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箱子,箱子裡頭幾乎是娘親留給她的東西——娘親的玉鐲子、髮簪、木梳子、繡帕,還有娘親隨身記錄的藥草記事……這些東西當中只有一樣東西是爹留給她的——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劍,劍鞘上鑲有數顆貴重的寶石。
「……你要做什麼?」吉兒原本還好奇的探頭探腦,一看到琉璃拿起那把寶劍,嚇得她臉色發白。
「閒著無聊就練劍啊。」她取出利劍隨意揮動一下。
吉兒驚慌的抓住她的手,這玩意兒太危險了,不可以亂揮啊。雖然她未曾見過琉璃使劍,可是有關她的斑斑劣行,莫家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呃……怎麼突然想練劍?」吉兒實在太緊張了,舌頭差點兒打結。
「許久沒有練劍,手腳都不俐落了。」拉開吉兒的手,她興匆匆的轉身走出房間。
「如今琉璃貴為蔚家少夫人,舞刀耍劍不太恰當……」吉兒的話還沒有說完,雲琉璃已經揮劍凌空躍上院子裡面的梅花樹,吉兒頓時兩眼暴凸。這就是練劍嗎?
下一刻,雲琉璃凌空朝她撲過來,眼看劍鋒就要刺進她的咽喉,往後一翻,雲琉璃翩然落地,可是吉兒卻搖搖欲墜好似快暈過去的樣子。
「吉兒,你要當心一點,別站在那兒發呆,劍可是不長眼睛的。」
嗚……她可以放聲大哭嗎?真正應該當心的人是琉璃吧!
咻——咻——咻——雲琉璃的劍揮得優雅而美麗,腳步似有規則,卻又瞧不出其中的脈絡,一會兒凌空飛起,一會兒像旋身而落,可是不到一刻鐘,她的劍轉而急促凌厲,好像正要衝陣殺敵,這一刺,又差一點刺中吉兒的咽喉。
瞪著近在咫尺的劍鋒,吉兒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她嚇壞了!
「我不是叫你當心一點,劍不長眼睛嗎?」雲琉璃的眼睛悄悄的斜視而去。這府裡的奴才動作真快,一會兒就聚集了這麼多人。
「……我的膽子很小,你還是饒了我吧。」吉兒可憐的魂魄已經去了一半,再來一次,她肯定白眼一翻,直接暈過去呀。她已經極盡可能將自個兒隱身在角落了,還差一點成了劍下亡魂,該當心的人到底是誰呀?
唇角一勾,她看起來一副不懷好心眼的樣子,「吉兒,你這個樣子可不行,從今兒個開始,你就跟著我一起練劍。」
「不……我不跟你一起練劍?」嗓音拔高,好像在尖叫,吉兒覺得自個兒快瘋了。
「練劍很好,可以強身,又可以保護自己,可是一舉兩得。」雲琉璃再一次揮劍凌空躍上梅花樹,從樹上折下一截枝幹,然後旋身飛落在吉兒面前,將那截枝幹遞過去。「給你,暫時拿這個充當劍使用。」
「我不行!」吉兒驚嚇得連退好幾步,好像那截枝幹是一條會咬人的毒蛇。
「別怕,我會慢慢教你,一回生,二回熟,當你可以像我一樣自由使劍,你一定會喜歡上它。」
「我還沒喜歡上它之前,就先嚇死了。」吉兒喃喃自語。
「趕緊把你的劍拿好,練完劍之後,你還要陪我試草藥。」她好不容把「劍」硬塞進吉兒的手中,咻一聲,那把「劍」應聲飛了出去,掉落在地。
「試草藥?」尾音激動的上揚。今兒個是她吉兒的葬身之日嗎?
「我想繼續我娘生前未完成的研究。」
「可是,你說自個兒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啊。」
「你一定是聽錯了,我怎麼可能說自個兒沒有天賦這種話?我根本不相信天賦,我只相信後天的努力,有心,天下無難成之事。」她信誓旦旦。
「可是,我親耳聽見你說的,絕對錯不了,你忘了嗎?那天,你差點害一隻鳥兒魂歸西天,當時你很後悔的說了,你果然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一隻手撫著下巴,雲琉璃試著回想吉兒提及的這件事,半晌,她點點頭。「我好像曾經差一點醫死一隻鳥兒,當時那隻鳥兒兩眼翻白,若非我哥哥及時救回來,我就要葬鳥了。」
吉兒聽了感動得差點喜極而泣。琉璃總算想起來了,可憐的小動物不會遭殃了。哪知,琉璃接下來的話驚得她張大嘴巴——
「那一次是失誤,我會小心不再犯同樣的失誤。」
「嗄?」
「這一次你可以放寬心,我再粗枝大葉,再糊里糊塗,也不至於把人毒死……不是,我是說把小動物毒死。」眼角再一次不著痕跡的斜視而去。這是在過年嗎?
會不會太熱鬧了?不過,很高興府裡的奴才們對她這麼感興趣,她的「惡行」大概不到一天就可以傳遍整個蔚家大院……皇天不負苦心人,得來全不費工夫——呃,這話好像不適合用在這兒,不打緊,反正這不是重點。
「……」
可憐的吉兒,這會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上告皇天,下告后土,誰來拯救那些無辜的小生命啊?
「待會兒去問府裡的總管,看看府裡有沒有病狗、病貓、病鳥,或是病雞,若是沒有,我得去院子抓隻鳥兒來試驗。」
「……」可憐的鳥兒,你們趕快逃命,千萬別落在琉璃的手上!
雲琉璃轉身將那截充當劍的枝幹拾了回來,遞給軟趴趴像塊爛泥的吉兒。「起來了,若想對付突然來襲的敵人,你就要爭氣一點。」
她也不想沒出息的癱坐在地,無奈兩腳無力啊。
搖了搖頭,雲琉璃還是直接把這塊爛泥拉起來立正站好。「從今日起,每天隨我練上一個時辰,保你一年半載後,這府裡的侍衛沒有一個是你的對手。」
她是奴婢,不是侍衛,她不想打贏任何人,嗚……吉兒含著淚,柔弱無力的隨著雲琉璃揮劍,同時不忘向老天祈求,但願一個時辰後她不會傷痕纍纍。
清晨一起,蔚如皓總要讀上一段史書,治國之道如同經商之道,前人的成敗存亡,今人當引以為借境。
可是,這幾日總是心不在焉,好似有事擱在心上,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手上的書冊往旁邊的炕幾一放,他起身離開臥榻,來到窗邊,放眼望去,彷彿看見那個仰起小臉,享受雨水滋潤的孤傲身影……她是一個意外,可是這個意外為何教他如此難以釋懷?因為,他想見到她痛苦難過,她卻欣然接受他的冷漠對待嗎?
她的淡定恬然確實不在他的意料中,可是,這不過是開始,往後的日子還很漫長,她真的可以如此泰然的面對他的冷落,面對府裡上上下下的鄙視嗎?
雖然他沒有刻意下達指示,可是不難想像府裡的奴才們如何看待她。她空享有蔚家少夫人之名又如何,生不出子嗣,蔚氏的家規就可以逼她自休離開,府裡的奴才們這會兒根本是在等著看她可以撐多久。
她可以撐多久?
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她能夠容忍這些無禮的對待到何時?除了坦然以對,她還能做什麼?
一怔,莫非他在期待她做什麼嗎?
「大當家!」武彬在書房外喊了一聲,便推開書房的門走進來,端來早膳。
早膳擺上炕幾,武彬同時向主子報告,「糧店的大掌櫃剛剛來過,陽平府的米糧今天會到,請大當家早點到糧店,同時二當家給您的賀禮也會隨糧送到。還有,赫連派人送來書信。」他取出藏匿胸前的書信擺在早膳旁邊。
赫連是蔚如皓的另一名貼身侍衛,受派沿著前往湘州府的陸路尋找雲璩風和莫香靈的下落。
「赫連信上怎麼說?」
武彬訝異的看了窗邊的身影一眼,大當家怎麼一點都不急呢?
拿起書信,他取出信,飛快看了一遍,向主子報告,「赫連目前已經離開潮江鎮前往明州府,一路上都沒有打聽到他們的消息。」
蔚如皓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什麼話也沒說。
「大當家還要讓赫連繼續找人嗎?」
「我說過了,找到人,別驚動他們。」
「是。」武彬忍不住搔著頭,大當家的舉動還真是令人費解。
莫家小姐跟雲璩風私奔之後,大當家便展開調查,查出雲璩風的娘親來自湘州府,推測他很可能上湘州府依親,於是赫連帶著兩名侍衛沿著陸路一路往江南搜尋,當時大當家好像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們,如今卻好像不太關心此事,雖然他並沒有改變心意。
蔚如皓暗忖,為何他非要找到莫香靈不可?
回憶兩年前,他初次遇見莫香靈——那天是父親大人的壽誕,莫老爺和夫人也帶一對兒女前來祝壽,不難瞧出,莫老爺有意思借此機會讓兩家締結姻緣。
起初,他並未特別留意莫香靈,她一如他所知道的千金閨女——柔弱嬌羞。不久之後,他在花園遇見趁著熱鬧溜進蔚家大院的竊賊,當下他忙於捉賊,竟疏於留意竊賊是否有其他同伴。
「危險!」嬌滴滴的女聲響起。
他還來不及回頭查看究竟,柔軟的嬌軀從背後撲上來護住他。
當他轉身抱住為他擋下一刀的嬌弱人兒,看著她的鮮血染紅他的白袍,從此,她的人也落在他的心上。
「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出於本能。」她留下這句話便暈了過去。
他不懂何以如此嬌弱的女子可以出於本能捨身相救,這非比尋常的勇敢令他佩服,當下,他就認定她是足以匹配他的女子。
莫香靈在蔚家大院養病三日,她的溫柔善良,更教他堅信她就是蔚氏未來的當家主母,父母看出他的心意,便找了機會向莫老爺提起兩家結親之事。
他從沒想過莫香靈不願意嫁到蔚家,當然不知道此事在莫家莊鬧得天翻地覆,莫香靈為此跟莫老爺鬧了一陣子,最終莫老爺強行應允了這門親事。
原本早早就想娶她進門,可是當時爺爺正好將蔚氏龐大的家業轉交給他,他忙著打理生意,終身大事不得不暫時擱下,直至今年年初,娘親的身子越來越不好,急於看他成親,他方才正式向莫老爺提起親事。
若是莫老爺當初回絕這門親事,他還會這麼在意莫香靈嗎?
他也不清楚,只是這兩年來,他一直將她擺在心上,早已認定她是他的妻。
若是當初救他的人是雲琉璃,即使他和莫香靈早就定下姻緣,如今的他絕不會在意莫香靈是生是死……真是好笑,他竟然期望當初救他的人是雲琉璃!
「武彬,少夫人有沒有給府裡添麻煩?」
怔愣一下,武彬怎麼也想不到他會關心起雲琉璃的情況。大當家真的是越來越教人搞不懂。「少夫人天天都在焚香練劍。」
「焚香練劍?」蔚如皓終於把視線從窗外轉移到武彬身上。若說他真的在期待她做些什麼,這也絕不在他的猜想當中。
「是,天天沒有間斷的練上一個時辰,小的親眼見了,少夫人的身手可不是繡花枕頭。」
他不禁又想起她守在水榭齋外面那道孤傲的身影,那麼倔強,那麼固執,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會生出幾分的憐憫,這樣的她練劍想必也不會馬虎……那天的她,原來不是一個意外。
「另外,少夫人還找了幾隻病雞試草藥。」
「試草藥?」
「是,聽說有幾隻病雞被少夫人治好了,有一隻病雞被醫死了,少夫人還因此自責不已,堅持為這只病雞舉行一場火葬。」
「沒想到她竟然有這種樂趣!」他的唇角不自覺的上揚。她的花樣還不少嘛!
「……小的聽說少夫人已逝的娘親是名醫者,醫術高明,可惜少夫人好像未能傳承。」是不是眼花了?他怎麼見到大當家在笑?
「府裡的奴才們應該很畏懼她吧?」
「小的不清楚,倒是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府裡的奴才們很關心少夫人的一舉一動,見面第一句都在問:少夫人在做什麼?」若非這幾天奴才們老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引起他的好奇心,他還不知道府裡發生這些事情。老實說,親眼證實這些事情耳語之後,他對這位少夫人的敬意又添了一分,少夫人絕非不堪一擊的弱女子。
「他們肯定很擔心自己成了那只死病雞。」蔚如皓分析。
「難道,少夫人刻意讓府裡的奴才們懼怕她?」
「也許是,也許不是。」
「也許是,也許不是?」
「若想知道少夫人安了什麼心眼,你就派個奴才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他也好奇,她是單純喜歡練劍、試藥草,還是有意讓奴才們畏懼她?
武彬聽了,眼睜大,派人注意少夫人的一舉一動?雖然大當家很懂得隱藏自個兒的心思,可是跟了大當家這麼多年,大當家的心眼他多少猜得到五六分,但是今兒個,他怎麼完全摸不著頭緒呢?大當家看似對少夫人充滿興致,可是又執意找到莫家小姐的下落,這種情況究竟該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