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終於可以好好的賞月觀星了……
她是不是很可笑?既然知道從這兒觀看的明月和星星沒有比較動人,為何仍堅持爬上這裡觀看呢?
她也不懂自己在想什麼,早已經戒掉的習慣怎麼又回來了呢?
真的戒掉了嗎?也許從來沒有,只是強迫自個兒遠離這裡,強迫自個兒不要想著念著,然後欺騙自個兒真的戒掉了。
如今他不再是崇山峻嶺,見著他,那股想靠近他的渴望就會躍上心頭,可是她又明白,阻擋在他們之間的是更難解的「恥辱」,他之於她依然遙不可及,也只能坐在這兒想著曾經對她展顏大笑的蔚如皓。
有時她很想問他,為何忘了他們的約定?是因為打一開始就沒當一回事,還是遇到攔阻無法遵守約定?
多麼想聽他說,他不曾忘了約定,只是有事耽擱了,來不及赴約。
是啊,她期望當初那個小傢伙還留在他的記憶當中,即使他不知道她就是小傢伙,只要他心裡曾經惦記著,對她來說就夠了。
若是有一天,他可以陪她坐在這裡觀月賞星,不知道該有多好!
「你好像很喜歡坐在牆上,難道那兒見到的景色比較特別嗎?」
她怎麼又被人家逮個正著呢?雲琉璃垂下螓首俯視牆下的蔚如皓。「大當家怎麼會在這裡?」
「我正想逛夜市,遠遠瞧見有個姑娘沒規矩的坐在牆上,心想蔚家只有一個人不知死活的膽敢坐在這裡,上前一瞧,果然是你。」
兩眼倏然一亮,她這才發現他不在牆內,而是在牆外,且在他的後方已經停了一輛馬車,看樣子,他真的要去逛夜市。「大當家真是好雅興,不知大當家的馬車可否順道載我一程?」
「那要看有什麼好處。」
「我請你吃皇城最美味的燒雞。」
「燒雞嗎?」像是在盤算是否划算,蔚如皓撫著下巴沉思片刻,終於點頭。
她立即不客氣的縱身一跳,他很自然的伸手接住她,肢體碰觸的瞬間,兩顆心都震住了。
「……我可以下來了。」她慌亂的從他懷裡跳下來,跑向馬車。
武彬已經守在車門邊伺候,她幾近粗魯的爬上馬車,這會兒已顧不得姑娘家的端莊了,蔚如皓則不慌不忙的跟在後面坐上馬車。
黑暗之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孔,雲琉璃不自在的撩開車簾,讓車窗外的亮光照明視線,同時觀看馬車行過的街道,可是心思卻不自覺的直繞著對面的男子打轉。
他真的想去夜市嗎?不,其實他是為了她,只是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做?他不是應該痛恨她嗎?初到蔚家,他確實有意教她度日如年,可是如今他的所作所為倒像在討好她似的……
「我的夫人真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蔚如皓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此時的她不再是那株寒冬的梅花,而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娃兒,可奇妙的是,這樣的她依然教人心動……他怎麼會越來越心動呢?
聞言一頓,她反過來一問:「若是可以不用長大,大當家希望自己永遠是個小孩子嗎?」
他沒有回答她。說他不想長大嗎?不妥,可是任誰又何嘗不想永遠保有赤子之心。
緩緩前行的馬車終於停下,為了兌現她的承諾,他們一進入熱鬧的夜市,她就請他吃燒雞,可是燒雞吃了,她才想到自個兒沒帶銀子。是啊,事發突然,她怎麼可能帶銀子呢?這會兒只能眼巴巴的向他求救。
掏出銀子付了帳,蔚如皓像個斤斤計較的商人對她道:「這筆帳你可要記著。」
「記得記得,我又不是沒有銀子。」每個月初,總管都會親自送來零用,她在蔚家又不能天天上街玩樂,零用的銀子自然就攢了下來。
「我不要銀子,你欠我的是一次恩情。」
「恩情?」雲琉璃不可思議的瞪直雙眼。「這燒雞未免太貴了吧!」
「遇到奸商,你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她懊惱的敲了敲自個兒的腦袋瓜。「我都忘了大當家是個奸商!」
「這會兒知道了也不遲。」
「我記牢了,絕對不會再貪嘴!」接下來,雲琉璃確實沒再貪嘴,一路聞著香,見著愛吃的豆腐腦兒,她只嚥了口口水,看到生意興隆的茶坊,她也只是探頭探腦的瞧一眼,直到販賣珠翠髮簪的攤子,腳步終於停頓下來看了又看,雖然她很少在髮髻上插戴飾品,可是姑娘家難免喜歡這些漂亮的東西。
見生意上門,小販當然是賣力的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可是姑娘鐵了心,身子一轉繼續往前走,終究白忙一場。
雲琉璃暗忖,沐浴後,她就取下荷包,往後她要隨時帶著荷包,不買髮簪,而是嘗遍這兒的美食……等等,怎麼緊跟在側的人不見了呢?
夜市行人擁擠,人聲嘈雜,她只能不停的東張西望尋找他的身影,可是越急,越是尋不著熟悉的身影。當她慌得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突然從身後冒了出來。
「你跑去哪兒了?」她急得眼眶都紅了,看起來好像快哭出來的樣子。
「你怕我不見了嗎?」蔚如皓似乎很喜歡她著急的樣子。
「……我只是不想從這兒走回蔚家大院。」有那麼一刻,她真的很擔心他會丟下她跑了,就像爹娘,就像兄長,好狠心,也不教她心裡頭有個準備,一聲不響就教她尋不著……
「我不會丟下你不管。」蔚如皓接著舉起右手,不知何時他手上多了一支雕鏤成鳳的金簪,很溫柔的將金簪插入她的髮髻,她一怔,如夢似幻的抬頭看他,他讚賞的點了點頭。「這支金簪戴在我夫人的髮髻上果然好看!」
原來他一直留心關注她的舉動!
垂下眼眸,雲琉璃不願意讓他看出內心濃烈的情感,雖然忍不住胡思亂想,但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心存奢望。「這支金簪不會又值一個恩情吧?」
「我給夫人的禮物可不是恩情。」
禮物……她突然轉身往前走,強忍內心的雀躍,故作若無其事的挺起胸膛,可是急促的腳步,洩露了她心底的歡喜。「……我累了,回去吧。」
蔚如皓喜歡寵她的感覺,真的很喜歡!唇角不自覺的上揚,他舉步跟了上去。
端坐在臥榻上,雲琉璃手執小狼豪準備在炕几上的宣紙寫字,可是一筆剛剛落下,她就按捺不住的放下小狼豪,跳下臥榻,連鞋子都沒穿,咚咚咚的跑回內室,屈膝跪在梳妝台前面的繡墩上,對著鏡台的銅鏡觀賞髮髻上的金簪。真的好美!
她咯咯咯的笑了起來。真是難為情,哪有人家說自個兒很美的?
不對!這會兒她在做什麼?簡直像個傻子!
趕緊跳下繡墩,她又咚咚咚的跑回臥榻上坐好,極盡端莊的執起小狼豪,準備借由練字穩住自個兒激動的神情。下一刻定住了,心緒腦子卻一片空白。她想寫些什麼?凝神想了半晌,還是空白,只好又放下小狼豪。
歎了聲氣,她應該把金簪藏起來,眼不見為淨,免得她老是為它心神不寧。可是,想起他溫柔的為她戴上這支金簪,她就捨不得拿下來。
她是不是很傻?不過是一支金簪,她就心花怒放得像只靜不下來的猴子,髮髻一夜不敢卸下,整個人像塊木頭似的戰戰兢兢的躺到天亮……
「昨兒個夜裡你是不是偷偷溜出去?」吉兒將早膳往炕幾上一擺。
她嚇了一跳。這個丫頭怎麼一聲不響的就蹦出來?雲琉璃故作泰然自若的抬頭看著一臉精明幹練的吉兒。「……我能溜去哪兒?」
「我在你房門外喚了好久,你都沒有理我。」
「我沒聽見,應該是睡著了吧。」
「以前我在你房門外輕輕發出貓咪的聲音,你就會醒了,怎麼可能又敲又叫,你一點反應也沒有?」吉兒再往前一傾,兩人的臉只差一指的距離,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把雲琉璃給刨開來。「你真的沒有偷偷溜出去玩?」
「……我只有兩隻腳,怎麼溜,也溜不出蔚家大院。」
這倒是,琉璃想上夜市玩樂,沒有馬車也不成。可是自從那天壞了琉璃的興致,還提起夜市,琉璃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這兒可不是莫家莊,你別老是半夜在我房門外鬼叫。」
「我是因為……哎呀,差點兒忘了!昨兒個夜裡藍爺托人帶來口信,說今日想見你一面。」
「哥哥和小姐有消息了嗎?」
「我不清楚,帶來的口信要你未時在老地方碰面,老地方是哪兒?」
「那是一座茶棚。」那座茶棚就位在她最喜歡的書肆旁邊,每回上書肆買書,總是順道在那裡坐下來吃碗茶,再來一塊隔壁油餅店的烙餅,坐看皇城最有名的酒樓——奉香樓,那是無上的享樂。因為玉哥哥總是在那裡找到她,於是笑說那裡是老地方。
吉兒不悅的撅嘴。「琉璃真偏心,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有個老地方?」
「那是巧合,若非玉哥哥老是在那兒遇見我,他也不知道有那麼一個地方。」連她都沒有察覺自個兒喜歡坐在那裡看盡皇城繁華,看遍形形色色的人,而玉哥哥竟然可以發覺她有這樣的癖好,真是了不起!
咦?吉兒眉頭一皺,終於注意到眼前那頭亂七八糟的頭髮。雖然她知道琉璃就是這個樣子,若是可以隨意披頭散髮,她絕對不會束髮,盤綰成髻,可是,這會兒她的身份不同了。「你怎麼老是偷懶不梳頭?」
「……我忘了。」她也不是討厭束髮,只是覺得麻煩,若是夫君為她束髮,盤綰成髻……她又想起蔚如皓溫柔的為她插上金簪,那一刻,像是夢,好美好美!
不太對勁,再給她瞧仔細一點,她有束髮,也有盤綰成髻,只是……瞪大眼睛,吉兒終於察覺到哪兒不對勁了。「我沒見過這支金簪!」
「……這是當然,這是我頭一回戴上這支金簪。」
「你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金簪?」
「當然是用銀子買來的啊。」只是,不是她的銀子。
是啊,若非銀子買來的,難道是從天而降嗎?吉兒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蠢蛋,可是總覺得哪兒不對勁,琉璃看起來太詭異了,似乎有事瞞著她。
「……我的頭髮亂七八糟,我進去重新梳理頭髮。」被吉兒瞧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雲琉璃像在閃避瘟神似的跳下臥榻,快步移向內室。
「琉璃,早膳還沒吃……」
「我不餓,你先吃。」
又不是被惡鬼追趕,幹啥跑得這麼急……咦?吉兒發現什麼似的回頭一瞧,看見雲琉璃把鞋子遺落在臥榻邊,這會兒疑惑更深了。這其中必有文章!
奉香樓——皇城最有名的酒樓,一家兩層樓,五間門面的大店舖,位於東西平行大街第六條。之所以最有名,並非最大,而是那位風流俊美,像天外飛仙般的誠王爺最喜歡來這裡喝酒吃飯,還有聽人家蜚短流長……沒錯,這裡同時是皇城蜚短流長的集散地,也許正好位於不上不下的正中間,四面八方的閒言閒語全部在此集結,由此可知,誠王爺最大的樂趣就是收集各方的傳說和流言。
許久沒有上奉香樓享受生活樂趣了,今日閒著無聊,就來這裡坐坐,可是一個人吃飯喝酒多悶,還是找個人作伴,蔚如皓就在誠王爺沒事找事做的情況下,被他的貼身小廝請到奉香樓二樓的包廂。
「好久不見了。」誠王爺附庸風雅的打開玉骨折扇輕輕揚著。難怪週遭的人老是癡傻的想對他流口水,他簡直是仕女圖裡面的絕世佳人。
「據說王爺陪皇上去狩獵。」有時他真希望這位王爺不要老惦記著他,將他忘了,他就可以少一點麻煩。
「皇家的事怎麼傳得連不愛流言耳語的蔚大當家也知道呢?那個啊……鍛煉身子……對了,本王還以為你不願意踏出蔚家大院一步。」誠王爺最痛恨狩獵,那根本是野蠻人的行為。可是也不知道從哪兒傳出來的瘋言瘋語——「聽說誠王爺是女兒身」,皇上只好拉著他去狩獵,還硬要他射中一隻小鹿交差,不過時至今日,他還不清楚自個兒如何射中那隻小鹿的。
「那王爺又何必請我過來?」蔚如皓差一點大不敬的翻白眼。有時他覺得這個王爺像個任性的姑娘,沒事就愛三姑六婆,若改行當媒婆,肯定生意興隆,只是,有哪位姑娘家會像他這麼不正經?
「本王想看看蔚大當家是否為了一個女人一蹶不振……不是,本王是要幫你,讓你出來多走動,你的精神朝氣才會找回來。」雖然他這位王爺最大的樂趣是探人隱私,但也不要太坦白嘛!
「王爺好像忘記了,商人是哪兒有利可圖就往哪兒鑽,成天待在府裡唉聲歎氣,銀子可不會送上門。」
「……看到你朝氣蓬勃,真是太好了!」可是,這話怎麼聽起來毫無誠意?
蔚如皓還會不清楚這位王爺的樂趣嗎?他沒有興趣投他所好,不過,總不能拍拍屁股走人,好歹對方是個王爺——雖然欠缺王爺該有的尊貴。
「這是托王爺的福。」
「怎麼會是托本王的福?」
「王爺如此關心我,我怎麼可以令王爺失望呢?」
誠王爺嘿嘿嘿的傻笑,實在汗顏,其實他也很想看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那絕對很稀奇!
眼角不經意的往窗外一瞥,蔚如皓兩眼猛然定住,雖然扮了男裝,他卻一眼就看出來了。她怎麼會在這裡?府裡太悶了,上街逛逛嗎?若是上街逛逛,為何沒帶丫頭?
「你在看什麼?」誠王爺興致勃勃的往他身邊移動,企圖順著他的視線,尋找吸引他注意力的焦點,當然,先決條件是眼睛要睜大一點,才可以在第一時間就嗅到好玩的事情。
「沒事。」他應該收回視線,可是又好奇女扮男裝的雲琉璃在那裡做什麼,正在左右為難之際,誠王爺越靠越近,幾乎黏在他身上了,王爺身上的香味實在教他有點吃不消,他的好奇心還是趕緊打住,不過就在此時,他瞧見號稱莫家鏢局門神之一的藍玉鳴走到茶棚,坐在雲琉璃對面。
「你別這麼小氣,有什麼好玩的事情讓我瞧瞧。」誠王爺用力的看,想找到令蔚如皓失神的原因,可是街上不見美人,也沒響叮噹的大人物,他究竟在看什麼?
蔚如皓強迫自個兒把視線收回來。「王爺真的很無聊嗎?」
「……你這個小子真沒禮貌!」
「若是王爺覺得我太沒規矩了,我就不打擾王爺。」
「坐下!」這個小子以為他是笨蛋嗎?「你以為本王不知道你想偷溜嗎?」
「偷溜是沒打一聲招呼就跑掉。」
「沒想到你也會耍嘴皮子!」
「不敢!」
「你蔚大當家哪有什麼不敢的?坐好坐好,除非你可以說服本王,你有刻不容緩,必須即刻離開的理由,否則,你就陪本王坐在這裡,直到本王想回府休息。」
誠王爺笑得眉飛色舞。這小子越急,只要跟他耗下去,肯定可以挖到有趣的事情。
蔚如皓差一點就歎氣。這位王爺根本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這會兒還能如何,他也只能沉著氣,陪王爺喝酒,看他們誰的耐性先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