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經意地往門外看了一眼,卻看見對門那對老夫妻的雜貨鋪前來了一堆人,有的扛木梯,有的拎著泥桶,還有幾個拿一些工具、木材,魚貫進入那家商舖,更有兩個小夥子爬上高高的梯子,正在摘木匾。
「哎呦,這家商舖易主啦?」一個正在吃飯的客人隨口說:「聽說對門也要開家客棧,老闆娘,你們可不要被比下去啦!」
雖說當初也曾為這種可能苦惱過,但當事情真的成了定局,盛玉袖反而覺得沒有什麼好擔憂,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一身好手藝,又勤奮努力做事,就不相信會輸別人。
因此,對於客人的話,她倒也沒多想,爽朗地回道:「那怎麼會?有你們這些老主顧照顧著,就算是對門開一百家客棧、酒店,我們『福來』也不會被比下去的。」
「老闆娘說得是啊!老闆娘的手藝那麼好,把我們的胃都收得服服帖帖的,再說,都十幾年的街坊老鄰居了,不照顧你們,照顧誰呢?」
「多謝多謝,這頓您就甭破費了,我請!」盛玉袖豪氣地免了食客的餐費。
「那就謝謝盛老闆啦!」
看著那兀自樂個不停的傻丫頭,玄靳只能無奈地搖頭。他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對面正在施工的商舖,依照工人進進出出時拿在手中的建材,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蹙起眉頭,他覺得自己要暫緩給哥哥寄信,讓他來接自己的計劃了。
玄靳的猜測果然不錯,那個沒過幾日便開業的客棧——洪福門,其背後真正的大金主正是那個到福來威脅盛玉袖賣店的地痞惡霸。
從一開業,洪福門就擺明槓上福來,不但菜色相同,連菜名都一樣,而裝飾豪華,菜價卻相應低廉的洪福門硬是勝了一籌,不但如此,李榮發還請了一些花娘來,專門陪包了雅房的貴客們吃飯,不過短短七、八天,福來的客源就被吸了大半。
最讓盛玉袖震驚傷心的,是洪福門不知道從什麼管道得到了盛氏食譜,所以菜名、菜色、口味跟她的菜是一模一樣的,更過份的是,有些菜色是經過她改良的,除了她,根本不可能有第二人知道。
客棧的生意變得異常慘淡,倔強的她為了做出更好的菜,常常整夜不眠,積勞成疾,又染上風寒,這一病就病得嚴重,就算她想逞強,身體也不允許了。
一連串的打擊,讓她沮喪到了極點,玄靳看在眼裡,也痛在心中。
明明和亮亮可能是曉得事情的嚴重性,都比平日乖了很多,至於那個二叔,除了來看了玉袖一兩次,說些在他看來根本不痛不癢的屁話外,平時根本跑得不見蹤影。
垂下眸,玄靳憐惜地看著熟睡中的小女人,小小的臉蛋幾日來明顯瘦了好多,氣色也不好。
傻丫頭,總是這麼要強,可知她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心痛擔憂的會是他?
探了探她的額頭,熱似乎退了些.他重新擰了一條濕巾,幫她把臉、脖頸擦了擦。再替她掖好被腳。
「可憐的小傢伙,安心睡吧,我會保護你的。」他不捨的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
盛玉袖在睡夢中撇了撇唇,小臉在枕上磨蹭,像是在尋找溫暖被窩的小貓,玄靳把手放到她臉側,她立刻安靜下來,揉著他的手心,再次熟睡。
玄靳溫柔地輕笑,下巴搭在胳膊上,貪看她的睡顏,漸漸的,他的眼皮也重了,沒多久,也一同進入夢鄉。
當他再次醒來,是因為心中莫名的不安全感。猛然睜開眼,只見空空的手中早沒有小人兒軟軟的小手,床上的被子翻起,摸摸被窩,已是冰涼一片,背脊立刻竄上一陣寒意,他霍然起身。
在哪裡?她去哪裡了?
玄靳腳步飛快地趕到廚房,廚房中的臘燭亮著,鍋子掉在地上,一盆發酵好的麵團也被翻倒在地,杯盤狼藉,碗筷也被砸破了好幾副,蛋汁滴落在鰲爐上,被火炙成褐色的痕跡。
眼見著鰲爐中的火越燒越旺,火舌幾乎快把鰲爐邊的柴火點燃,玄靳疾步上前把火踩熄,把鰲爐門關上,降低了火量。
他皺著眉,觀察了一下四周。廚房通向後院的門開著,被風刮得劈啪作響。
難道她回房了?他腳不沾地地追出去。
可到了盛玉袖的房中,迎接他的依然只是如豆燭光。
玄靳再次出房,心頭的恐懼已經漲到最大,幾乎讓他失控地想大吼她的名字,把她叫出來——
等等,那裡是哪裡?
他突然看到了一處不常使用的房間中,亮著幾不可見的火光,立時往那間房跑去。
盛玉袖趴在爹娘生前房間的床上,睜著大眼,無聲流著眼淚。
她像個木頭娃娃,連玄靳踢門進來的聲音都沒有聽見,只是靜靜地掉淚。
玄靳見了,心臟一陣猛抽。
他輕步走到她面前,坐到床沿,用指尖拭掉她的淚,可尚未拭乾,新的淚珠便再次湧出,如斷線的珠子,越掉越多,看她這樣,他再也忍不住心疼的大吼。「夠了,我不准你再哭了!」
一把將她拉起,緊緊環在胸前,他恨不得這些痛苦是自己替她受。
她抽泣著,幾乎不成聲。「爹……娘……女、女兒是不是很沒用?爹……娘……對、對不起,玉袖很……沒用……玉袖讓你們丟臉了,嗚嗚……哇啊……」
最後,她大哭出聲,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頭,指尖深陷進他的臂肉。
玄靳將她抱得更緊,大手溫柔地拍撫她的背,期望這樣做,哪怕是稍微能給她力量,減輕她心頭的痛苦都好。
「噓,寶貝,你爹娘不會對你失望的,相信我。」他在她耳邊用最最溫柔的聲音撫慰。
「可、可是爹走後,我好怕,好怕好怕……」盛玉袖哭得淚眼朦朧,像個小女孩一樣抽噎著,那語氣像是哭訴,更像是撒嬌,「一個人要裝得很勇敢,要把食譜裡面的菜全背下來,我好怕客人說我不如爹爹,好怕沒人來住宿吃飯,好怕自己養活不了弟妹和二叔……」
現在的玄靳,只想安慰鼓勵她,成為她最忠實的依靠。
她又抽噎一下,孩子氣地抓起他的衣服亂抹一通,將眼淚通通擦掉,玄靳不但不阻止,還溫柔地接手,幫她把沒擦到的地方擦乾淨。
「那個壞人李榮發一次次來客棧搗亂,去跟官衙老爺告狀,捕快大哥卻告訴我,他是皇親國戚,連官衙老爺都怕他……為什麼?他是皇親國戚就可以欺負善良老百姓嗎?」盛玉袖揪起他的衣領,圓睜著濕濕的大眼,激動地向他吼。「你說啊,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欺負我?為什麼?」
玄靳心虛地別開視線。他那個向來不和的六哥,就是惡霸李榮發的大靠山。
「你也不知道是嗎……」她失望地鬆開手,垂下眼眸。「我輸了,食譜被人家偷了,客人都被他搶走,我努力了好久,還是想不出新菜……」
說著,她又開始流淚。「進寶,我自己挨餓要飯沒關係,卻不想弟妹、二叔和你跟著我一起受苦,我好沒用,我真的好沒用……」
這個傻姑娘……
玄靳一陣感動。都這種時候了,她先想到的是她弟妹、二叔和他,根本沒考慮過自己也只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幹麼要把本是大男人才該負的責任,搶背到身上呢?
他親了親她的頭頂,語氣嚴肅地保證。「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相信我,我會幫你的,我們齊心合力,一定可以把這個難關度過。」
「真的可以嗎?」她抬起淚眼,還是有幾分懷疑。
「可以,我說可以就一定可以!」
玄靳堅定的口吻,讓盛玉袖飄浮不定的心奇異地穩了下來。雖然說不出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可是這一刻,她相信他,相信他給她的力量,重新站起來、堅強迎戰的力量。
「好,我相信你。」她自己擦乾眼淚,充滿信心地回視他,看著他的眼光有些不一樣,很有光彩,像是發現了什麼。
那—夜,他們緊緊擁抱著彼此,第一次沒有激情、沒有火熱,卻依然可以感受到彼此身上的體溫是那麼熾燙,竟然可以在對方的心上烙下深深的愛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