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號房。」她將鑰匙交給飯店小姐,小姐收下鑰匙,匯結帳單,辦好退房手續。登機時間是深夜十一點,蘇笙寄了行李,離開飯店,先到附近逛逛。
蘇笙一走,負責訂房的小姐,立刻保留356號房,她翻閱訂房紀錄,聯繫預約房號的客人。
這邊,蘇笙在街上遊蕩,她等著搭乘晚上九點往機場的接駁車。
到了九點,拿回行李,乘車前,蘇笙張望著四周,像在期盼著誰。然後她甩甩頭,像要甩掉什麼惱人情緒。上車,坐好了,車發動,蘇笙把臉貼在車窗前,看著景物後退,覺得心被用力一扯,摔在後頭,讓輪胎壓碎了嗎?她呼吸不順,心情低落,腦海浮現一對黝暗的眼睛。
忽然,她瞥見飯店入口處,站著抹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正望著她的方向,身影似某人。
荊永旭?!
「停車、停車!」蘇笙大叫,車子猛地煞住。蘇笙忘了行李、忘了登機時間,一股勁衝出車外,跑向飯店,撲向那個身影。
可是,他不見了。是錯覺嗎?
蘇笙焦灼地在飯店門口搜尋他的身影。眼色彷徨,心跳得很響。
「荊永旭?荊永旭!」她嚷幾聲,惹來旁人奇怪的眼光。
那邊,司機不耐煩地按喇叭。
蘇笙呆在那裡,飯店燈火通明,馬路上車流下息,光影散在四周,她在人潮裡發呆。
司機又按了幾聲喇叭,他拉開窗對蘇笙吼,催她上車。
蘇笙一霎時醒過來,發現自己失態,匆匆回到車裡,司機乘客們責備地瞪著蘇笙。蘇笙頻頻道歉,尷尬地走回座位。坐下,又將臉貼著車窗,回顧飯店,心裡千頭萬緒,神態恍惚。
就這樣?結束了?她迷惘。
是夜,356號房立刻有了新房客。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把,門咿呀推開,一雙黑皮鞋踏進來。
新房客是一名高大英偉的男子,他特地預約這間房,準備在此度過一晚。
他走過去拉開窗簾,窗外燈火輝煌。然後坐在床沿,他惆悵地吁口氣,手掌輕輕撫過床。緩緩躺下,張望房裡設備。
這裡已換上新床單、新被套、新枕套。他試著搜尋前任房客的蛛絲馬跡,聞到的不是故人的芳香,是飯店噴過的化學香氣。
可是這張床她是躺過的,這枕頭也是她枕過的嗎?
他想像那人卷在床上的可愛模樣,欺騙自己她就在身旁,說著可愛的話。他靠這些想像慰藉自己,卻換來更寂寥的感受。
她離開,曼谷像座空城。他的心,像被剜去了一角。
他是因為太寂寞太苦悶,才選擇長住曼谷,這地方熱鬧,四季溫暖,人聲雜沓,每每當他塞在車陣中,或是長街與人摩肩擦踵,他可以欺騙自己,他不寂寞,他很幸福。
可是蘇笙出現,破壞他的偽裝。
荊永旭安慰自己,這樣就好。快樂過就好了,往後他記住了,蘇笙在他命裡曇花一現,這片段,多精彩,他永誌不忘。
緣分終結在最好的時候,沒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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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笙回到台北,打開家門,急急嚷——
「家偉、家偉!」她在廚房逮到弟弟,尖叫著要撲過去抱他。「我回來了!」
「噓∼∼我念一下大悲咒。」蘇家偉噓她,他正對著地磚上一隻死掉的蛾念大悲叩幾。
蘇笙怔住,旋即跺腳,哈哈大笑。「混蛋,老姊比不過一隻蛾!」
「噓。」蘇家偉又責備地瞪她一眼,低頭雙手合十,繼續唸咒語。
蘇笙索陸往地上一坐,盤手盤撾等。
蘇家偉念完,轉過頭,蹲下,笑瞇瞇地看著蘇笙。「姊∼∼終抬回來啦?怎樣?好玩嗎?」
「哼。」
「唉呦∼∼那只蛾很可憐,我超渡它上天堂,不會生我的氣吧?」
「哼。」
家偉坐下,嘿嘿笑,掐姊姊的臉。「哇,真的是妳啊,」他對她的臉又掐又揉,誇張地嚷:「沒作夢吧?親愛的姊姊回來嘍∼∼姊∼∼我想妳。」蘇家偉抱住蘇笙。
「噁心。」蘇笙笑出來。她聽得出自己笑得勉強,她並不開心。這言不由衷的笑聲是出自自己的嘴巴嗎?忽然她眼眶濕了,鼻子紅了,她想起某個人,一個很矛盾的人,又溫柔又殘酷的人,讓她手足無措,心慌意亂的人。
「喂,妳哭啊?」蘇家偉嚇壞。他撥撥姊姊的發又拍拍她的肩膀,然後他的眼眶也濕了,比蘇笙濕得還厲害。他感動道:「原來妳這麼想我……」
嗄?蘇笙頭一甩,爆笑出來,摟住蘇家偉的肩膀。「對!很想你也很餓,泡一豌面給我吃吧。」
蘇笙站起身子走進客廳,往沙發一躺,她不想動了。
蘇家偉在廚房泡麵,朝客廳嚷:「曼谷好玩嗎?」
「很好玩。」
他又嚷:「要不要加蛋?」
她嚷回去:「加兩顆!」
蘇家偉怪叫:「兩顆?!膽固醇很高欸,一顆就好了啦。」
「囉唆!」蘇笙吼,滿足地笑了。唉∼∼還是家裡好,家裡最溫暖了。
蘇笙的生活回到常軌,曼谷的一切變得遙遠。
她清晨五點起床,下樓到餐廳工作,廚師來了跟她溝通待買食材,打電話跟廠商訂購肉品乾貨,去菜市場採購蔬菜,九點準備開店,十點開始營業,招呼客人,打掃餐廳,記錄帳本,晚上十點準備打烊,十一點關掉招牌燈,十一點半送走員工,十二點整回到二樓住處,開始做家務,跟弟弟聊天打屁,偶爾聽他彈吉他,再然後倒在沙發,跟著看電視。後來看到困,最後回房間,躺在鋪著黃色床罩的單人床上。調鬧鐘,關燈,一天過去。第二天喔來,繼續。重複這生活,日日重複下去。
日子回到常軌,心卻已經脫軌。以前不覺得這寧靜的生活有何不妥,而今每到早晨,鬧鈴喚醒蘇笙,她睜開眼,望著窗外藍紫色天空,聽見馬路上汽車呼嘯而過。
這時,會有一種很深的疲憊,從體內深處湧出來,挾持她。
聽,小鳥在外頭歌唱,聽,低喘著拖長的汽車呼嘯聲,還有誰家的抽水馬達激活了,幫浦一下下抽著,那幫浦的聲音好似也一下下把她的心絞緊了。腦海裡,那朦朧的影子揮之不去,變成個夢魘,壓著她。
蘇笙想起孔文敏說的利薩鐵棺材,奇怪,她也有被鎮壓的感覺。
蘇笙顯得鬱鬱寡歡,一次休假跟蘇家偉看日劇長假,競看到哭。蘇家偉驚駭,他老姊幾時這麼多愁善感了?他懷疑她太寂寞了。
「天晚上,蘇笙在陽台望著月亮發呆。
蘇家偉趨前關心。「在想什麼?」
「你看,明天要颳大風。」蘇笙望著月亮。
「是啊,蘇洵說過的嘛,月暈而風。」
「你知道?」蘇笙驚訝地轉過頭來。
「嘿啊,講徵兆的,還有一句咧。」蘇家偉蹙眉思索。「礎什麼的……」
「礎潤而雨。」
「哇∼∼」蘇家偉推推黑框眼鏡,將她從頭盯到腳。「什麼時候起,這麼有文學素養?」
蘇笙只是微微笑,又繼續望著夜空。
蘇家偉納悶,覺得她怪怪地。「姊,張文俊妳知道嗎?」
「你死黨嘛。」
「他哥哥從美國留學回來。」
「喔。」
「他想交女朋友。」
「喔。」
「介紹你們認識好不好?」
蘇笙瞥他一眼。「沒興趣,而且也不會成功。你不是說,我是不二小姐?」
蘇家偉笑了。「到時別亂講話就行了,穿漂亮一點,約會的時候不要有太多意見,吃飯時記住細嚼慢咽啊,走路小碎步,大笑要遮住嘴,總之表現得像淑女就行了,憑妳的外型OK啦!」
「嗟,那麼假。」
「厚!什麼假?女人都嘛這樣啊,妳要小鳥依人,男人才會想保護妳啊!妳才能交到男朋友。」
「交到以後呢?永遠都不能有主見?永遠吃飯細嚼慢咽?然後走路小碎步?大笑遮住嘴,像這樣嗎?」蘇笙頭一仰,遮著嘴,哈哈哈哈地表演給弟弟看。
她笑得……超不自然的。「妳這樣笑,讓我覺得毛骨悚然。」蘇家偉臉色發青,五官扭曲,感覺頭頂有烏鴉飛過。
「那就對啦!」
蘇家偉歎氣,放棄幫姊姊牽紅線,決定讓她自生自滅。
然後日子就這麼平靜地過去,蘇笙越來越消沉,她覺得生活少了什麼。又不知怎麼彌補這少了的什麼。
荊永旭送她的酒,她拿給酒商嘗,也請相熟的客人嘗,沒人知道來歷。這謎就像荊永旭,對她來說,他也是個謎,像算數算一半,一盤棋走一半,她的心也分一半。
另一半,蘇笙明白,它落在曼谷,在荊永旭那裡。
如果他有心,他有名片,他可以找到她。但日子過去了,電話沉默著,蘇笙躍動的心漸漸漸漸地,快麻木了。
一天,她去大賣場添購日用品,在蔬果區看見紅毛丹,她駐足,呆了很久,買一大包回去。以前,紅毛丹只是紅毛丹,現在紅毛丹別具意義。蘇笙坐在客廳,一個人靜靜品嚐紅毛丹,心好酸。
有幾次,每當店裡的電話響起,她總是滿懷期待地衝去接起,希望是他,但每次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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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曼谷,在一棟寂寞的屋子裡,寂寞的荊永旭好幾次想打電話給蘇笙。尤其每每在他忙完公事,夜深人靜時,他就興起了打電話給她的念頭。他已經將竹笙餐廳的電話背熟了,可是每次他拿起電話,撥出號碼後,又立刻切斷電話。
荊永旭捫心自問:「我能對她負責嗎?我願意愛她嗎?假如我仍處處保留,是否會傷害到她?」
他沒忘記在Face餐廳,當時他被自己的情感驚嚇,於是狠心地撇下蘇笙,那時蘇笙臉上的表情有著驚訝、怔愕和不解。那次,一定讓她覺得很受傷。
蘇笙是這樣的開朗熱情。
荊永旭怕自己無法用同樣的熱誠待她,而如果他們之間真的發生情感,他怕自己會傷害她。
就算不是出於故意,但有時他確實非常冷漠無情。尤其每每當他感覺到愛,他也同時地感覺到被傷害。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在這個晚上,荊永旭作了夢。
夢中,他跟蘇笙,坐在露天陽台,喝菊花普洱茶。陽光燦著玻璃杯,在他們各自手中閃著光。
「我有禮物送妳。」荊永旭打開盒子,取出粉艷色絲綢。
蘇笙眼睛一亮,綻開笑容。他展開絲綢,指著上頭的花紋給她看。從粉艷色絲綢望去,蘇笙臉色明媚,笑容燦爛。
她收下絲綢,纏住自己的臉,只露出兩隻晶亮的眼睛。她的眼睛像會說話,眨啊眨的。
他傾身去吻她的額。「蘇笙,我喜歡妳。」他在夢裡說出真心話。
蘇笙眼色困惑,像沒聽懂。
於是他鼓起勇氣,說:「我想……我愛上妳了。」
蘇笙消失了。
荊永旭從夢中驚醒。
寤寐間,抓了電話,打給她。
那邊很快地有人接起。
「喂?」是那把熟悉的嗓音。
荊永旭心情激動,張口卻說不出話。這時,他的胸口痛起來,他搗著左胸,抓著電話,痛得冒汗。
「喂?」蘇笙喊。「喂?!幹麼不說話?莫名其妙!」她掛上電話。
他的耳朵,聽見單調的嘟嘟聲。荊永旭翻正身子,按著左胸微喘。他看很多醫生,問他們左胸為何疼痛?他希望有藥吃,止住這痛。他照過X光,做各種檢查,醫生的答案都一樣!
「很正常。」
「但是偶爾,我會痛到呼吸困難,像有火燒著胸口。」他說。
有位醫生看過他左胸的疤,建議他看心理醫生。他說這是創傷後的心理病,那裡曾受傷,日後即使傷口痊癒,心卻記得痛楚。
醫生說:「有些病人,因意外截肢,即使過了很久,還是會感受到斷肢的疼痛。」
荊永旭不肯看心理醫師,他不願對醫生說當年事。那是他記憶裡的黑洞,這黑洞吞蝕他的身心。這種痛,沒藥吃。
偶爾,午夜夢迴,記憶裡的黑洞打開,痛楚便像魔鬼,開始啃噬他的傷口。
荊永旭躺在床上流汗,等待痛楚過去。
房間這麼黑,寂寞太兇猛,他感到悲哀,卻哭不出來,只是不斷地流汗。他渴望抱個人,埋在某個柔軟的身體裡,尋覓安慰,卻怕下一刻,愛憎會顛覆他的生命。
蘇笙……他睜眼,鬆開手中電話,電話摔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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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蘇笙逛街,曬太陽,希望能消滅心裡鬱悶的感覺。她走進精品店,絲巾大特價,她摸了摸,她的指尖記得,泰絲比較柔軟,顏色比較漂亮。
蘇笙望著絲巾,怔怔地,好像有人在耳邊說!
「蘇笙,記住這感覺,以後摸到別的絲綢,妳就明白它多特別。」
確實,泰絲的觸感獨一無二。那個人,也是獨一無二。
蘇笙落寞地踅返住處。
竹笙餐廳外,停著一輛紅色跑車,車內,有名戴著墨鏡的男子。當蘇笙經過,男子推開車門,走出來,手裡捧著一束玫瑰。
「蘇笙……」他攔住她,摘下墨鏡,露出一張英俊的臉。
「荊錦威?!」蘇笙愕然,玫瑰落到懷裡,花香竄入鼻間。「你怎麼知道這裡?你一個人?」她推開錦威,往他肩後望去,捧著花,雙目焦灼地尋覓著。「你哥呢?沒跟你一起來?」
荊錦威錯愕,旋即笑出來。「嘿,送妳花的人是我。」她的注意力卻是在另一個人身上。
蘇笙察覺自己失態了,尷尬地笑了笑。「找我做什麼?」她沒忘記在曼谷的BedSupperclub,她的撿石論令他不快。
天色微黯,路燈亮起,蘇笙注意到來往的女人投來羨慕的眼光。好樣的,這個荊錦威一頭長髮,穿白色三件式西服,實在很英俊。
「我想妳。」他朝蘇笙笑,露出一口白牙。
「嗄?」蘇笙愕然,旋即跳起來嚷:「有沒有搞錯?!」他們才出遊一次,還不歡而散,這會兒他說他想她?胡扯!
「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荊錦威露出憂鬱的神色,苦惱道:「那次約會後,我發現自己不斷想起妳,好像生病,又不知道生了什麼病。認識妳以後,我的世界分成了兩邊,一邊是認識妳之前的我,一邊是認識妳之後的我,我想……我一定是愛上妳了……」
這……這不是她對荊永旭的感覺嗎?蘇笙後退一步。
「怎麼可能?喂,我們根本不熟好不好!」她沒有感動,只有驚訝。
他正色道:「這就是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真是對不二小姐最大的恭維了。她表情凝重,她雙手盤在胸前。「荊先生,你瘋啦!不知道自己說什麼,欸,或者把我跟別人記錯了,我提醒你,你對我說的撿石論很感冒,我也對你的戀愛態度很不爽,我們根本沒交集,你說你愛我?太奇怪了!」有夠扯。
看來他表現得很差,荊錦威努力裝深情。「妳知道那次我為什麼急著走嗎?」
「知道啊,因為我說的話讓你很感冒。」
「不,因為我被妳嚇到了。」荊錦威握住她雙手。「妳說的撿石論把我打醒了。終於我明白了,長久來我為什麼這麼空虛,為什麼這麼放蕩……」
「為什麼?」這時,左側,有人輕輕問。
荊錦威和蘇笙嚇一跳。
蘇家偉遊魂似地冒出來。他看著荊錦威問:「花是你送的?」
呃……荊錦威點頭,望著眼前模樣斯文的青年。「你是?」
「她弟,蘇家偉。」蘇家偉搭住蘇笙肩膀,推推臉上的大眼鏡。「請問你在追我姊嗎?」
荊錦威笑著說:「我正在努力。」
「我們有事要講,你先回去。」蘇笙推蘇家偉走。
蘇家偉推開姊姊,打量荊錦威。「請問你在哪工作?」
荊錦威立刻遞名片給他。「我是劭康的業務經理,也是劭康總裁的兒子。」
「劭康?」蘇家偉大叫,拉了蘇笙就跑。
荊錦威錯愕,愣在原地。
「跑什麼跑?」蘇笙拽住弟弟。
「人家來報仇了。」蘇家偉好驚恐,害怕得面色發青。
「報個頭啦!」蘇笙敲他的頭。
荊錦威傻眼,看那一對姊弟嚷來嚷去。
蘇家偉說:「厚,妳絕不能跟那個人交往,劭康一定是記恨那次比賽,派他來報復妳,對,像連續劇演的,跟妳交往,再把妳甩掉。」
蘇笙大笑。「拜託你,為了十萬費這麼大勁?你不搞好笑了。」
荊錦威卻暗暗心驚,蘇家偉幾乎猜中,他追蘇笙是別有用心,不過那是為了討好另一個女人。
「我們是在曼谷認識,巧合啦!因為……」她簡單地將她落水的事及後來怎麼認識荊家兄弟的事做了解釋。
蘇家偉這才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他咳了咳,走向荊錦威,指著路濞問:「那輛跑車是你的嗎?」
「是。天氣不錯,所以開跑車,平時我習慣開賓士。」
贊!蘇家偉過去,右手搭上荊錦威的肩膀,由於荊錦威高他許多,他必須踮著腳。「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荊錦威。」
「今天我們家餐廳休息,不過沒關係——」他揚揚手裡的袋子。「我打算煮火鍋,一起吃?」不是來報仇,那就是真的要追姊姊嘍,這麼優秀的男人,厚,賺到了。
荊錦威笑道:「那我不客氣了。」
蘇家偉又說:「明晚我要煮咖哩飯,你也來吃?」
「明天?行,明天有空。」
蘇家偉再說:「後天我會燉蹄膀欸,後天也來。」
「家偉……」聽不下去了,蘇笙按著眼角。「克制一點。」為了怕她繼續當不二小姐,弟弟真是用心良苦,一下子約了三ㄊㄨㄚ。
「進來再說。」蘇笙拿鑰匙開門。
蘇家偉摟著荊錦威。「知道要追我姊,算你有眼光,我姊啊……」他開始賣力推銷她的優點,聽得蘇笙又氣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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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喜歡妳?」蘇家偉趴在地板,打量醉倒在地的荊錦威。
晚餐後荊錦威留下來跟他們聊天喝酒,蘇家偉拿吉他演唱最愛的曲子——森山直太朗的「夏日的終曲」。歌曲旋律簡單,曲調溫暖,教人憶起夏日浮雲,金色陽光,傭懶的,暖暖的曲子。
荊錦威也會彈吉他,他很快地跟蘇家偉學會這首曲子,跟他一唱一合,到了深夜還不走,跟著他喝到醉倒。
「怪怪的。」蘇笙趴在另一邊地板,撐著臉,困惑地瞪著荊錦威。
「姊,妳走運了,那麼多年乏人問津,忽然電到大帥哥!」蘇家偉激動地抓住蘇笙雙手。「我警告妳,這次妳一定好好把握。」
「我們只是朋友。」
「他都表態要追妳了,這麼優秀的男人,還等什麼。」
「我對他沒感覺啊!」
「我拜託妳∼∼」蘇家偉往後一躺,誇張地滾來滾去。「等妳有感覺是幾百年啦?妳沒愛過,哪知道什麼感覺啦?妳開竅好不好?他條件這麼好還嫌喔?」
「講這樣。」蘇笙也躺下,瞪著天花板的吊燈。「我總覺得怪怪的。」
「妳倒是說說,妳要怎樣才有感覺?」蘇家偉細數姊姊過去的約會史,有帶她賞月賞花,帶她吃飯看電影,有能言善道的大律師,有木訥誠懇的工程師,也有單純開朗的大學生,甚至前衛時髦的藝術家。但是,這些男人都被姊姊的不解風情跟無動於衷嚇跑。
「妳快說!妳要的是什麼感覺啊?我真不懂。」現在好不容易機會又來,她又在估摸(龜毛)什麼!
蘇笙瞇起眼,篤定道:「反正我就是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那是心裡有繩子一下下抽著的感覺,是身不由己、心醉神迷的感覺,是那個人在,她便如鳥翔空、如魚得水的感覺。
「難道……妳有喜歡的人了?」蘇家偉打量蘇笙。
蘇笙眼色一黯。那也是種悵然若失,黯然神傷的感覺。她搖頭說:「沒有,沒有啦!」瞧,那感覺還令人開始言不由衷。
「既然沒有,就給他機會嘛,感覺可以培養的。交往看看啊,誰知道在哪一秒,那感覺忽然進出來,妳反正沒男朋友,試試看。」
蘇笙沉默,打量著睡在地板的荊錦威。
她很難去相信,有個人可以替代荊永旭,給她怦然心動的感覺。她該敞開心懷接受荊錦威的追求嗎?她又望向茶几上盛放的紅玫瑰。他送花來,他有心追求。那麼,荊永旭呢?
有句話說「你既無心我便休」,那麼她應該忘記荊永旭嗎?念念不忘,太不快樂了。她有多少青春可以辜負?她也嚮往跟某人組織快樂家庭,何況從曼谷回來隆,她發覺寂寞更具體了,她開始討厭一個人。她該撿取荊錦威,把握這次機會嗎?
「姊,這個荊錦威不錯啦!」蘇家偉慫恿著。「妳就跟他交往看看吧。」
蘇笙大大地吸口氣,像似終於下定決心了,她搖醒荊錦威。
「唔?」荊錦威睜開眼。
蘇笙朝他抱歉地笑了笑,說:「可不可以給我你哥的電話?」從見到荊錦威那剎起,她滿腦想的都是荊永旭。
蘇家偉錯愕。她不是要接受荊錦威的追求嗎,竟然跟他要別人的電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荊錦威立刻醒了,撐起身子。「要他的電話幹麼?」他問。跟著看蘇笙抓抓頭髮,臉微微紅了,他明白了。
蘇笙小聲道:「我想打給他,只是想問候他,只是這樣而已。」
只是這樣?蘇家偉瞄著老姊,有鬼喔。
荊錦威臉一沉,站起來。他拿起茶几上的便簽。抄電話給她。
「謝謝。」蘇笙接下便條,很珍重地握在手裡,心情很激動。
荊錦威揮揮手。「我回去了。」
啊咧∼∼蘇家偉立刻挽留。「再坐會兒嘛,你可以睡這裡啊,已經很晚了。」
蘇笙急著想打電話,過去開門。「小心開車,謝謝你的花啊。」
這個笨蛋!蘇家偉衝過去。「明天喔!記住明天有咖哩飯,要再來喔。」
荊錦威走了。
門關上,蘇家偉瞪姊姊。「我服了妳了。」跟喜歡她的男人打聽另一個男人?厚,有沒有大腦啊?!「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他哥是誰?」
「喔、喔……」蘇笙拿著便條,急急往房間走。「我去睡了。」
「是去打電話吧?我知道了,妳喜歡他哥哥?」
「唉呦,我再跟你說啦!」蘇笙鑽進房間,正要關門,門鈴響起來。
蘇家偉過去開門,是荊錦威。他走進來,看著蘇笙。
蘇笙間:「忘了什麼東西嗎?」
荊錦威忽然高聲道:「其實我沒喜歡妳。」
蘇家姊弟同時愣住了。
蘇家偉瞪姊姊,他就知道!看吧,她激怒這個男人了。
荊錦威看著蘇笙。「我沒對妳一見鍾情,也不打算追求妳。」
「好,我知道了。」蘇笙尷尬地笑了笑。
蘇家偉又瞪姊姊一眼,看吧,傷了人家的心了吧?他過去搭著荊錦威的肩膀,打圓場。「欸,用不著這樣吧?說得這麼僵。我姊她少根筋,你不要跟她計較,不要說氣話喔。」蘇家偉怕這男人又被姊姊氣跑。
荊錦滅走向蘇笙,停在她面前。他說:「妳記得孔文敏嗎?」
蘇笙點頭。
他又說:「我喜歡的是她。」
蘇家偉詫異。「喂,越講越過分了喔,你喜歡孔什麼?那你還跑來送花給我姊?你什麼意思?」
蘇笙聽得糊塗了。
荊錦威煩躁地扒了扒頭髮。「我來這裡是因為她……」他坐下,將事情講開了。他說起在曼谷那個雨夜的爭執,也說起荊家複雜的成員,更談起荊永旭的母親周雲是怎麼樣難相處,以及和荊永旭之間疏離的關係。還有孔文敏在那一晚因為情緒不穩,逼他追求蘇笙。
他全部都說了,蘇笙聽得目瞪口呆,蘇家偉聽得瞠目結舌。他們不敢相信,有這麼荒唐的事,卻又同情荊錦威為情所困。
蘇笙過來,也在沙發坐下,她問荊錦威:「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跟我說?」不是要幫著孔文敏騙她?
「我知道不可能成功。」荊錦威苦笑。「妳喜歡的是我哥吧。」
蘇笙尷尬地搔搔頭,不承認也不否認。
「孔文敏?這名字好熟咧……」蘇家偉納悶地拍著腦袋。
「就是那位公關經理。」蘇笙提醒。
「喔。」是那個臭屁的女人。蘇家偉也過來坐在荊錦威身旁。「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你回去勸她,好好地跟她說她有多荒謬,你跟她講道理……」
「不,她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道理。我告訴你們這些,是想拜託你們……」荊錦威望著他們,輕聲道:「往後我會常來這裡打擾你們,我打算在文敏面前假裝進行著她的計劃。」
「為什麼?」蘇笙大感不解。
「你也知道這個計劃有多扯,你還幫著她演戲?」蘇家偉好驚訝。
荊錦威摸著臉,苦道:「因為……她需要有人附和。」這時,他臉上出現一種溫柔的神情,嗓音變得柔軟低沉。「假如一直告訴她這樣不對、這樣沒用,她只會更憤怒,搞不好還自暴自棄,我怕她會失去理智,做出不理性的事,傷害了自己。她失戀,情緒需要發洩,在她失意的這段日子,她要我做什麼我就答應做什麼,至少有我附和著,她就不會太孤單。等她情緒平復後,我相信她會理解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蠢,也許最後她會看開,這需要一些時間。」她正處在瘋狂的狀態裡,他不能撇下不理。
「我覺得你好偉大……」蘇家偉很感動。
「她好自私!」太過分了,竟然想出這樣卑鄙的手段,還任性地要脅愛她的人,去做這麼可惡的事。蘇笙直率道:「你這樣太委屈、太辛苦了,值得嗎?」
「沒辦法,我喜歡她。」
這句話,教蘇笙震住,頓時無言。
她想起在Face餐廳,孔文敏說出自己對荊永旭激烈的愛,對照此刻荊錦威的深情,她看見兩種愛情面貌,一個是義無反顧去束縛所愛的人,一個卻執迷不侮守護深愛的人。而她呢?
聽見荊錦威說的那句「沒辦法,我喜歡她」,蘇笙心裡有個地方被觸動了,她何嘗不是,她也沒辦法,她忘不了荊永旭。
荊錦威拍拍蘇笙肩膀。「打電話給我哥吧。」他微笑鼓勵道:「也許我哥很悶,難以捉摸,很難親近,什麼情緒都藏在心裡,但我肯定他對妳特別,他喜歡妳。不過如果要等他主動追求妳,大概要到下輩子了,我們兩家長輩們的恩怨,多少影響了他對感情的態度。」
蘇家偉注意著姊姊,罕見地,他看見那個大膽直率的姊姊竟臉紅了,臉上表情是羞澀的、膽怯的。
她輕輕說:「也許他是喜歡一個人。」
「確實,他老是這樣強調。」荊錦威說:「但事實上,誰會真的喜歡孤獨?誰不希望有個知心的伴侶?希望妳能打開他的心扉。」
蘇笙笑了笑,蠢蠢欲動。是這樣嗎?她可以去敲他的心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