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漪還是不肯吃東西!他坐到床邊,深情凝睇著床上蜷成一團的小人球。
「你要關我關到什麼時候?」她縮在床角,雙手抱膝,眼神空洞。
「關到你保證不去找二哥哥為止。」方慕平誠實地回答。
「你也知道他是我二哥哥嗎?」秦雲漪反問,語氣中有說不出來的淒惋哀傷。
「雲漪,冤有頭、債有主,我沒有殺人,你不該把你二哥哥的死怪到我頭上。」
唉!方慕平暗自磋歎,雲漪已經恨秦大人入骨,哪還禁得起他在一旁煽風點火、不斷提醒她秦大人才是「殺人兇手」呢?
蒼天為證,他並非有意落井下石,而是承提不起失去她的心痛。
秦雲漪慘然一笑,雙眸中盛滿濃得化不開的悲痛,她毫無生氣地回答,「二哥哥是大哥哥害死的,我沒有怪別人。」
方慕平聽她說話神智不亂,並未因為傷心過度而失常,正感欣慰,驀地,她幽冷地加上一句,「但我怪你不讓我去埋二哥哥。」
方慕平心生惶慄,他瞭解雲漪,她平常很隨和,從不固執己見,一旦鬧起彆扭,卻比小魔頭還難纏百倍。
秦雲漪挪到方慕平身旁,拉著他的衣袖聲淚俱下地哀求:「求求你,慕平,你讓我去祭拜二哥哥好不好?」
一陣噬人的嫉妒爬上方慕平心頭,他冷哼了聲,「湖盜害得太湖附近居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落到今天這種下場,他們罪有應得。」
「二哥哥人都死了,你還說他壞話!」她撲上來捶打他,愈捶愈氣,她的手捶他的石頭肉捶得好痛,他卻一點都不痛。
方慕平將秦雲漪輕輕摟在懷裡,柔聲勸道:「別再捶了,小心手疼。」
秦雲漪疲倦地依偎在他懷中,道:「我不想再追究誰是誰非,二哥哥已經付出生命作為代價,我不忍心看他曝屍荒野,想用一騅壑g替他掩葬。」
「雲漪,不准收葬是聖上的旨意。」方慕平無可勸慰,只好祭出皇帝牌。
「他沒有資格要求我聽他的。」她不假思索,該殺頭的言論脫口而出。
「倘若人人都可興之所至地否定聖上的旨意,天下豈不大亂?」他頭皮發麻,雲漪的話比「帝力於我何有哉?」還令人震撼。
「如果他是仁君,就不會下妹妹不准葬哥哥這種聖旨,如果他不是仁君,你聽他的話,豈不是助桀為虐?」
見他無言以對,她昂然說道:「我姓秦,祭拜哥哥有何不對?人如果連孝順父母、友愛兄長都做不到的話,雨天出門難道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方慕平愁眉苦臉,這麼說來,雨天真的不能出門了。
「我行得正、坐得直,誰也不能讓我屈服,皇帝要砍頭,我照樣要去祭拜二哥哥。」她信誓旦旦地說道。
「不准你去!」他斷然拒絕。
「為什麼不准我去?我只要你放我出去,並沒有要你跟我一起來,我不怕死,也不怕被摘了烏紗帽……」秦雲漪咄咄逼人地反問。
方慕平大怒若狂,雙臂不自覺地加重力道,雲漪竟然把他當成貪生怕死的懦夫?
秦雲漪登時呼吸不順,幾乎被他的鐵臂擠碎了,她脾氣很倔,咬住下唇,硬是不肯求饒。
鬆開手有,方慕平拍著她的背脊,憤怒的語氣與輕柔的動作不成正比,道:「你含血噴人!去你媽的烏紗帽,我只要你平安無事!」
她胸口一熱,潸潸淚下,泣道:「我不信,你只是甜言蜜語罷了,血濃於水的親情都比不上功名利祿的魅力……」「雲漪,相信我,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大哥哥。」
方慕平輕撫著秦雲漪垂在鬢邊的秀髮,柔聲解釋道:「竇大人行止端正,是個愛民如子的清官廉吏,我才會在他麾下一待三年,若非大人再三勸我繼續為接任的秦大人效力,我早就想隨他一起退隱。」
他頓了頓又說:「可是,事到如今,你一定不肯和我同去秦大人的官邸,沒有你的日子,龍椅我都不樂意坐,何況是小小的訪使屬官?」
受到雲漪影響,他講話也愈來愈大膽了,聖上聽見肯定龍顏大怒,早些辭官也好,免得人頭不保,方慕平睿知地微笑。
秦雲漪凝視著他,一個人的目光之中,怎能有這麼多的疼愛,這麼多的憐惜?慕平對她的一番心意,可照天地,她錯怪他了。
「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惡,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
輕歎一聲,她道:「慕平,你的確和大哥哥不同,他是立於矯矯珍木巔的翠鳥,你是從海上來的孤鴻。」
如果大哥哥也像慕平一樣,把親情放在功名之上,那該有多好。
方慕平摟著秦雲漪,心頭一片溫暖平靜,道:「雲漪,我沒有你說的那麼清高,在下碌碌庸才,高官厚爵,與我無緣。」
秦雲漪淺笑,慕平把自己說得像是酒囊飯袋,其實,她知道他富有才情,不在大哥哥之下,只是本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罷了。
方慕平笑道:「從今而後,咱們別管俗世的紛紛擾擾,每日觀花修行、酌酒吟詩,專心致志生一屋子小王八蛋,好不好?」
她起初聽得悠然神往,聽到最後一句,羞得她雙頰暈紅,嗔道:「不正經!誰要跟你生……生……」
方慕平笑而不語,捧起她淚痕未乾的小臉蛋,吻幹上面每一滴水珠,接著擄獲她微啟的櫻唇小口,深入吮舔,盡情汲取其中的蜜津。
秦雲漪閉上眼睛,情熱如火,嬌喘不已,方慕平並不急躁,從容調情,溫柔探索,在他純熟的挑逗下,她幾無招架之力,本能地弓起身子,玉臂圈住他的腰,她摸到一塊硬物……
秦雲漪心念一動,那是令牌!只有莊主夫婦和慕平才有的令牌,連方總管都沒有,有了它就可以自由進出方家莊。沒注意到滑過腰際的小手曾在令牌處停留片刻,方慕平正忙著跟秦雲漪繁複的衣衫打交道,渴望已久的大掌爬上她的胸脯,握住柔軟如綿的圓丘,隔著薄薄的衣料恣意搓弄,惹得敏感的花蓓瞬間淤紅腫脹。
衣衫一件件落在地上,不消片刻,秦雲漪身無寸縷,用手掩住赤裸的酥胸,卻蓋不住嫩白的玉峰上醉人的酡紅。
「我好熱……」秦雲漪未經人事,下腹熊熊燃燒的火焰讓她不知所措,只能緊緊地攀住他。
方慕平沙啞地低笑,粗糙的手掌愛撫著她全身細緻的肌膚,連最私密的地方也不放過。雲漪喜歡孩子,一旦當了母親,就會慢慢淡忘喪兄之痛,有他夜夜辛勤地播種,一屋子小王八蛋很快就會生出來了。
「雲漪,會有一點點痛,你別怕。」
方慕平極力克制住盡情馳騁的慾念,初夜對女孩子很有意義,他不希望雲漪日後回憶起來,除了疼痛外別無其他美好的感受。
她迷惑地搖搖頭,羞答答地呢喃,「好奇怪,慢慢不會痛了。」只要慕平喜歡,她受點小罪也無妨,她面紅如火,他深深嵌埋在她體內,兩人親密的結合讓她有股奇異的滿足感。
失去童貞,秦雲漪一點也不後悔,慕平讓她成為完整無缺的女人,她從來不知道靈肉的結合,能夠這麼璀璨、炫麗……
方慕平滿足地低笑,他是雲漪第一個男人,也會是最後一個,這點讓他覺得自己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幸運兒。
貧婪的吻落在秦雲漪耳根、眉間,他笑道:「小傻瓜,你把自己都給了我,我怎麼還會懷疑你的感情?」
這就夠了,秦雲漪眨掉眼淚,露出笑容,即使命不久長,轟轟烈烈地愛過這一回,也不枉來人世間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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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候方慕平睡熟後,秦雲漪偷了令牌,斂聲屏氣溜出戀荷軒,掩上堂門,身後響起一名女子的聲音——
「你要去哪兒?」
秦雲漪呆在原地,是誰?誰會躲在戀荷軒外面?
「我是雪泥。」同樣的聲音不問自答。
暗沉沉的夜色中,秦雲漪看到一名瘦小的女子背靠牆角,臉上的神情莫測高深。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雪泥拉著秦雲漪離開戀荷軒。此地不宜久留,方公子隨時會醒來。
離戀荷軒有段距離後,秦雲漪止步問道:「雪泥,你在外面待多久了?聽人家說話是不道德的。」有關雪泥的事,之前慕平都告訴她了。
「偷聽不道德嗎?那偷東西該當何罪呢?」雪泥涼涼地反問。
跟方公子千交代、萬囑咐,關人關到底,千萬別心軟,只要秦二少的人頭還掛在杭州城門上,他就不能去找秦姑娘。
秦姑娘一心想去祭拜秦二少,什麼手段都使得出,方公子去戀荷軒找她,等於給了她最好的機會,雪泥光用腳指頭就猜得出秦雲漪會偷令牌。
不聽雪泥言,吃虧在眼前了吧!雪泥愈想愈惡,方公子吸收的養分都用到下半身了嗎?秦姑娘一使美人計,他就棄甲投降,連令牌被偷了也不知道。
雪泥怎麼知道自己偷了令牌?她修成了天眼通嗎?
秦雲漪心下惶然,頓時亂了分寸,鬥不過敵人,就要想辦法讓她變成自己的盟友,翠珂的微言大義在腦海中閃過,秦雲漪索性把令牌交給雪泥,乞求道:「雪泥,幫幫我,我想去祭拜二哥哥。」
雪泥雙手疊在胸前,哼了一聲道:「我為什麼要幫你?被方公子發現,你不會有事,我卻死定了。」
男人見色忘友,何況她只是丫環,東窗事發後,方公子捨不得傷秦姑娘一根寒毛,卻絕對捨得拆了她全身的骨頭。秦雲漪動之以情,說道:「他是我二哥哥,我不能讓他成了無主孤魂。」
見雪泥還是不為所動,秦雲漪想了想,輕聲道:「在你心目中,慕平又何嘗只是主子,如果墨痕沒死,他不就是你姐夫了嗎?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你忍心看他曝屍荒野嗎?」雪泥一呆,一時沒了主意。
秦姑娘和白癡小女娃長得有幾分神似,理當也是草包一個,雪泥萬萬沒料到秦雲漪品貌秀美,腦袋也不是裝飾用的,裡面該有的東西一應俱全,秦雲漪希望藉由墨痕,喚醒雪泥所剩無多的良知良能。
「祭拜秦二少是殺頭的死罪啊!」雪泥的口氣鬆動了不少。
「我不怕,我早就抱了必死的決心。」秦雲漪毫不遲疑地回答。
「那方公子怎麼辦?你死了,我賭他挨不過三天,就跑去九泉下找你了。」雪泥反問。
「雪泥,我很想和慕平天長地久,廝守到老,然而,兄妹之情我看不破也拋不開,如果我無法去祭拜二哥哥,我永遠也不能原諒慕平,就算明知道他是愛我,才阻止我去涉險,我也無法原諒他……」說到後來,秦雲漪又紅了眼眶。就算雪泥滿腹智計,此時也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不讓秦姑娘去,她擺明了要跟方公子絕裂,讓她去,卻是死多活少。
生生別離與幽冥兩隔……都不好!雪泥無可奈何地說:「那好呢!今天我捨命陪女子,跟你去就是了。」
秦雲漪喜容滿面,長揖到地,「雪泥,我不知道該如何謝你……」
雪泥截斷她無啥實益的感謝辭,道:「廢話少說,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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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仔,那顆人頭的眼睛睜得好大,死不瞑目啊!」
「什麼死不瞑目,那叫罪有應得,你亂用成語,小心吃不完兜著走!」
「可不是嗎?張家小伙子替湖盜講了兩句公道話,結果押入大牢,站籠站死了。」
「也難怪張大嬸哭得眼睛都瞎了,好可憐。」
「噓!大家心裡嘀咕就好,嘴裡別嚷嚷,否則接下來換我們的人頭掛在城門上。」
「恐怖哦……」
老百姓把城門圍得水洩不通,七嘴八舌地品「頭」論足,秦雲漪來到城門下,眼淚如斷線珍珠般順著面頰流下,撲簌簌的滴在衣襟上。
「你看清楚了嗎?是秦二少的人頭嗎?」雪泥壓低嗓門問道。
「夜這麼黑,哪看得清楚?既然大哥哥說是二哥哥的人頭,應該錯不了,這種事他又何必騙我?」秦雲漪哭得梨花帶雨,哽咽地回答。
「咱們燒點錢給秦二少陰間花用,燒完就回去,知道了嗎?」
秦雲漪流著淚點頭,雪泥摸出火刀、火石,晃亮火褶,再從懷中掏出一把銀票,湊在火摺上焚燒。
紙錢不也是銀票買的嗎?一兩銀子可以買一疊銀票,燒個幾百兩,秦二少在陰間還敢再哭窮,她也沒轍了。至於銀票嘛!她一點也不心疼,反正以後可以向方公子報帳,錢花在秦姑娘身上,方公子絕對付得連眉頭皺也不皺一下。
火光引來殺氣騰騰的官兵,喝道:「大膽刁婦!光天化……化夜之下,竟敢違背聖旨,替湖盜燒紙錢!」
雪泥有恃無恐,道:「皇上說不可以燒紙錢,有說不可以燒銀票嗎?」
一名官兵拿起尚未燃盡的紙灰查看,情不自楚地喊道:「這是財記銀樓發的票子,公認信用最好的財記銀票,燒了多可惜!」
另一名老成持重的官兵手指秦雲漪,喝問道:「她為什麼連眼睛都哭腫了?還敢狡辯說不是湖盜的同黨。」
雪泥見矛頭不對,道:「官爺,我妹子的眼睛被煙薰痛了,用手揉才會紅紅的,您別雞蛋挑骨頭,我還有幾張沒燒完的銀票,給您拿去買酒喝。」
雪泥公然賄賂,寒了一疊銀票在官兵懷裡。
有錢能使鬼推磨,官兵收下銀票,驅散圍觀的群眾,就不再噤菕C
曲膝跪地,雙手合十,秦雲漪默默持誦往生咒,為二哥哥祈求冥福,雪泥安靜地立在一旁,不去打擾她。
一名黑衣男子似不經意地踱步而至,念道:「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霜雪未消。」
秦雲漪背上登時出了一陣冷汗,詩人把白梅綻放比喻為余雪未消,余雪庵也因庵前有一大片梅林而得名,黑衣男子怎麼會念寫在庵門前的「早梅」詩?
「你是誰,怎麼會念『早梅』詩?」秦雲漪提心吊膽地詢問。
「想知道答案就隨我來。」黑衣男子神秘地回答。
大當家料得沒錯,他的妹子真的來城門口祭拜他了。皇帝明令收喪者死,她還是不計安危地前來祭拜哥哥,膽識不讓鬚眉,真不愧是大當家的妹子。
「好,我跟你去。」秦雲漪決定孤注一擲,她懷疑黑衣男子跟二哥哥有關。
「不行!」雪泥大急,拉住她不讓她離開。
黑衣男子揮手將雪泥震開數步,帶著秦雲漪飄然而去,只一瞬間,兩人的背影已在人群中隱沒。
雪泥簡直哭不出來,秦姑娘丟了,她想都不敢想方公子會怎麼炮轟她……
「還不快跟上!」
那是雪泥熟得不能再熟,卻是此刻最怕聽到的聲音。
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之間,大出意料之外的事紛至沓來,正如霹靂般一個接著一個,只將雪泥驚得目瞪口呆,方公子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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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扮成黑衣人的胡鈞霆將秦雲漪帶到城外的地藏廟,地上橫七豎八躺著殘兵敗將,斜倚在菩薩雕像上的男子劍眉英目,出氣多、入氣少,正是秦雲澤。
白雲塢口一役,朝廷精銳盡出,湖盜拚死抵抗,混戰中,秦雲澤的狼牙棒戳進秦雲瀚的胸膛,秦雲瀚的長劍也刺穿他的琵琶骨。
在秦雲澤重傷昏迷的期間,二當家胡鋒霆冒充大當家身份,讓朝廷砍了腦袋。由於湖盜行事隱密,知道首腦是秦雲澤者,惟有秦雲瀚一人,彼時他命在垂危,沒人想到要找他指認一番,胡鋒霆遂得瞞天過海,李代桃僵。
胡家十三口性命都是秦雲澤所救,胡鋒霆為他挨了一刀,丟了性命,弟弟胡鈞霆無怨無悔,仍跟大當家推心置腹。
「二哥哥,你沒死,你真的沒死?」秦雲漪撲到秦雲澤身邊,悲喜交集,哭得抽抽搭搭的竟是沒有止歇。
秦雲澤忍悲強笑,過了良久,才低聲道:「漪兒,二哥哥生怕連累你和翠姨,十年都不敢回家,二哥哥對不起你。」
秦雲漪拚命搖頭,邊哭邊笑道:「我不怪你,二哥哥,觀音菩薩真的好靈,千處祈求千處應,我每天念大悲咒,求能再見你一面,觀音菩薩果真實現我的心願了。」
秦雲澤虛弱地坐起身來,問道:「大哥沒事吧?」
秦雲漪連忙道:「大哥哥回京城養傷了,闕大夫說他的傷不礙事。」
太好了!秦雲澤露出笑容,即使大哥對他不仁,他還是不該對大哥不義,倘若錯手殺了大哥,他無顏見父母於九泉之下。
胡鈞霆打破沉默問道:「秦姑娘,可否麻煩你請闕神醫來治大當家的傷?」
秦雲澤傷勢沉重,想在死前見妹妹一面,胡鈞霆照他吩咐,日夜守在城門口,看到有女子哀泣哭拜,面容又與大當家神似者,就上前念兩句「早梅」詩。
秦雲澤心思縝密,他料準會不顧己身安危前來哭拜,又認得出寫在余雪庵前的「早梅」詩者,除了秦雲漪以外,絕不作第二人想。果不其然,胡鈞霆帶回她,闊別十年,兄妹再見時竟是這般淒涼的光景。
秦雲澤一陣猛咳,反對道:「鈞霆,我不能為了自己想活命,害弟兄們暴露行蹤。」
「很不幸的,你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
方慕平突然出現在地藏廟門口,雪泥站在他身後半步之遙,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想必沿途吃了不少排頭。「慕平,」秦雲漪飛奔而來,拉著方慕平央求道:「你快叫闕大夫來治二哥哥!」
方慕平不發一言,雲漪不顧他的三令五申,一意孤行溜出來祭拜秦雲澤,還偷令牌,他醒來發現不見了枕邊人,嚇得心膽俱裂,立刻追到城門口。
不是發誓要好好處罰雲漪嗎?為什麼現在他不但不生氣,還滿心都是失而復得的喜悅?真窩囊、真沒用!「我會請闕大夫為他治傷,不過,他必須先跟我去官衙。」
秦雲漪痛徹心肺,真如有萬把鋼錐在心中鑽刺一般,流淚道:「先讓闕大夫治好他,再讓皇帝殺了他,那何必多此一舉呢?」
方慕平怒道:「他才是湖盜首腦,雲漪,你不能包庇欽犯!」
她懂了,對慕平而言,「世法」凌駕萬物,聖旨當頭,「人情」渺小得幾乎不存在,皇帝的權威巍巍如山,豈是尋常百姓的兄妹情深所能動搖?
秦雲漪柔腸寸斷,身上說不出的寒冷,心中說不出的淒涼,她和他都沒有錯,只是像兩條不相交的路,永遠找不到交會點。
秦雲漪淚如雨下,淒然道:「慕平,如果你一定要捉二哥哥歸案,就殺了我吧!我不想活著恨你一輩子。」
一語既畢,秦雲漪和廟裡老老少少二十餘人,全都雙目炯炯地盯著方慕平看,眼神中沒有懼怕,只有同生共死的堅決。
方慕平心中驀地生出一陣害怕,這麼多人的生死全繫於他一念之間,他不是神,沒有資格主宰這麼多人的命運。老天,他該怎麼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