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她接過花束深吸了口氣，嘴角不由得揚起。「我拿進去放，你等一下。」
她沒邀請他進屋，她已經不是那個沒戒心的笨女人，但她還是喜歡收到花的感覺，即使是來自她已放棄的一個男人。
她將百合花放進花瓶，加了點水，才轉身走向門口，今天她選了一套簡單的露肩洋裝，夏天夜裡清爽就好，但他盯著她的眼神彷彿著了火，害她忽然沒那麼清爽了。
「你今天很漂亮。」他是在對她的胸部說話，因為她翻了個白眼，他卻沒注意到。
「謝謝，你也很帥。」離婚夫妻也能禮尚往來，不過他還愣在那兒做什麼？這男人今天怪怪的。「我們可以走了嗎？」
「喔，對……我們該走了。」他僵硬地轉過身，幾乎是同手同腳，差點沒跌落整層階梯。
喬思凌從來沒看過前夫這模樣，他要不是生病了就是神經了，但不管怎樣都不關她的事。
車子行進中，兩人都沒打破沉默，有時太多感觸也會無話可說，很快來到了目的地，原來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裡約西餐廳。
喬思凌還記得那次約會後，她在網絡上查詢數據，得知這家餐廳從一九七三年開幕，是很多老三重人相親的地方，為此她還暗自高興了好一陣，但可惜不是每對來吃過飯的情侶都能長久。
當初她是多麼天真，而今又是多麼滄桑，才過了一年半，她的心卻老了許多。
從迴旋樓梯進了餐廳，兩人坐下後都點了套餐，等服務生一走，喬思凌主動問：「你今天找我吃飯，有什麼話要說嗎？」
林品軒抓抓頭髮，不太確定的開了口：「老婆，我……」
她立刻打斷他的話。「我不是你老婆。」
「抱歉，以前叫習慣了。」他拿起桌上紙巾，緊張地捏來捏去，張嘴閉嘴好幾次才說：「思凌，你最近過得好嗎？」
他想知道她的近況？這就是他的真正目的？她聳聳肩，無所謂的說：「跟我結婚以前差不多，在診所當櫃檯小姐，住在我原本的房子，另外我還有做採購助理。」
「採購助理？」
「嗯哼，有些客人工作太忙沒空購物，我就替他們買東西，現在有五個客戶，當然包括筱雲姊和璧如姊。」自從跟林品軒離婚後，她就不再叫周筱雲大嫂，畢竟那已是過去式。
「她們兩個人對你很照顧。」
「沒錯，我非常幸運，能有她們做我的好姊妹。」
「這樣很好、很充實。」
「我這輩子不會有什麼成就，但至少我希望做個有用的人。」
他放下快被揉爛的紙巾，神情嚴肅道：「對不起，如果我曾給你錯誤的印象，讓你以為你是個沒用的人，那並不是我的本意，你是一個認真生活的人，對每件事都全心投入，千萬不要懷疑你自己。」
她只能點點頭，不知該說謝謝還是發脾氣，他確實給過她強烈的印象，讓她懷疑自己的存在價值，不過那也不重要了，現在她不在乎他的看法了。
服務生送上色拉、麵包和濃湯，兩人安靜開動，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前幾天，我跟我媽見了面，她狠狠罵了我一頓。」
「為什麼？」
「她還沒見到媳婦，兒子就跟媳婦離婚了，你說她會有什麼感想？」
「抱歉，造成你們母子的衝突。」她對從未謀面的婆婆有一份歉意，她看過紀亞雯的照片，看來是一位高雅而有自信的女性，真不懂公公怎會放棄如此完美對象。
「不，應該是我說抱歉，是我讓她失望了。」林品軒長長的歎口氣。「大哥和大嫂訓了我一頓，我沒怎麼聽進去，等我媽也開始痛罵，我才領悟過來，原來我真的錯了。」
喬思凌沒想到她會有聽到前夫認錯的時候，現在是八點檔開始了嗎？還是附近有人在錄像？
服務生替他們送上主餐，她才回過神，往她的意大利面進攻，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她得先吃飽了才有力氣面對。
林品軒似乎也有同樣想法，兩人默默吃了一大半，他才又開口說：「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才發現我從一開始就錯了，你是一個有感覺、有想法的人，不是我計劃中的一顆棋子。」
「嗯哼。」她再次借用他的口頭禪，因為她當真不知要說啥。
「雖然我的出發點不對，但是請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才跟你結婚，你有許多優點，溫柔、誠實、好相處，笑起來又很溫暖，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很舒服，那是我想要回家的動力。」
「謝謝，你讓我的自尊心恢復了不少。」她決定往好處想，至少他是在傳達善意，而她受過傷的心相當需要。
「對不起，我知道我搞砸了，我想跟你道歉，希望有一天你能原諒我。」
驚訝並不足以形容她的感受，她以為他會繼續找借口，誰知他這麼乾脆，反而讓她措手及。
不看他低著頭似乎相當慚愧，她應該也給一點善意響應。「坦白說，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原諒你，不過我要跟你說聲謝謝。」
「啊？」他抬起視線，一臉不解。
她放下餐具，正視著他說：「謝謝你讓我作了一場美夢，你對我真的很好，讓我覺得我是深深被愛的，讓我相信你就是對的那個人，相信幸福有可能降臨在我身上，我不用再尋尋覓覓了，過去的種種挫折，都是因為我在等你出現。」
他略微張開嘴，像是有誰掐住他的脖子，除了說不出話，還難以呼吸。
「我對自己沒有信心，總覺得我配不上你，可是你那麼愛我、寵我，我想應該是老天疼憨人吧！直到我發現你的秘密，才知道這果然是一場夢，童話故事不會發生，我不是公主，你不是王子，幸福的結局不會屬於我這個笨蛋。」
他用力喘了幾口氣，嗓音嘶啞道：「思凌，拜託你不要這麼想！我們有過很多快樂的時光，那些不是假的，我不是隨時都在演戲，而且我真的在乎你。」
「我相信，你用你的方式對我付出過，只是跟我要的方式不一樣，就這麼簡單。」為何她變得如此平靜？為何傷口不再疼痛？可能該說的都說了，在她心中已無怨言。
看他表情複雜，似乎還在矛盾掙扎，她主動替他解圍，問起他家人的事。「你爸還好吧？有沒有對你發脾氣？」
「何止發脾氣？血壓升高到差點爆表。」他苦笑一下，伸手捏捏自己的眉心。「不過他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快，隔天就饒了我，可能我大哥的例子讓他有經驗了，一回生、二回熟。」
「那就好。」兩人避開地雷區，聊起一些共同認識的人，畢竟談別人的事比較輕鬆。
等吃完甜點、喝完飲料，林品軒開車送喬思凌回家，她很快注意到他在繞遠路，這男人今天不是普通的怪，三重、蘆洲可是他的地盤耶！
「咳，你走錯路了。」她不得不提醒他，否則明天都回不了家。
「抱歉，一時分心了。」他不好意思的說。
「沒關係，前面左轉。」
他轉動方向盤，終於開上正道，很快車子就停在她家巷口，她從包包拿出一個小紙袋。「謝謝你送我回來，這是要給你的。」
他頗為意外的接過去。「這是什麼東西？」
「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出錢，這只是一點心意，我剛好多做了一點巧克力，你帶回去吃吧。」她不想欠他人情，雖然送巧克力有點曖昧，她只是聊表心意，希望他不會多想。
「謝謝！我很高興能再嘗到你的手藝。」他的表情像是流星閃過黑夜，整個人容光煥發。
「那我回去了，再見。」
「思凌。」他忽然喊住她，期期艾艾問道：「我們……我們有可能從頭來過嗎？」
原來這就是他今晚的目的，她並不覺得生氣或討厭，她想他應該是誠懇的，應該不只是演技。
「品軒，我不後悔認識你、愛上你，但是我太累了，我沒有力氣回頭，最多只能跟你做朋友，我不知道該怎麼信任你，抱歉。」
「真的一點可能性都沒有？」他握住方向盤的手在顫抖，她真怕他會找不到路回家，然而他們的人生路早已分道揚鑣。
「對不起，已經太晚了。」
不等他有所響應，她就打開門下了車，走出前夫的視線之外，她相信自己做得對，有些人不會改變也無法改變，那是天生的個性，她若再讓自己受同樣的傷，可能永遠也痊癒不了。
長夜漫漫，她又夢到了從前，但過些日子就會淡掉的，正如同她手指上的戒痕，不也漸漸消失了嗎？
林品軒開始懂得什麼叫行屍走肉，剛離婚的時候還不太覺得，只是失眠和作一些惡夢，他還撐得住。
可能因為他內心仍存有希望，總覺得思凌不會那麼絕情，總以為她會回來求他復合，畢竟她是那麼真心真意的愛過他。
然而當他提出復合的要求，她卻說已經太晚了，他才發覺他們真的結束了。
他們不是夫妻、不是情侶，最多只能做普通朋友，這份認知讓他內心逐漸崩潰，彷彿被打破了一個洞，寒風吹過，冷得刺骨。
過去他交過幾任女友，分手時都還算平和，畢竟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而分手後他只需一、兩周就沒事了，為什麼這次過了三個多月還在心痛？
心痛？是的，他這個無情的人還有一顆心，還有心痛的感覺。
週六的夜晚，他獨自待在辦公室裡，不想回家也不想外出，面對桌上沉默的計算機和文件，沒效率也沒關係，就讓數字佔據他的腦海，才不會想起自己的悲劇。
寂靜中，大門砰然被打開來，走進一個滿頭亂髮的性格男子，原來是他的無賴小弟林子旭。
「喂！你還活著吧？」林子旭一開口就是「溫馨」問候。
「我有開始發爛的跡像嗎？」林品軒摸摸自己的臉，好像還沒有。
「你臉色不對勁，要不要放幾天假？」
「不用了。」一閒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放假只會加重災情。
林子旭坐到辦公桌上，用力瞪著他二哥。「你看起來真的很像鬼，有沒有吃飯啊你？」
「我說沒事就沒事，你什麼時候變成我媽了？」
「既然沒事，我帶你去酒家爽一下。」
「我不想去。」他要的女人只有一個，可是人家不要他了……
「你還惦記著二嫂？女人如衣服，換一件不就好了？」
「你不懂，你根本沒談過戀愛。」小弟雖是異性戀，討厭女人的程度卻超乎尋常，可能是因為老爸三次婚姻的負面影響，不知這小子哪天才會開竅？希望不會跟他一樣為時已晚。
林子旭確實不懂，抓抓頭發問：「你就這麼愛你老婆？」
「是的，我……」林品軒停頓了一下，忽然領悟過來。「我愛她，我真的很愛她……」
過去他對思凌說過多少次「我愛你」，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肯定，原來他早就愛上了她，只是不肯面對事實，不敢承認他需要她、依賴她，因為該死的他總以為自己高高在上，不會像凡夫俗子一樣為情所困，結果他比誰都要愚蠢！
忽然間，他無法再承受那份心痛，愛著一個人卻得不到同樣響應，當初思凌就是因此才會離去吧，他終於明白她的感受，強烈的絕望幾乎讓他哽咽。
「聽得我都起雞皮疙瘩了，走走走！」林子旭抓起二哥的肩膀。「今天我請客，你什麼都不要想，只要喝到茫就對了。」
林品軒深吸了幾口氣，他得找些事讓自己分心，否則他會受不了這劇痛。「好，我跟你去喝到爽，但千萬別把女人塞給我，我會非常不爽。」
「知道了，你這個妻奴，都離婚了還這麼忠心耿耿。」
「我不是妻奴，我沒有老婆，我想做奴才都做不到……」
「干！有沒有這麼誇張？你跟大哥都是一樣的症頭，沒救了！」林子旭搖搖頭，用力把他二哥拉出辦公室。
林品軒也知道自己沒救了，今晚就讓酒精麻痺他的心，或許他可以不用再夢到她，或許他可以暫時忘了愛的苦、愛的甜、愛的煩惱
週日上午，喬思凌不用上班也沒有約會，在家對著計算機整理數據，記錄每位客戶的消費習慣。
這是生平第一次，她能有一份自豪的工作，她的客戶都是大學以上畢業，卻願意信任她的判斷，她怎能不更努力、更認真？
忽然手機鈴聲響起，她看到一個陌生號碼，接起來一聽卻不是陌生人。
「思凌，我是大哥，林克翰。」
「大哥？」她一聽立刻緊張問：「你怎麼會打給我？是不是品軒出了什麼事？」
「阿軒昨天喝醉酒，跟人打了一架，醫生要他住院，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來看看他嗎？」林克翰的聲音中透露一股祈求。
「怎麼會這樣？」這不像林品軒的作風，他是受了什麼打擊？
「我也不知道，可能心情不好吧，我們全家人都來看他了，但我想他最需要的是你。」
她猶豫了一會兒，不確定自己是否該答應，然而她一顆心慌亂得怦怦跳，沒親眼看到林品軒就不能放心，於是她做出了決定。「大哥，請問是哪家醫院、幾號病房？」
林克翰馬上把數據告訴她。「謝謝你。」
「別客氣，我會盡快過去。」掛上手機，喬思凌發覺自己太衝動了，前夫身邊並不是沒有人照顧，身為前妻的她該以什麼身份出現？其它人會怎麼想、怎麼說？
歎口氣，她還是關上計算機、準備出門，都怪那個愛惹麻煩的男人，事到如今還是不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