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告訴她,兩年前,王老爺子染上了肺癌,因肺癌難診,加上王老爺子身體也不是很硬朗,所以這麼一病就倒下了。
外頭的街坊鄰居都在傳言,這是王老爺子做人刻薄的關係,肺癌的初期只要讓它吐出了膿血,還是可以醫治的,但是王老爺子卻禁不起這番折騰,拖不了幾個月就撒手人寰了。
而王家的幾個兒子也沒啥出息,在王老爺子倒下之時,帳房的銀兩幾乎都被他們給敗光了,直到天揚娶了依雲小姐之後,才重振了王家,將王家囤積已久的惡習全都消除,並且鞏固了自己在王家的地位。
有人說,天揚是為了要謀篡王家,所以才娶依雲小姐的。
也有人說,依雲小姐在王老爺子還沒升天成佛之時,便為了天揚尋死尋活的,要是天揚不娶她的話,她就死給大家看。
總之,每個人的說法都不一樣,但是——最後的結論是一樣的。
王家被一個外姓的天揚給接手了。
幾個平日只等著領薪餉的老僕人,被天揚拿了一些錢給打發掉。整個王家上上下下,真正是王家人的,可能只剩兩、三個而已。
天揚得到了整個王家,還讓原本幾個王家的少爺得看他的臉色過日子,整個王家不同於原本那糜爛的樣子。
天揚真的是為了想謀得這一切,所以娶了依雲小姐嗎?鈴纓有些不相信。
依她對天揚的瞭解,他個性耿直,不會為了一點小利就去討好人,要是他早知道要討好依雲小姐的話,那他在王家會過得這麼痛苦嗎?
所以,她根本就不相信天揚會做出這些事情來。
鈴纓不停的低頭思考著。
天揚不像是這麼有雄心壯志的人,她怎麼也想不通,他到底為什麼要娶依雲小姐。
門被推開了,天揚看著背對他而坐的人。
他原本面對著鈴纓那種熱切又有些害羞的眼神變了,這兩年來他變得更為內斂,在王家這種險惡的地方生存,為了爭權奪利,他勢必要放棄一些原本屬於他的真實性情。
其實早在鈴纓背叛他之時,他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鈴纓是個勢利的姑娘家,他知道!他只是因為迷戀鈴纓而不願去正視這個問題而已。
那時,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娶了依雲並且入贅王家,之後,他便派人調查了鈴纓。
鈴纓哪有什麼爹娘?
她是蘇家裡頭有名的五個丫頭之一,地位就像是一般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而蘇府裡那五個丫頭,聽說都是不用干粗重活的,哪像他?
難怪,她會受不了他身上的臭味,他應該不要這麼天真的相信,鈴纓同他一樣就只是個下人而已。
而那只打簧表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吧?
蘇家家大業大,她應該也看過那種讓他稀奇的不得了的打簧表吧?
想到了那只表,他的指關節就因為用力過大而泛青。
他應該早在她背叛他之時,就將那只表給丟了,以他現在的能力,這種表他怎麼可能會買不到?但不知怎地,他就是放不了手。
等他得到了一切的真相,他真的後悔自己曾經認識過鈴纓。
她是為了那個龍鳳翡翠才蓄意接近他的。
在他傻呼呼的被她蒙在鼓裡,甚至於還滿心期待地以為,鈴纓是要回去稟報爹娘親事時,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
她在心裡頭一定在笑他癡、笑他傻吧!
想起過去種種一切,在在都說明了她是一個勢利的女人,她甚至於比王依雲更加的惡毒。
王依雲是表面上的傷害他,而她則是費盡了心思,一點一滴的在算計他!而他就這麼傻傻的踏入了她所布下的陷阱。
對他來說,鈴纓的確很厲害。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作風,讓他深感佩服。
當年在鈴纓走後,他頹喪了好幾天,一個人離開了王家,躲到了附近的一家破廟裡頭,但是腦袋裡頭浮現的影像全是鈴纓。
直到第三天,他才完全的悔悟,知道鈴纓就是這麼勢利的姑娘家,他並且告訴自己,得牢牢的記住這個教訓。
在那個時候,他牢牢的記住只有權勢才能讓鈴纓點頭,只有他比她更強、更悍之時,她才會乖乖的臣服於他。
正好,依雲小姐來找他,告訴他只要他願意入贅,她可以容許他娶了她之後再娶別人。
這是依雲小姐最大的讓步了!而他為了權勢答應了。
他告訴自己等拿到了整個王家,再去尋找鈴纓,現在他全都做到了。
是她讓他看清了人性醜惡的這一面、是她讓他知道自己的怯懦和卑微、是她讓他知道他有多麼的配不起她、是她讓他學會什麼叫作「利用」。
她教會了他去爭、去奪,甚至於……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現在所會的,全都是鈴纓教他的,也許他還得感謝鈴纓。
銳利的眼神深沉的看著她,就如同一潭黑池水一般,看來幽靜實則不然。
「鈴纓,好久不見了。」他開口,看到鈴纓轉過了身子看著他。
鈴纓上下端詳著天揚,「看來,這兩年你在這兒過得挺好的,真是恭喜你了。」
那她就可以卸下內心那股不安,還有那小小的愧疚以及那說不出的複雜感覺。
「托你的福。」他走到了案桌前坐下,為鈴纓及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菊花茶。」他還記得這是鈴纓最愛喝的。
「謝謝。」她接過了茶杯啜了口,「你今兒個找我來也好,我可以將你這塊翡翠還你了。」她將翡翠還給了天揚,「沒事的話,我想離開了。」
現在的天揚與兩年前的天揚完全不一樣了,他讓她有些窒息感,甚至於讓她坐立難安。
她不習慣與現在的天揚相處,他那種氣勢讓她很不習慣。
她不著痕跡的端詳著天揚。
他不再是她以前熟悉的那個天揚了——她心裡頭頓時有了這個認知。
他與她心目中的天揚根本就是判若兩人。
他看來更加成熟、內斂,同時也讓她的心為他而悸動。
她的心不停的狂跳著,彷彿就要自她的胸口跳出。
「翡翠?」天揚接過了鈴纓手中的翡翠,「你以為我找你來,只是要從你的手中拿回這塊翡翠嗎?」
「難道不是嗎?」她冷聲道,臉上雖然仍是笑著,但是語氣已明顯的改變了,「你既然知道要到蘇家來找我,就表示知道我其實是蘇府裡的丫頭,以前和你說的那些全都是在騙你的!」她不屑的瞧了瞧他手上那塊翡翠,「假的東西對我來說是沒有用的。」
鈴纓說話雖然冷硬,但心裡頭卻不是這麼想的。
只有用冷淡、艱澀、嘲諷的話語,她才可以讓自己稍稍平靜一些。
兩年了,再見面時,她的心竟與先前不同了。
以前,她總是在夜晚閉上雙眼入睡時想到了天揚,她原以為這是愧疚!
但是……現在再見到他,她知道愧疚其實在她的心裡佔不到什麼份量。
「我錯就錯在明明沒有龍鳳翡翠,還告訴你東西在我這裡是嗎?」
「你現在就有嗎?要是沒有的話,也別說廢話了……更何況東西根本就沒有丟,你怎麼可能會有龍鳳翡翠呢?」
「你在意的就只是那塊龍鳳翡翠嗎?」
「是的。」她說出了違心之論。
「你有沒有想過我?」
「是你自己傻,說東西在你那裡的。」
「要是我那時就說龍鳳翡翠不在我這裡呢?」他想知道她的答案,想知道這個冷心無情的女人是否真的無意於他。
「別以為我會在這兒和你廢話一堆。」她原本有想過再見到天揚會是怎地一個情形,但是現在卻全都弄擰了,她根本不想在天揚面前這麼張牙舞爪地。
為了蘇家的龍鳳翡翠,她傷害了天揚。讓他由一個男孩急遽的蛻變成一個男子,還是一個對她充滿著威脅性的男子,對她來說……這些都是她自找的嗎!
而……她也未必是贏家不是嗎?因為她心裡頭早就深深的烙印上天揚的影子了。
「你利用我?」
「想想你要不是還有這麼一點價值,別以為我會成天與你廝混在一起,我要的只是你的龍鳳翡翠而已。」
「你是個厲害的姑娘,我之前就是輸在太容易相信你了。」她看起來就像個仙子一樣無偽,孰知看來越美麗越無害的花朵就越帶刺,如同罌粟一般。
他卻深陷在罌粟的毒裡不可自拔。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你要想想若不是我的話,你現在還只是個被人欺負、沒啥出息的長工。」雖然她不知道為何天揚會變成這樣,但是好歹她也曾幫過他不是嗎?
她幫他瞭解到人性醜惡的那一面。
當年要不是她的話,憑他那種木頭腦袋會有今日的地步?那是不可能的事。
鈴纓就是嘴硬心軟,嘴利的像刀子一般,心裡頭卻不是這樣想的。
「鈴纓,你這是要我感謝你嗎?」
「要是你願意的話。」
天揚倏地伸出了手扣住鈴纓的下顎,捏緊了它,要鈴纓看著他。
「做什麼,放開我!」鈴纓的手不停的拍打著。
他在做什麼啊……竟然敢這麼對她!「放開我……」
「我娶了依雲小姐,你知道嗎?」
「知道,那又如何?」不關她的事不是嗎?打從她離開這裡的那一天起,這裡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拚了命的要自己這麼想。
無關、全都無關,她為了不讓自己沉淪下去,所以要自己這麼想。
鈴纓的手扣緊了他的手,在她的手上留下鮮紅的指甲印。
「我為什麼娶她,你瞭解嗎?」
「不瞭解,也不想去瞭解!」
「我為了讓你刮目相看!讓你不再這麼的看輕我,不再以為我只是個可以簡單被你利用的傻小子。」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嘖嘖……要真是如此的話,那你做到了,你現在是王家的老爺了,所有的僕人全都要看你的臉色,你是真的讓我刮目相看了。」兩年而已,誰知道天揚變得這麼多了,這是任誰都想不到的事。
「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
「我沒叫你為我做這些。」
「鈴纓,你真的太狠心了——」
「我很抱歉騙了你,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也是有苦衷的。」
「好,撇開那不談,我們現在來談談正事吧,談談你今日為何會在這裡的事。」天揚的手放開了她,拿起桌上的杯子啜飲著菊花茶,「你知道蘇家現在的情形嗎?」
「不知。」
「不知?那你就自個兒看看吧!」他拿出一些借據放在鈴纓的面前,及一些蘇家經營的客棧及酒樓的帳本給她看。
「你怎麼會有我們蘇家的帳本?」她狐疑的看著他。「還有這些借條……我們蘇家家大業大,根本不可能會和人借錢的……」幾張字條上所寫的數目都大得驚人。
他們蘇府真的要敗了嗎?
不可能的!
「鈴纓,你為什麼不面對事實呢?這上頭簽借條的人可是你們蘇家的主子,還是你不識得這個簽字的人的名字?」
這個簽字的人是蘇羽誠,也就是她最敬愛的老爺子,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
「不可能的——」她拚了命的直搖頭。
「什麼不可能?蘇家不可能成為一個空殼子嗎?還是這些借條不可能是蘇羽誠簽的?」那時管事何毅在讓臥病在床的蘇羽誠,簽下這些借條之時,蘇羽誠一心以為他是和王家借錢的。
現在想來,要是蘇羽誠知道他求的人是他不願認的私生子的話,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我們蘇家——」鈴纓的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天揚給打斷了。
「鈴纓?你還不懂嗎?蘇家的風光得意已經過去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要是蘇家沒有辦法償還的話,就等著讓我接收吧。」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只是蘇家裡的一個丫頭而已,這些事不是歸我管的。」鈴纓看著天揚說道。心裡則想著,是否可以去向其他姐妹求救……
天揚看穿她的內心想法,語帶冷意道:「哼!蘇府的丫頭雖然都嫁了好夫婿,但遠水救不了近火,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去通知她們;再說,你不是為了主人什麼都做的出來嗎?」
「什麼意思?」他是在威脅她嗎?
「你這麼冰雪聰明,怎麼可能會不懂?我知道你向來最討厭我同你打哈哈了,所以我就實話實說了,我要你!」
「你要我?」鈴纓萬萬沒有想到天揚做的這一切完全都是因為他要她,「你要娶我嗎?」
她的心劇烈的跳動著,心裡甜滋滋的,而這不知名的甜意竟讓她有些慌了。
他做這些,是不是因為他還愛著她呢?
「你配嗎?兩年前我是個長工配不上你,兩年後你以為我還會看上你嗎?你真的是太過於天真了,你以為你在我心裡的地位還像兩年前那樣嗎?」
他細薄的唇瓣吐出了傷人的話語。
「你覺得我有可能會再任你玩弄嗎?別忘了你的心腸就如同蛇蠍一般,我不可能會笨兩次的。」
「你——」他的話擊碎了鈴纓所有的想像。
鈴纓的性子哪容得下自己像條鬥敗的喪家之犬。她打直了腰桿,將她受傷的表情完全的隱藏在倨傲的面具之下,不容得別人窺探。
「怎麼?你以為你進得了這裡的大門嗎?鈴纓,別以為我會風風光光的將你迎人王家,你只是個妾而已……你知道什麼是妾嗎?」他的聲音壓低,「在我看來,你只比那些青樓裡的姑娘好一些而已,畢竟你不用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
啪!
鈴纓伸手摑了天揚一巴掌,眼神憤恨的看著他。
「你——」天揚的手高高的舉起,鈴纓真該感謝他有一點理智,否則他可能會失控的打回去。
他的手重重的放了下來,「妾是沒有資格這麼對老爺的,知道嗎?你對於我的意義就像是用銀兩買的東西!」他臉色難看的說了重話。
「我不會跟著你。」
「你會!」天揚一口咬定。
她的眼眸中閃動著憤怒的火花,「你憑什麼說我會?」她只是一個丫頭而已,有必要為了蘇家做到這種地步嗎?
要是他真這麼認為的話,他就大錯特錯了。
「依你的個性,你一定會!要是你真的如同外傳的那樣護主,你一定會做。」這就是他為何如此有把握的原因了。
「我犯得著為蘇家犧牲自己嗎?」
「你一定會做的,因為在你的眼中,沒有什麼比蘇家更為重要,蘇老爺子可能就比你的命更重要。」天揚的話停頓了下,他頗具深意的看了鈴纓一眼,「你甚至可以為了蘇老爺子去傷害一個無辜的人,而今日就是你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說得我似乎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跳井是嗎?要是你真的這麼怨我、恨我,那我就死給你看好了,也許可以讓你更加的快活,一旦眼中釘、肉中刺消失了,你的心裡頭不是暢快極了嗎?」
「你希望在你死後,我就不向蘇家追究那些借據是嗎?」
「是的!」她點頭。
「不愧是忠心耿耿的丫頭。」天揚拍了拍手,「就連想到死也要為蘇家先鋪好後路,呵呵……」
「怎麼樣?見到我死了,你不是更加快活嗎?」
鈴纓真的開始後悔,她萬萬沒想到天揚會變成這樣,而她則必須為了兩年前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不,見到你死我是不會快活的。」天揚的手撫著鈴纓精緻的臉蛋。
「不然呢?」她冷聲說道。
「我要見到你生不如死,這樣才可以為我帶來極大的樂趣,哈哈……」他放聲大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