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間,雷柏生端著飯後甜點跟雷雅鑲到庭園,邊看著他在月夜下優雅地拉著小提琴,邊提出心裡的疑問。
說實在的,他很不能理解,路懷恩為什麼會跟看起來一副暴發戶模樣的樂父在一起。
「懷恩?他是個小提琴家,在音樂界頗受好評。怎麼了?突然提起他有什麼事嗎?」雷雅鑲停下動作走到桌邊,低頭看著雷柏生,「你見到他了?」
「對呀,上回我到醫院找三哥的時候……」雷柏生沒多加隱瞞,反正人一生當中,總會生個幾次病嘛!說他在醫院碰到,總比說在街上巧遇來得能說服人。
「醫院?」
雷雅鑲擱下小提琴,端起溫仲熙泡來的香草茶淺啜了一口,問道:「他生病了嗎?」
「我想不是,他看起來很健康。」
雷柏生不想造成六哥無謂的擔心,索性應道:「大概是去探望朋友吧!我看他手上還抱著花。」
「探望朋友?」
雷雅鑲略沉思了下,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輕笑道:「哦,我知道他是去看誰了。」
「你知道?」
雷柏生紫眸大張,定定地瞧著六哥那抹不明所以的柔笑。「他是去看誰呀?雅鑲哥。」
「你為什麼那麼想知道?」
雷雅鎮水眸微瞇,像在打探著雷柏生,笑容雖是溫和,看起來卻有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呃……」
總不能說他好奇吧!
雷柏生輕咳了幾聲,露出不在乎的表情應道:「因為他是你認識的人嘛!照片上常看到你們兩個一起登台表演,所以我擔心囉!如果他真的生病了,六哥也可以慰問關心一下;就算不是他生病,在這種時候人總是會寂寞的,而且你們兩個好歹也算朋友,關懷他也是應該的吧!」
說了好長一串,聽起來理由很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廢話連篇;雷柏生其實只想知道路懷恩去探望的人是不是樂琉璃罷了。
最好還能順便從雷雅鑲那邊套出話來,看看樂家和路懷恩到底有什麼關聯。
「只是因為這樣?」
雷雅鑲對這個善良小弟的個性算是摸透了,他單純而不增說謊,平時雖然偶爾多話些,但大多數是和雷軍與雷夏風吵鬧才會多言,或是兄弟們在聊天時,他總會開心地加入。
今天為了知道路懷恩這個陌生人的事,他一下子冒出這麼多理由來,老實說,很不尋常。
「雅鑲哥,你多心了啦!」
雷柏生埋首回布丁中,低頭猛吃著。
「那你還想知道懷恩的事嗎?」
雷雅鑲重新抬起小提琴,架上了肩膀,作勢欲拉,「不然我要開始練習了。」
「那、那等你練習完再說好了。」
雷柏生哪敢打擾六哥的練習時間,何況雷雅鑲已經開始起疑了,再繼續追問只會讓自己被逼問。
「可是等我練習完就十一點了,我記得你明天一大早就要起來照料溫室的花不是嗎?雷雅鑲暗暗在心裡竊笑,心想這個小弟還真是一點都沒進步,聽不出來他只是逗著他好玩嗎?
「那就明天好了,明天你有空嗎?不會突然又跑到維也納或威尼斯去吧?」
雷柏生知道,雷雅鑲一出門就是十天半個月不回家,要逮到他問事情可得把握機會才行。「這個我就不知值了」
雷雅鑲露出不確定的微笑,再度放下小提琴,在雷柏生面前坐下,「你果然瞞著我什麼事,對吧?」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啦!」雷柏生見雷雅鑲一臉認定的表情,乾脆從實招來。
「既然如此,那就說出來吧?我不會告訴雷熾和以秋他們的,你放心好了。」雷雅鑲知道家裡兄弟中,就這兩個人最愛惡作劇,不管什麼事,只要一到他們手中,絕對能鬧得滿城風雨。
有了雷雅鑲的保證,雷柏生總算放心了點;瞧瞧四周,他確定沒有人在旁偷聽後才安心地道:「其實上回我去找三哥時,看到路懷恩和一個中年男人走在一起。」
「所以?」
雷雅鑲不懂,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問題是那個男的狼狽地撞了我一下……」雷柏生把手舉高,露出僅剩淡淡瘀痕的手肘給雷雅鑲看,「喏,你看,那時候的瘀傷還沒退呢!」
「不要緊吧?」雷雅鑲的細眉因此而蹙起,「後來呢?你們吵起來了?」
雷柏生聳聳肩,應道:「也不算吵起來,因為我趕著替三哥送資料所以沒理他們,但是那個男的,老實說,他說起話來的樣子實在很像個暴發戶,而且一副很瞧不起平民百姓的模樣和態度,明明先撞倒我還惡人先告狀!」
聽著小弟的連番抱怨,雷雅鑲忍不住笑道:「我知道,那個人姓樂,是吧?」
說實在的,他沒想到雷柏生會這麼容易記恨,看來那個男人一定給他很不好的印象,不然平常的雷柏生可是雷家人中最和善可親的一個。
「雅鑲哥,你果然知道!」雷柏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只差沒翻倒圓桌。
「我是知道一點,但不是非常清楚。」雷雅鑲苦笑道:「你那麼想知道?」
「嗯……我只是好奇。」
「那我就告訴你好了,雖然詳細狀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想聽!」
雷柏生連忙點頭。
雷雅鑲啜了口茶,輕聲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人應該是懷恩的贊助人,簡單來說,懷恩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是因為樂靖的幫忙。」
雷柏生挑了挑金眉問道:「樂靖?那個男人的名字嗎?」聽起來跟本人真是不相符。
「懷恩在年輕時因為背負雙親的負債而不得不中斷學業,是樂靖看出他的音樂才能而幫了他一把,後來懷恩也不負眾望的成為知名小提琴家,而樂靖又有意將唯一的女兒嫁給他;不久前聽說懷恩已經訂婚了,我想他應該是陪樂靖去醫院探望他那體弱多病的女兒吧!畢竟她是他未來的妻子。」
「什麼?她訂婚了!」
雷柏生訝異地問:「他們真的訂婚了嗎?」那個女孩看起來才十八歲左右耶!這麼早就訂婚,是因為樂靖想把這個好女婿訂下來,所以強迫她嫁給路懷恩嗎?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記得懷恩曾經問過我訂婚戒指的事,他說想先買下來,再找個適當的日子跟未婚妻正式求婚。」雷雅鑲笑道:
「想來應該是他還記得我們家有個精通珠寶衣飾的以秋吧!所以我就把這個問題交給以秋了,其他的事,或許你問以秋或他本人會更清楚一點」
「是嗎?」問以秋哥?拜託!他是最會作亂的一個了,問他還不如別問,免得給自己添麻煩。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雷雅鑲微傾身子,湊近雷柏生耳邊輕聲問道:「你呢?柏生,你的實話只有剛才那些嗎?」
「啊?呃……」
雷柏生被雷雅鑲突如其來的質問給嚇壞了,連忙跳離座位後退了幾大步,「雅鑲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我明天還要早起,所以要先睡了,那你……慢慢練習吧,別太晚睡了!」
說罷,雷柏生飛也似地拔腿衝回主屋,活像見了鬼似的。
雷雅鑲苦笑著搖搖頭,心想自己有這麼恐怖嗎?可以讓小弟嚇成這樣。
拿起小提琴,翻開新譜的曲,雷雅鑲在月色蟲鳴的伴奏下,繼續他的練習……
「這是我種的鬱金香。」雷柏生把手裡的花盆遞給樂琉璃,為她詳細解說照料的方法。「雖想還沒有開花,但是已經結花苞了,只要好好照顧,它會開出很漂亮的粉紅色鬱金香喔!」
「真的嗎?我很少看到花開的樣子。」樂琉璃驚喜地接過鬱金香,「謝謝你,柏生,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不用客氣,我家裡還有很多種花,可惜你得住院,不然我可以帶你去看看。」雷柏生拉過椅子坐下,雙手靠著椅背交疊在下巴處,看著樂琉璃那一臉欣喜的笑容,忍不住想起雷雅鑲的話。
她就要結婚了?
嫁給路懷恩?
這是真的還是假的?還有……這是不是她本人的意願呢?
雖然這跟他沒什麼關係,但是……
「柏生,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樂琉璃擔心地瞧著雷柏生,「是不是因為待在這裡陪我,讓你覺得很無聊?」
「當然不是!」雷柏生連忙搖頭,「沒事啦,我只是……」怎麼辦?要問她嗎?關於結婚、訂婚的事,雖然他很想知道真相,畢竟人總有好奇心的。
可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若她不願意嫁給路懷恩,他也幫不上忙,不是嗎?
歎了口氣,雷柏生斂起愁容,露出一個特大號的笑臉,「天氣這麼好,你要不要到外頭走走?老是悶在房裡對身體也不好吧!」
「可是……」樂琉璃有絲猶豫,「你不是說萬一被爹地撞見了,會很麻煩嗎?」
「我想應該沒關係吧,你不是說他都是下午才來嗎?現在才上午十一點,我們去散個步,回來正好可以吃午餐。」再說,成天把樂琉璃悶在房裡,沒病都給關出病來了。
人呢,就應該多做點健康的戶外活動、多接近大自然和花草植物,最好能再多曬點太陽,這樣才是最好的養生之道,也是最佳的生活方式。
成天待在密不透風的房間裡吹冷風和看電視,只會讓自己的四肢僵化罷了。
「既然你這麼說……」
樂琉璃被雷柏生挑起了興致,「那我們走吧!我一直很想出去看看……你真的能陪我去嗎?」
從小到大,她一直被父親捧在掌心呵護著,雖沒想過要反抗,但偶爾總會有股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原本她就不是外向的性子,加上自幼身體便比別人虛弱,想到戶外活動也成了夢想和奢求,但這副身子是去世的母親費盡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她不能也不應該抱怨些什麼。
所以她學著讓自己有其他的興趣,不限於戶外活動,看看書、聽聽音樂,她一樣過得很快樂。
不過再怎麼樂觀,她仍然有著來自心底,那一點些微的期盼。
不是想自由自在地跑跳,而不是上山下海的激烈運動。
可以的話,她很想上學。
從小,因為是早產兒的緣故,她常常動不動就昏倒在課堂上,受了點小傷就被抬進保健室觀察,像個易碎的陶瓷娃娃。
她住院的時間永遠比待在教室課桌椅上的時間還長,所以她幾乎沒什麼機會和同學一起上下課。
也因此,她沒有朋友。
雖然父親對她的照顧可說是無微不至,但偶爾她也想要有年齡相近的友人,一起談談天、聊聊喜歡的東西,或一起去逛逛街、買些可愛的裝飾品和衣服。
對其他女孩子來說,這應該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對於她來說,那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所以當雷柏生在無意間進駐她的生活時,她著實為此感到歡欣不已。
「你的語氣好像被關了很久的犯人。」雷柏生歎道:「你住院的時間很長嗎?」
「嗯,因為我的身體不太好,所以……」樂琉璃眉頭微斂。「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
「怎麼會呢!」雷柏生搖頭應道:「生病是每個人都不喜歡的事嘛!這跟你沒有關係,何況我覺得你還是很樂觀呀!沒有因為住院而變得憂鬱,能夠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這才是最重要的。」
「是嗎?」聽見他這麼說,樂琉璃總算鬆了口氣,「太好了,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麼?」
雷柏生見她似乎有點遲疑,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連忙解釋道:「沒關係,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雖然他很想知道內情——好奇嘛!
「我從小就沒什麼朋友。」樂琉璃苦笑著輕聲回道:「因為我不常去學校,沒機會認識同學,倒是換過不少家庭教師。」頓了下,她帶點羞澀地道:「所以老實說,你肯來陪我,我真的很高興,只是怕給你添麻煩……」
「放心好了,我不會覺得麻煩啦!」
雷柏生偏著頭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接著問道:「話說回來,你到底是生了什麼病?」
因為不敢去問三哥雷夕恆,所以他只能直接問樂琉璃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毛病……」樂琉璃的聲音透著些許落寞。
雷柏生露出瞭然於心的表情,心想:果然被他猜中了!
當初他就想過樂琉璃可能根本沒生病,現在看來果然如此!那三哥到底是在醫什麼呀?一切可能都是樂靖自己窮緊張而已吧?
「你是不是覺得我看起來不像有病?」樂琉璃笑了笑,「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那你是真的病了?」雷柏生蹙起金眉,「是哪裡不舒服?」
「這裡。」樂琉璃撫著心口,「因為我是早產兒,加上母親產前身體虛弱,導致我的身體狀況不佳,在器官還沒完全發育健全的情況下出生,身體自然就差了。」
「你的心臟有問題?」雷柏生的眉心皺得更緊了,因為連他這個沒什麼醫學常識的人都知道,心臟有病是最難醫的了,也難怪樂靖會這麼緊張了。^H^
「我的心臟瓣膜有天生性的缺陷,所以必須動手術,但是……」樂琉璃頓了下,細緻的臉蛋上有掩不去的愁思,「因為我的身體原本就很虛弱,所以即使要動手術也很困難,才會成天待在醫院裡。」
「對不起。」雷柏生歉然道:「我還以為你只是……」這跟他猜想的差多了,沒想到樂琉璃看似樂觀的外表下,卻有著一副柔弱的身體。
「你不用跟我道歉。」樂琉璃擠出一抹笑容,「不是說要帶我出去散步嗎?現在你還想陪我嗎?」
不是她刻意排拒旁人的關心,而是她已經習慣了,要長時間陪伴在一個病人身邊,對看護者來說也是種精神上的壓力。
所以她的家庭教師每半年就換一次,為的也是要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因此,她已經很習慣旁人在她身邊來來去去了,真正會留下的人,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她那溺愛自己的父親、以及父親非常欣賞的路懷恩大哥,和自小陪伴她、看著她長大的管家奶奶罷了。
不過至少他們都是真正關心她的,少了虛情假意的噓寒問暖,心情反倒輕鬆自在。
所以就算雷柏生要離她遠去,她也是諒解的。
畢竟他們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雷柏生只是偶爾來看看她罷了。
哪天等他累了,自然會離開,那她又是孤獨一人了……
「你放心好了!」出乎樂琉璃意料之外的堅決語氣打雷柏生嘴裡發出。
「柏生?」樂琉璃眨了眨眼,「你……」
「我會陪著你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有三……呃,有雷醫生的治療,你絕對可以痊癒的,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一顆愉快的心,知道嗎?」
雷柏生難得說出這樣驚人的話語,二話不說地抓起椅背上的薄外套遞給樂琉璃;他從椅子上起身,朝她伸出手笑道:「走,我們出去散步吧!」
樂琉璃先是微愕,隨後匆匆將外套披上,臉蛋微紅地將手伸了出去,搭上雷柏生的掌心。
「那,我們走吧!」
如果可以,她很想祈禱,讓雷柏生永遠留下來陪她。
如果這個願望太過奢求,那她希望這一刻的記憶可以永遠烙印在她心底。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幸福——她只想得到這個字眼,足以形容現在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