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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道影(上) 第五章 刑審御貓 作者:黎楓丹
    黑色的鐵幕劃開一道亮白色的口子,西邊的雲團中紛雷在蠢動。子夜的寒風死命地吹打著兩旁的竹林,纖細的腰肢肆意狂搖,好似一瘋婦。

    石亭的雅致,茅舍的閑靜早與瘋魔的夜格格不入。

    趙承啟神情冷漠地盯著一白髮老翁,似乎在等待一種訊息。

    老翁緊閉著有如枯葉般的眼睛,白白長長的眉毛飄忽於耳際,佈滿青筋的老枯手正緊緊拽著一顆黑色的棋子。

    「噹!」棋子摔落於古銅色的棋盤,老者顫動著五指緩緩將它撿起。一道寒光驟然在左眼角處閃出。

    「讓他死在大理寺!」老者的白鬍子蠕動了一下。

    電閃忽明忽暗地打照在趙承啟的臉上,很亮也很白。

    「是!」趙承啟顫抖著唇皮道,右眼正下方的皮肉抽動著。

    「開始下一步!」老者道。

    趙承啟微微一愣,道:「是否略顯急促了一點?」

    老者撩了一下白胡,道:「你早點把他弄死在大理寺,一切都不會有事!」

    「他、他不會那麼快就猜到的!」趙承啟道。

    「哼!他比我想像中要聰明多了!三十年前老夫可沒有想到會碰到這主!」老者摸了摸冰涼的石桌繼續道:「他心思極其細膩,若不早點除掉他,必然會將三十年的舊事徹底翻出!」

    趙承啟微微吐了一口氣,垂下眼皮,瞥著老者,道:「知道了。」

    ***

    又過了一天,這日清早趙承啟叫來了隨身小侍,打探大理寺的情況。

    「昨日的審訊怎麼樣?」趙承啟問道。

    「展昭什麼都不說,龐太師欲施重刑,不過被王丞相阻止了。」一褐衣小僕回道。

    「包拯有什麼行動?」

    「早上包大人去了大理寺,半個時辰便出來了,似乎很傷心。」小僕回道。

    「和展昭說了什麼?」

    「沒說什麼,不過,展昭給包大人磕了三個頭,像是告別包大人。」小僕道。

    「嗯!那龐太師呢?」

    「包大人離開大理寺後,龐太師派人私審了展昭,動了小刑。」

    「什麼!」趙承啟脫口一驚。

    「夾傷了展昭的十指,不過沒有見血。」小僕連忙道。

    趙承啟輕輕閉上眼,神情莫名,牙齒不時打起了架。

    「太師今早還進了宮,誇大其辭欲置展昭死地,而且把參審官王丞相擠了出去,並推薦王爺您參審。」小僕偷偷看著趙承啟道。

    趙承啟心頭一緊,繼續道:「那八王呢?」

    「老松案事涉八王爺,而且展昭又是在八王府毀了證物,照理八王爺已成眾矢之的,但皇上卻沒有治罪八王爺,可能是念及多年養育之恩。」

    「那皇上對展昭是什麼態度?」

    「按老先生的意思,將老松案所謂的『內情』秘密告知了龐太師,龐太師在皇上面前狠狠咬了展昭一口,說展昭毀了通敵叛國的證據,連帶也罷開封府告了一狀!不過皇上倒是很信任包拯,只是受命龐太師盡早查明真相。」小僕道。

    趙承啟默默點了點頭,遣退了小僕。

    過了沒多久,趙承啟便接到了仁宗的聖旨,參與下午的二審。

    趙承啟心頭有不是滋味,本想告假不去,但再一想,他覺得還是去的好。無論如何,他終究放不下那份牽掛,想著自己若在場,或許能讓他少受折磨。

    下午,太陽甚烈。趙承啟高坐正堂右側,一身銀色朝服卻閃著凜人的寒氣。他的眼光雖然冷傲,但依稀還顯著萎靡之色。

    坐在主審官劉玉左側的是龐太師,比起昨日,他今天的精神可是好太多了。花了一個早上的時間,終於把另一位參審官王丞相擠回了相府。

    龐吉是越想越得意,算盤「匡匡」地在黑心窩裡撥打著,想著今日即便展昭死不開口,也要讓這大名鼎鼎的御貓嘗嘗大理寺的大刑。

    傷害展昭就是傷害包拯,一想到這裡,他瞇起他那對鼠眼,咧著牙,陰森森地笑了幾聲。

    三人正襟危坐,「砰!」驚堂木敲得震天響。

    「帶展昭!」劉大人一聲令下。

    趙承啟只覺心臟塞住了咽喉,手指凍成了冰,整個身子像是被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展昭手腳被沉重的鐵鐐緊緊束縛著,一道道明顯的瘀痕在鐵鐐的磨擦處忽隱忽現;十根手指泛著紫色,似乎還有點腫;英挺的臉龐毫無血色,雙唇有如剝了皮的菱角。

    趙承啟眉頭一緊,下唇頓時出現了一個深深的牙痕,心道:「難道是……毒?」

    「通!」展昭被硬硬地按跪在堂下,沉重的鐵鏈敲得地板「當當」響。他又開始了沉默,冰冰的眼光掃著堂上的三人。

    「大膽展昭,上得公堂如此無理!」龐太師氣得右手猛敲驚堂木,「劉大人,此人如此傲慢,藐視公堂,按律該當何罪?」

    「這?」劉大人瞄了一眼趙承啟,只見趙承啟臉色雪白,眼中還泛著寒光,於是一轉頭,道:「龐太師,這、這按律當掌嘴二十。」

    趙承啟咬了咬牙,閉上了雙眼。

    「來人,掌嘴!」龐太師得意地道。

    一彪形大漢一跨三步,轉身面向展昭,伸出左鐵鉗,一把托起展昭的下巴,揚起右鐵掌,毫不客氣地甩到展昭臉上。畢竟是個力大如牛的大漢,三掌下去,展昭的嘴角就開始掛起了血絲。

    銀白色的衣襟早被趙承啟的右手拽得「格格」直響,「龐太師,開始審案吧!」趙承啟終於開了口,眼光卻不敢直視展昭。

    「嗯,停!」龐太師應了一聲趙承啟,令道。

    「呵……」展昭冷冷地笑了一聲,艱難地抬起被鐵鏈緊縛著的雙手,伸長右手的食指,重重地擦乾了唇角的血漬。

    「展昭,那日你在八賢王府拿出來的是什麼東西?為什麼你要毀掉它?是不是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還是那些掉腦袋的東西?說!」劉大人發問道。

    展昭緩緩抬起了頭,眼光卻冷冷地落在了趙承啟身上。

    趙承啟隱隱覺得有一雙眸子直殺自己的心窩,但卻不敢抬眼證實。冷冷的神情緊緊鎖著幾乎就要沸騰的心臟。

    「大膽展昭,為何不回話!」

    「劉大人,對於這種人,只有一種方法才能撬開他的嘴。」龐太師暗示著劉玉。

    「這個?」劉玉有點猶豫。

    「劉大人,老夫奉命陪審,有權參審此案!」龐太師撩起席堂木,「來人,去掉展昭的刑具!」龐太師陰陰一笑,「去掉他的裡衣,給我當堂抽二十鞭!」

    趙承啟眼前一黑,原本冰冷的目光變得有些僵硬。

    展昭被衙役反手拉開了衣襟,赤裸著上身,面朝大堂口,直直地跪在大堂中央。

    「啪!」施刑者張起雙臂,扯直皮鞭,鞭身在空氣中冷冷地發出了一道呼鳴。

    趙承啟猛嚥了一口唾液,真不知道該將自己的目光擱放在哪裡?

    「打!」龐太師狠狠地從口中發出了一個字,只聽「呼」的一聲,風聲飄蕩,皮鞭快速飛旋著,似乎在空氣中轉出了一道道氣流。

    「啪!」長鞭已帶著風聲向那堅毅的背脊捲去,血光猛地鑽入趙承啟的眸子。

    「啪!啪!」抽動的背脊瞬間血肉模糊。

    空氣在呼嘯聲中抽搐,時間在無辜的背脊上犯罪。

    「啊!」展昭一聲輕吟,全身真氣盡散,身子一傾,左肘撐地,血絲沿著重心的方向,滴滴滑落在冰冷的地面,抹抹盛開在雪白的褲管上。

    趙承啟只覺咽喉在炙燒,心智也隨之跟著煎熬。出一步就可以救下他,可是卻可能斷送自己幾十年的苦心經營,整盤棋局可能盡毀。

    「啪!」施刑者飛旋右手,在空中虛晃一圈,一滴鮮紅的血星順著鞭梢直飛趙承啟的臉頰。冰冷的手指抖動著抹著血星,一股潛藏已久的熱流開始萌動,似乎想衝破幾十年的忍耐。

    「啪!」又是一鞭直撕麥色的肌膚,雙臂的肌肉因劇烈的疼痛而「格吱」顫抖,雙膝軟如棉絮。

    展昭艱難地睜著眼睛,愣愣地盯著自己的十根指頭,瘀腫處竟然裂出了幾絲紫色的血液。

    「啊!」背上又是一鞭,身體驟然失去了重心,癱倒在地。

    紅色的血液與紫色的血液在交融。

    「繼續打!」龐太師狠狠道。

    鞭聲密集,展昭伏地翻著身子,鞭舌驟然間在他的肌膚上生起火焰,無情地燒灼著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手臂、雙腿、背脊、胸膛,甚至臉頰上也劃出了兩道細長的血口子。

    黑暗在眼前游晃,意識在悄悄退離自己的身軀,昏昏麻麻的感覺爬滿週身。刑鞭再次呼嘯,猶如火蛇直舔那張血背。

    再如此折磨下去,即便是南俠,恐也支撐不住。

    趙承啟再也忍受不了這割人血肉的摧殘之聲,他再也法忍耐下去,倒在血泊的人,畢竟是他喜歡的人,即使他再鐵石心腸,也絕做不到如此冷酷絕情。

    但聽得「嗖」的一陣風聲,趙承啟已凌空飛起,猶如雲鶴衝霄漢,直撲搖搖欲墜的展昭。「啪」的一聲,刑鞭勢如破竹直刮趙承啟的臉頰。

    趙承啟猛地一個怒視,「混蛋!」

    執鞭者早已嚇得魂魄飛離,扔下刑鞭呆立一邊。

    龐太師氣得嘴角斜起,「王爺,這是何意?」

    「何意?呵!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趙承啟眼中精光一閃,掀起地上的刑鞭,「刷!」鞭鋒直咬太師咽喉,長長的鞭身有如青蟒在太師的頸上飛繞。

    「呃,呃,王爺,你、你要幹什麼?」龐吉嚇得面色由紅變白,由白變青,汗珠淋漓。

    「展昭,我要帶回王府,從今日起,不許你再碰他半根頭髮!」趙承啟道。

    「是是是。」一邊的劉玉頭點如搗蒜。

    趙承啟轉身將展昭扶起,一絲迷惑在半昏半醒者的眼中閃過。

    「不用問為什麼,我只是在做我自己。」

    ***

    趙承啟將展昭救下帶回王府,安置在自己的小居,「蘭寄一方」。

    「蘭寄一方」是趙承啟閒時休養的小築,裝飾相當簡樸,但卻不失雅致,頗有一番江南水鄉的韻味。一汪清池臨窗而置,幾株香蘭倚廊而開,池面星光點點,宛若人間銀河,清風拂過,銀光閃爍,一時撩人心門。

    趙承啟晃了晃眼,輕輕拉上藍色的紗簾,又走近靠牆的高案,換了一爐檀香。

    離窗不遠處,有一張竹榻,展昭昏沉沉地伏躺著,時而交蹙雙眉。粉色的羅紗半掩半遮著他那麥色的身體,遍身的傷痕竟已經開始癒合,粉狀的白末覆蓋其上。

    這種藥粉很特別,竟然有一股子青草的味兒,覆於傷口處,待草味消盡再重新上一遍藥粉,來回大約四、五次,鞭傷便可迅速癒合。不過這種藥,一般地方是買不到的,更確切地說,中原是沒有的!

    展昭雙臂垂落竹榻兩側,手心手背肥腫不堪,絲絲毒液已沖裂了表皮,沿著手指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像鮮艷的紫羅蘭。

    趙承啟看著展昭,一陣心痛,提步緩緩走近展昭,自言自語道:「我已經派人去找解毒的人了,你再忍一會兒!」說著,曲身蹲在展昭身前,抽出袖中的白帕,輕輕地擦拭著他額上的汗珠。

    展昭眉宇間寫滿了痛苦,嘴角不停地顫動著,趙承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摸了摸展昭肥腫的十指,心疼地道:「不行,再這樣等下去,展昭死定了!」

    趙承啟撩袍起身,扯起身邊的羅紗,狠狠地撕成了兩段。死死地纏在了展昭的兩隻手腕之上。

    片刻,展昭的兩隻手變得黑紅黑紅的,指尖冰涼透心。

    趙承啟一個轉身,蟬翼飛出。翻轉右手腕,伸直手臂,翼尖正好舔上了紅燭的火舌。

    蟬翼微紅,趙承啟右肩一轉,收回劍身。

    「展昭,你忍著點。」說著,趙承啟手指一揮,劍風刮過展昭的雙手,劃破了每一根手指。

    展昭橫磨牙尖,但卻沒有醒過來。

    瞬間,一抹紫色濺出,血漬沾滿了劍鋒。

    趙承啟一甩蟬翼,蹲下身去,雙手狠狠拽緊展昭的手腕,擠出毒液。

    紫色的液體和微紅的血液濺落一地,紫色、紫紅色、淡紅色……

    良久,大理白的地板終於出現了幾朵血紅色的花兒,趙承啟緩緩吁了口氣,鬆開雙手,舉起手背,輕輕擦了擦自己額上的汗珠。

    又轉身走到門口,洗了洗手。取了條乾淨的紗巾,把展昭的手包紮了起來,悠悠道:「我會盡快把解藥找來,幫你徹底解除毒性!」語氣越來越柔和,「你放心,只要我在,沒有人能傷到你。」

    晨光柔和地射進房內,趙承啟不禁眨了一眼,原來展昭的手指抽動一下,他醒了……

    「你不要動,躺著。」趙承啟關切道。

    展昭突然發現身上一絲不掛,「這?」

    「噢,剛剛你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穿不得衣服,所以……」

    「多謝王爺……」展昭道。

    趙承啟轉身將一套裡衣遞到展昭眼前,道:「本王幫你穿上吧!」

    「不、不用了,還是我自己來。」展昭固執地推開了趙承啟的手,一把抓起衣服。

    「可是,你、你的手。」

    「沒事。」展昭回眼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見毒性已去了小半,遂道:「多謝王爺替展某去毒。」

    「我只是幫你把毒暫時擠出來,要徹底解除毒性,必須找到解藥。」趙承啟道:「你可知道,是誰對你下的毒?」

    「不知道。」展昭搖搖頭道。」你不知道,我知道。」趙承啟心道,他料定是紫兒在暗中下了毒。

    展昭緩緩起身,竟然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不解道:「這傷口?」

    「不用奇怪,我只是給你擦了點家傳的創傷藥而已!沒想到,還挺管用。」趙承啟微笑道。

    疑惑並沒有在展昭心中消失。

    其實從趙承啟救自己的那一刻起,展昭就開始感到不解。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難道,自己的猜測是多餘的?他到底是英雄,還是梟雄?

    在牢裡的這幾天,展昭無時無刻不在思索,到底誰是幕後的真正主使人。

    結果,他想到了一個事先已被列入黑名單的人,但這一回,展昭所猜測的卻遠比「偷佛眼,祭亡父」可怕得多!只是,找不到半點證據。

    如今這個自己心中的頭號嫌疑犯,竟然公然冒犯龐太師,救下了自己?展昭縱然再心思縝密,也一時找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是若慶王果然如自己所料,那麼他的存在對皇上、對大宋,將會是一個巨大的隱形威脅。

    所以,必須盡早揭開他的廬山真面目!

    展昭決定賭一把,直攻之下,必有所獲。

    「王爺為何要救還昭?」展昭突然冷冷問道。

    「因為我不救你,你就會死!」趙承啟柔聲道。

    「我死了,豈不對大家都好!大理寺少了個浪費糧食的犯人,而慶王您,也可少費一份心對付我啊!」展昭橫著眼睛,冷笑道。

    趙承啟臉一拉,「展昭,你休息吧。」說著,踢袍欲走。

    「難道你就不怕把『老松案』翻個底朝天?」展昭冷不丁地衝出一句話來。

    趙承啟被死死釘在了門口,良久,轉頭一笑:「啊,『老松案』關本王什麼事?」

    「王爺是不是有點心虛啊?」展昭繫著衣帶,一邊用近乎挑釁的口氣問道。

    「展昭,你到底想說什麼?」趙承啟橫眼道。

    「展昭不是酒囊飯袋,王爺也不是一個笨人,難道非要讓展昭把事情都抖出來,慶王你才肯認帳嗎?佛眼是你偷的,小僧、靜池大師也是你殺的,害展某深陷囹圄的人,也是你!」展昭瞥著趙承啟狠狠道。

    趙承啟一笑,「我要害你,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指著本王的鼻子,發狂!」

    「你敢說『老松案』與你半點關係都沒有嗎?」

    「展昭,你是在下賭注?」趙承啟問道。

    展昭一愣,沒有說話。

    趙承啟整了整衣袖,平靜地道:「展昭,你這種查案方式很危險!你查不出頭緒來,也用不著用這樣的方式來套我的話啊。」說著竟斜起嘴角笑了起來。

    展昭竟也附和著笑道:「展昭的確查無頭緒,想從王爺口中套出點蛛絲馬跡。雖然展昭沒有任何證據來說明你有罪,但是總有一天,展昭一定要將你繩之以法!」

    「哈哈哈,展護衛,你是不是毒中得太深,連腦子都壞掉了啊?成天指著本王說本王有罪,我倒想知道,我的罪到底是什麼?」趙承啟道。

    「王爺,南王之死,恐怕並沒有你所說的那麼簡單吧?」展昭邊說邊看著趙承啟,「我猜,這場所謂的『大義滅親』檢舉行為,只是你們父子故意演出來的戲吧!」

    趙承啟目光一顫,心道:「果然不愧是展昭,雖然沒有完全猜透事情的全部真相,但能摸到『大義滅親』這條線,已是不易。果然如老先生所言啊!」

    突然一小僕進來,在趙承啟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趙承啟竟一時變了臉色,右手的小指頭顫動了一下。

    良久,趙承啟慢慢走近展昭,目光直燒展昭的兩眸,故意放高了聲量,惡狠狠地道:「展昭,你這樣評蔑本王和先父,難道真的不怕本王治你的不敬之罪嗎?」

    「展昭既然敢下這個賭,就不怕賠掉所有賭注!」展昭正言道。

    「哈哈,你有什麼賭注?你,什麼都沒有!」趙承啟輕蔑地笑道。

    「展昭的確什麼都沒有,就只能把這條原已經不屬於展昭的命送還給你!」

    「展昭,你倒是挺大方!可是,你就這麼死了,怎麼對得起我那千金難買的創傷藥呢!」趙承啟慢悠悠地道,神情十分鎮定,只是手心裡已泛起了冰冷的氣流。

    「那,你想怎麼樣?」

    趙承啟驀地一轉身,背對展昭,狠狠地道:「來人,把展昭給我拉出去,關在酒窖!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他出來!」

    見展昭被四個大漢帶遠,趙承啟這才道:「請老先生過來!」

    ***

    一線驕陽劃破了晨霧,小築內越發亮堂了。

    趙承啟合眼,刻意收起了一臉的疲憊,轉身走近高案,湮滅了剛燃起不久的檀香。

    白髮白髯老者款步走進房中,佈滿魚尾紋的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趙承啟,似怒非怒。

    趙承啟晃了一眼老者,語氣生硬地道:「老先生來此,為了何事?」說著雙手背後一負,目光似冰地瞅著老者。

    「聽說王爺救了展昭?」老者一甩廣袖,語氣平和地道。只是昏暗的眸子裡,泛起了一絲潛藏已久的怒意。

    「是的!」

    「老夫計律『壞計者死』,任何人都不例外!」老者語氣變得生硬起來。

    「本王知道!」趙承啟道。

    「王爺,請你把展昭交給老夫!」老者道。

    趙承啟一轉身,眼似龍目,威嚴中透著霸氣。

    老者目光一抖,這分明是二十年前的「他」!一樣的狂傲,一樣的威嚴,是啊,他們父子三人,都是草原的梟雄!

    「老先生,我知道你計律嚴明,就是自己的親兒子犯律,你也毫不留情。只是這一次,不太一樣!展昭是個人才,本王要收服他,為我所用!」趙承啟道。

    怒火燒著白髯,拳頭捏得「格格」直響。

    趙承啟小心翼翼地嚥了一口唾沫,轉身,語氣微顯柔和道:「老先生,本王絕非有意壞了先生的計律,只是,愛才心切!還望老先生能體諒!」

    老者白鬚震動,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趙承啟。突然笑道:「王爺真是只是因為愛才心切?還是……」枯手拂起長鬚,目光投向那一抹晨陽,「王爺,成大事者,又豈能為了自己的情愛而不顧大局!」

    趙承啟緩緩走近老者,目光直射老者灰色的眸子。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看著眼前的這個老人,不是在乞求,也不是在等待,而是在命令!

    「本王要展昭活著!」趙承啟一字一句地吐了出來!

    老者身子一顫,這是趙承啟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和他說話!他竟然可以為了展昭違拗自己的計劃,撕破了支撐幾十年的臉皮!

    老者撇轉身子,避開了趙承啟的視線,語重心長地道:「王爺,請你不要忘了,你這二十幾年隱姓埋名是為了什麼?你今日救了展昭,可能會把你一生都毀了!」

    晨光在趙承啟的臉上畫著光暈,雙眸似有一點迷離。

    「展昭,這塊骨頭你啃不動的!」老者心痛地道:「你會被噎死的!」面如寒霜的老者流出了眼淚。

    老者終於離開,趙承啟這才令人將展昭放了出來。由於毒性深入體膚,展昭的神智再度迷糊了起來。

    趙承啟在屋內來回踱著步,步伐急促而又零亂。

    突然,一小卒破門而入,趙承啟驀地戛住了腳步。

    「王爺,我們找到紫姑娘了。」

    「哪裡?」

    「在海神廟裡!」

    趙承啟微吐一口氣,對著門外的四個小卒道:「你們好好照顧展昭!」

    「是!」

    說著,趙承啟飛掌抄過桌上那把沾滿紫血的蟬翼,「嗖」地收入腰間。

    ***

    紅日如火,曬裂大地。

    身跨一騎,身後揚起千層黃土。

    趙承啟發狂似地鞭笞著馬臀,如風般地狂奔著……

    蛛絲纏繞著佛像、窗欞,幾棍橫粱歪斜著身子傾倒在旁。幾束耀眼的陽光透破損的房簷,落在了一張墨色的焦尾琴上。

    一個身著大紅花緞袍子的女子,張開了十指。

    古琴撥響,宛若深山鬼魅齊鳴,充溢於整座海神廟。女子飄動著狐媚的眼波,蕩漾於琴弦與趙承啟之間。

    趙承啟臉冰得像花崗岩一般,眼球直直地瞪著紅衣女子。

    「噹!」琴弦斷成了兩截,紫兒陰陰地翻眼窺著趙承啟,不緊不慢地道:「公子是來找奴家的嗎?」聲音柔得像夜半的狐魅。

    「把解藥拿出來!」趙承啟黑著臉道。

    「哈哈哈,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說著,紫兒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白色紙包,輕輕掂在手中,翻著狐眼道:「想要解藥,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趙承啟道。

    紫兒長身而起,緩緩走近趙承啟,閃動著邪惡的眼珠,咬著牙道:「我要你跟我說『我愛你』!」

    趙承啟眼珠一橫,一把推開她的身體,狠狠道:「你休想!」

    「哈,考慮一下吧!展昭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紫兒扭動著蛇腰繼續道:「你又要失去他了,呵呵!」

    「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主人!」趙承啟咬牙切齒地道。

    「知道,我們還是『夫妻』呢!」紫兒抖動著一身火紅道。

    趙承啟蔑視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到底把不把解藥給我?」

    「你說『我愛你』,我就給你。」

    「哼!」趙承啟嘴角一抽動,飛袖出掌,一把拽住紫兒的右手,正欲奪藥。

    紫兒一個翻身,彈動食指,藥包順勢落到了左手。

    趙承啟右手出掌,直劈她的心窩。紫兒頓時反身彎下水蛇腰,右手一撐地,有如泥鰍般地鑽出了趙承啟的手掌,穩步落定於三丈外。

    趙承啟眼角一瞇,陰狠地笑了笑。一轉身體,抽出蟬翼,紫光閃耀於劍鋒,一甩翼身,踮起左腳,騰空而起。

    紫兒大驚,連忙飛身而避。趙承啟驀地在空中一個翻身,右腳一蹬房粱,揮動蟬翼,直咬前方的紫兒。

    紫兒被逼入死角,避無可避。

    蟬翼呼呼作響於耳際,紫兒被死死地釘在了牆角,幾縷髮絲纏繞著翼身,一併插進了牆縫。紫兒面如死灰,瞪圓了眼睛,小口小口地嚥著唾液。

    趙承啟冷冷一笑,悠悠伸出右手,取過了白色紙包。

    紫兒咬了咬牙,道:「趙承啟,你這樣做,對得起那個高麗死鬼嗎?」

    趙承啟猛地一愣,全身就像被冰水澆灌了一樣。

    「那個死鬼是那麼喜歡你,為了你,連命都可以送給我!」紫兒尖聲道。

    「你說什麼?」趙承啟大驚。

    「我告訴你,那個死鬼是為了救你才死的!因為我告訴他,你已經落在我手中,要是想讓你活命,就得獻出他一條命!呵呵,你猜,這個傻子說什麼?哈哈哈,他竟然連想都不想,就說『你來殺我吧』!哈哈,就這樣,他死了!」

    「你。」趙承啟氣得眼中直泛綠光。

    「而你呢,現在竟然為了一個長得像他的男人拚死拚活,你怎麼對得起他啊!」紫兒嘲笑道。

    冷汗盈盈而出,趙承啟抖動著手指,失神地閉上了眼睛。

    紫兒得意地笑著,一把扯斷了纏於蟬翼的青絲,悠然地走到趙承啟身邊,柔聲道:「這藥你儘管拿去!」

    「淙!」一聲琴響,紫兒撥動著斷弦的焦尾琴,聲音有如惡魔哀號,聽得讓人渾身發毛。

    「哼!」趙承啟嘴角一翹,道:「展昭,我還是會去救的!你休想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我。」

    紫兒臉色突變,眼眸中翻起一層怒意,「你!你就那麼喜歡那個展昭!連那個高麗死鬼你都毫不顧忌了嗎?」

    「正如你所說的,我對太子戀戀不捨,是因為我覺得虧欠他。虧欠他,就得還他,偏偏他現在又死掉了,怎麼辦呢?就只能等到下輩子再還了!」

    趙承啟故意笑嘻嘻地走近紫兒,貼著她的臉道:「可是我的人生還長著呢,找一個自己心愛的人作伴,也未嘗不可吧!」

    紫兒氣得雙手發抖,她原本以為自己的那一席話一定刺得趙承啟坐立不安,誰知他現在竟然如此坦蕩。

    紫兒越想越生氣,魔掌一揮,焦尾琴瞬間被震到了幾丈外。

    世上只有趙承啟才真正瞭解眼前這個女子。只要趙承啟傷心難過,她就開心愉快。

    趙承啟撩袍正欲離去,紫兒突然道:「你就不怕那包解藥是假的嗎?」

    趙承啟戛步,卻沒有回頭,「如果是假的,那就請你將我跟展昭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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