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牆下,拉長脖子,仰著小臉,看著高高的牆頭,她知道坐在那兒賞月觀星更清楚,因為爹娘總是坐在那裡賞月觀星,他們說她太小了,坐在那兒很危險,這會兒她夠大了,他們卻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她很好奇坐在那上頭是什麼樣的滋味,想要知道爹娘觀看的明月和星星有何不同之處,她好想好想坐在那上頭,高高的仰望著天,高高的俯視著地……
「小傢伙,你是不是很想坐在上頭?」
她揚著下巴,斜眼看著不知何時站在身邊的男子。她記得他,他是皇城首富蔚家的大公子,最近天天來鏢局跟大夥兒練武。
「我可以幫你上去。」
她還是斜眼揚著下巴看著他,對他的話抱持懷疑,他很有信心的對她點點頭。
「你把雙手舉高,我幫你上去。」
半晌,她妥協的舉高雙手,他轉而從身後幫她抬高身體往上一拋,她機靈的用雙手攀住牆頭,他旋身一躍,便輕鬆的坐上牆頭,接著伸手拉她坐穩。
「小傢伙,你是不是覺得坐在這上頭很刺激?」
她沒有回答他,因為她把臉兒塗黑女扮男裝,若一出聲,他就會發現她是女兒身,說不定就不讓她坐在這裡,就像哥哥一樣,總是說姑娘家不應該像隻猴兒爬上爬下,沒有規矩。哥哥根本不懂,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不是哥哥不懂,而是全天下的男子都不懂。
「小傢伙不愛說話是嗎?」
一頓,看在他幫她上來的份上,她就回答他的問題——搖搖頭。
「小傢伙不能說話是嗎?」
清靈的雙眸賊溜溜的一轉,先搖搖頭,再點點頭,搖頭表示她現在不能說話,點頭表示她不是天生不能說話。
見狀,他也學她眼珠子賊溜溜的轉一圈。「我明白了,小傢伙不是生來啞巴,而是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開口說話。」
她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他怎麼可以一下子就猜出她的意思?
「你這個小傢伙的眼睛會說話。」
她懊惱的用手遮住眼睛。這話哥哥也說過,所以沒有一次撒謊可以過關的。
哈哈大笑,蔚如皓繼續他們的猜謎遊戲。「小傢伙是不是跟人家打賭?」
她把手放下來,搖頭。她怎麼可能跟人家打賭呢?
「難道小傢伙怕被人家認出來嗎?」
哇!他真的好厲害喔!她很用力的給他點點頭。
「你偷偷告訴我,我絕不會說出去。」他刻意壓低嗓門。
她就是不想洩露自個兒是女兒身,怎麼可以偷偷告訴他?
「大少爺,府裡的馬車來了,我們該走了。」蔚家的侍衛站在牆下喊道。
「你先出去候著,我過會兒就來。」他摸了摸她的頭,定下他們的明日之約。
「小傢伙,明天你在這兒等我,我們再來玩猜謎遊戲。」
隔天,雲琉璃滿懷期待的來到牆下等他,可是他並沒有依約出現,直到玉哥哥來尋她,她才不得不離開。
之後,她還是不死心的又去了,連續好幾天,可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後來聽說,蔚老爺子是想讓他來鏢局跟大夥兒切磋一下,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他不再來了,可是卻落在她的心上,從此,她總是想法子爬上牆頭,坐在那兒想著他。當她漸漸長大,終於認清楚他是無法翻越的崇山峻嶺,也漸漸戒掉這樣的習慣。原本期望自己可以從此不再想著他,只是人生充滿了意外,他們的命運竟以這種方式糾纏在一起。
雲琉璃抬頭觀看夜空。爹娘騙人,從這兒觀看的明月和星星並沒有比較動人,真正動人之處的是因為陪在身旁的人兒是心之所愛,再平凡的事也變得不一樣……
「小姐,清兒求求你,若是不小心摔著了,大當家會把清兒宰了……吉兒,你幫我拉住小主子,小姐可不能傷到一根寒毛……」
「小主子,吉兒也求求你,好不容易有好日子可以過,你別害吉兒。」
「你們兩個別拉我,嫂子可以上去,為什麼我不可以上去?」
「琉璃皮厚,她不怕摔。」
原本看傻的人兒終於有反應了。她皮厚嗎?雲琉璃捏捏自己的臉頰。好痛哦,她分明是個皮薄的姑娘家!
「……我摔下來之前,你們兩個在下面當我的肉墊,我也不怕摔啊!」
「……小姐也知道清兒很瘦,沒本事當肉墊。」
「……小主子,吉兒太嬌小了,不適合當肉墊。」早知道會遭此一劫,就應該聽琉璃的勸,這會兒身上就不會那麼多肉。
「你們怎麼會在這兒?」若她繼續靜靜看著她們不出聲,那兩個丫頭真的準備躺在地上當肉墊。
兩個丫頭同時鬆了一口氣,而那個製造緊張氣氛的小主子卻暗暗喊了一聲糟糕,不過,她面不改色的仰頭看著上面的人。
「我看到嫂子離開春林苑,又正巧遇到跟嫂子錯身而過的吉兒,我們就一路尋過來了。嫂子,上頭有什麼好玩的,我也要上去瞧瞧。」
「你不可以上來。」蔚家大院的牆垣太高了,她是先用繩索套住屋簷,再借由繩索當助力飛躍上來,沒有練過拳腳功夫的人根本上不來這裡。
「一次就好,以後再也不會了。」蔚如月扯住繩索,試著爬上去。
雲琉璃為了阻止她亂來,只好扯住繩索,兩個人拉扯之間,雲琉璃一個沒當心,整個人從牆上摔下來。
三人同時驚叫的跳了起來,趕緊衝過去準備將她拉起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個令她們聞之喪膽的不速之客。
「這兒出了什麼事?」
三個跟屁蟲立刻驚得鬆開手,還來不及站穩的雲琉璃又一屁股坐回地上,接著她們好像串通好似的全部躲到雲琉璃身後。千萬別怪她們太軟弱、太沒有義氣,而是她們的膽子本來就比她小。
「……今晚的月色很美。」雲琉璃力持平靜的抬頭,仰視蔚如皓。
「今晚的月色很美,所以你想翻牆出去?」他無法漠視懸在牆上的那條繩索。
「對,嫂子想翻牆出去,我們三個正要阻止她。」
「就是啊,琉璃最喜歡翻牆出去逛夜市了。」
好想歎氣,她怎麼老是被人家狠心的當成犧牲品呢?
「你喜歡逛夜市?」
「沒錯,我最喜歡逛夜市。」其實一開始,她只是喜歡在牆頭上賞月觀星,後來就對牆外的黑夜感到好奇,吵著哥哥帶她去逛夜市,最後當然是一有機會就上夜市玩樂。
「你打算從這兒走到夜市嗎?」蔚如皓的口氣像是虛心請教。
皇城買賣活絡,夜市隨之而起,尤其正月十五、十六元宵節,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觀燈賞月,歌舞百戲,夜市更加繁盛,整夜喧鬧不歇,可是,此處畢竟是京畿重地,基於防務,於是為夜市劃了一塊專區集中管理,該區位於皇城東南區,而蔚家大院位於城西,兩處有點小距離。
「……那也不是不可以。」
「若想上夜市,可以坐府裡的馬車,別再冒險翻牆偷溜出去了。」他伸出右手,她怔了一下,緩緩的將左手置在他手上,一大一小,他們的差異如此強烈,可是卻無法阻止兩顆心悄悄連接在一起。
蔚如皓將她拉起身,回頭對著身後隱於暗處的人下達命令。「武彬,我送少夫人回冬梅苑,你送小姐回夏荷苑。」
天未亮,就見到妹妹如月來到水榭齋,蔚如皓真是大吃一驚。如月有個壞習慣,總是喜歡賴在被窩直到日上三竿,因為她自幼體弱多病,蔚氏「天亮之前必起」的家規也就沒有逼她遵行,此時見到她,當然教人驚訝。
「如月今日起得可真早。」
「我這些日子都是這麼早起啊!大哥哥怎麼那麼愛看史書?」蔚如月抽走他手上的書冊,看了幾眼,搖了搖頭,隨手扔到旁邊的炕几上,自個則跳到他旁邊的臥榻一坐,兩隻腳丫子不安份的晃來晃去。
劍眉輕揚。他怎麼從來不知道妹妹如此隨性?「見你氣色越來越好,真是教人開心,可是,你的規矩好像越來越退步了。」
「大哥哥,」蔚如月突然一臉嚴肅看著他,好像她此刻正要探討人生在世的大道理。「你是不是還沒有跟嫂子圓房?」
咳……蔚如皓那張總是沒有表情的面孔出現難得一見的彆扭。妹妹的規矩這不是退步了,而是不見了。「你怎麼成了街頭巷尾的三姑六婆?」
蔚如月輕蹙柳眉,一副很傷神的模樣。「娘很關心這事,每回見了都會問我一句:『琉璃的肚皮可有好消息?』你總不能教我去問嫂子啊!」
「是嗎?娘怎麼從來不問我?」
「自從大哥哥成了親,嫂子每天晨昏定省陪娘說笑解悶,娘的身子好多了,這會兒當然關心嫂子何時可以為蔚家傳承香火。」
一怔,蔚如皓感覺自個兒的心好似被火燙著了。「……她每天陪娘說笑解悶?」
「大哥哥不知道嗎?」
「……我沒聽娘提過這事。」
「大哥哥若是有心,這麼一點小事何須娘特地向你提起?」蔚如月顯然對他的冷漠非常不滿意。
「你很喜歡她?」
「大哥哥不喜歡她嗎?」雖然她是養在深閨裡面的千金之軀,可不表示她對外面的是是非非毫不知情,丫頭們有嘴巴,這個一句,那個一句,不出門也不會漏了一句耳語。
「這是我的事。」
「除非瞎了眼,我想沒有人不喜歡嫂子。」
妹妹根本是拐個彎暗示他瞎了眼,不過他自動掠過。
「我管不了你的心,可是她能做的事,你不見得能做,你不應該跟著她一起胡來。」若不是他教武彬派個奴才注意雲琉璃的一舉一動,也不會知道她們如此大膽,竟然意圖爬上高高的牆頭。
「為什麼我不能像嫂子一樣?我也想像嫂子一樣勇敢,就是摔跤了、受傷了,那也是很開心的事。」她討厭什麼事都不能做,覺得自個兒好像在等死,她不過是自幼容易著涼,總是咳個不停,又不是隨時要見閻羅王。
蔚如皓明白妹妹的心情,心疼的揉了揉她的頭。「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可是答應我,量力而為,不可莽撞而行,別忘了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之軀,而你嫂子懂得拳腳功夫,她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抿著嘴,蔚如月勉為其難的點頭同意。可是她今日早起來這兒的目的可不能忘了。「大哥哥是不是應該跟嫂子圓房了?」
「……你這個丫頭別管這麼多。」為了阻止她的沒玩沒了,他再次拿起炕几上的書冊,狀似專心的閱讀史書。
「你嫌我多嘴,我就讓娘自個兒跟你說,到時你就無話可說了吧。」蔚如月孩子氣的做了一個鬼臉,跳下臥榻,咚咚咚的跑出水榭齋。
她離開半晌,蔚如皓不自覺的放下書冊,起身也跟著走出水榭齋。
「大當家今兒個不在府裡用早膳嗎?」武彬還以為他要出門了。
「我們去一趟春林苑,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雖然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武彬一路上機靈的對著一旁的奴才們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還好天亮不久,奴才們還沒出來幹活,他們沒遇到幾個奴才,要不然會累死。
一踏進父母居住的春林苑,蔚如皓就聽見屋內傳來的笑聲,那是母親大人的笑聲,他已經很久沒聽見這麼開心的笑聲了。
府裡的奴才們還未完全甦醒,她卻已經在這兒陪他娘說說笑笑,這份用心即使藏了算計,也值得讚許,而他相信她只是在盡自個兒的本份。
見主子一到春林苑的入口就站住,武彬忍不住問:「大當家不進去嗎?」
「不了。」蔚如皓轉身離開。
想來真是可笑,當他以為她每天都過得很悲慘,很委屈的時候,她卻不著痕跡的正在收服人心,這會兒府裡上上下下恐怕有一半的人都偏向她,再過一些日子,她這個少夫人就比他這個大當家更受大夥兒愛戴了。
顯然那天在水榭齋外面等了一天的她不是個意外,只是,她卻是他不曾期待的「意外」!
她是一株綻放在嚴冬的梅花,艱難困苦的環境不能屈折她的堅毅、傲然,她是那麼的美,那麼的令人心動……是啊,他可以聽見自己為她心動的聲音,那是一種不再平靜的心動……
還記得昨兒個夜裡握著她的手,那因為練劍而結繭的手不夠細緻柔嫩,卻教他愛不釋手,當下有個念頭——很想一直牽著她的手走下去……
若是她的兄長不是雲璩風,他會喜歡上她……可是,若她的兄長不是雲璩風,他根本不會娶她……真是矛盾難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