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的確是有大人物在場,但他不是病人,他正是全美的林業鉅子──穆法亞。
穆林集團紐約分公司的人馬一風聞他在此,立刻紛沓而至,才知虛驚一場。
而院長尼爾森也在前一分鐘,接獲紐約市最具影響力的另一號大人物──金皓天的電話,要他全力搶救目前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想來,這女子的身份非凡。
"各位,如非病人家屬,請先離開,當然穆先生除外。"尼爾森冷冷地說,勢利眼昭然若揭。
一直未發一語的穆法亞終於開口。"尼爾森先生,請先為她找一個安靜的病房,杜絕閒雜人等。"平靜的口吻,有著不容漠視的威嚴。
"是!雪莉,快為這位小姐安排住院。請問如何稱呼這位小姐?"尼爾森謙恭地問。
穆法亞平靜的眼頓時陷入為難。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風葉兒。"遠遠隔在人牆之外的蘇百利高聲喊道,"我是她的學長,我有她的電話──"其實他也只是她同校的學長罷了。
尼爾森和穆法亞這才憶及他的存在。
"讓他過來。"穆法亞出聲了。
蘇百利這時可是昂首闊步的走近。
"拿來。"穆法亞簡單地令道。
"拿什──麼?"蘇百利的盛氣在下一秒,就穆法亞的貴氣給壓下去。
"她家或是聯絡她家人的電話。"他淡笑,似在嘲笑蘇百利。
"我只知道聯絡她的這個電話,但不知道是否能聯絡上她的家──"話未盡即被截去。
"拿來。"無溫度的命令句仍不失雅。
蘇百利從沒見過有人可以不怒而威,跟前這有如英國紳士的男子卻是這麼一個人。
"哪。"他按下電子記事簿,立刻秀出一排阿拉伯數字。
他直覺這電話號碼有點眼熟,但焦慮旋即取代疑惑,忙不迭地撥起蘇百利秀出的號碼──
對方的電話是傳來風葉兒的錄音留言,那輕俏的聲音彷若此刻她正健康活潑地站在他的跟前……
他的心竟蠢蠢欲動了起來……那是一種很奇妙,也很難描述的感受。這促使他不自覺地看向病床上緊閉雙瞳的她──
她的容顏沒有絲毫痛楚,宛如睡著了一般。
突然有種怪誕的念頭鑽進他腦門──他彷彿知道,"昏倒"這個對一般人而言的"意外",對她是命定的常態。
"嘟──"電話那端準備錄音的聲音霍然響起,喚回他短暫的失神。
"您好,敝姓穆,我不知風葉兒的家人是否能聽見這通留言,但我還是想碰一下運氣,因為風小姐目前正在紐約市立醫院,請與我聯絡,我的電話……"溫文爾雅的談吐看傻了一旁的眾人。
"總裁,這件小事交給屬下來辦就好。"穆林集團紐約分公司的總經理鞠躬哈腰地說。
深潭般的眼神僅是溢著淡然,"你們全回去工作,並好好招待賈姬,我會再與你們聯絡。"簡單明瞭的指示,飽含不容置疑的強勢。
"法亞──"賈姬不依。
"回去做好你總編輯的工作,我希望盡快見到楓葉。"淡漠卻不容駁斥的語氣,似在暗崳著她是打著與楓葉洽商的口號隨自己來紐約,那麼現在正是她該"盡職"的時候。
"是。"她當然知道他暗指什麼,即使不願留下他與那個女人單獨相處,也無可奈何。
這時,病房也準備好了,風葉兒被小心翼翼地送進病房,半小時內只見醫護人員進進出出,一會兒抽血、一會兒打針,忙得不可開交。
"難道沒有更先進的方法?"穆法亞感覺那些針劑彷彿是打在自己身上,顯得有些浮躁。
"穆先生,由於沒有她的身份證明,我們無法立即查閱她的健康紀錄,所以只能一步一步來。"尼爾森連忙解釋。
"反正先讓她醒過來。"他的語氣也顯出煩躁。
在一陣急救過程中,穆法亞一步也不曾離開她。而蘇百利像是和他競寶似地,也撐在一旁。
突然間,穆法亞出聲,"你認識她多久了?"
"什麼?"蘇百利沒料到對方會這麼問。
"你除了知道她叫風葉兒之外,還有呢?"他雖然在問話,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我──"蘇百利登時辭窮。因為風葉兒向來神秘,沒人知道她的父母是何許人也,她也從不和人談及此事,所以,他曾猜她是孤兒,但她沒有孤兒那孤傲受傷的神情,反而多變如雲,讓人猜不透她。
原來這個寶貝她的乾淨男孩,根本不算"認識"她!
穆法亞低低地笑了。
"你──你笑什麼?"蘇百利不禁惱羞成怒,因為穆法亞的笑容對他不啻是種侮辱。
"動怒無助於你對她的瞭解。"他已經很寬大了。
也許一般人以為他溫文的外表是不具威脅的,但他的四個死黨都知道,他的笑容與爾雅的表相之下,是絕對的冷情,只是他的家世與教養將他"包裹"的無害罷了。
"可惜,你對她的瞭解比我更貧乏。"他反擊。
"這是前一分鐘的事。從此刻起,我將完完全全瞭解她。"他自信地道。因為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或人,很少有得不到的。
"你──"蘇百利自知拚不過他,頓時無言。
"我的葉兒呢?葉兒呢?"這時房門突地打開,一個身材魁梧的英國大佬慌亂地喊道。在看見床上昏迷的風葉兒時,整個人衝動地奔向床前,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擋下。
"先生,請你別吵醒她。"穆法亞堅定地說,捍衛的口吻如守護心愛的女人一般。
沙士皮亞先是一怔,繼而打量這個俊美的男人,暗忖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而且還命令自己?
就是一瞬間,他從這個混血男子的身上,看見一種掩飾不住的天生貴胄氣韻,宛若中古世紀的翩翩王子,優雅卓爾,卻又大權在握。
"你是?"沙士皮亞恢復了平日的鎮定。
穆法亞直覺他應該"見"過此人,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他是什麼人。
"敝姓穆。您是?"他不疾不徐地問。
"我是葉兒的──"正當他準備出他與風葉兒的關係時,一抹細小的聲音阻斷。
"皮亞,我在這裡──"風葉兒終於張開雙眸。
"你醒了!"三個大男人一下子全攏了上來。
"我──"她看了看他們三個人──
他也在這裡?
皮亞舅舅與蘇百利一臉焦急,並含著驚喜。而俊偉綠眼的他異常平靜,但又不像完全的漠然。
她從未接觸過像他這麼處之泰然的男人!
面對這麼一個男子,她身上不畏逆境的因子突然高竄了起來
她突然有點想挑戰這個男人!
她想看他大笑,看他失控,看他焦慮,看他……不再漠然,就是想看他為一個心愛女人流露出愛的目光。
她的閃神,皮亞誤以為她摔傷腦袋,而且病得不輕:"葉兒──你別嚇我。"
"皮亞,應是這個先生救我的吧?"她探詢著他那深如人海的綠色瞳眸。
"舉手之勞,你的──朋友也幫了很大的忙。"他不居功。
"學長,謝謝你。"她彷彿知道穆法亞就是會這麼說似的。
"葉兒,這是哪兒的話,若不是我拉你當我們的模特兒──"蘇百利急於解釋。
她僅是搖頭,就截斷了他的話。"皮亞,替我辦出院手續,我們回家吧。"
"好。"沙士皮亞二話不說,立即應允。
"她的檢驗報告還沒出來。"穆法亞似在緩阻他們的行動。
這麼做似乎有違他平日的作風,隱隱之間,他有點擔心這一交錯,可能就是分道揚鑣。他竟為這種可能的結果,有了一絲絲的悵然。
"謝謝你們救了葉兒,但我們有專任的醫師及周詳的病歷,我想回到原來的醫院比較適當。至於費用,我──"
"算我的。因為她是在與我談話時受傷的。"從容的語氣,藏著一股不容商量的態勢。
沙士皮亞再次震驚。這麼年輕就能有這樣的氣勢,相信來日將會更加出類拔萃。
就在他準備辦出院手續時,穆法亞已按下電話鈕。
"尼爾森,請替風小姐辦理出院手續。"他有力地道。
二十分鐘後,沙士皮亞推著右小腿骨脛處擦傷的風葉兒走至醫院門口時,一臉興味地回過頭問道。"穆先生,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僅是淡笑,"小人物,不足道也。"
沙士皮亞自忖閱人無數,這個俊逸的人男孩絕對不是小人物!既然對方不願說,再深究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他於是詭笑起來,"你是天使,守護葉兒的天使。"又朝穆法亞眨了眨眼,拋了個頑皮的笑容。
"這是我的榮幸。"他答得真誠。
好久不曾有這種特別的感覺……
守護天使?他是嗎!?
就在沙士皮亞扶風葉兒從輪椅下來時,穆法亞突然走近他們,一把抱起風葉兒,"我來。"
"你──"她竟然羞紅了臉。
"我只是做一個紳士該做的事。"他面不改色的,但心跳卻不聽指揮地加速。
淡淡的體香透過髮梢拂進他的鼻端,也竄入他的心間……
"小伙子,你搶了我的工作哦。"沙士皮亞調笑道。
"是嗎?"他不以為然。
"她可是我的寶貝,你搶了我的鋒頭。"沙士皮亞還是不放過他,似乎覷出更多的興味。
"她是病人,你還有興致討論誰搶了誰鋒頭的問題?"他微蹙眉心往座車走去。
"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再送她一程好了。"他想探探穆法亞的底限。
"不行!"風葉兒喊出了聲。
這是她的"秘密",除了皮亞舅舅,其他人都不可以涉入,即使是──
他認真地睇了睇那雙水晶瞳眸,似想找出她這麼快回絕的原因……
突地,他輕輕地將她送進房車前座。"紳士不做淑女不願意的事。"
沙士皮亞顯得失望。而風葉兒鬆了一口氣,但仍小心掩去隱隱的失落。
她才想挑戰他的,在此時打退堂鼓……這全是因為"隱疾"的關係!
"不過,還是謝謝你送我們上車。"沙士皮亞故作瀟灑道也走進駕駛座。
發動引擎的同時,穆法亞卻問了一句出乎他自己意料的話。"您是這位美麗小姐的什麼人?"
"哈!"沙士皮亞朗笑出聲。原來這小子不是真的無意!於是玩心再起,"附耳上來。"
他竟真的附耳上去,也悄悄交出一張紙片給沙士皮亞,低聲道。"請轉交給葉兒。"
皮亞睇了他一眼,決定賭上一把!"我是她的同居人。小子,你──遲了一步。"話落,便加足馬力往前衝……笑聲不絕。
穆法亞一時不能反應。
她……和這個男人同居?她是那老男人的情婦!?
胸口似乎在頃刻間灌入過量的紅酒,微微酸楚中,還有難以形容的脹痛感。
"鈴……"他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賈姬的聲音從彼端來,將他拉回現實。
"法亞、法亞,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聲音?"她像只火雞叫個不停。
火雞──這個形容詞還真貼切!
這又讓他想起了風葉兒!
"法亞──"她又叫了。
"什麼事?"他冷冷地回應。
"楓葉又有狀況了……"
他一邊執著手機,一邊走進紐約市的楓林大道……賈姬的聲音似乎變得很遙遠……一片楓葉就這麼飄進他張開的手中。
也許"楓葉"沒有賈姬說得這麼難掌控,只是"人"不對!
他該自己上場了。
※※※
沙士皮亞一路駕著車子往約市郊駛去,頑黠的笑容仍噙在嘴邊。
"皮亞舅舅,你對他說了什麼?"風葉兒一臉戒備地瞧著一向鬼點子特多舅舅。
"小丫頭,心疼啦?"他似乎瞧出葉兒的雙瞳閃著一種躍躍欲試的簇火,這是她不曾對任何男人發出的。
她太會作戲,而且很投入,連眼神也能說謊。
如果他只是她的教授,一定會她的演給蒙過去。但他不單是教她戲劇教授,也是她的親舅舅,所以能覷出她眼神裡所含的隱意。
在某些地方她很像他去世的妹妹克莉絲,才華橫溢、心思敏捷,卻擅於隱藏內心的秘密。只是她們的隱藏方式截然不同。
克莉絲是將自己隱藏在文字背後,所以儘管她的著作紅遍全美,甚至被翻譯成多國的版本,但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她。
而葉兒則是將自己獻身舞台,像太陽散盡她精湛的演技,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但真正的她卻是孤單、寂寞的。
因為她和她的母親都是血友病的患者,當年克莉絲為了生下葉兒乎死在產台上,為此,風傳仁──也就是葉兒的父親索性結紮。
"皮亞──"她刻意省略舅舅兩個字,以示抗議。
他卻不以為意地反問。"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她冷靜地應道。
"這不就結了。"他則老神在在地笑著,繼續開著車朝她常就醫的醫院駛去。
"你真的很過分。"她說了一句中文。
"你又用中文罵人。"他雖不知她說什麼,但看她齜牙咧嘴的樣子,用肚皮想也知道沒好話。
"我對你只有四個字。"她賊賊地道。
"哪四個字?"這賊丫頭總有辦法引起他的注意。
"交換。"她邪笑道。
"成。"
"你先說。"
"你耍詐!小丫頭。"他搖頭苦笑。
"我不耍詐,只愛──"
"只愛說謊。"他下了評語。
"哈!好吧,見你這麼瞭解我,我就告訴你,我對你只有──歌功頌德四個大字。"
"歌功頌德?老天,丫頭,你弄錯了,那是國際影、戲劇學會給我的,而不是你。你只會折我陽壽。"老臉又是一陣哭笑不得。
"看在我隨時會死的份上,麻煩你快說吧。"笑談生死是她與舅舅不避諱的事。
"葉兒──"皮亞不禁感傷了起來。
"我還沒死,別哭喲。"她笑著趨散窒悶。
他旋即斂下沉重,戲謔地說。"我只是告訴他──你是我的同居人。"
"什麼!?"高分貝的魔音倏現。
"叫這麼大聲作什麼?反正他不是你同學。"他說得理直氣壯。
"天啊!"她白了他一眼,真是家門不幸啊!
他不替她"把"住那個男人,還把人家推出門!
"不過,我有他的手機號碼。"他逗著她。
"在哪兒?"熄了一半的微火,燃了起來。
"丟了。"他說得再自然不過。
"丟了!?"尖鳴又起。
"你不是不愛閒雜人等嗎?"他故意反問。
"他是救命恩人。"她雙肩一垂,有如鬥敗的公雞。
"你愛上他了?"他試探問道。
"舅舅麻煩你別太發揮戲劇的想像力好嗎?"她連忙否認。
"是嗎?"他拋出一抹詭笑。在車子轉進醫院的停車場時,神秘地說,"待會兒複診完後,我會送你個小禮物,慶祝你大難不死。"
"什麼禮物?"這個怪舅舅,沒事獻慇勤──有鬼。
他卻不點明,只輕輕地拍了拍西褲口袋,那裡有穆法亞要他交給葉兒的聯絡電話及姓名。
古怪的是,這小子竟然以中英交錯書寫自己的名字與電話。
唯一的英文字便是他的姓,其他的全是中文。
這個人難道不怕葉兒看不懂中文嗎?
在這裡出生的中國小孩,頂多會幾句中文,而且還得怪腔怪調,若不是葉兒的父親執意教她中文,只怕她也和這裡的ABC小孩一樣,對母語是一問三不知,就更別提寫了。
"舅舅──"明知他賣關子,她還是想知道。
"套一句你老爸生前最常掛在嘴邊的話──佛曰不可說。不是不說,而是時機未到。"
"拜託,不是不說,而是不報!"她真拿他沒轍。
兩小時後,他們從醫院走了出來,同樣是中國人的醫師,一再叮嚀:"小姐,我還是老話一句──多休息。"
"是,遵命,楊大醫師。"她向他舉手敬禮,逗笑了兩個男人,疼在心底。
回到車上,沙士皮亞從口袋中取出紙卡,"這是你的禮物。"
"這──"一見這中文字,忽然好感念父親當初的堅持。
父親是個傳統的男人,否則不會一心想光大他自組的"龍傳人"劇團及中國文化。有趣的是,他竟娶了一個完全與他文化信仰背道而馳的美國女子,相知、相愛……直到他辭世的那一刻,都央求母親下輩子再嫁給他……
希望有一天,她能再次回到父親的家鄉──台灣。
探著紙卡上的兩行字──
願飛舞的葉兒,再次起舞。
落款下方便是十個中文字的電話號碼。顯然他只想和她"分享"這個號碼!
她登時說不出話來……
這代表什麼?
"想打電話就打吧。"皮亞似乎看穿她猶豫的心。
"誰說那是電話號碼?"她矢口否認。
"我的妹妹嫁的是中國人,看圖像認字的常識,我還有一點。"
"啊──打電話。"她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叫道。天啊!我明天還要和老媽生前合作的出版商見面,可是,我現在這樣子──"
"延期吧。"他建議道。
"嗯。"她答得有氣無力。
"我來吧,電話給我。"
她卻失神地將穆法亞給自己的紙片交給皮亞。
"風葉兒,你確定他是那個出版商嗎?"他笑看那紙片。
"嘿!"她尷尬地笑道,立刻抽回紙片。
沙士皮亞搖搖頭,發動車子,"還是先回家吧!怎麼冬天還沒過完,春天就來了?"他暗指她情苗初長,不願承認。
"舅舅!"她抗議。
"哈!"他寵溺地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