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為了處理幫中大小事而不得不在江湖上奔波:對於女人,他從來不正眼多瞧,更別說和她們有肌膚之親了。
但自上次將她抱回村裡後,她的身影、她的氣息就一直繚繞在他心頭,久久無法忘懷。他很難理解,為何一個女子的氣味會讓他這麼眷戀,甚至希望能時時刻刻嗅著她清新淡雅的氣息。
他曾趁夜回去看過她幾次,知道她的腳踝沒事,已能安穩乎順的行走,心中確實為她鬆了一口氣。
他看得出她嬌貴慣了,若日後真的不良於行,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
聽見背後傳來有些蹣跚的腳步聲,胡靖回過身,看見她拖著腳步慢慢地朝他走來,瞪大的瑩眸蘊滿氣惱,抬高的小臉紅通通的。
胡靖的臉上並無任何表情,早已猜到她會這樣橫眉豎目的面對他。
他走上前,脫下外衫蓋住她濕透的薄衫,道:「真慢。」
上官藍茜聞言氣得跳腳,「嫌我慢?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搞的鬼!」
「你是說落水這件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冷眸瞅著她漲紅的怒顏。「我承認是我做的。」
「你……」她咬牙切齒。
這該死的混帳男人,欺負人還可以這樣面不改色!
不,他根本連一絲絲的內疚之意都設有,真是氣死人了!
見她緊捏著他替她蓋上的那件外衫,小手顫抖,胡靖瞇起眼,伸手抬起她的下顎,輕聲道:「我是為你好,難不成你想脫光了來洗?」
「你說什麼呀!」她連忙往後躍開。雖然只是輕輕的觸碰,卻讓她連耳根子都熱了起來。「衣裳再買就有,而且沾了穢氣衣裳,就算洗乾淨我也不要了!」
上官藍茜退到離他有三步遠的距離,雙頰的燥熱讓她彆扭地垂著腦袋,只敢用眼角斜斜地瞄著他。
她誇張的窘態讓他覺得好笑。看膩了江湖中的打打殺殺,也過慣了不苟言笑的日子,瞧著她逗趣可愛的俏模樣,他的內心不禁為之震盪不已。
「真浪費,衣裳既然還能穿,何必再白花銀兩?」胡靖說出的話語溫柔了三分,卻多了些無法認同的指責。
上官藍茜挑起一邊的秀眉,一時對他突然轉變的語氣無法適應。
眨了兩下水眸,她終於抬起小臉正視他始終炯炯而專注的目光。
「哪兒浪費了?本姑娘還沒窮到連衣裳也買不起。」
她伸手往纖腰摸了一圈,之後又往懷內探去,神情隨之一二愣。
「咦?我的錢袋呢?啊!肯定是方才掉進溪裡了,我要回去找!」
這一驚非同小可,讓她連害羞、尷尬都顧不得,往前跨了幾步揪住胡靖的衣襟,說完便轉身直奔。
只是,她跑了幾步就讓一隻大掌攔了下來。
「不用找了,回村子後,我會準備一套乾淨的讓你換上。」
「這怎麼行!那些銀兩是我這次南行所有的盤纏,沒有它,我要怎麼上南京城找人?」她掙開他的手,快步往小溪的方向奔去。
這急性子的丫頭!胡靖皺眉瞪著她急奔的身影,無奈地緩緩跟在她後頭。
打從看見她在溪邊玩水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她連睡覺也身、一直掛在腰間的那只繡花錢袋不在身上。
他真懷疑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從她說話的腔調,他知道她不是江南這一帶的人,再看她如此怕熱,身上的衣著也十分講究,應是京師某個大戶人家的千金。
對了,她說她爹是當官的,能隨意為他人封職,官位必定不小,只是,她父親又怎會放任女兒這樣胡來,連個隨身丫鬟電沒有便讓她出遠門?
更離譜的是,一個姑娘家這麼大刺刺的孤身行走江湖,若遇上是一般市井小賊還可應付,若多出現幾個像方纔那種淫賊,她還有命活嗎?
胡靖來到溪邊後停下腳步,看著水中忙碌找尋失物的人影,他只是蹙著眉,冷眼旁觀,並不想理會她的衝動,反正她找累了自己便會上來。
他知道她的錢袋應該不是掉落在溪中,若不是在她離開村子時掉了,就是必定還在村子裡頭,而他確信,村裡絕不會有人敢覬覦她的錢袋,除非……那個人是不想活命了。
撇頭看見一旁剛立的新墳,他的眼不禁瞇起。原來她方纔這麼慢,是在這裡挖墳埋屍!
他輕哼一聲,眼裡滿是不屑。真不明白這丫頭在想什麼?若是他剛才沒經過此處,她已經讓這淫賊玷污了!
像那種人渣,就該讓他曝屍荒野,屍骨無存。
又哼了兩聲,看向溪中那快游不動的虛弱人兒還堅持著尋找錢袋,胡靖搖了搖頭,往前飛躍,伸出手臂撈起水中之人後再度穩穩的落在地面上。
「錢財乃身外之物,有必要付出性命尋找嗎?」他低斥,拿起她擺放在大石頭上的外衫重新覆蓋在她身上。
「你不懂的……」上官藍茜看他一眼,一邊喘氣一邊嘟起嘴道:
「我又不像你武功高強,只要拿起大刀,隨便威脅一下就能解決事情。
你知道嗎?有錢可以買到很多消息,我就不信有人不愛錢。」
胡靖擰起眉,臉色明顯不悅。
難道他看起來就這麼像強盜土匪?
他讓她靠坐在樹下,見她全身濕淋淋的,發問的水珠一顆顆滑下臉頰,他抬起手臂,以衣袖替她擦拭著小臉。
「我的刀不會拿來這樣用,至於你說的消息,是要用嘴去問,不是用錢來買,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見了錢才願意回答問題,你把世道想得太黑暗了。」他說得平靜,哞光似有若無的掃過她的身軀。
雖然她的身上覆著他的外衫,可是濕透的衣裳還是將她玲瓏曼妙的身形完全顯露在他的面前。
她那雙蘊著水霧的美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就像刻意勾引他似的,他必須極為克制才能不在她的誘惑不動搖。
上官藍茜為他這樣的體貼表現很感動,他不僅幫她蓋上衣裳,現在還幫她擦拭水珠,是擔心她會著涼,染上風寒嗎?
雖然說她的衣裳會濕透都是他的錯,可是他或許真的是認為衣裳洗乾淨就好,才會這麼魯莽。瞧他那副寒酸樣兒,上次見面也是這套黑衣裳,難道他都是和衣清洗,順便連身子也一塊洗乾淨?
雖然這法子既方便又省時,可是用在姑娘家身上總是不太好吧,這男人果然沒什麼腦子。
不過,看在他現在這麼體貼的份上,她就原諒他好了。
雙頰因他的舉動發燙,上官藍茜腦子裡胡思亂想著,低頭看了一眼胡靖的外衫,忽地又想起上回他抱著她時的親密碰觸,這會兒就連她身軀都要著火了。
不行、不行,人家只是基於道義救她、幫她,可沒別的意思,她怎能自個兒發癡亂想,真不害臊呀!
「胡靖……」她拉下他擦拭的手臂。
「嗯?」
「你……可不可以……退後兩步?」
他沒有說話,只是濃眉挑了挑,詢問的意味明顯。
「反正這樣也擦不幹,太陽很大,我只要曬一會兒就全干了,不需要這麼麻煩的。」
她呵呵地傻笑,鼻子卻忽地發養,她連忍一下都來不及就一連打了三個噴嚏。
伸手揉了揉鼻子,抬眸對上他半瞇的眼,她困難地扯了扯嘴角,尷尬地又呵呵笑了兩聲。
胡靖瞧著她,眸於裡閃過一絲內疚。原本是一時惱怒才以掌風讓她落水,方才又讓她在冰涼的溪水中待了太久,現在她恐怕是著了涼。
他也真是,跟一個小丫頭鬥什麼氣?
胡靖一把將她抱起,緊緊攬在懷中。
「喂!你又……」上官藍茜嚇一跳,連忙攀住他的肩膀。「我又沒受傷,你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
濕濕的身軀貼在他甘勺胸膛,她怎麼覺得好熱?而且……越來越熱了……她難過地動了動身子,只覺心跳加速,喉嚨有些乾澀。
胡靖看了一眼她嫣紅的面頰,伸手將她的臉頰壓向他的胸膛,並用衣袖護著。
「你走得太慢,等回到村子裡恐怕就遲了。」
接著,他身子輕躍,隨即飛縱於樹林中。
上官藍茜聽見他的話,硬是探出頭來瞪向他,嗔道:「呸呸呸!什麼遲了呀,說得我好像快死了似的。」
胡靖神情微頓,並末低頭瞧她,更沒停下急奔的腳步,只是說話的語氣稍稍沉冷了幾分。
「我是說,等你慢慢走回村裡,可能已經發燒了。」
懷中之人並未聽出他話中的情緒,一逕地抗議道:「才不會,你別詛咒……」
「安靜!」他沉聲打斷她的話。
「喔。」她連忙咬住唇,思考了一下後才再度安分地貼回他的胸膛,不敢說話。
她忘了這男人很凶的,還是不要忤逆他好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讓他這樣抱著。
怎麼辦?她好像也挺喜歡他抱她的,暖暖的,好舒服啊……「哈,錢袋、錢袋!沒想到我竟然笨得丟在村子裡了。」
止官藍茜開心地將那只繡花錢袋繫在腰側,可是低頭看見身上穿的這身粗布衣,她不悅地噘起小嘴,然後又將錢袋解下,不甘心地收進懷中。
「這身寒酸的衣裳,若繫上這繡工精細的錢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偷來的呢!這可不成。」
她皺起秀眉,心中雖然不願,可是在這個小村子裡她也不好汁較什麼,衣裳只要能穿就好。
只是……穿這樣真的好熱喔。
上官藍茜抓起隨身的佩劍,打開房門往外走去。
耽擱了些日子,她不能再留在這裡了,得趕快找到凌淵哥哥才行。
可是,才剛走兩步,她便又被逼著一路往後退回房裡。
直到身子抵著床柱,無法再退了,她才嚥下口水怒道:「你幹嘛這樣瞪我?」
「你要去哪?」胡靖半瞇的冷眸瞅著她,近在咫尺的俊顏讓她屏息。
「你管我要去哪?」她抿著唇,克制著不讓嘴唇發抖。
這胡靖真是太不可理喻了,難道她要去哪兒也要向他稟明?簡直欺負人嘛!
「我並不想管,」他後退一步,坐在椅子上,銳利的眸子始終沒有移開。「但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你現在還不能定。」
上官藍茜回瞪著他,雙腳移了幾步後坐在床沿。
思索了會兒後,她垂下長睫。
「胡靖,我很感訓你救了我的命,也很感謝你為我設想周到,更感謝你幫我找回了錢袋,但我有重要的事非走不可。不然……我的銀子分你一半,雖然有點少,但我保證回京後一定準備一份厚禮報答你。」
說到最後,她的嗓音顯得有些激動,更帶了點複雜。
要不是婚期在即,她其實一點也不想離開這兒,更不想……離開胡靖。
那天他雖迅速將她抱回村於裡,她還是染上了風寒。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幾日,卻明白這些天照顧她的人不是李大嬸,而是他。
一個大男人親自照料她,手腳的確有些笨拙,可是他的心意她還是感受到了。
也許他是因為內疚讓她落水,又或許是別的原因,但總之他讓她動了心……為了這一點,她更該盡快找到凌淵哥哥,將他們的事情處理妥善。
「我不需要銀子。」胡靖的眉頭有些蹙起,但語氣仍是壓抑著,聽不出怒意。
「更不需要你為我準備什麼謝禮。」
「啊?你不喜歡白花花的銀子?」
「不喜歡。」
「咦?」上官藍茜蹙起秀眉,離開床榻,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也學著他撐起下顎,水亮的眸子直盯著他瞧。
「怎麼了?」他瞇起眼問道。
「嗯,我在想,你真的很特別呢。從我懂事開始,不管做任何事都要銀子,探消息要,堵口風要,就連想套個交情也要呢。」
胡靖回視她骨碌碌的美眸,心中暗歎一聲。這丫頭,可真以為有錢就一定好辦事?這世上不吃她那一套的人可多得很,而且聽她這麼說,銀子倒像是她拿來玩耍用的。
「你向誰套交情需要花銀子?」他問道。
「嗯,向府裡的李護衛、張護衛、丫鬟、門僕,還有……」
胡靖看她眉心糾結,很努力地想著,敢情她是將府裡所有人都收買了?
他再歎一聲,滿臉無奈,「既是你府上的護衛、丫鬟,你的活他們敢不聽嗎?
何須套交情?」
上官藍茜聞言嘟起嘴兒,委屈地道:「哎呀,你不懂的,那些人都不聽我的話,一心全向著爹,不費心討好,我根本就沒有機會溜出來。」
「喔?那你這次肯定花了不少銀子。」胡靖挑起眉頭。
「這是當然,那些勢利鬼……」發覺他的眸光帶著怒氣,正炯炯地瞪著她,她不解地問:「你……幹嘛這樣看我?」
「沒什麼,只是有點後悔……」他站起身,邁步往房外走。
「後悔什麼?」她不安地跟著起身,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胡靖停飛腳步,回身冷冷地道:「後悔救了你。」
「喂!你這個人……」
他健步如飛,她才追到房門口,話才喊了一半,他就已經走到院外去了。
搞什麼鬼呀?
上官藍茜暗惱著,不明白他是吃錯了什麼藥。
既然都救了她,現在還當著她的面說後悔,真是不給她面子,而且他這樣無禮的說話態度,好像她本就該死似的,氣死人了。
不行!她得找他理論去!
胡靖沒有走遠,只是靜靜地靠在村口的一棵大樹旁。
上官藍茜則躲在附近的矮樹叢中,緊張兮兮地窺視他的動靜。
其實她原本沒想要做這種偷偷摸摸的蠢事,可是見他鎖著眉,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傲模樣,她就是沒法裝作什麼事也沒有地走上前和他說話-
看來只好等明兒個再向他問個清楚了。
而且這胡靖也真是夠狡猾的,他站在那兒,任何人要走出村子都得經過他,很明顯的就是不讓她離開嘛!
算了,她就不信他這麼閒,每天都守在這兒。
上官藍茜彎著身正要往回走,卻忽地讓一道嗓音給吸引注意,她回過身,瞧見李大嬸正低著頭,恭敬地來到胡靖面前。
看見垂首的李鶯,胡靖的眉頭動了動。
他知道那丫頭躲在矮樹叢裡,此時正豎著耳朵準備偷聽他們的談話。其實他沒有打算隱瞞她什麼,讓她知道外面的危險,也許她就能安安分分的待在村子裡,別再給他惹麻煩了。
「有事?」他平靜的問。
「幫主,您可要回幫一趟?何漢、何彪上回帶來了口訊,屬下還未及稟明。他說,虹焰山莊派人送來了喜帖,據說是趙四爺的婚事。」
「喔?是他……」
胡靖原本淡漠的面容突地沉凝起來,可是矮樹叢那兒明顯的一下顫動卻讓他瞬間又凜起了神色。
李鶯也注意到那下騷動,她立即神情警戒,抬眸欲待胡靖指示,卻見胡靖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她一愣,看幫主的神情,矮樹叢裡的極有可能是楚姑娘了。難得看見幫主在說正事時出現這種心事重重的表情,看來幫主真的挺在意楚姑娘的。
沉吟一會兒後,胡靖作出了決定。「不用理會喜帖,眼前之事要緊。」
李鶯頷首輕應,接著道:「幫主,昨日他們兩兄弟傳回了消息,說那名惡賊至今仍藏匿於玄蔭谷中。請幫主下令,命屬下前往,屬下勢必擒拿惡賊回幫。」她的語氣雖恭敬,眸中卻帶著濃濃的傷感和憤恨。
「李鶯。」胡靖的眸光移向她,凜凜注視著,平淡的語氣中有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屬不在。」從幫主的眼神,她大概能猜得出他的回答,但親生女兒死狀淒慘,她又怎麼甘心放棄這手刀兇徒的機會?
「留在這裡。」他的嗓音依舊沉冷。
「可是……」
幫主之令,她一向視為聖旨,當年若非幫主,又豈會有現在的李鶯?只是,她真的好想親自為女兒報仇呀!
李鶯的心窩揪得緊緊的。痛失愛女的悲憤,每每想起,總是刻骨得教人難以忍受,但身為下屬,又如何能違抗幫主的命令?
她的頭依然低垂,不敢有任何違抗。
「我會親自取下他的首級,祭拜幫中慘死在他利刃下的亡靈,相信我。」
胡靖知道她報仇心切,然而,狡猞的惡賊又豈是她能應付的?失了心的瘋子,沒人會知道他下一刻會做出什麼荒唐的歹事來。
「是,幫主,屬下謝幫主恩德。」
「下去吧。」
胡靖擺手遣退了李鶯,靜默一會兒,繁雜的心思卻仍然無法平靜下來。
從方纔那丫頭奔離矮樹叢開始,他一顆心便懸在她的身上。剷除惡賊固然重要,但他如今更在意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