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銀兒的手往桌上一拍,單手擦在腰上,杏眼圓睜的瞪著燕效行。
原本埋首於卷宗的燕效行不得不抬起臉來,正視銀兒的怒氣,問她:「我瞞你什麼了?」
「瞞我你不是燕家親生子的事實,瞞我你愛著你妹子燕效芙的事實。」銀兒一一點明。
燕效行面不改色,只是問:「是誰告訴你的?」
「這屋子裡除了你娘之外,全部的人都與你狼狽為奸,有誰肯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換言之,也就是除了他娘之外,是沒人會告訴她,他愛著效芙的事。
燕效行聽懂了,但是——
「我娘為何會提起我跟效芙的婚事?」
「她希望我嫁給你呀!」
「我娘希望我娶你?!」
「這有什麼好訝異的?你跟你妹子不是早就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互許終身了嗎?
那你娘會想要你跟你妹子早點成婚,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有什麼好訝異的?」銀兒以為燕效行還在故弄玄虛,不肯對她坦誠。
「效芙愛的不是我。」燕效行突然開口。
本來還在嘮叨著的銀兒乍然聽到這件事實,嘰嘰喳喳的聲音陡地止住。她瞪得大大的眼看著燕效行。「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當年我跟效芙沒有兩情相悅,那段感情是我一頭熱的陷入,效芙她愛的是別人。」
「那、那她還跟你有婚約!」
「婚約是小時候依父母之命盟訂的,那時效芙還不懂情愛,所以她能逆來順受的接受爹娘的安排。但,當她遇見自己真正的意中人時,她便不聽從父母之命。」
燕效行還記得當年效芙要離開他的決心。
她與那名書生私奔,他連夜追擊,最後雖追回了效芙的人,卻追不回她的心。
隔年冬天,效芙就病死在他懷裡——
燕效行因想到往昔,面容變得哀傷。
銀兒看不見燕效行的異樣,心裡淨是欣喜著燕效芙不愛燕效行的事實。
「既然燕效芙不愛你,那麼,你們當初是不是解除婚約了?我是不是不用嫁給你了?」
「不。」燕效行倏然回神,推翻了銀兒的結論。
銀兒的笑臉頓時消失不見,面有「屎」色。「為什麼不?」
「因為我娘希望我娶你。」
「你娘希望你娶的是你妹子——燕效芙,而不是我。」
「可你現在的身份正是我妹子——燕效芙。」
「所以?」銀兒倏地變得緊張兮兮,很怕燕效行真的開口說要娶她之類的話。
天啊!如果他真的說了,那、那她鐵定會暈倒。
「所以我得娶你。」燕效行真的說了。
只要是能讓娘開心的事,他都會做,更別說這會兒只是要他娶銀兒而已,燕效行打算依母命娶銀兒。
聞言,銀兒沒暈倒,只是兩眼變得空洞且茫然,以至於最後發生了什麼事,她全沒了印象。
***************
燕效行說要娶她耶!
那她怎麼沒有暈倒,反而內心一陣竊喜?
竊喜什麼?
銀兒不懂,但卻清楚自己心裡並沒有不高興。
真奇怪,她不是很討厭燕效行管她嗎?那他娶了她之後,管她管得不是更嚴了嗎?
既是這樣,那她為什麼一點都不緊張,反倒有絲期待起這樁婚事來了?
銀兒幾番推敲,最後終於有了結論。
她想,一定是因為她太討厭燕效行了,所以打算用她斷掌的邪惡力量,剋死燕效行——
如此一想,銀兒心裡總算好過多了,要不然,她鐵定想得一個頭兩個大,卻還是想不出當燕效行說要娶她時,她一點討厭的情緒都沒有,究竟是為了什麼。
內心的疑惑得到了解答,銀兒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
心情一輕鬆,她甚至還能想出好幾個嫁給燕效行的優點呢。
想想看,燕效行那麼有錢,嫁給他之後,她鐵定不愁吃、不愁穿,不用擔心日後若被逐出燕家,自己將如何生存。
再來就是她既不用愁日後生計問題,那麼燕效行應該不會再叫她讀書、識字了吧。
一想到不用讀書、識字,銀兒就覺得自己嫁給燕效行雖委屈,但比起讀書、識字的辛苦,嫁給燕效行算是值得又輕鬆的差事。
於是乎,銀兒終於點頭,歡歡喜喜的答應嫁給了燕效行。
***************
銀兒臨出閣前,向來就把銀兒當成自個兒女兒在疼的燕老太太,把銀兒叫到她房裡去。
「娘,你找我呀?」
「嗯,來娘這邊坐。」燕老太太拍拍身邊的位置。
銀兒聽話地將屁股移了過去。
「喜服都準備好了嗎?」燕老太太問。
「有人來量了,倒是大哥一直忙,挪不出時間讓裁衣服的師傅量身長、肩寬,師傅都催了好幾次了呢。」銀兒趁機打燕效行的小報告。
燕老太太眉頭皺了起來。「效行的喜服應該是有的。」
「大哥怎麼會有?」
「四年前,他跟效芙本來打算要成婚的。」其實要不是那樁意外,效行跟效芙本該拜了堂,成了夫妻。
銀兒沒發現燕老太太說了「效芙」,卻不直接說「你」這點語病,她一心懸念著燕效行早有了喜服的事。
嗄!原來他早有了喜服。但,他為什麼不拿出來穿,反而讓個身量跟他差不多的長工,代替他讓裁衣裳的師傅量身長?
莫非——
燕效行還愛著死去的燕效芙?所以為燕效芙而裁製的喜服,他只會拿來欣賞、膜拜,卻捨不得穿!
想到這一層面,銀兒心裡頭滿不是滋味,一張小嘴嘟個半天高。
這時候,燕老太太拿了一本冊子交給銀兒。
銀兒一看到書,就頭皮發麻。「娘,你拿書給我做什麼呢?」
「給你生小娃娃用的。」
「生小娃娃?!」銀兒眉頭一攢,雖是不喜歡讀書,但仍在好奇心作祟下,翻了幾頁。
沒想到,裡頭全是赤裸著身體的男女交疊在一起。
「這樣就能生娃娃?」銀兒驚呼,兩個眼睛看得不亦樂乎。「這書好稀奇,娘怎麼會有這個?」
「我娘傳給我的。」
「姥姥給的?!」這就令銀兒更佩服了。「沒想到姥姥這麼開放?」
「不是你姥姥開放,這書是每個有閨女的人家都得備著的,一代傳一代。」
「就好像傳家寶那樣嗎?」
「算是吧。」燕老太太點頭,將書給闔上,要銀兒別看了。
「這閨房的事得回閨房之後,跟你家相公慢慢琢磨、慢慢看。」燕老太太這輩子只跟她家老爺看過這本書。
當時看的時候,她都已面紅耳赤了,現在要她當著小輩的面看這壓箱寶,老太太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你這書可不許給別人看。」
「為什麼?」
「娘剛剛不是才說過,這是給你們小倆口一起看的嗎?旁人當然不許看。」
「因為看了就會生小娃娃是嗎?」
「是照著這本書所寫的做,才會生小娃娃。」
「哦。」換言之,只要不跟燕效行照著這書做,那她就不會生下燕效行的小娃娃了,對不對?
銀兒滿意她自行演繹的結果,乖乖的聽從燕老太太的話,將書藏進她的對口衣襟內。
***************
一回到自個兒房裡,銀兒就躲在房裡不出門了。
翻開書的第一頁,銀兒的心就噗通噗通的跳個不停,直到一本書都看完了,銀兒還是不知道小娃娃該怎麼生,只知道這冊子裡的畫,羞得讓人臉紅心跳。
此時,銀兒才知道什麼叫做「書到用時方恨少」。像現在,書裡頭的文字,她只懂得零零落落的幾個字,根本串連不起來字義,害她看不成這本有趣的書。
要不——
她找人來教!
思,這法子特好、可行,只是——
找誰來教呢?
啊!文癡,文癡好了!
文癡嗜書成癡,一遇到有趣的冊子,就算是要他不吃、不睡也行。
銀兒拿著秘戲圖就要往外跑,但她才跑了兩步,就驚覺不妥。
燕老太太才叮嚀過,這冊子只能夫妻共賞,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能攤開來瞧,要不就是傷風敗俗、有違倫常。
銀兒是不相信事情有這麼嚴重啦,畢竟這只不過是一本書,不是嗎?
但她現在的身份是燕家小姐,燕家的名譽,她不能不顧。
她可不能讓燕效行抓到她的小辮子,讓他以為她在破壞他妹子的清譽。只是——
她還是很想知道這本書在寫什麼耶。
銀兒頗為沮喪地坐回原位,百般無聊地翻著秘戲圖。
她把所有她識得的字全圈起來,試著去解讀文字的意義,但很多地方仍舊是不懂。
唉,當初她要是聽燕效行的話,認真讀書、識字就好了——
咦?燕效行!
銀兒的眼睛頓時進射出興奮的眸光。
對呀,燕效行就即將成為她的相公,那她就可以拿這本冊子去問燕效行了,不是嗎?
銀兒興奮的抄起書本,就要往外衝。但——
她旋即一想,又覺得不對。
要是她拿這本冊子去問燕效行,而他若以為她有興趣陪他一起生孩子,那該怎麼辦?
不好、不好,這法子不好。
那燕效行生來就一副高傲模樣,平常就亂瞧不起她的,屆時,要是讓燕效行以為她對他有意思,還願意幫他生孩子,那他豈不更看低她了嗎?
哼,她才不做貶低自己的事呢!
銀兒一顆頭搖得猶如波浪鼓似的,又一臉頹喪地坐回原位,隨便翻看。
啊!有了!
銀兒想到法子了。
她可以只拿不懂的字去問燕效行呀,如此一來,燕效行只會當她是認真、上進,絕不會知道她是對生孩子的事覺得有趣。
太好了,她怎麼這麼聰明啊!
銀兒拿著秘戲圖,把上頭的字照著描下來,一個個的描——以從未有過的認真。
***************
「天下紅雨,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一個嘴碎的丫頭,大聲小叫地驚呼著,弄得大夥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怎麼回事?」
「你們看到銀兒沒?」
「沒呀,她這幾天不是都躲在房裡沒出來嗎?吃飯時,她也讓人把飯菜送進她房裡,足不出戶的,不曉得她是在忙什麼。」
「忙著讀書呀。」
「讀書?!」一個小廝不敢置信地叫了出來,這事打死他都不信。
「銀兒是看到字就打呵欠的人耶,往昔少爺三申五令讓銀兒背書,銀兒只差沒跟少爺把命拚,這會兒少爺沒讓她讀書,她自個兒倒認真起來了!不信,這話說什麼我都不信。」
「我誆你作啥,銀兒在讀書的事是我親眼所見吶。」
「那鐵定是你看岔了。」大夥異口同聲的說。
小玉猛搖頭,反駁著:「我才沒看岔呢。」
她是為自己申冤,不過沒人信她就是了,大家只當作是一則笑話,聽聽就算了。
但路過中庭,也聽到底下人七嘴八舌討論銀兒的燕效行,卻沒把那一席話當作耳邊風。他認真的聽進去了,也十分好奇銀兒這幾天到底在做什麼?
以往,她是三天兩頭的惹麻煩,一下子氣得教她讀書、識字的夫子直跳腳,要不就是生事讓他傷透腦筋,可這幾天,她平靜得不像話。
愈想愈毛,燕效行決定去看看銀兒,順便釐清一下他的疑惑。
他是怕這妮子安分守已是在想壞主意,若真是這樣,那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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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幹嘛?」
燕效行的聲音出現在銀兒房裡,嚇得銀兒猛然抬頭一看——
要死了,竟然是燕效行!
「嘿嘿嘿。」銀兒趕緊把桌上的秘戲圖用別的本子蓋上。
燕效行見她賊頭賊腦的,「你藏了什麼?」
「哪有什麼,只不過是一本冊子。」
「見不得人嗎?」
「沒有啊。」
「沒有為什麼要藏起來?」
銀兒又嘿嘿地乾笑了兩聲,還刻意轉開話題。「你不是很忙嗎?怎麼有空來我這?」
「忙是忙,但也怕你給我出亂子,所以來看看你。」
「我很乖耶,怎麼會給你出亂於。」
「就是你乖,才讓人覺得不安。」燕效行不客氣的指出她以往的不安分,造成他多少的心理壓力。
「聽底下的人說,你最近都忙著讀書、識字,是不是有這回事?」
「有啊、有啊。」銀兒頭點得可勤了。
這一來是為了證實自己真的很上進,有認真讀書;二來是為了這會兒燕效行自己送上門來,倒省得她走一趟,去問他那些她不懂的字。
銀兒兜到桌案旁,抽出幾張紙,一一的問他:「這是什麼字?」
燕效行瞄了一眼。「交。」
「那這個呢?」
「其。」
「那麼這個呢?」銀兒又換了一張。
「兩。」
「那這個呢?」
「股。」
「這個?」
「內。」
「這個?」
「癢。」
「這個?」
「淫。」
銀兒一字字的問,燕效行一個個的答。最後,銀兒愈問愈怪,燕效行就把銀兒問過的字全串成一塊,在心裡默念一遍——
[i]交其兩股,內癢淫……淫?![/i]
燕效行驀然心驚,快步走到銀兒剛剛藏書的地方,將上頭的書本一一掃開——
銀兒搶救不及,只能看著那本書落進燕效行手裡。
燕效行看了封皮的文字一眼,霍地將頭一抬,驚呼道:「你看淫書!」
「什麼淫書?」銀兒哇啦啦的鬼叫著:「這才不是淫書呢。」
她踮高腳尖,把書從燕效行的手中搶回來,揣回手裡。「這是你娘給我的耶,怎麼會是淫書!」
「我娘給你的?!她給你這個幹嘛?」
「我怎麼知道!」銀兒裝傻,其實她就是知道,只是她不願意講。
開玩笑,要是讓燕效行知道這書是他娘給他們倆生孩子用的,而她又認真鑽研,那燕效行豈不是要認為她看上他,且非常認真的學習怎麼當他妻子,甚至是當他孩子的娘嗎?
不,她才沒那麼傻,讓燕效行作那樣的假想。
銀兒嘴巴閉得緊緊的,怎麼也不肯透露一丁點。
她不講,燕效行也知道他娘拿枕頭書給銀兒做什麼。
銀兒即將嫁予他,當他的妻子,出嫁前,當娘的總會教女兒閨房之事,讓女兒對魚水之歡先有個心理準備。
燕效行伸手,把銀兒揣在掌心的書又搶了回來。
「你幹嘛拿我的書?!」銀兒子哇啦啦的叫著。
「你看不懂。」
「誰說的?」
「我說的。怎麼,你長了耳朵,卻沒聽見嗎?」燕效行取笑她,且告訴她:「你先把三字經裡的字識全了,再來看這本冊子吧。」
「可是那要很久耶。」
「很久就很久。」
「那——我們就快成親了耶。」
「那又怎樣?」燕效行眉眼一挑,問著銀兒。
銀兒不知該不該講,一句話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燕效行替她解了危,挨著銀兒的身側,小小聲的告訴銀兒:「生孩子的事我會。」
他會?!
「你為什麼會?」
嗄!銀兒倏地想到。「你娘也給你這本書了是不是?可——不對呀,你娘明明跟我說,這傳家寶只傳給女兒耶。」
「我從別處學來的。」
「別處是哪裡?」銀兒好好奇喲。
而燕效行就是要利用她的好奇心。他故意不告訴她,且說:「等你識全了三字經裡頭的字,我就告訴你答案。」銀兒本想跟燕效行說,她才不稀罕呢,她只要燕老太太給她的那本書就好了。但她才轉臉,燕效行早已晃出去了。
唉,走了,但他怎麼也把她的書給一塊帶走了呢!
銀兒噘著嘴,很不甘心。
討厭!那本書是她的,燕效行怎麼可以不問一聲,就把她的書給拿走了?!害她學不會怎麼生娃娃——
生娃娃?!
銀兒驀地又想到一件事。
燕效行說生娃娃的事他會耶!
這意味著什麼?
他會,所以她就可以不會,因此他讓她不用急——
唉喲,愈想愈曖昧。燕效行該不會是真的想跟她生娃娃吧?
銀兒摸不清燕效行的意思,倒是從此以後,開始認分地讀起三字經來了。
因為她想早一點知道,什麼叫做「交其兩股,內癢淫淫」,什麼叫做「尻動者,快善也」——
唉,這大戶人家真奇怪,生個孩子都能搞出這麼多名堂。
像她阿爹跟阿娘不也生了九個孩子嗎?可她爹娘就一個字也不識。
生孩子跟讀書、識字有什麼關連,銀兒是不知道啦,但她知道她若不識字,那燕效行肯定不會把那本有趣的書還給她,所以——
為了她的樂趣著想,她還是認分的讀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