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汪家雖是南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但卻獨得汪承嗣這一根獨苗,如此一個多金的少爺又生得天人之姿、俊朗不凡,南京城裡正值嫁期的少女哪個不對他存著愛慕之意?如今,汪公子要娶親了,眾人翹首以盼,揣測著嫁入汪家的會是官宦千金,還是閨秀碧玉,可卻沒想到包打聽郭小六卻給出一記驚天雷——
「汪公子要娶的是他上次押鏢時撿來的一個孤女!」
什麼?娶個沒錢沒勢的孤女?南京城沸騰了。七大姑八大嬸憤怒了。
「我家玉萍這樣秀外慧中的女孩兒他不要,竟然要個孤女!」
「你家玉萍能和我侄女如花比嗎?他還不是看都不看一眼……」
「真是世風日下。正正經經的姑娘家竟然比不上野狐媚。」
立在一旁伸長脖子聽免費八卦許久的少年終於忍不住好奇地插嘴問道:「那這汪家到底是做什麼營生的?竟然這般有錢?!」
七大姑之王姑以其八卦多年的毒辣死魚眼掃了眼少年,立刻得出結論:「小兄弟是外鄉人吧。」
少年臉上的驚訝之色使得王姑心情大好,於是免費開八道:「這汪家營生的買賣不少,不過要說到厲害,那恐怕他家的振遠鏢局敢稱第二,舉國就沒敢稱第一的了。」
「啊!振遠鏢局?」少年嘴張大到幾乎可以塞下一隻雞。
「沒錯。就是連皇鏢都敢接的振遠鏢局。」八大嬸之鄭嬸邊說著邊雙手交握於胸前,眼中閃動著嚮往的光芒,「汪承嗣不過雙十年華,竟然就坐上了鏢局大當家的位置。這樣的青年才俊要是能配我家如花……」
「什麼呀。汪公子是我家玉蘭的!」
「我們五嬌可是南京城第一才女!」
……
被爭吵聲給驚醒的少年,合上因為太過意外而大張的嘴巴,頂著那些嬸嬸姑姑的嘰嘰歪歪再度開問:「那請問,振遠鏢局該怎麼走?」
正在打著嘴仗的大仙們如醃蘿蔔的食指齊齊指向南面,戰局卻半點沒分神耽誤。
少年塞著自己的雙耳,逃命似的逃出了大嬸群。慶幸自己在被七大嬸八大姑憤怒的口水淹沒之前,終於憶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探聽街巷八卦而是完成重要使命。
朝南面看了看,隱約要見鱗次櫛比的閣樓豪宅氣勢一間勝過一間,看來這振遠鏢局應該不遠。
「大少爺您就放心吧。小狗子一定不辱使命!」少年拍了拍胸中那封以蠟封口的書信,踏著輕快的步子朝南巷深處行去。
包打聽郭小六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各位,省著點勁兒吧。就算汪少爺看上了一個孤女,你們覺得憑汪老夫人的精明能幹,會要那種來歷不明的媳婦嗎?」
歡呼聲中,一直壓低帽簷無聲無息聆聽著的高大男子不動聲色地慢慢移離了人群,幽黑的瞳冷掃了一眼正一蹦一跳著向南面而去的小狗子。唇邊,勾出一抹冷魅的笑來,「汪老夫人?本座倒要見識見識到底是何方神聖?」
陽光下,「汪府」兩個金漆大字反射出醒目的光芒來,讓人即使遠觀也自心底冒出不敢小覷的敬畏之心來。
明亮寬敞的過道之上,一身青衣的儒雅男子正跪立在房門外,如水墨勾勒出的清雅眉宇間透著如玉的溫良。
「吱呀」一聲響,房門內走出了一身銀灰色錦服的婦人來,雖已是五旬的年紀卻因為保養得體而顯得神采奕奕。
那婦人向跪著的青衣男子躬身行了個禮,冷著一張臉道:「少爺,夫人吩咐了。說她心意已決,就算您跪到太陽下山,她也不會出來見您的。」
「李媽,你跟在娘身邊的時候最長,你就替我再勸勸她吧。」青衣男子的聲音溫和動聽,配上棕眸中的懇求,即使是石人也會為之動容。
但這李媽卻比石人還要冷血,仍是冷著一張臉,「少爺,夫人的脾氣您不是不知道。恕老奴無能為力。」
「無論如何,我和若水的心意一致。娘再怎麼反對,我們也不會妥協的。」男子說時,溫煦的眸間閃過一片與容貌不符的果決與堅定來。
「承嗣。」自半敞的房門間傳出一聲沙啞的低喚,未等房外被喚之人作答,房內人已然發話,「我家鏢局是不是閒到快要關門了?你這個大當家沒事做到要在走廊上消磨時光嗎?」
汪承嗣聞言額角不由沁出點點冷汗,嚅囁道:「娘,我只是想求你答應我和若水……」
「啊呀老爺啊!我對不起你啊!你看我本指望承嗣能爭氣發揚汪家鏢局以慰你在天之靈,可不想這孩子如此不長進……」
汪承嗣臉上已是冷汗淋漓,連一向的從容鎮定都顧不得了,慌忙起身打斷房內人的「緊箍咒」,「娘,你好生保養。承嗣這就回鏢局處理事務去。」
說罷,未等房內人回應已是三步並作兩步地離開了府邸。
房內人似是心滿意足地吐了口氣,吩咐一臉波瀾不驚立在門外的人道:「李媽,吩咐廚房給我煮些冰糖銀耳羹潤潤嗓子。」
「回夫人,冰糖銀耳羹早已準備好了。老奴這就去給你取來。」
房內人輕聲一笑,「李媽,還是你最懂我心意。承嗣那臭小子就知道忤逆我,害我為他操碎了心。」
李媽千年冰封的唇角在聽到這句飽含深情的讚美之後明顯地抽搐了兩下。
屋簷上,靜靜觀察了良久的黑衣男子微微抬高了擋住大半面容的斗笠,一雙闃黑的瞳中寫滿了不屑,薄唇間逸出一個冷哼來,「我道是什麼三頭六臂,原來只是個倚老恃寵的潑婦。」
小狗子輕輕打開茶蓋,聞了聞,好香的茉莉茶啊。剛才一路上趕得太急了(其實是八卦得太凶了),還真是口渴了呢。
「小兄弟,這裡還有些糕點。你慢慢吃。」伴著又甜又糯的聲音,一隻放了綠豆糕、棗泥餅等各式糕點的大果盆被放到小狗子面前。
老爺給的盤纏太少了(其實是路上中了別人的仙人跳被騙光了錢),幾天沒吃飽早就餓了,連忙抓了兩塊來塞入口中,「謝……呃……」
原本笑吟吟立在一旁看小狗子吃得正歡的姑娘一見小狗子忽然噎著了,連忙走到小狗子身後,雙手穿過他胳膊交握在他胸前,未等小狗子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那姑娘倒拔楊柳。
「哦……咳咳……」堵著嗓子的棗泥餅總算是順利被咳出。
那姑娘輕鬆地將小狗子又「拔」了回來,邊笑吟吟替他拍著後背邊為他遞上水,「一定是若水做的棗泥餅太硬了。真是對不住你了。」
驚魂未定的人眼見這姑娘柔弱如柳的身姿卻把自己當麵條一樣「拔」來「拔」去的好身手,哪裡還敢說出自己被噎的真相——其實是因為看到她漂亮得像個仙子狂嚥口水之下竟然忘記了嘴裡塞滿了餅,所以才會被噎到。
「若水。」含笑步入大廳的人,一雙溫和的眸停在了正伸手試圖拿綠豆糕的小狗子身上,「武綱說的小兄弟就是這位吧?」
小狗子抬眼一看,不由得一愣,原以為剛才那位姑娘已經是人間少有的花容月貌了,可這青衣男子的容貌竟然也這樣好看。這振遠鏢局究竟是什麼地方?怎麼盡出漂亮的人?他開始認真地考慮起來,是不是該別回濟南和小昔、小刀搶阿花,而是應該在南京好好選個小媳婦。
「小兄弟,你是不是有信要交給我?」汪承嗣微微彎下腰來,望著小狗子的臉上帶著和煦的笑。
被這樣好看的人如此和氣地望著,小狗子人如其名地點著頭,從懷中掏出信來,「我家老爺千叮萬囑。一定要交給振遠鏢局大當家的。」
汪承嗣接過信,一雙眸掃到信上「煩轉燒於亡妹舒蝶宿墳前」這一行字時,目光不由得一緊。
「若水,替我好生款待這位小兄弟。我有要事回一下府。」將信揣入懷中,轉身離去,人過處,衣袂飄動宛如一道青風。
蹙著眉茫然不解的少女被一聲喚喊打斷。
「若水姑娘,若水姑娘,剛才在後院抓著一隻鴿子,你看是燉還是煮?」鏢師武綱如蒲扇般的大掌中正握著一隻白灰相間的鴿子。
「小綠?」若水一見那鴿子,竟然如舊識般邊喚著鴿子的姓名邊自武綱手中接過鴿子來,熟練地自鴿子右腳抽下那塊先前被武綱忽略的布條。展開布條,「大哥已抵達南京城」幾個字驚得若水面色頓變。
「老天!他竟然來了!」將信鴿一把塞回到朱綱手中,「朱大哥,我要出去一回。承嗣若尋我,就告訴他我晚飯後回來。」
朱綱看了看手中的信鴿又看了看一個已踮地施展輕功離開的若水,聳了聳肩,帶著「小綠」離開了大廳。
「那個……我……」可憐的小狗子,就這樣和一堆點心一起被遺忘在了陌生而寬敞的振遠鏢局客廳內了。
香爐內,紫色香氤裊裊升起,自微敞的窗間緩緩散去。
床上,一名窈窕佳人輕搖手中的羽扇,似醒未醒的星眸伴著微啟的朱唇,說不盡的嫵媚動人。
門被從外輕輕地推開。
佳人含笑放下手中的羽扇,右手微微支著上半身,一雙星眸已轉向端著白瓷盅走進房內的人。
「李媽,那個若水姑娘的底細可查清楚了?」
李媽邊用銀勺熟練地將銀耳從瓷盅中盛至玉碗內邊從容地回道:「回夫人,那位若水姑娘是個女山賊。」
床上佳人對這答覆似乎並不意外,微微頷首的現時,唇邊梨渦已若隱若現,「我就知道不可能是路邊長出來的。承嗣這孩子真是越大越拙了。竟然編出這樣漏洞百出的瞎話來。」
「我看是夫人越發精明了才是。」李媽說時,將玉碗遞至佳人手中。
「我和承嗣孤兒寡母的,若不學精,早被那些狼子野心的傢伙給生吞活剝了。」說話間,星眸中透出一抹複雜的光亮來。
「夫人,我看那件事上你就讓一步吧。雖然你是一片好意,但承嗣少爺是斷然不會接受的。」
「這世上哪有做子女的忤逆娘的道理。更何況,我這娘也是為了他們小兩口好。」說罷,悠悠送了勺銀耳至唇舌間,那潤滑的甜美引得佳人貓般地瞇起眼來,「真好吃。」
李媽見狀,冰封的唇角有笑意透出,「真是只饞嘴的貓。」
「李媽你這可冤了人家了。」床上的佳人撒嬌道,「天氣燥熱,我每回午睡醒轉都會嗓子燥得說不出話來。吃這羹可不是為瞭解饞,是怕那公鴨嗓會讓人笑話。」
「是嗎?那昨日窗台那些山楂核又是怎麼回事?」
沒吃干抹淨的人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好李媽,你知道蝶宿最喜歡冰糖葫蘆了。難得承嗣記得我好這口,給我捎了些回來,我只偷吃了這一回。」
李媽看著舒蝶宿一副小女兒的撒嬌模樣,一想到眼前這個頂著「汪夫人」頭銜的姑娘不過也才二十來歲,所有的責備與警戒就這樣被生生嚥回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