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從我身邊溜過去,莎妮小姐。」
「噢,它別想溜過我。」
凱琳笑了,聽著莎妮輕快、有效率的腳步聲走近。她擁緊「梅林」低語。「我不會讓她逮到你的。」
莎妮衝進房裡,驀地打住。「噢,抱歉,露西沒提到我們有訪客。」
凱琳抬起頭,調皮地對她一笑。
「凱琳!」莎妮以手掩唇。「老天,真的是你嗎?」
凱琳笑著站起來,衝向她。「是我,沒錯。」
兩名女子擁抱在一起,「梅林」繞著她們的裙角吠叫。
「看到你真好。噢,莎妮,你甚至比我記憶中要更美麗!」
「我?瞧瞧你,你看來就像由『美麗佳人』雜誌中走出來的淑女。」
「全是伊莎的功勞。」凱琳笑著握住莎妮的手,坐在沙發上,忙著補足三年來的空白。
凱琳知道這些年來,她們的信件往返漸稀都是她的錯。莎妮不喜歡寫信,而她少數的來信總是在讚美肯恩對「日昇之光」所做的改變,凱琳則回信指責她站在敵人那一邊。最後莎妮乾脆不寫信了。
凱琳想起了她所看到的改變。莎妮對這棟屋子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她先前的計較似乎太小器了。她開始讚美莎妮所做的一切。
莎妮聽著凱琳的話。她知道這棟老宅邸在她的照料下再放光彩,並深深感到驕傲。但同時,舊日對凱琳愛恨交織的複雜情感再度湧了上來。
有好長一段時間,莎妮是唯一照顧凱琳的人。但現在凱琳已脫胎換骨,成為一名高貴的淑女,擁有莎妮無法分享的友誼和經驗。凱琳所處的世界是她永遠無法進入的。
舊日的傷痛再度悸動。
「別以為你回來了,就可以插手我的事,或告訴我該怎樣管家。」
凱琳只是格格地輕笑。「我想都不會想,我在乎的只有這片土地。我等不及要看到一切了。」
莎妮的怨恨消失,改被憂慮取代。凱琳和中校同處一個屋簷下──這意味著麻煩大了。
蘿絲的舊臥室用粉紅色和嫩綠色重新裝潢過。凱琳喜歡這個美麗、涼爽的房間,儘管比起隔壁肯恩的臥室,它只是次好的。他們共享一個起居室令她不安,但這也可以讓她就近盯著他。
噢,先前她怎麼能夠讓他那樣親吻他?她一直蓄意逃避的問題像一記重拳擊中她的小腹。的確,後來她推開他了,但那是在她被徹底地親吻過後。如果對象是布萊登,她還可以瞭解,但她怎麼可以和白肯恩做出這樣的事?
她想起了譚夫人有關夏娃的恥辱的訓誡。的確是恥辱──只有生性淫蕩的女人才會和自己的死敵如此放浪無恥。她一定是有問題。
才不。她只是旅途疲憊,杜小姐的喋喋不休足以逼瘋聖人。
她決定不再多想,換下旅行裝,簡單地梳洗一下。現在的她愛極了盥洗,幾乎無法想像自己曾經深深痛恨它。當年的她真是個傻女孩──傻氣得可以,除了對肯恩的恨意之外。
她低咒出聲。即使是伊莎,也無法改掉她這個壞習慣。肯恩離開起居室前,命令她在晚餐後到圖書室見他。她一點也不期望和他的會面,然而,他必須明白他面對的已經不再是個不成熟的十八歲女孩了。
露西已為她整理好行李。有那麼一刻,凱琳考慮換上舊衣服,出去探索睽違已久的家園,最後還是決定留待明天早上。她很快就得下樓應戰,而且她還得去接杜小姐。
她換了件藍色禮服,裙襬上繡著美麗的勿忘我。肯恩慷慨地提供她一大筆服飾津貼,拜伊莎之賜,她擁有了一整櫃漂亮的衣服。伊莎不信任她的品味,堅持在每次購衣時同行。事實證明,若不是有伊莎在,她往往懶惰到隨便店老闆賣她什麼都好。
她不耐地扯下髮夾。西班牙式的髮型雖然塑造出成熟、高雅的形象,也讓她在面對肯恩時佔了優勢,但現在她再也忍受不了那樣的束縛。她解開髮髻,將披肩長髮梳得閃閃發亮,簪上伊莎送的銀髮梳,在腕間灑些茉莉花香水,前去接杜小姐。
她輕聲敲門,突然擔心杜小姐能否適應和一名北佬戰爭英雄共進晚餐。她再敲一次,仍沒有人響應。
她推門進去,瞧見杜小姐蜷縮在角落的大搖椅上,緊握著手帕,淚痕滿面。
凱琳衝到她身邊。「杜小姐,哪裡不對了?」
老婦人似乎沒有聽到。凱琳蹲在她面前。「杜小姐?」
「噢,親愛的,」她心神不寧地道。「我沒有聽到你進來。」
「你在哭,」凱琳握著老婦人的手。「告訴我哪裡不對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往事──小時候常和我的姊妹做布娃娃、在葡萄架下玩耍。人老了就愛回憶過往。」
「你一點也不老,杜小姐。瞧你漂亮的白色蕾絲禮服,你看來就像春天一樣清新。」
「我的確很用心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杜小姐略微坐直身軀,拭去眼淚。「只不過有時候──就像這種時候,我會回想起許久前的事,不免悲從中來。」
「什麼樣的事?」
杜小姐輕拍凱琳的手。「噢,你不會想聽我嘮叨。」
「你沒有嘮叨。」凱琳道,壓下不久前還覺得快被杜小姐的喋喋不休給逼瘋的念頭。
「你有一顆仁慈的心,韋凱琳,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我很高興你要求我陪你回南卡羅萊納,」她搖搖頭。「噢,我一點也不喜歡住在北方。每個人說話都好大聲。我不喜歡北佬,凱琳,一點也不喜歡。」
「你是在擔心要和白中校用餐,對不對?」凱琳握著杜小姐的手。「我不該帶你來這裡的。我只想到自己,沒有考慮到對你的影響。」
「噢,別將老婦人的愚蠢傻氣怪到自己身上。」
「如果你覺得不快樂,我不會硬將你留下。」
杜小姐驚惶地張大了眼睛。「但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她站起來,再次失聲痛哭。「我只是一時傻氣……我──我會立刻打點好自己,下樓用晚餐。我馬上就好──真的。」
凱琳站起來,擁抱瘦弱的老婦人。「冷靜下來,杜小姐。我不會趕走你的──只要你想留下來,我保證你一定可以住下。」
柔拉的眼裡閃現希望。「你不會趕我走?」
「絕對不會。」凱琳輕吻老婦人的面頰。「好了,快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準備下樓用晚餐吧。」
「是的。」杜小姐道,但仍緊張地望著安全的房門外。「嗯──我就去了。」
「噢,不必擔心白中校,」凱琳微笑道。「假裝你是在款待李將軍就好。」
十分鐘後,凱琳挽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杜小姐下樓,很高興看到老婦人再度振起精神。她在心裡發誓如果肯恩傷害了荏弱的柔拉,她絕對會要他的命。
白肯恩由圖書室走出來。他並未換上正式的晚禮服,只穿著輕便的白襯衫及黑長褲。粗魯無禮的男人!凱琳想著。他明知道有女士在座。
他抬起頭,瞧見她們,黑眸裡閃過一絲費解的光芒。
凱琳的心臟狂跳,再度想起稍早那一吻。她深吸口氣,知道今晚將會很漫長,她必須全神應戰。還有杜小姐,她內心一定驚惶不已……
凱琳轉身想安撫她,卻看到老婦人朝肯恩露出抹嬌羞的笑容,彷彿初入社交界的少女。她伸出手給肯恩。
「親愛的將軍,這真是我莫大的榮幸。你可知道,我一直虔誠地對天祈禱,祈求上帝保佑你的安全,但我實在作夢也想不到有這個榮幸親眼見到你。」她硬將小手塞到肯恩掌中。「我是杜柔拉。」同時她行了個無懈可擊的襝裙禮。
肯恩一臉的迷惑,注視著她綴滿蕾絲的帽子。柔拉直起身軀。「你可以確信你在『日昇之光』停留的時間,我們會竭盡所能確保你的舒適。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只管開口說一聲就好。從此刻起,我就是你最忠實的僕人。」
柔拉拚命對他眨著睫毛,凱琳幾乎擔心她的眼睛會因此瞎掉。
肯恩轉過凱琳,要求解釋,但凱琳也一臉的迷惑。「我想──恐怕你是誤會了,女士。我並沒有將軍的頭銜。事實上,我現在沒有擔任任何軍職,不過有些人仍會稱呼我過去的軍銜『中校』。」
柔拉像小女孩般格格地輕笑。「噢,我真傻!這下你逮到我了!」她神秘兮兮地降低音量。「我忘了你現在扮成另一個身份。噢,非常好的偽裝,北佬間諜絕對認不出你。不過你剃掉你的大鬍子真是太可惜了,我一向喜愛大鬍子。」
肯恩失去了耐心,轉向凱琳。「她究竟在說什麼?」
柔拉以指點著他的手臂。「噢,不必激動,我保證有別人在場時,我會非常謹慎,一定稱呼你為中校,親愛的將軍。」
肯恩語含警告。「凱琳……」
杜小姐咋舌道:「好了,將軍,毋須擔心凱琳。再也沒有比她更忠誠的南方女兒了,她絕不會對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對不對,親愛的凱琳?」
凱琳試著要回答。她張開嘴,但沒有發出聲音。
杜小姐拿起吊在腕上的扇子,輕點凱琳的手臂。「立刻告訴將軍,親愛的,沒有必要讓他擔心我們會背叛。這個可憐的男人要操心的事已經夠多了,別再增加他的負擔。說吧,告訴他可以信任你。」
「你可以信任我。」凱琳嗄聲道。
肯恩怒瞪著她。
杜柔拉笑了,朝空中嗅聞一下。「嗯,我似乎聞到燉雞的味道。我最愛的菜餚──尤其是加了許多荳蔻。」她挽起肯恩的手臂,朝餐室走去。「你知道的,將軍,我們很可能是遠親呢!我的姑婆杜菲碧的遠房堂姊嫁到維吉尼亞的李家。」
肯恩驀地打住腳步。「你是在說──夫人,你真的認為我是南軍的李將軍?」
杜小姐格格笑道:「噢,不,這次你別想逮到我了,將軍。你真頑皮,故意要測試我。我明明告訴你我會很謹慎的。我知道你現在是白肯恩中校,韋小姐清楚明白地告訴我了。」
她再度朝他眨了眨眼,彷彿兩人分享了某種秘密。
晚餐期間,肯恩一直緊皺眉頭,也令凱琳食慾盡失。她不只得忍受他的陪伴,以及稍早那個吻的記憶,也知道他在懷疑杜柔拉是不是瘋了。但杜小姐適時地填補了桌上的靜默,大談荳蔻燉雞、親戚關係和丁香的藥效。肯恩的臉色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烏雲遍佈的天空。點心送上來後,杜小姐提議用完餐點到起居室朗讀詩篇,肯恩立刻提高警覺。
「這恐怕有些不便──韋凱琳小姐自紐約為我帶來一些秘密文件,我必須私下和她會談,」他挑起濃眉。「立刻。」
杜小姐咧開笑容。「這是當然的,親愛的將軍。你不必多作解釋,去吧,我就留在這裡,享用薑汁蛋糕。我已經許久──」
「你真是忠貞愛國,杜女士。」他推開椅子,指著門口。「圖書室,韋凱琳。」
「我……嗯……」
「現在!」
「快一點,親愛的,將軍是個忙人。」
「而且將會更忙。」
凱琳起身離座,越過他身邊。好吧,也該是他們攤牌的時候了。
「日昇之光」的圖書室大體上仍和凱琳記憶中的一樣。舒適的皮椅環繞著桃花心木書桌,明亮的陽光自高窗流瀉而入,照出書架上豐富的藏書。這裡一直是凱琳最喜愛的房間,但她一點也不喜歡書桌上新冒出來的雪茄盒,以及擱著肯恩左輪手槍的紅木盒。書桌後原本掛著舊約聖經裡的「被斬首的施洗者約翰」像,也被林肯的肖像畫取代了。
肯恩坐在書桌後的皮椅裡,腳蹺到桌上。他的態度像是蓄意傲慢,但她不會讓他看出心中的惱怒。下午她覆著面紗時,他將她視為女人,現在他卻想將她當做馬廄小廝對待。他很快就會發現他無法輕易忽視過去這三年。
「我告訴過你留在紐約。」他道。
「你是說過。」她假裝打量著房間。「林肯的肖像畫和『日昇之光』格格不入,它侮辱了我父親的回憶。」
「就我聽到的,你的父親侮辱了他自己的回憶。」
「的確,但他還是我的父親,而且他死得英勇。」
「死亡並沒有英勇可言,」他稜角方正的面容在黯淡的燈光下顯得嚴厲。「你為什麼沒有服從我的命令,留在紐約?」
「因為你的命令毫無道理。」
「我不必替自己解釋。」
「你是這麼認為的。我已達成我這方的協議。」
「是嗎?我們的協議說你必須循規蹈矩。」
「我完成了在學院的學業。」
「我關心的不是你學院的學業。」他俯身自抽屜裡取出一封信,丟在桌上。「很有趣的內容──不過我不會想將它拿給容易受驚的人看。」
她拿起信。瞧見信未的署名伍德威時,一顆心直往下沉。
我很遺憾必須告訴你,復活節時你的被監護人在我家中作客,卻表現得行為不檢。在晚宴過後,凱琳大膽地嘗試誘惑我的合夥人。幸運的是,被我及時打斷了。那個可憐的男人嚇壞了,他有妻有子,並在當地素有威望。她放蕩的行為令我擔心她是否為女色情狂……
她揉縐信紙,丟到書桌上。「信裡全是一派謊言,你不能相信。」
「我原想等到夏末去紐約,和你當面談過後再下判斷,也因此我要你留在紐約。」
「我們有過協議,你不能因為伍德威是個傻瓜就抹煞它。」
「他是嗎?」
「是的。」她的雙頰燒紅。
「你是說,你並沒有習慣廣為散佈你的芳澤?」
「當然沒有。」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紅唇上,強迫她回想起數個小時前,兩人之間發生的一切。
「如果這封信是個謊言,」他平靜地道。「你要怎樣解釋今天下午,你輕易地投入我的懷抱?那就是你所謂規矩的行為?」
她不知道怎樣為一項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辯護,只好採取主動攻擊。「或許你才是應該解釋的人──也或者你總是攻擊進到你屋子的年輕女士?」
「攻擊?」
「你應該慶幸我旅途疲憊,」她盡可能高傲地道。「不然我的拳頭已經落在你的肚子上──就像我對伍律師的朋友所做的。」
他聳聳肩道:「噢,我明白了。」
他不相信她。「有趣的是,你如此關心我的行為,卻沒有仔細想過自己的。」
「這不一樣,你是女人。」
「我明白了,所以那造成了差別?」
他顯得不悅。「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如果你要這麼說。」
「我說你會回紐約。」
「我說我不會。」
「這不是由你決定的。」
那是她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但她很快地考慮了一下。「你想要擺脫我,不是嗎?結束這可笑的監護權?」
「再對不過了。」
「那就讓我留在『日昇之光』。」
「抱歉,我看不出這兩者有何關聯。」
她試著平靜地道:「有幾位紳士想要和我結婚,我只需花幾個星期的時間,決定挑選的對象。」
他的臉龐罩上陰霾。「你可以在紐約作決定。」
「我怎麼能?這三年混亂極了,這會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我必須仔細地考慮,而我想在熟悉的環境這麼做。不然,我永遠無法做出正確的決定,當然我們都不希望有那種結果。」這項解釋薄弱了點,但她只能想到這個。
他的表情變得愈來愈晦暗。他走到壁爐邊。「我似乎無法將你想像成一位賢淑的妻子。」
她也不行,但他的評語激怒了她。「我不認為。」她回想薛苓雅對婚姻和男人的評論,模仿她睜大眼睛的白癡表情。「婚姻是每個人都想要的,不是嗎?女人最想要的是有個丈夫照顧她,在她生日時買漂亮的衣服和珠寶送她。除此之外,女人夫復何求?」
肯恩的眼神變得有若寒冬。「三年前你擔任我的馬廄小廝時,就像我的肉中刺,但至少你勇敢、勤奮工作。那個韋凱琳不會為衣服和珠寶出賣自己。」
「那個韋凱琳沒有被她的監護人逼去念專門教養出賢淑妻子的禮儀學校。」
她的話正中靶心,但他的反應是狀極無聊的聳聳肩,背倚著壁爐。「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過去塑造出現在的我。」她深吸口氣。「我想結婚,但我不想作出錯誤的選擇。我需要時間,而我希望是在這裡。」
他審視著她。「那些年輕人……」他的語音變得低沈、沙嗄。「你是否像昨天吻我一樣地親吻他們?」
她使出所有的意志力,才沒有別開視線。「我只是因為旅途疲憊,他們太紳士,不可能像你那樣對待我。」
「那麼他們都是傻瓜。」
她納悶他話裡的意思,但他已經轉身離開壁爐邊。「好,你可以有一個月的時間,但如果你在那之前還沒有作好決定,你就得回紐約去,無論有沒有丈夫。還有……」他側頭望向走道。「那個瘋女人得離開。讓她休息個一天,再送她上火車。我會給她補償金。」
「不,我不能!」
「你能的。」
「我答應了她。」
他似乎無意退讓。她該用什麼論點,比較具說服力?「我留在這裡時,必須要有伴護。」
「現在擔心名節的問題已經太晚了點。」
「對你或許是,對我不然。」
「我不認為她可以勝任監護人一職。鄰居只要和她談過話,就會知道她瘋透了。」
凱琳激烈地道:「她沒有瘋!」
「你差點騙過了我。」
「她只是……有些與眾不同。」
「不只一些,」肯恩狐疑地打量著她。「她又怎會認為我是李將軍的?」
「我……或許是因為我不經意提到的話。」
「你告訴她我是李將軍?」
「不,當然不。她害怕和你見面,我則試著讓她放寬心。我不知道她會這麼認真。」凱琳解釋了她在杜小姐房間裡說的話。
「而你預期我會配合這齣戲?」
「那應該不難,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話。」
「還是不行。」
「拜託,」她痛恨懇求,這兩個字幾乎梗在她的喉嚨。「「她無處可去。」
「該死,凱琳,我不想要她留在這裡。」
「你也不想要我在這裡,但你還是讓我留下來。多一個人又有什麼差別?」
「差別可大了。」他的神情變得狡繪。「你要求得很多,但我還沒有聽到你提供任何回報。」
「我會替你跑馬。」她很快地道。
「我想的是比較私人的事。」
她用力吞嚥。「我可以替你縫衣服。」
「你比三年前更有想像力。當然……你當時並不像現在一樣有經驗。你還記得你提議成為我的情婦的那一晚嗎?」
她的舌尖舔過乾燥的唇。「那時我走投無路。」
「你現在呢?」
「這樣的談話極為失禮。」她學譚夫人的威嚴道。
「還比不上今天下午的吻。」他逼近她,語音低沈沙嗄。有那麼一刻,她以為他又要親吻她了,但他的唇角卻抿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杜女士可以留下,我會稍後再決定你要怎樣回報我。」
他離開房間後,凱琳依舊一直盯著房門,無法決定自己究竟是贏或輸了。
是夜,肯恩動也不動地躺在黑暗中,以臂當枕,注視著天花板。今晚他究竟在和她玩什麼遊戲?也或者玩遊戲的人是她?
今天下午的吻顯示了她絕不純真,但她是否就像伍律師信中所說的一樣放蕩?他不知道。暫時,他必須仔細觀察。
他的腦海浮現她玫瑰花瓣般柔軟的唇,火熱、重濁的慾望登時席捲了他。
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他再也不可能將她視為小孩子了。
一夜難眠過後,凱琳大清早就起床。她換上了會讓伊莎驚駭不已的卡其褲,套上男孩的白襯衫,穿上馬靴,將長髮綁成辮子,戴上男孩的寬邊帽。著裝完畢後,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皺起眉頭。一身男性化的裝扮,輕柔的白襯衫將她的雙峰曲線烘托無遺,長褲緊緊包覆著她女性化的臀部。
管他去的!凱琳想道。換在其它地方,她一定會穿著騎馬裝,即使她痛恨死它們的束縛──就像她痛恨騎側鞍。凱琳苦笑,但那是過去三年來,她唯一被允許騎馬的方式。
她偷偷溜出屋子,放棄早餐及和莎妮的晨聊。昨夜這位老朋友來到她的房間。莎妮認真地傾聽她訴說三年來的一切,但當凱琳問到她的生活時,她卻避重就輕地轉述起鄰居的八卦。只有在提到歐曼克時,她才會回復昔日高傲、挑剔的莎妮。
莎妮一直是個謎,這種感覺比以往強烈。凱琳覺得莎妮似乎在怨恨她──或許那種直覺一直存在,只不過以前她太年輕所以沒有注意到。但在怨恨的背後,她卻又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舊日的莎妮強烈的愛意。
凱琳穿過庭院,喜悅地嗅聞空氣中濃濃的泥土香和大自然的氣息。它聞起來就像往昔一樣。「梅林」衝過來和她打招呼,她搔搔狗兒的耳後,丟了根棍子讓它去撿。
她進入新建的馬廄──舊的早被北佬的軍隊燒燬。她首先注意到廄裡打理得很乾淨。十個廄欄內有一半是空的,她跳過拉車的馬匹,還有一匹太溫馴的老馬,注意力立刻被一匹神駿的黑馬吸引。它高大雄偉,幾近十八手長,渾身蓄滿精力,眼神靈動。
她伸出手,輕撫馬匹優雅、修長的頸子。「你叫什麼名字,小伙子?」
馬匹低嘶一聲,揚起有力的頭。
凱琳笑了。「我敢說我們會成為好朋友。」
馬廄門打開了。她轉過頭,看見一名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走進來。「你是凱琳小姐?」
「你是誰?」
「我是山姆。中校告訴我如果你今天來馬廄,得轉告你他要你騎『淑女』。」
凱琳狐疑地望向那匹老馬。「她就是『淑女』?」
「正是。」
「抱歉,山姆,」她撫弄著駿馬絲般的馬鬃:「我們會替它上鞍。」
「它叫『誘惑』,凱琳小姐。但中校的指示很明確,他要你別招惹『誘惑』,改騎『淑女』。他還說如果我讓你騎著『誘惑』離開,他會狠狠地教訓我一頓,而你將必須背負著良心的苛責。」
凱琳氣憤肯恩竟然耍陰的。她不認為肯恩真的會傷害山姆,但他終究是個北佬,最好不要冒險。她渴望地注視著「誘惑」。它的名字真的再合適不過了。
「為『淑女』上鞍吧,」她歎了口氣。「我會和白先生談談。」
正如她所料,「淑女」對吃草遠比跑步有興趣。凱琳很快就放棄了馳騁之樂,改專注於觀察「日昇之光」的改變。
舊的奴隸木屋幾乎全部拆光,少數剩下的則重新油漆、整建,而且每棟木屋都有自己的小花園。她朝在花園裡玩耍的孩子揮揮手──就這方面,「日昇之光」真的和過去不同了。或許,廢除奴隸制度並沒有那麼糟……
她來到棉花田,下馬檢視剛剛萌芽的棉花花苞。現在還早,但看來肯恩這一季的收成會很不錯。她內心混雜著驕傲和憤怒。這應該是她的收穫,不是他的。
她注視著一望無際的棉花田,心裡突然湧現驚慌。「日昇之光」遠比她想像中的繁榮興盛。萬一她信託基金裡的錢不足以買回農場呢?她必須設法弄到農場的帳簿。另一方面,她拒絕去考慮肯恩不肯賣的可能性。
她騎馬朝池塘而去。她曾在這裡度過許多快樂的夏日午後,而它也如同記憶中一樣楊柳垂岸,碧波蕩漾。她對自己承諾有空一定要來游泳。
最後她來到她的母親和祖父母安息的墓園,停在鐵欄杆外致意。她父親葬在田納西的西羅教堂,韋蘿絲則獨自葬在較遠的角落。
凱琳穿過樹林,朝東北角新的紡棉廠的所在地行去。她瞧見一匹栗色大馬繫在樹幹,想著它一定是山姆所說的「維達」,肯恩的坐騎。它是匹好馬,但她想念「阿波羅」。她突然想起了曼克說過的話。
中校從不讓自己被束縛住──無論是馬匹、居住的城鎮,或甚至看的書。
她離開樹林,紡棉廠出現在眼前。過去南方一向將棉花送到英國去輾紡。內戰過後,開始有少數人自己建立紡棉廠,以節省大筆開銷。但凱琳從沒料到會在「日昇之光」的土地上看到它。
棕色的長形磚造建築約有兩層半高,兩邊都是窗子。它比她在圖畫中看到的英國紡織廠規模小多了,但矗立在「日昇之光」的土地上,仍顯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忙碌地工作和談話。三名裸著上半身的男子在屋頂上釘著石瓦。其中一名背對她的男子直起身軀,結實的肌肉賁起鼓動。凱琳立刻認出是他。她下馬,走近工廠。
一名推著風箱的男子瞧見了她,頂了頂同伴的手肘。兩人停下手邊的工作,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整個建築工地逐漸地變得鴉雀無聲,工人們擠到外面或窗口,望著這名穿著男裝的美麗女郎。
肯恩也注意到這番不尋常的安靜,由屋頂往下望。由他的角度,他只看見一頂大寬邊帽,但由包裹在白襯衫和卡其長褲下的窈窕女性曲線,他立刻猜出訪客是誰。
他快步奔下階梯,大步走到凱琳的面前。老天,她真的美極了!
凱琳的雙頰困窘地緋紅。她應該要穿騎馬裝出來的。但肯恩並沒有如她預期的出言責備,反倒似乎很喜歡她的穿著。他的唇角微揚。
「你或許穿著長褲,但你絕對不再像個馬廄小廝了。」
他的好心情惹惱了她。「別那樣笑法。」
「為什麼?我不能笑嗎?」
「對著我不──看起來可笑極了。也別對任何人笑,你那張臉最適合皺眉了。」
「我會試著記住這一點。」他挽起她的手臂,帶著她走向紡棉廠。「來吧,我帶你到處看看。」
雖然工廠幾乎都建好了,但現在廠裡只有一台蒸汽機。肯恩為她解釋了皮帶和織梭如何運作,凱琳卻無法專心。他應該在當導遊之前先穿好衣服的。
他們遇到一名褐髮、蓄胡的中年男子。肯恩介紹他是金喬治,遠從新英格蘭雇來的工程師。凱琳才知道過去幾年內,肯恩為了建紡棉廠,多次去過北方。氣人的是,他從不曾想到要去譚夫人的學院看她。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沒有想到。」他回答。
「你是個差勁透頂的監護人。」
「這點我不會和你爭辯。」
「譚夫人可能會毆打我,而你根本不知情。」
「不太可能,在那之前你會先用槍殺死她。我不會為此擔心。」
她瞧得出他對紡棉廠感到驕傲不已,她卻一點也不想恭維他,那只會讓他更加得意。「我想和你談談『誘惑』。」
肯恩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她低下頭,發現他正瞧著她,驀地明白到她的身材曲線在陽光下一覽無遺。她走到陰影下,指控地比著正在吃草的「淑女」。
「這匹馬幾乎和杜小姐一樣年老,我想騎『誘惑』。」
肯恩必須將注意力強迫移回她的臉上。「它不適合女性騎。我知道『淑女』年紀大了,但你只能將就它。」
「我從八歲起就一直騎像『誘惑』這樣的馬。」
「抱歉,凱琳,但這匹馬並不好駕馭──即使對我來說。」
「但我們不是在談論你,」她委婉地道。「我們談的是某個知道怎樣騎馬的人。」
肯恩似乎覺得好笑,而不是生氣。「你是這麼想的?」
「不然我們來試試看。你騎『維達』,我騎『誘惑』。我們由穀倉出發,繞過池塘和小山丘,比賽誰先回到這裡。」
「你別想誘我上鉤。」
「噢,我不是在誘你上鉤,」她綻開絲般的笑容。「我在對你提出挑戰。」
「你真的很喜歡生活在危險中,不是嗎,韋凱琳?」
「我愛極了。」
「好吧,讓我們見識一下吧。」
他要和她賽馬!她在心裡歡呼。他穿回襯衫,戴上帽子,喝令仍在呆瞪著她的工人回去做事,翻身上馬。
「我們在馬廄見面。」他逕自騎馬離開,根本沒想到要等她。
凱琳終於騎著慢吞吞的「淑女」回到馬廄,「誘惑」已經上好鞍,肯恩正在檢查繫帶。凱琳下馬,將韁繩丟給山姆,走向「誘惑」,摩挲著馬的鬃毛。
「準備好了?」肯恩問。
「是的。」
他送她上馬。「誘惑」感覺到她的重量,開始躁動不安,凱琳花了一番工夫才控制住它。肯恩也已回到「維達」的背上。
他們出了院子。凱琳可以感受到胯下駿馬蓄積的力量,迫不及待要讓它好好奔馳一番。
「最先騎到紡棉廠的人獲勝。」她道。
肯恩以指輕拈帽簷。「我不會和你賽馬。」
「什麼意思?」凱琳一心想和他賽馬。她想和他在平等的條件下競賽。在馬背上,男女身高和體力上的差異將不存在。
「正是我所說的意思。」
「『傳教士山的英雄』害怕在他的人面前,被一名女子擊敗?」
肯恩瞇起眼睛。「我不必證明任何事,你別想引我上鉤。」
「如果你不肯和我比賽,為什麼要來這裡?」
「稍早你一直在吹噓,我只是想看看它是否屬實。」
她以手按著鞍角,微微一笑。「我不是在吹噓,而是陳述事實。」
「空口說說是很容易的,韋凱琳。讓我們見識一下你在馬匹上的本領吧。」
在她能夠響應之前,他已經騎馬離開了。她看著他引導「維達」逐漸快跑,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優秀的騎者,人和馬似乎融成一體……
她俯在馬頸上。「出發吧,好小子。讓他好好見識一下!」
「誘惑」果然不負她的期望。她先是和「維達」並騎一段,感覺到黑馬已躍躍欲試,她即放手讓它飛馳。「誘惑」離開了棉花田,朝空曠的草地馳去,放開四蹄,跑得愈來愈快。世界似乎消失了,她唯一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和胯下有力的動物。
前方出現一道樹籬。她的雙腿輕夾馬腹,引導馬匹往樹籬疾馳而去。她俯低在馬頸上,雙膝緊夾著馬腹,感覺「誘惑」飛身而起,毫不費力地越過了障礙。
她不情願地緩下馬速,掉頭回去。暫時這樣就夠了。如果她將馬匹逼得太過,肯恩會指責她膽大妄為,她不想給他借口分開她和「誘惑」。
他在草地的另一端等她。她在他身邊勒住韁繩,用袖口拭去額上的汗水。
「很精彩的表演。」他道,策馬和她並騎。
她沉默不語,等待他的判決。
「你在紐約時騎馬嗎?」他問。
「我不會稱那為騎馬。」
他輕扯韁繩,掉轉馬頭,朝馬廄而去。「那麼明天你會酸痛得要命。」
他就只會說這個?她望著他的背影,輕催「誘惑」追上他。「怎樣?」
「什麼怎樣?」
「你究竟要不要讓我騎這匹馬?」
「我看不出有理由禁止。只要不用側鞍,你就可以騎它。」
她展開笑容,必須抗拒掉轉馬頭,回到草地上好好馳騁一番的衝動。
她搶先肯恩回到馬廄,將「誘惑」交給山姆。「好好讓它走一下,出出汗,」她告訴小廝。「再為它蓋上毛毯,它剛跑了好一陣子。」
肯恩正好聽到她對山姆下命令。「山姆幾乎就像你過去當小廝時一樣好,」他微笑下馬。「不過他穿起褲子卻沒有你的一半好看。」
整整兩年半之久,莎妮一直在懲罰曼克阻礙了她和白肯恩的好事。此刻,她的辦公室門打開來。
「我聽說你想見我,」他問。「有什麼事嗎?」
擔任「日昇之光」的監工改變了他許多。原本高瘦的身材變得結實壯碩,整個人也顯得成熟許多,但英俊的面容在面對莎妮時,卻有著微妙的緊繃。
「沒什麼特別的,」莎妮故意擺出高姿態。「我聽說你今天下午要進城,想托你替我買些補給品。」她沒有從正在列清單的桌後站起來,反而要他走向她。
「你派人將我由田里叫回來,就為了要我擔任你的跑腿小弟?」他劈手取走她手上的清單。「你為什麼不吩咐吉姆去?」
「我沒有想到,」她回答,故意挑起他的脾氣。「此外,吉姆忙著替我洗刷窗子。」
曼克抿緊下顎。「我想洗窗子遠比監督種棉花的工作重要?」
「你對自己的評價真的很高,不是嗎,歐曼克?」她站了起來。「你認為你離開田里幾分鐘,整個農場就會垮掉?」
他的額頭青筋跳動,以手插臀。「你才真的很會擺出惹人不快的高姿態,小妞。應該有人在你惹出麻煩前,好好教導你一下。」
「那個人絕不會是你。」她高傲地抬起下顎,越過他身邊,出到走道。
曼克一向是好脾氣的人,很少被激怒。但他突然出手抓住莎妮的手臂,硬將她拉回來,用力關上門。
「你說得對,」他故意用濃濃的黑人腔。「我老是忘了,高高在上的莎妮小姐是我們一般黑人無法碰觸的。」他嘲弄道。
她的金眸裡閃過怒氣。曼克將她壓制在門上。
「放開我!」她用力推他的胸膛,但他遠比她強壯許多,根本無法撼動他分毫。「放開我,曼克!」
他反而將她壓向門板,他的體熱隔著衣料傳來。「莎妮小姐認為只要她表現得像個白人,她會在某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白人,而她再也不必和我們黑人說話──除了對我們下命令時。」
她轉過頭,閉緊眼睛,試圖將他的輕蔑關閉在外,但曼克還沒說完。他的語音輕柔,但說的話更傷人。
「如果莎妮小姐是白人,她就不用擔心某個黑人會想要將她擁入懷中,讓她成為他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她也不用擔心某個黑人想在她覺得寂寞時,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或和她在大羽毛床上一起變老。不,莎妮小姐全都不須擔心這一切!沒有黑人配得上太高貴、或太『白』的她!」
「住口!」莎妮用手摀著耳朵,試著堵住他殘酷的話語。
他後退一步,放開了她,但她依舊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雙手摀著耳朵,滿面淚痕。
曼克呻吟一聲,將她僵硬的身軀擁入懷裡,對她喃喃低語。「好了,女孩,沒事了、沒事了。」
她的緊繃逐漸逸去。有那麼一刻,她軟綿綿地靠抵他,感覺他是如此可靠、安全。
安全?這個念頭令她悚然一驚,她猛地抽身退開。她挺起肩膀,高傲地站起來,臉上的淚痕依舊未干。「你沒有權力那樣對我說話。你根本不瞭解我,歐曼克。你只是自認為你瞭解。」
但曼克也有他的驕傲。「我知道你對任何富有的白人總是笑顏相向,卻吝於看黑人男子一眼。」
「黑人男性能夠給我什麼?」她激動地道。「黑人沒有任何力量!我的母親、我的祖母,還有祖母的母親──黑人男性愛她們,但當白人在夜裡溜進小屋時,黑人男性無法阻止白人得到她,或阻止自己的孩子被賣掉。當他們心愛的女子被脫光衣服、綁在鞭笞柱上,打得遍體鱗傷時,他們只能無助地旁觀。別和我說什麼黑人男性!」
曼克朝她逼近一步,但她別過頭。他改望向窗外。「時代不同了,」他溫柔地道。「戰爭已經結束,你也不再是奴隸。我們都自由了,一切都改變了。我們甚至可以投票。」
「你是個傻瓜,曼克。你認為就因為白人說你可以投票,一切就會有所不同?那沒有任何意義。」
「它有的。你現在是美國公民,被這個國家的法律所保護。」
「保護!」莎妮輕蔑地嗤之。「除非靠自己,黑人女性根本沒有所謂的保護可言。」
「藉著出賣她的身體給富有的白人?這就是方法?」
她猛轉過身,反唇相稽。「你告訴我除此之外,黑人女性還有什麼可以出賣的?幾世紀來,男人一直在使用我們的身軀,除了留給我們無法保護的孩子,什麼也沒有。噢,我要的不只是那樣,而且我會得到它;我會擁有自己的屋子、漂亮的衣服和豐足的食物。而且我將會『安全』!」
他畏縮了一下。「因此你將自己賣到另一種奴隸制度裡,這就是你得到安全的方式?」
莎妮毫不退縮地直視著他。「只要我自己選擇主人,訂定條件,它就不是奴隸制度,而且你很清楚如果不是你,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肯恩無法給你你想要的。」
「你錯了。如果不是你從中破壞,他會給我我想要的一切。」
曼克以手按住桌面。「中校是這個世上我最尊敬的男人,他救了我一命,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他是個公正、誠實的人,每個為他工作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他不會對任何人做出過分的要求,男人為此敬佩他,我也一樣。但他不是女人的夢中情人,莎妮。我從不曾看過任何女人能夠駕馭得了他。」
「他要我,曼克。那一晚如果不是你闖進來,他將會給我我所想要的一切。」
曼克走向她,碰觸她的肩膀。她直覺地退縮,雖然他的碰觸令她感到奇異地安心。
「就算是呢?」曼克問。「你能克制每當男人碰觸你時,你臂上起的雞皮疙瘩?就算他富有、又是白人,你能夠忘記他也是個男人嗎?」
他一語中的,挑起舊日的夢魘。她轉過身,盲目地返回書桌後。等終於找到聲音時,她冰冷地道:「我還有工作要做。如果你無法代我採購補給,我就吩咐吉姆進城一趟。」
一開始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但他終究點點頭。「我會為你帶回補給品。」他轉身離開,留下她一個人獨處。
莎妮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有那麼一刻,她好想追出去,投入他的懷抱,然而她硬是抑下這份渴望。歐曼克雖已是農場的監工,他仍是個黑人;他永遠無法保護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