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他微一分神的剎那,已有一柄劍刺入了他的右肩!
劍是背後刺入的。
而楊歡背後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海伯!
難道這一劍真的是海伯刺的?
楊歡沒有看見從他身後刺一劍的人是誰,卻看見了江漫天眼中古怪的神色。
不知為什麼,楊歡竟然讀懂了他古怪的神色。他心中一凜,似乎猜到了答案。
楊歡的刀還在江漫天的肩膀,身後的那人的劍也還在楊歡的體內——這三人彷彿被穿成了一串,良久良久。
終於,楊歡歎道:「小雪,是你麼?」
他身後的人冷冷道:「我叫江雪。」
楊歡身後的人果然是小雪,一襲蒼白的白衣白裙,一張比白衣白裙更加蒼白的臉——不帶一絲活力,不帶一絲生機,彷彿當空的冬日般冷漠。
楊歡道:「果然是你,『千江有雪』,江雪,我本來應該早就想到的。」
小雪道:「想到又如何?我等了你整整七天,而你終於還是來到了這裡,還是要報仇。」
小雪的話楊歡並不明白,但此刻只是苦笑道:「你知道的,我別無選擇,我……」
小雪終於緩緩收回手中的劍,道:「你也應該知道,我也同樣別無選擇。」
楊歡亦收回刀,轉身看向他日夜思念的小雪,卻怔住了。
小雪這身白衣竟然是孝服——她在為誰帶孝?只有死了父母和丈夫的女人才會如此裝扮。
楊歡望著日漸憔悴的小雪,輕撫她削瘦的面頰,心中充滿了內疚,輕歎道:「小雪,我對不起你……」
小雪笑了,這笑容只會讓楊歡更加心痛,她淡淡道:「人活地這個世上可真不容易,既要對得起天地,對得起父母,又要對得起親戚朋友,還要對得起自己……所以,我不怪你……」
小雪走到江漫天面前,緩緩跪下,道:「爹,女兒不孝。」
江漫天眼中充滿了愛憐與痛苦,但他扶起小雪,卻笑道:「小雪,你沒有做錯,很好,真的很好,你為我找的女婿我非常滿意……也只有他才配當我們小雪的丈夫,就算是死,我也會瞑目了。」
小雪平靜地搖頭道:「不,爹,你不會死的。」
江漫天神色一變,冷冷道:「小雪,你也算是江湖中人,應該知道江湖的規矩,你想讓你爹做個不義之人,讓你丈夫做個不孝之輩麼?」
小雪道:「但是您想過沒有,如果您死了,那我娘怎麼辦?您又怎能忍心讓她哭到淚干?」
江漫天一怔,眼中漸漸露出痛苦之色,道:「我……」
小雪歎道:「如果楊歡真的殺了您,我是不會原諒他的,我想他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您又忍心看到您自己的女兒也變成寡婦麼?」
小雪不等江漫天回答,轉身向楊歡道:「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
楊歡一怔,現在她居然還有心情說故事聽?
小雪又道:「從前有一人問另外一個人,『如果有一天你的妻子和你的母親同時掉進一條很深的河裡,而她們又都不會游泳那麼你救誰?』那人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先救母親,因為妻子死了還可以再找,而親娘卻只有一個』……」
楊歡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
果然,小雪道:「我的意思是同樣道理,我寧願失去丈夫,也不願失去父親……」
楊歡神色一變,剛要開口,但小雪卻笑道:「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感情,沒有我爹,我娘一定活不下去,而沒有你,我也同樣活不下去……你說一個做女兒的怎麼能忍心看著父母相繼離開而無動於衷?」
江漫天的神色變了,他已經明白了小雪的意思——小雪是他的女兒,他又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搖頭道:「小雪,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楊歡,你不要聽這個丫頭的瘋話,我們的比試還沒有結束,我們再來……」
小雪並沒有理會江漫天的話逕自道:「自古忠孝都不能兩全,一邊是你爹,一邊是我爹,你教我怎麼選擇?我又能教你怎麼選擇?我記得告訴過你翠姨的故事。」
楊歡頷首。
他也記得翠姨的故事。一邊是故人,一邊是恩人,在東方吟翠無法選擇時,她選擇了死亡。
小雪神色間沒有一絲變化,彷彿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淡淡道:「所以我們也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你殺了我爹,我再殺了你再自殺,然後我娘抑鬱而終——我們四個人一起死;另一個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死,上一輩的恩恩怨怨由他們自己去解決。」
楊歡盯著小雪的雙眸,這雙眼睛如同江漫天的眼睛同樣明亮,閃著一抹堅如磐石的決心。
楊歡忽然笑了,他緊緊握住小雪的手道:「這真是個好主意,小雪,我以前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小雪目光一閃,道:「你肯答應?」
楊歡道:「為什麼不?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什麼也不能把我們分開了。」
他腳下一個踉蹌,小雪忙扶住了他,才發現他背後已被小雪刺出的傷口染透了整個衣衫。
江漫天冷冷道:「什麼好主意?只有你這個古怪的丫頭才想得出;小雪,我告訴你,如果你們真的這樣做的話,我就第一個自殺給你們看,你應該知道我是言出必行的。」
小雪嫣然向江漫天笑道:「我知道爹一向是個言出必行的好漢,只是一想到娘,爹的所有堅強與鋼烈都化作了繞指柔,爹,如果你想讓娘繼續活下去的話,就只有保重你自己,而我,」她的表情出奇的平靜,道,「我從小就學會您言出必行的特點,所以無論您怎麼決定,也不會改變我的決心,您也決不會糊塗到讓娘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個世上的。」
江漫天怔住了。
小雪替楊歡仔細地包紮好傷口,道:「對不起,傷了你,我知道一定是很痛的,但一會兒不會痛了。」
是的,一會兒就不會痛了,因為死人是不會痛的。
楊歡看向一旁沉默良久的海伯,譏誚道:「你應該滿意了吧,我欠你一條命,如今我還你這條命,我應該不欠你什麼了。」
海伯仍然沉默不語,眼看著楊歡荒唐地決定,難道他無動於衷?
江漫天也冷冷地望著他,道:「難道你忍心看著你兒子去死?如果不想讓他死,現在唯一能夠阻止的人就是你了!」
當然,只要海伯肯放棄復仇,放過江漫天,任何人都不必死——但問題是海伯肯不肯放棄復仇?
為了今天,他已經等了二十三年,他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楊歡和小雪笑了,他們似早已知道海伯是不肯放棄的,已握刀執劍在手。
忽然,海伯沉聲道:「住手。」
第10章(1)
難道海伯真的肯放棄二十幾年的仇恨?
楊歡和小雪同時望向海伯,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生命畢竟還是美好的。
海伯冷冷道:「其實你們根本就不必死。」
說這句話時海伯並沒有輕鬆的表情,反而讓人隱隱感覺他有絲殘忍,小雪忍不住道:「為什麼?」
海伯道:「因為對你們來說,活著比死更痛苦。」
這時,他滿含仇恨的眼中閃現出一絲奇特的光彩,這光彩不但令小雪陌生,甚至令楊歡陌生,這彷彿已不是人的眼光,而是狼在面對在自己爪下掙扎的獵物時的那種殘忍、得意而嘲諷的眼光。
面對這種眼光,每個人都會忍不住打寒顫的。
小雪吃吃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海伯笑道:「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楊歡中了你一劍會血流不止,而江漫天挨了楊歡一刀,同樣重的一刀,不但不覺得痛,而且了沒有流血,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