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草草結束了這次的夏日野餐。
答娜似乎頗訝異快快樂樂出們的兩個人,為什麼會冷冷淡淡的進門?尤其何旖旎膝上那籃幾乎原封未動的野餐,教答娜錯愕。當然,她沒有追究的權利,可卻也從不錯過幸災樂禍的機會。
阿騰沉著臉推何旖旎進綠屋後不久,何旖旎第N次瞥見答娜那詭譎的笑容,不過,答娜的種種詭異舉動,在河旖旎看夾只覺可笑,並不在乎。而讓她較難坦然以對的是,她似乎比較在意阿騰臉上那彷彿被狠狠踹了一腳,卻仍裝作無動於衷的表
不幸的是,重重踹他這一腳的人,是她!
從溪邊回到綠屋的沿途,阿騰一逕繃著個鐵青的臉。
好不容易回到綠屋,情緒仍處於極端沮喪的阿騰突然開口了,他對情緒仍處於極端惡劣的她說了一段令人驚愕的話。
「或許,你期望一個男人的擔當是正確的。但,有時候有擔當的結果並不保證就是喜劇收場。」阿騰微側著頭,蒼涼一笑。「河豚可能忘了告訴你,參巴和阿儷結婚之後幾個月,阿儷因難產過世了。」
阿儷死了,因為難產!
那時,她還那麼年輕啊!花樣年華的十七、八歲!
得知阿儷的早逝,令何旖旎稀噓不已,也教她不得不重新思考對阿騰的態度是否過於苛刻、嚴厲?
會對阿騰說那樣狠心的話,是正在氣頭上。她氣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漠視她的警告,一再侵犯她,然而,她更氣的是自己。
可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毅力尚不足以抵抗他那英俊深刻的臉龐,截然不同於陶健方斯文的臉孔,她多麼希望能再次伸出手去撫慰;混合著煙味、汗味的男性氣息拂過她鼻端,教她忍不住眷戀……
可那一切是那麼虛幻,等明天阿典師拆掉她腿上的夾板,她要和鍾珍和常茵永遠離開這裡了,就如同徐志摩說的「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而她也不該心軟。
總之,對葉騰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
晚餐前,她就這麼告訴自己:和陰鬱著臉、不發一語的阿騰一起吃晚餐時,她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直到萬籟俱寂的夜裡,心情漸趨平靜的現在,她還是這麼告訴自己。
可惜,她維持平靜的時間並不長,先是被從天花板凌空飛下落在她秀髮上的蟑螂猛嚇了她一跳,好不容易擺脫那只蟑螂,牆上赫然又出現一隻碩大的蜘蛛。
她惶亂的跌下床,連帶的她的平靜也跌碎了,於是她開始尖叫,比那日摔下土石流還駭人。
夜深人靜、阿騰跌跌撞撞的衝進來。「小旖,你還好嗎?發生了什麼事?」
順著哭聲,阿騰準確的摸索到她身旁,直覺的擁住她。「怎麼回事?小旖!他蹙起濃眉,無法眼觀四面,卻謹慎的耳聽八方。」
他過分警戒的表情,今何旖旎驚覺自己的小題大作,又感覺奇異的放鬆。「沒事……只是兩隻不速之客、一隻蟑螂和一隻蜘蛛,他們突然出現,我從沒見過那麼大只的蜘蛛……」越解釋,她越覺難為情。
「嚇壞了!」阿騰抿抿嘴,想笑,卻又像怕傷了她自尊似的勉強克制。「在哪裡?我幫你趕走它們。」
「跑掉了!」何旖旎看看牆面,又看看阿騰,這才發現他衣衫不整——說他赤身露體還差不多。
他沒有穿上衣,牛仔褲的拉鏈也只拉了一半,或許,該說他還來不及拉上。
他的胸膛是成年男子般的壯碩結實,既不蒼白、也不黝黑,那帶點古銅色的肌膚,散發出無窮的男性魅力。有好一刻,何旖旎覺得熟悉的感覺全回來了——她貼著他的胸膛呼吸,兩人氣息交融……
「小旖!」他的叫喚聲驚起了她。
她既渴望又恐懼的掙出他的臂彎,她想說話,喉嚨卻幹得要命。
「小旖?」他繼續困惑的呼叫。他有力的臂膀仍弓著,就像她還在他的懷抱之中。
「我真的好蠢對不對?竟然被兩隻昆蟲嚇成這樣。」
阿騰也笑了,自中午野餐那不愉快的一幕以來,他首次露齒微笑,而那缺乏墨鏡遮蔽的純摯笑容,在昏黃的光線下,竟是那般的教人炫惑。
「我想,我該道歉!」一句原以為永遠不會說出口的話卻冒了出來。
「為什麼?」阿騰驚訝的撥了一下他的長髮,神態十分瀟灑。「我以為該道歉的是我,畢竟那兩隻小昆蟲是在我的地盤上猖獗。」
「對,不,我是指……我該為中午那些話致歉。」
這種歉意一經表明,空氣中反而多了一層安靜。
「不怪你。」沉默了片刻,阿騰起立,站直身體,並順手扣上褲扣,拉上拉鏈,「野餐時,我們之間的緊張和怒氣,源於過去一個沒有結痂的傷口——我們失敗的感情。也許自重逢以來、我們一直在傷害彼此,一直在尋找對萬的改變和弱點,我在想,或許因為過去我錯得太多,所以,相對的得到的懲罰也較多。」
直視他那雙眼眸,她因他的自責而哀傷。「你的錯誤不會比我多,阿騰。」她再次衝口承認自己也有錯。「問題在我,我根本不該跟著你,如你所說,那時我們都太年輕。」
「謝謝你試著顧及我的感受,但你的黯然離去,讓我很難不將原因歸咎到自己身上。」他用著苦澀的語氣。「我愛你!雖然這是很俗氣、又來得太遲的三個字,但我真心希望你能相信,從來我就不曾把你當做玩具。我愛你,但我害怕自己沒有給人幸福的能力,就像……我父親。」
他那以前從不輕易出口的三個字,的確是遲了,望入他如星澄淨的瞳孔,她發覺自己被一股突然的情感擊中了!她害怕自己過分沉迷於邵三個字,卻發現自己已然沉迷,她驚錯,並很快的試著否定它。
「你父親……到底做了什麼?竟帶給你這麼消極的人生觀?」找到問題、並不代表找到對抗感情的拒力,但至少,她暫時擺脫了沉迷。
阿騰席地盤腿而坐,接著深呼吸,表情十分凝重。
「這或許又是一段只配當你床邊故事的平凡往事,但卻對我一生影響深遠。你一定聽過一句話:貧賤夫妻百事哀。很久以前,我父母親認識時和我們當年的情況很像,年輕、任性、狂妄、不顧一切後來,他們果真走上奉兒女之命結婚的這條路。為了愛,他們沒有理會雙方家庭那些反對聲浪,他們不但結婚,還生下了我。但,這同時,現實已經毫不留情的壓迫他們的愛情。為了應付生活的現實,父親年紀輕輕便誤入歧途,他混幫派。當然,一開始他只是個小弟,但凶狠的作風讓他很快升級成老大,母親是一個婦道人家,父親的事她勸不得,也管不了,愛已失、夢已逝,在傷心絕望之餘,母親將全副精神寄托在我身上。」
「原本,我們確實生活得很平淡、很快樂,除了不得不用父親偶爾拿回家的黑心錢之外,母親和我對相依為命的日子倒也甘之如飴、直到那一天——」阿騰一向沉靜的眼裡突然竄起一簇火焰。他狂亂的在地板摸索,「我忘了我的枴杖。」他張著手掌,又合上,彷彿少了那枴杖,便少了支撐的力量般。
何旖旎產生跳向他房間為他拿枴杖的衝動,但她趨向前,將雙手放入他的掌中。
阿騰將她緊緊包覆其中,他的神情仍是十分緊繃。「直到那一天——轟然巨響,濃煙蔽天。母親替我擋去一塊疾射而來的玻璃碎片,她自己卻叩流如往。我嚇呆,了,無法意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直覺的移動我媽,想送她上醫院,但我抱不動她。在那同時、火舌迅速竄起,她扭曲著毫無血色的臉龐叫我逃走。」
「但我並不想撇下母親。」他不自覺的加重握力。
「我奔出門外求救,但他們不只裹足不前,還制止我回屋裡,他們只曉得危險,卻不曉得我最重要的人還在屋裡……」
「我母親從火災現場被抬出來的時候……己成焦黑的屍體,」他的聲音顫抖,悲傷中夾著苦澀;「後來警方證實是由於我父親的江湖恩怨導致那場大火,那些人渣在我家裡放置炸彈……我怎能不怨垠,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即使當時我只有十三歲……母親曾一再要我體諒父親,我能,但我不能原諒他間接害死了我母親!」
鬆開她的手,阿騰雙手遮住臉,寬闊的肩膀抖動著。片刻後,他發出悲狂的大笑,同時,淚水自他眼中溢出。「母親入土後、父親原本要帶著我跟在他身邊,可是母親那邊的人極力反對,怕我步入他的後塵。為了我,雙方吵了好幾大,而我因為受不了而翹家,反正我也不希罕他們的安排。」
現在她終於瞭解為什麼他會把逃避和面對混為一談,因為他唯恐讓他們的孩子步上他們的後塵,但她還是忍不住輕聲指責:「你從來不習對我提起這些,假使你肯對我透露一些,或許我就能體諒你一些,甚至,會為你而改變。」
「我不要你改變。」就算憂傷不已,阿騰的肩膀依舊剛直頑強。「我喜歡你保持率真的本性,不告訴你關於我傷痛的過去,是因為我很清楚……有時候,傾聽比親身經歷還要難堪。」
他的體貼撕扯著她的心。雖然她並不認為自己那麼容易改變,但她又不得不感謝他那麼捍衛她的感情。
「謝謝你!」
「謝什麼?」阿騰苦笑,眼角仍閃著淚光。「我希望你做自己,但少不更事的我,卻只能以另一種方法將你逼走。」
她輕觸他的手臂,開始有點明了他曾經的掙扎。
「阿騰,別自責!愛情遠比我們所能想像的複雜許多。我很迷惑……但也相信、無論當初我們選擇怎麼做……我想結果都不會變得更好。」
「所以我們的感情一開始就注定失敗?」
阿騰溫暖的手指按住她細膩的頸背,拉近她,直到他們相觸的唇引燃了令她既渴望父害怕的烈焰,她傾向他盤著的雙腿間,讓他輕柔的拂過她的唇,輕咬她敏感的唇瓣,直到她張嘴要求更多。
在他的碰觸下、她像融化的熱臘,火苗燃燒了她體內的慾望,令她全身緊繃。
身體內慾望的種子燃燒著。看著他迷離的眼神,她不斷在內心告訴自己要停下來,但當他炙熱的唇在她胸前磨蹭時,她的理智立刻瓦解。她狂熱的撫弄他赤裸的背,手指掐進他的肌肉。
他不太熟練的拆解彼此的衣物,卻非常熟練的愛撫她.使她的呼吸淺促,一些年少時曾經有過的模糊景象掠過她的心中,手指猶豫的探索起他的身軀。
它們仍是如此有力又柔軟如絨;一如年少時,他的身軀總能輕易的吸引她、迷惑她。也正如他陰暗的過去與幽暗的未來,總不知不覺的引起她心痛。
而心痛是愛情的余跡,她再也不能否認她依然沒有忘卻那份愛。
淚水急速湧出眼眶。在不得不誠實面對自己的過程中,她仍必須試著尋求一絲理智。她將頭理入阿騰的喉間,希望他的自制力沒有被擊潰。
觸及她臉上的潮濕,阿騰勉強抑下渴望,遲疑了片刻才放鬆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停下來?這一向是他渴望獲得的,尤其又是在她沒有抗拒的情形下——但或許,他理智的一面也知道和她有親密行為是錯誤的,等她冷靜下來,一定又免不了要懊悔,畢竟,他們之間的關係人反覆無常了。
穿回衣物並收拾好情緒之後,他為兩人一時的激情找到一個借口。「現在,我終於知道『熟悉』只是一種幻象,其實,你我都改變了,十年前我們偶然相遇,關係雖緊密,瞭解卻膚淺:這些年,我們分隔兩地,在不同的地方有了不同的際遇,縱然我渴望找回曾經熟悉的你,但你早已不是過去的你,就如同我也不再是過去那個我。」
「是的,我們沒有誰有能力再回到過去。」她眼裡的痛苦興阿騰相同,幸好他看不見。「現在想想,可能我們最好的過去,是關於那杯酸梅湯的記憶。」
阿騰淡淡一笑。可她極力掩飾的態度,反而給予他某些積極的答案。希望再度自阿騰心中升起。
「記憶是可以創造的,小旖,只要你願意」,他的手仲向她的頰畔,「手指浸在她濕潤的淚中一即使情況並不樂觀,但擁有一些記憶還是好的。」
他俯下頭吻她的淚,冷不防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團紙,塞進她手中,然後輕輕轉身,以摸索著走出房門。
她想要叫住他,但父不曉得為什麼叫他?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這些年究竟失去了什麼和為什麼失去一樣。
而奇怪的是,當她打聞紙團,阿騰那力求工整卻難免凌亂的字,清楚明白的在向她訴說情感。
此刻,愛情只剩淺淺一息
脈搏停跳,熱情默默躺著
信心跪在床沿
天真也合上了雙眼
即使你已經放棄了我
只要你願意
你還是可以使我從死裡復生——
十八世紀-佚名詩人
「好稀奇,十八世紀詩人的作品,竟也能成為二十世紀未男人的心聲?」鍾珍欣賞著說。
這是個風和日麗的一天,她們兩人得以免去見識山間風雨和泥濘的痛苦。更幸運的是,她們在車站裡巧遇正好要上山來的何明屯,由他帶路,她們得以順利來到綠屋。
但是,當她們兩人正沾沾自喜於這許多的幸運時,卻不曉得何明屯也恰巧帶夾了足以掩蓋這許多幸運的不幸。
「騰哥呢?」何明屯拘謹的坐在綠屋客廳的籐椅上,他除了面帶微笑的看阿典師幫何旖旎拆繃帶外,還分神的東張西望。
「好像一大早就沒看見阿騰了。」何旖旎也下意識的梭巡著那孤單頎長的身影,可惜沒找到。
答娜正巧打客廳經過,冷淡的說:「葉先生很早就出去了。天曉得為什麼,他突然說要到鎮上去找找看有沒有人賣酸梅湯。」
「幹嘛,一個大男人七早八早想喝酸梅湯?」鍾珍驚訝道。
「他該不會是另有隱疾吧?」即使在別人的地盤上,常茵依舊口無遮攔。
阿典師淡淡的睨了她倆一眼,冷冷的說:「對騰仔來說,酸梅湯代表一款記憶,難忘的記憶。」
何明屯也彷彿瞭解的附和。「有一天,阿典師、騰哥和我一起喝酒,我一直記得騰哥說過,酸梅湯那種酸甜混合著焦澀的滋味,就像愛情,教人一喝上癮,但怕的是沒有辦法去排遣那種沉溺的滋味。」說完,他還若有所思的看了何旖旎一眼。
何旖旎豈會不懂何明屯眼光中的含義,他和阿典師一心向阿騰,這是人之常情,就如同鍾珍和常茵一心偏向大陶一般。人是需要相處的,可歎的是,阿騰和她有那麼多年不曾曾交集的歲月,而人生只能往前走,不能向後退,今後,阿騰和她或許只是永不交集的兩條平行線!
她暗暗搖頭,心裡卻一片淒惻。
「回想,三、四年前,我才和他在你爸的肉圓攤子打過一架。」鍾珍突然提起那件往事。
何明屯的眼睛也瞪大了,現在才發覺近在眼前的竟然就是四年多前把他們幾個大男生打得落花流水的女生。
常茵卻對鍾珍的話嗤之以鼻,「哼!那又怎麼樣?牛啊!牽到北京還是牛。男人對女人動手就是不對!」
「騰哥真的很後悔那次的事,他為了懲罰自己打騰嫂那兩巴掌,回來後他差點廢了自己的右手,如果不是我和參巴強力制止,搞不好他現在殘廢的就不只是那雙眼睛……」想起過去種種,連何明屯這種大男人的眼神都憂苦了起來。「騰嫂……不,何小姐,你離開他的最初幾年,他的確變得有些暴烈,生活中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令他心灰意冷到了極點,一個經歷那麼多痛苦人,今日能夠變得寧定泰然,真的是不容易了。如果可以,何小姐,請你原諒他過去加諸在你身上的那些痛苦,不要恨他吧!畢竟,他已經他付出了代價!」到這裡,何明屯這麼個大男人竟哽咽了起來。
何旖旎猛嚥了口口水,鼻頭不覺一酸。
常茵有點感動於這對兄弟的情誼,但又不得不勸道:「唉!誰沒有磨難煎熬啊!何況,沒有了愛又哪裡來的恨?我們相信何旖旎早就原諒葉騰了,今後最重要的事是,麻煩你們這些好友勸勸葉騰,讓他對小旖兒心了吧!因為,再一個禮拜,小旖就要結婚了,再這樣糾纏不清下去、對小旖是很不利的,他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這不是對待所愛的方法吧!」
鍾珍自然的附和著:「愛人,不一定要佔有,有時候祝福比擁有更快樂。」
而何明屯接下來的一番話,則是讓每個人部痛苦了起來。
「騰哥會祝福何小姐的,騰哥說過,何小姐根本不該跟著他過苦日子,騰哥很有自知之明……但我不曉得有誰能給他一些祝福?你們知道嗎,今天我上山來,目的是要告訴他——他的父親病危,正在台北的醫院急救,我是來帶他去見他父親最後一面的。」
偌大個客廳霎時一片肅靜!阿典師剛折好繃帶,聞言只有頻頻搖頭歎息。
何旖旎則揣測著阿騰曉得他父親病重之後可能的反應!「阿騰說過,他恨他父親,我不認為他可能有多傷心?甚至,我想他或許不會有去見他父親最後一面的意願。」
「如柏小姐說的,沒有了愛,哪裡來的恨?騰仔對伊的老爸是愛恨交織,就算伊心裡怨恨父親間接害死母親,但親情是天性,其實,伊對伊父親還是有很深的孺慕之情,只是伊不願表現出來罷了!」
何旖旎突然頓悟了:原來,苦難教會了一個人深沉。
而門外傳來的叫喚,卻吸引了客廳裡眾人的注意。
阿騰點著枴杖,腳步有點惶急,但臉上卻充滿了孩子氣的笑容。「小旖、小旖,猜猜看,我找到了什麼?酸梅湯耶!瞧,我只花了一點時間就找到了我們過去最美好的回憶,酸梅湯那!哈哈……」
「傻瓜!」沒有經過思考,也沒有衡量自己的腿傷才剛痊癒,何旖旎便直覺的奔向阿騰。
「傻瓜!傻瓜!傻瓜!無可救藥的傻瓜!」她疊聲罵他。他看起來是那麼的狼狽不堪,可是她卻再次被深深的感動了,那混合著甜蜜與酸楚的感動。
「你說對了,在你面前、我一向是傻瓜,也一向無可救藥!」他輕歎,精準的抓住她的手,送到唇畔親吻,臉上寫滿柔情。
阿典師和何明屯的意外當然不在話下,鍾珍和常茵則是嚇得下巴差點掉了!
姑嫂兩人驚訝的看著何旖旎和葉騰之間「自然」的反應,再錯愕的互視。天哪!噩夢成真!何旖旎和葉騰「似乎」真的舊情復燃了!那洩漏在兩人臉上的濃烈情感,說明了一切……
而阿典師一陣偽裝的咳嗽,暫時打破了尷尬的氣氛,阿騰和何旖旎同時驚起,放開彼此。
何旖旎接收到來自常茵和鍾珍那幾近批判與質疑的眼神時,她只能抹去眼淚,逃避似的低垂眉睫;阿騰則是比時才發覺屋竟多了好幾名不速之客。
阿典師來幫何旖旎拆繃帶是意料中事;而常茵和鍾珍的出現則令阿騰感到訝異;當何明屯沉重的說出上山來的目的之後,阿騰頓時像被抽掉了三魂七魄,整個人一晃。
「我爸病危?要我去見他最後一面。」他先是茫然的念著,仿如這些字眼對他並沒有任何意義,然後他神情變得隱晦,教人很難對他的思緒看出一點端倪,唯有自他手中墜落,潑灑了一地的酸梅湯,像在表達他說不出口的悲淒。
∞Φ風ソ谷Φ∞∞ΦNauSicAaΦ∞∞Φ風ソ谷Φ∞
何旖旎正在綠屋的客房裡收拾背包。
在有「專人」接送下山,又沒有天災人禍阻礙的良好狀況下,她終於可以順利回台北了。
但她決意要陪阿騰去醫院見他父親最後一面。
鍾珍和常茵緊跟在她身後、試著勸服她。
「小旖,我覺得這麼做不對,哪有即將結婚的準新娘不回去準備婚禮事宜,卻去參與人家的喪事,穢氣啊!」鍾珍頻頻搖頭反對。
「我必須去!」既然做了決定,她哪還會顧慮到穢不穢氣?
「為什麼你『必須』去?又『憑』什麼去?」常茵反問。
「憑……」她一時語塞,彷彿很難對自己的執意說出個所以然,但她知道阿騰現在十分需要她「阿騰的樣了你們也看到了,他很無助,需要人扶持!」
「葉騰的樣子看起來並『不』怎麼傷心啊!還有,別忘了何明屯是來幫忙的,他不算『人』嗎?」揚揚眉,常茵擺明著不放棄。
「難道你們看不出來,阿騰他是個極會隱藏傷痛的人。河豚和我不同,我和阿騰……」
「我們看得出來,阿騰和你是老朋友兼老情人,如果我們再不趕緊制止,搞不好很快你們就會舊情復燃。」常茵直接譏諷她。「大陶算什麼?因為關心你的腳傷,他推掉好幾筆生意,搭今晚的飛機回台北。你有沒有替他設想過?有沒有考慮他的感受?你們的婚禮到底還舉不舉行?你究竟想置他於何地?」常茵咄咄逼人。
何旖旎努力聽進常茵的數落,心裡一陣糟亂,眼底一片泫然。
是啊!和阿騰相處的這十天,她竟鮮少想到大陶。
哦!這算不算是一種精神上的「出軌」?心理上的「叛情」?
何旖旎心驚的想著,但她同時他洞悉了一件事,她不能丟下……無法放下現在的阿騰。
「兩三天,只要再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成為大陶心目中最完美的新娘,我……」她捂著嘴哽咽著。
何旖旎真的不一樣了!以前的她十分堅強,從不輕易哭泣,這個葉騰究竟有什麼魔力?才短短十來天,就把何旖旎一向倔強獨立,從不輕易向人表露自己弱點,不輕易懈下尊嚴與傲氣的個性一古腦兒的消去。
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兩個好朋友都不覺的搖頭低歎。
「咳,別哭了,小旖,我能瞭解,我和常茵都能瞭解。」鍾珍貼心的擁抱她,輕拍她的背。是的,只要曾經歷過愛情的人,有誰能不瞭解這種煎熬呢?
就連常茵這麼天性樂觀豁達的人,都不免在經歷愛情的是非對錯之後,變得謹慎異常,當然,這也正是她時時在鞭策提醒何旖旎的原因。可是,照現況看來,她的警告絲毫起不了作用,而何旖旎泫然涕泣的樣子,又教她心軟得不忍苛責了。「唉!好了,算了,小旖,不要再哭了,大陶那邊我們會再幫你應付一下,至於婚禮的事,我們會拜託傑洛盡量幫忙,你也不必操心了,不過,總不能叫我們幫你試穿婚紗和拍結婚照吧?」常茵苦笑。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與何明屯的叫喚聲。
「麻煩你們先代我向大陶道歉!」她離開鍾珍的擁抱,輕輕說著:「三天後……我一定回去,給大陶一個完整的交代,並且……努力做個快樂的新娘。」
拎起背包,再朝兩位摯友點點頭,她匆匆走出門主。
鍾珍和常茵自送她消失,掉回頭,兩人相視苦笑。
「我早說過,同情早晚會同情出問題來的。」常茵莫可奈何的搖頭。「你聽她最後說的那句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即將擁有的幸福,但大家卻都在逼迫她接受一樣。」
「相信愛情,即使它替你帶來了悲哀,也要相信愛情。」鍾珍感慨的說著。
「你在咕噥什麼啊?」
「泰戈爾的詩句。」鍾珍說。
「唉!是啊!假使我是在愛上傑洛之前就遇見葉騰,或許我也會和小旖一樣。畢竟像葉騰這樣的人——英俊又性格,除了遁世氣質又加上些磊落……咳!是女人的殺手哪!」常茵極老實的說。
鍾珍為她的形容噗哧一笑,繼之面容一肅。「雖然只是短暫相處,但是,我的確可以感受到葉騰的某些改變。多年前和他交手,他蠢動毛躁,但現在的他,沉穩之中還包含著某種教人感覺放心的寧靜氣質。可是就算葉騰有教人放心的特質,我還是很不放心讓小旖再和他獨處這三天。」
「你不放心什麼?」鍾珍笑睨了常茵一眼。「又不是要你去和葉剩獨處三天,何況還有何明屯等人在,我想,葉騰和何旖旎不會有太多獨處的機會。」
「說的也是,小旖和葉騰要是會怎樣早就怎樣了,還要等這三天?!」常茵突然變得樂觀。
鍾珍也點著頭,但她內心另有隱憂——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向陶健方解釋!
∞Φ風ソ谷Φ∞∞ΦNauSicAaΦ∞∞Φ風ソ谷Φ∞
何旖旎沒有來機場接機!
陶健方的表情有明顯的失望,但隨即又想起她腿傷未癒。
鍾珍和柏常茵倒是令人驚訝的出現在機場的入境口,她們正朝他熱烈的揮手。
走向入境室前,唐依娜開口了。「你好像很受歡迎喔,」她面無表情的嘲弄。
陶健方睨了她一狠。「不要讓我誤以為你在嫉妒!」
「情婦連自欺的情緒都不應該有了,更何況是嫉妒。」
「天!你還是那麼冷。」大陶說。和其他女人比起來,唐依娜真的很缺乏溫度,除了左床上。
「我有溫暖的理由嗎?」透過那只過大的鏡框,她揚起老是低垂,讓人錯覺她過分溫馴謙卑的眉睫。
他錯愕於她眼底突然泛起的叛逆與淚意,他想探詢其間的涵意,但她很快又恢復淡漠與謙卑。
「我想,為了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還是往另一邊走吧!反正這種不正常的關係,終究還是得結束!」她低喃,頭也回的往另一個五向走去。
大陶直覺的循著她的腳步跟上幾步,可柏常茵和鍾珍的呼叫喚住他,很快的,他拋開紛亂的思緒走向她們,畢竟,唐依娜只是個過客,而他還有更美好的期待——他心愛的何旖旎!
想到這裡,他的腳步不覺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