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教她琴棋書畫,還教她吟詩作對,銀兒都快瘋了。
不過,平時倒好,她只要頂著燕家大小姐的身份,那些師傅們縱使再怎麼凶,也不敢囂張到她頭上,唯一比較麻煩的是,燕效行每月初一、十五,像拜拜似的,都會來檢查她的功課,看她學習得怎麼樣,有無進步?
我的天老爺呀,琴棋書畫耶!
她只是個小乞兒,要不是死了個燕效芙,她今天能不能溫飽都還是個問題,這會兒倒好,竟學起富有人家才有的派頭,附庸風雅來了,還學人家搖頭晃腦,吟詩作對呢!
「我讓你數數,你在想什麼?」燕效行坐在教席上,例行一月兩次的考試。
他那凶巴巴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夫子的派頭。
銀兒收斂起自己想玩的心,規矩地再問燕效行:「題目是什麼,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十八加十六是多少?」燕效行的好脾氣都快讓銀兒給磨光了。
他頭頂都快冒煙了,銀兒看得出來。
急忙的,銀兒伸出十根手指頭,比出八根,再扳著其餘的兩根數著——
一、二——唔……還是不夠耶!
銀兒連忙低頭,瞧著早就脫掉鞋襪的小腳,看著腳趾頭數——
三、四、五、六……
十根手指頭加四根腳趾頭,所以是十四——
八加六等於十四。
那十八加十六就是三十四羅!
好棒哦,她會數數了耶!
銀兒開心地昂起臉蛋兒,大聲地說:「三十四。」
燕效行等得都快睡著了,這會兒又看見她算個數不只手指頭比上,就連腳趾頭也都一拼用上了!
她這樣,他還需要請教席來教她讀書識字嗎?
燕效行瞪著銀兒看。
銀兒不覺得自己有錯,還很大方的回看燕效行,問他:「我數得對不對?」
「對。」
「那你還生氣?!」
「我氣你用手數。」
「我不只用手數呀,我還用腳數耶。」銀兒馬上糾正燕效行,告訴他,她的認真與負責,瞧,她手跟腳都用上了呢。
好個手腳並用!
燕效行都快讓銀兒給氣得七竅生煙了。
「那我再考考你。」
「放馬過來。」算對一題,銀兒這下子可驕傲了。
「二百二十六兩加上一千五百四十二兩是多少?」
「嗄!」銀兒倒抽一口氣,瞪大眼睛看著燕效行。
他讓她瞪得不耐煩,口氣極差地問她:「我讓你數數,你這麼看著我是什麼意思?」
「我好奇呀。」
「好奇什麼?」
「好奇你拿這麼一大筆錢想做什麼?」
「我沒拿一大筆錢。」
「可你剛剛問我,二百二十六兩加上一千五百四十二兩是多少耶。」
「那只是個題目。」
「你為什麼要出這樣的題目?」
「好考你。」
「可是我沒那麼多的手指頭跟腳趾頭耶。」
瞧,她還回答得如此理所當然。
「你上市集買東西時,可曾見過有人用手指頭跟腳趾頭算帳?」
「沒見過。但,我也沒見過有人帶這麼多銀子上市集。」
笑話,這年頭一枚銅錢可以買兩個饅頭,那二百二十六兩加一千五百四十二兩是多大的數呀。
「帶那麼多銀子上市集,肯定會遭人搶。」銀兒拉把椅子,逾矩的往燕效行身邊一坐,好心的勸他:「你真的別把那麼大筆銀子放在身上,市集裡人多,什麼人物都有,你若真要做買賣,那你——你可以帶銀票呀。」
銀票!
銀票是嗎?
好,那他換個法子問:「那倘若我身上有一千五百四十二兩等值的銀票,跟一張二百二十六兩的銀票,那我身上共有多少銀票?」
「兩張。」銀兒立即回答,人家她連算都不用算喲,是不是好聰明?
銀兒驕傲地昂高臉。
燕效行只差沒給她氣到四肢無力、七孔流血。
他捺著性子,又問:「票值多少?」
「唔——這個就要想一下了。」
銀兒伸出她的手指頭,又伸出她的腳趾頭,數一數,這才二十;她轉臉跟燕效行借他的手腳一用。
「你的手指頭和腳趾頭借我一下,好不好?」
銀兒子不顧燕效行的臉色,不怕死地用力將他的手拉過來,小手指頭點著他修長的手指頭,數著:二一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三十。好,再給我你的腳趾頭。」
銀兒逕自替燕效行除去他的鞋襪,讓燕效行的大腳丫子露了臉。
銀兒就這麼蹲著,口中唸唸有辭地點數著:「三十一、三十二……」一直數到四十。
底下的人都快笑翻了。
他們在燕家當差這麼多年,還沒見過他家少爺這麼糗過。
瞧瞧,銀兒姑娘一下子拉少爺的手,一下子又脫少爺的鞋襪,可少爺心裡再氣,卻也只能吹鬍子、瞪眼睛,大氣都不吭一聲。
銀兒姑娘這會兒還不知少爺正在發脾氣呢,一根手指頭點著老爺的腳趾頭數,那模樣可認真了。
銀兒把燕效行的腳趾頭全數光了,加起來也不過是四十。
四十!才四十耶!
那要多少人的手指頭跟腳趾頭,才能數到一千五百四十二兩跟二百二十六兩這個數?
「要不,你給我筷子好了。」數手指頭、腳趾頭這法子行不通,銀兒變個法子想。她想,那麼大的數,可能得用筷子數才夠。
她如此天真的要求,渾然不知燕效行早已氣得臉色發青。
他順手操起算盤,問她:「你的教席沒教你怎麼用這個東西嗎?」
「有啊,可我就是不懂。」
「不懂的地方,你沒問教席嗎?」
「問了呀,可教席也不會呀。」
「教席也不會?!」這下子燕效行可覺得稀奇了。「是什麼地方不懂?」燕效行不信一個兩巴掌大的算盤,學問竟是如此之大,就連他請來的教席也有不會的地方!
銀兒跟燕效行要了他手中的算盤。「借我一下。」
燕效行將算盤給了銀兒,銀兒在上頭撥了三下,問燕效行:「這是什麼數?爺,你說說看。」
「在這府上,你甭叫我爺,省得我娘聽了起疑。」他跟她說過好幾次,她可以跟效芙一樣,叫他大哥,可銀兒就是沒長記性,老忘了。
銀兒安安分分的叫了燕效行一句大哥,隨即繼續纏著他,問:「你說,這是什麼數嘛。」
「不就是一百一十一嗎?這有什麼難的?!」「一百一十一?!為什麼?」銀兒就是不解。「這明明就只有一個加一個再加一個,我橫看豎看,都是三個珠珠兒,怎麼你跟夫子說的全是一百一十一呢?」
「那是因為這裡是個位數,這裡是十位數,而這裡是百位數。」燕效行從定位點開始算起,念給銀兒聽。
這論調,銀兒也聽教席夫子說過,可她就是不懂——
「這是個位、這是十位、這是百位,這規定又是誰定的?」
「咱們老祖宗定的。」
「咱們的老祖宗是誰?你認識他嗎?」銀兒問的好認真。
燕效行搖了搖頭。「不認識。」
「你既然不認識他,為什麼他說什麼你就聽什麼?」銀兒她覺得自己才不要那麼傻呢,隨隨便便就任人擺佈。
「那位老祖宗鐵定腦袋不靈光,所以才胡言亂語,怎麼你們都不細查,就聽信他的話,把一個珠子當成一百個來用呢?」
銀兒覺得燕家這大少爺真是傻得沒話說,怎麼一個陌生人說的話,燕效行也當真了呢?
真不知道燕效行既是這麼傻,那她倘若拿個銅錢跟他說那是一百兩金子,燕效行他是信還是不信?
銀兒在心裡異想天開地盤算著要怎麼誆騙燕效行。
而燕效行卻讓銀兒的謬論給說得無話反駁。
他真不知該怎麼教,才能讓銀兒明白這算盤上的珠子所代表的意義。
最後,燕效行決定採取逆向思考。他問銀兒:「那你告訴我,一千五百四十二兩加二百二十六兩,你要怎麼加?」
「我用筷子。」
「用筷子是嗎?好,來人給小姐備筷子。」燕效行決定讓銀兒自己去發現她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在旁伺候著的文、武兩癡早已習慣銀兒雜亂無章的思考模式,只是他們兩個沒想到他家少爺竟也跟著銀兒鬧。
「爺——您真的要——」文癡正打算勸退他家少爺。
燕效行卻執意而為。「別說了,照我的話去做。」
「是的,爺。」
文癡、武癡見他家少爺意志如此堅決,也只好命人去取筷子來。
但府裡實在沒有那麼多雙筷子,所以最後還差人去買。
筷子買回來了,燕效行讓銀兒去數。
銀兒看到那成山的筷子,臉都綠了。
她好想不要數哦,但是——燕效行的臉色好像不太好看耶。
更何況文癡、武癡都把筷子買回來了,她如果這個時候才跟他們說,她不要數,那她鐵定會讓文、武兩癡給怨到死。
銀兒認命了,低著頭數筷子。
她花了一個半時辰才把筷子分成兩堆;一堆一千五百四十二枝,另一堆二百二十六枝,之後,她把二百二十六那堆累計到一千五百四十二上,數著一千五百四十三、一千五百四十四……
她又算了半個時辰,才數到一千七百六十八。
哦,好累喲。
銀兒提起衣袖,擦個汗。
看來,她是數完了。
「多少?」燕效行問。
「一千七百六十八。」銀兒給了答案。
而燕效行用他的法子,在算盤上找出定位點,先撥個一五四二,再累加撥上二二六,算盤上就顯現一、七、六、八。
他將算盤拿給銀子看,「我的答案跟你一樣,而我才花須臾的時間,你卻花了兩個時辰。你說,是你的法子好用,還是我那個腦筋不管用老祖宗的法子好用?」燕效行問。
這下子可換銀兒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以後你還要用筷子數數嗎?」
「用呀,為什麼不用?」銀兒臉上掛不住,她就不信她逛個市集、買個東西,得花那麼大的數!
拜託,她還沒進燕家之前,只是個小乞兒,她三餐能不能溫飽,尚是個未知數,她怎麼可能出手那麼闊綽?
「你還要用筷子數?!」燕效行氣得眉毛都快打結了。
銀兒還不知死活地點頭說:「對。」
她就不信不會數數,就不能在咸陽城裡生活。
笑話,以前她不也不識字、不懂得數數,她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哼,說不用算盤,就不用算盤數數。」銀兒可驕傲了,把頭一別,看都不看算盤一眼。
燕效行不與她發火,捺著性子跟她磨。
「好,你不用算盤,要用筷子是嗎?那你現在就再給我數一千八百九十七加上三千七百八十九是多少?」
一干八百九十七加上三千七百八十九?!
那是多大的數呀!他這不是存心欺負她是什麼?「燕效行!」銀兒氣得吼出他的名。
燕效行橫眼瞪她。「你叫我什麼?」
「叫你燕效行!怎麼,想砍我、想殺我呀?」哼,她才不信哩。
「這天下還有王法在,由不得你橫行霸道;今兒個你欺負我不會數數,硬是要找我的碴,除非我頭殼壞了,才會上你的當,真去數那個什麼勞什麼子的一千八百九十七加上三千七百八十九是多少。」
銀兒想起她以前的生活,雖是窮了點,但好歹也自由。
早知道當個千金大小姐這麼無聊,既要彈琴又要畫畫,還要寫那一橫一豎、一點一長的鬼字,卻哪裡都不能去玩——她就是死也不佔燕效行這個便宜,當他的什麼妹子。
「我這千金小姐不當了,你另請高明吧。」銀兒把發上的玉釵、步搖一個個摘下,往桌上一擱,人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
「用不著你管。」
「你賣身於燕家——」
「我現在不賣成了吧?」
「不成。」
「為什麼不成?」
「因為你跟我打了合同。」
「那又怎樣?」
「你若半途反悔,那麼你便要賠給我兩百兩金子。」
「兩百兩金子!」銀兒驚呼一聲,連忙踅回來。「你坑人呀!當初你買我的時候,才給我兩袋銀子,現在你倒好,跟我要兩百兩金子來了?!」
燕效行從袖口裡抽出兩人當初打的契約,展開來給銀兒看。
「這裡明文規定,你若中途毀約,便得賠我兩百兩金子,這是你畫的押,你不會是想反悔吧?」燕效行問,一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銀兒瞧。
如果銀兒知道他又欺負她不識字,誆她違約得付他兩百兩金子,只怕又要氣得直跳腳了。
銀兒氣紅了臉,直說:「不算,不算,當初王秀才也沒跟我說,我若是毀約會怎樣,我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之下畫的押,這合同怎能算數呢?」
「這我可管不了那麼多。那王秀才也是你請的人,跟我沒關係。」
「那你合同給我——」銀兒踮高了腳尖去搶。
燕效行長得人高馬大,才一抬手,銀兒便構不著了。
「這合同是你的賣身契,怎能給你?給你,我豈不是人財兩空?」
「我還你兩袋銀子。」
「你欠我的可是兩百兩金子喲。」燕效行真難適應現在的自己,竟如此無賴的逼迫一個小姑娘。
說來說去,都得怪銀兒,不過是個算盤,怎麼她就視之如蛇蠍,避之唯恐不及?
要不是她怎麼都不肯學數數,那他此時此刻犯得著撒謊來蒙她嗎?
「你可得仔細想想,看看自己是要算我剛剛出的題目,還是賠我兩百兩金子?你快選一個,我趕時間。」
「趕著去見閻王是嗎?」一想到燕效行欺負她,銀兒嘴巴也就關不住壞,開口就詛咒人。
「我趕著去見誰,你管不著;你只需做個決定就好。」燕效行根本就不理會銀兒的挑釁。
銀兒當下挫敗得抬不起頭來。
「好吧,我數數。」
「用什麼數?」
「算盤。」不然還真用筷子呀!
拜託,她剛剛數那一道題目,數得都頭昏眼花了,這會兒這數又比剛剛的來得大,若真用筷子數,豈不是要數到明兒個早上了嗎?
銀兒認命地學起算盤來了。
燕效行又考了銀兒幾道題目,銀兒答題的速度雖慢了點,但好歹不再用到她的手指頭跟腳趾頭,也算是有所長進。
只是銀兒就比較哀怨一點了。
她原以為賣身來燕家當個千金大小姐,是件幸福又快樂的事,沒想到當個千金大小姐一點都不好玩,要學的東西這麼多,一點都不自由;早知如此,她就不賣給燕家,當他燕效行的妹妹了。
好煩哦!她都不能出去玩,真是討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