會跑到大街上嚷嚷嗎?是你還是瓊玉或是再讓璞玉往大街上一站,潑婦罵街似的嚷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低低哼了一聲,無名看著璞玉,聲音平和得聽不出一絲怒氣,說的話卻足以讓璞玉白了一張臉,「平日瞧你性子雖躁,卻也是個機靈的,沒想到居然也這麼沒腦子,連個好壞也辨不出。難道你這輩子就打算一直讓人拿著當槍使嗎?!」
「師父!」讓璞玉盯得難受,再加上潤玉那一聲冷哼,瓊玉真的是受不住了,先膩聲喚了一聲,一臉委屈,「瓊玉知道師父不喜歡人說妙清師姐的不是,瓊玉自然是不敢多說什麼。可是璞玉師妹的性子急,瞧見事兒又不肯放在心裡悶著,那也是她忠於師父,不敢背地裡瞞著師父做出……」
「夠了!」冷冷地打斷她的話,無名寒著聲音道:「你也是個聰明乖巧的人,該怎麼做不用人教你。今個兒的事為師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望你好自為之,記住自己的本分!」
本分?!什麼是她的本分?是乖乖地做師父的玩物,還是心甘情願地當被利用的工具?難道,她與他之間就只有「本分」二字嗎?斂去柔順委屈的神情,瓊玉沉下一張臉,在無名低喝「你們都下去吧!」時狠狠地甩了下頭。
※※※
「師父。」看清隱於暮色中的人影,妙清有些迷茫。沉默片刻,她驚疑不定地上前,「師父——是在等妙清?」她不該驚喜不該心動的。明知他絕不可能是為了擔心她才在此等候,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心頭竊喜,然喜悅之外更多的卻是悲哀,怕她到底還是想對了呵!「師父是為了英王的事?」她受夠了!不想再拐彎抹角地探他的心,倒不如爽爽快快地說個清楚讓她安心。
「他告訴你他是誰了。」不驚訝,卻為她的直接而暗生不悅。
「師父果然早就知道了。」靠在廊前的柱子上,妙清抱著雙肩,因驟來的寒風而微微發抖。
看在眼裡,無名皺了皺眉,推門而入。妙清沉默著跟了進去點亮了燈。微光下辨不清他的神情,卻覺出較往日嚴肅的氣氛,「師父有事吩咐妙清。」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先是瓊玉、瑤玉,現在終於還是輪到她了嗎?
「英王和你說了些什麼?」那樣淡薄的語氣,卻多了三分怨懟、七分哀然,竟讓他生不出半點火氣,反倒有些心虛。心虛什麼?!她和其他人並無不同啊!當年入門便發下重誓對他絕對忠誠、服從,就算他要她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心裡有幾分不舒服,便皺著眉又道:「你若是不想說那就算了。」
不想?「這樣的話可不像是師父你說的。」低喃著,妙清抬起頭道:「英王好像對師父和福王之間的關係很感興趣。」
果然!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是福王的親信,就連龍昊禎也不例外。無名笑笑,忽然問:「他是怎樣一個人?」
「妙清看不出。」為什麼要問她?英王和她有什麼關係?難道師父以為她是那種聰明敏銳到只見一面就能把人看穿看透的人嗎?
負氣的語氣讓無名越發不舒服,「他對你怎樣?」
「師父這話說得好怪!萍水相逢,無親無故的,英王又能對我怎樣?」看他突然冷沉下來的臉,妙清不覺起了怨懟之心,「英王抬愛,約弟子明日攜簫相會。」不眨眼地瞧著他的臉,卻最終還是失望。如果師父戴了一張面具,那一定是世上最完美的面具——寧願他是戴了面具而不是真的如此無情啊!
「那很好。明天你就去見英王。」話說得平淡,臉上那神情倒像是為她打算,直看得讓人心寒。
妙清扭過臉去,冷冷地道:「妙清不去!」
「英王厚愛,那是你的福氣……」看著她寒到骨子裡的冷漠,後面的話就說不下去了。無名皺著眉,耐著性子說:「師父是為你好……」
「不要說了!」慢慢回頭看他,妙清的臉上浮上古怪的笑意,「妙清也跟師父近八年了,難道連聽師父一句真話的資格都沒有嗎?」不甘心!就算是小貓小狗跟了這麼多年也總有感情吧?難道師父對她真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嗎?是了!連枕邊人都可隨時送予他人的人,你又能求他什麼呢?妙清啊妙清,你在師父心裡根本就與瓊玉她們沒什麼分別啊!甚至只有比她們更不堪、更無關緊要……
為什麼拐彎抹角?為什麼小心翼翼?他該做的只是冷冰冰地下一個命令,然後拂袖而去,一如冷漠地對待瓊玉或其他人。只要完成他交待的任務,哪管那人付出了什麼又受到了多少傷害!可是她——
合上眼,無名硬下心腸,「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總是要走這一趟的。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總要讓英王相信福王與玄冥觀淵緣甚深,有許多不為人道的秘密。還有福王此人心思叵測,意欲不軌……」
那樣英俊的臉一旦冷下來就顯得那麼陰沉,如夜色中潛行的鬼魅透著邪氣。師父不算是個好人——從見他的第一次,她就知道了。可如今才覺得害怕。她跟著的這個男人到底是怎樣的人?怕是他心裡有著她無法想像的慾望吧!盯著無名的眼,妙清終於低聲道:「妙清發過毒誓,只要師父要我做的,我一定會去做。」忠誠!順從!她發過的誓言啊!可是師父你還記不記得我發下怎樣的誓言?還記得嗎?
「你好好辦事,師父不會虧待你的。」
平靜的聲音,甚至稱得上和藹,卻讓妙清黯然神傷。她於師父,終究不過是一件可利用的工具呵!心一絲絲地涼透,她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師父放心,妙清一定會辦好這件事的。」
「嗯。」無名淡淡應著,看著她搖晃離去的身影,硬壓下不忍之心。從前沒想過要妙清也捲到這場是非裡來。終究算是他一手調教的人,就算他無情也不忍利用她。但注定在他身邊的人都逃不掉、甩不脫爭鬥的命運。老天爺讓她遇到了英王,就怪不得他要利用她了——這樣算是一個好理由嗎?為什麼理直氣壯的他仍是為她那悲淒的背影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