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仲熙繞遍家中裡裡外外,就是沒瞧見平常總花上半天時間窩在溫室栽培植物的雷柏生。
「怎麼了?仲熙。」雷雅鑲正巧在自家水池邊作畫,聽見溫仲熙的叫喚聲,他擱下畫具繞到主屋外,「你在找柏生嗎?」
「他拜託我做點心,人卻不知道溜哪兒去了,我本來想問問他巧克力蛋糕要甜一點還是苦一點的。」溫仲熙歎了口氣,「算了,等他回來再問吧!」
「他一大早就出門了,你沒瞧見嗎?」雷雅鑲穿越落地窗走進屋內,瞧見溫仲熙一臉擔憂,忍不住失笑,「反正他只是去趟花市,下午應該就會回來,用不著擔心吧!」對雷柏生而言,往花市的路他已經熟到會背了,閉著眼睛走都不會迷路。
溫仲熙一頭霧水地道:「花市?怪了,上回我們去的時候,明明聽見老闆說這個星期假日花市的場地要進行維修,所以暫不開放的。」
「暫不開放?」聞言,雷雅鑲也被弄糊塗了,「那柏生……」
「你們在找柏生?」一道溫柔的女音從客廳裡飄出來。
雷雅鑲側過臉去,瞧見是雷夕恆的妻子谷月寒,他點點頭以示打招呼。
溫仲熙回身往客廳走去,「月寒,你知道他去哪裡嗎?」
「早上我本來要送東西去給夕恆的,可是柏生卻說他可以順路幫我送去,我想他應該是去醫院了吧!」谷月寒偏著頭想了想;又笑道:「我想他大概忘記花市休息的事了。」
雷雅鑲跟著走近,在溫仲熙身旁停下,聽見谷月寒的話,他忍不住睜大一雙水眸瞧向溫仲熙,「柏生他……」
「忘記花市休息?」溫仲熙會意地接續了雷雅鑲的話,苦笑道:「不至於吧,他是個會忘記自己生日,但不會忘記植物花期的人。」
「而且我記得花市跟醫院根本是反方向。」雷雅鑲低頭沉思了起來。
雷柏生真是忘了花市休息嗎?就算好心代谷月寒跑腿,又不想讓她覺得麻煩到他,也沒必要刻意找這樣的理由。
或許他是有什麼說不出口的理由吧!
但是……如果今天編這種理由的人是雷熾,他會覺得很正常,可是柏生?雷家最人畜無害的柏生?
不行,他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釋。
「好了,雅鑲,別遇上點小問題就東想西想的。」溫仲熙拍拍雷雅鑲的肩,笑道:「反正晚餐時間他一定會回來,不用擔心了。」
「雅鑲,我想柏生應該只是忘記這件事了,不過麻煩他真是不好意思,回頭我得謝謝他才行。」谷月寒帶著歉意說道。
「要是那麼擔心的話,不如打通電話到夕恆那邊問問吧!」溫仲熙深知以雷雅鑲多慮的個性,一遇上問題沒獲得答案是不會停止煩惱的,要是讓他繼續鑽牛角尖下去,只怕他會以為雷柏生出事了。
雷雅鑲點點頭應道:「說得倒是,那我打通電話給三哥好了,如果柏生還在那邊沒去花市,也可以順道提醒他,免得他白跑一趟。」
「如果找到柏生,順便替我問問他的蛋糕要甜一點還是苦一點。」溫仲熙說罷,回身便往廚房走去,打算繼續調理今晚的晚餐。
「要準備晚飯了嗎?那我也來幫忙。」谷月寒匆匆擱下手裡的雜誌,跟著溫仲熙鑽進廚房內。
而雷雅鑲,他仍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腦袋卻一時記不起來自己是為了什麼事而感到怪異。
歎了口氣,雷雅鑲轉身朝客廳的電話走去。
「不管怎麼樣,先打通電話給三哥吧!」
接到六弟雷雅鑲的電話時,雷夕恆正巧在休息。
「柏生?他十分鐘前剛到。」說著,雷夕恆瞄了一眼在旁邊吃中飯的雷柏生,「要叫他聽電話嗎?」
「什麼?找我的嗎?」雷柏生從意大利炒飯中抬起頭,「是誰呀?三哥。」
「雅鑲打來的,問你是不是在這裡。」雷夕恆打了個手勢要他等會兒,又繼續跟雷雅鑲對話。
「十分鐘前?可是柏生不是一早就出門了嗎?這麼說來他是去過花市才到你那裡去的囉!」
雷雅鑲禁不住苦笑,心想這麼一來他也用不著提醒雷柏生了。
雷夕恆挑了挑眉回道:「花市?他說他待會兒才要去啊,有什麼不對嗎?」
「待會兒?那柏生一早到哪裡去了?」這下於雷雅鑲感到更迷糊了,因為雷柏生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向來都會光告訴溫仲熙或其他家人自己的去處,怎麼今天卻一反常態?難不成他上醫院時迷了路?不可能吧!
「三哥,怎麼啦?雅鑲哥說了什麼?」雷柏生解決完一盤意大利炒飯,正在喝香甜的柳橙汁,聽見雷夕恆的話忍不住湊近。
「雅鑲問你早上去了哪裡?」雷夕恆把從雷雅鑲那邊聽來的話轉述一遍,「還有,今天花市不是休息嗎?你下午到花市去幹什麼?」
「啊!」雷柏生反射性的叫出聲。
他是真的給忘了,今天花市明明就休息的!
早上急著趕到醫院找樂琉璃,一時間倒忘了這慣用的借口今天行不通,偏偏剛才他又跟三哥說了下午要去花市。
這下可好,謊言被拆穿了,要怎麼解釋才好?
還是照實情說出來?反正他又沒別的意圖,只是覺得琉璃一個人無聊,所以來醫院陪陪她、聊聊天罷了,這應該不要緊吧?三哥不會因為他「騷擾」他的病患,所以就跟他斷絕兄弟關係吧?
「你在啊什麼?」雷夕恆瞇起暗紫的瞳眸,越來越覺得小弟今天怪怪的,雖然說不上哪裡不對勁,但總覺得他心不在焉。
「呃,三哥……」雷柏生吞了吞口水,最怕雷夕恆沒表情的樣子了,「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就是……」話正要說出口,冷不防地,兩張可怕的臉孔突然跳進雷柏生的腦海裡,讓他打住了說出實情的念頭。
如果時間沒算錯,他記得過兩天四哥雷以秋就要從意大利回來了。
那個性好搗蛋兼惡作劇的四哥。
另外,一直關在實驗室裡的雷軍聽說實驗進展得很順利,所以這幾天就會離開實驗室回主屋住了。
也就是說,雷家人中,除去出差的五哥不算,最喜歡惡作劇的兩大魔頭都要回來了!
不行!絕對不能說,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不徹頭徹尾的搗蛋才怪!
樂琉璃可是禁不起他們可怕的惡作劇的柔弱病人耶!他絕不能讓雷以秋和雷軍接近她!
「柏生?」雷夕恆見小弟突然又沉默,忍不住輕敲了敲桌面問:「柏生,你剛才想說什麼?」
他的印象中,雷柏生難得會有這種陷入沉思狀態的情況出現。看來就如雷雅鑲所說,他果然是藏著心事沒有說出口。
雖然他不像雷熾或雷以秋那樣雞婆,但好歹是自己的親弟弟,而且還是善良到無藥可救的雷柏生,至少也得表示一下關懷之意。
雷柏生慌張地搖頭,「沒什麼啦!真的沒事,我只是、只是因為今天出門時太匆忙,所以忘記今天花市休息嘛!」
雷夕恆可沒這麼好打發,看慣雷柏生沒心機的笑臉,一見到他慌亂得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就明白其中有鬼了。「那雅鑲的問題呢?剛才掛電話之前,他問你早上去了哪裡。」
「我在來醫院的路上遇見以前的同學,所以才晚到的。」雷柏生心虛的說著說服不了人的謊言,「三哥,我都二十幾歲了耶,你們別再把我當成十幾歲的小毛頭好不好?我不會像雷軍那樣鬧出什麼大亂子來啦!」
「是嗎?」雷夕恆意有所指地反問:「那你一臉慌張又是為了什麼?」
「我?我沒有啊!」雷柏生很快地收拾起桌上的餐盒,「三哥,你慢慢吃吧,我下午還有事,要先回去了。」
眼見情況對自己越來越不利,雷柏生一心只想開溜。
「有事?是指逛花市嗎?今天花市休息不是嗎?」
「當然不是那件事啊!我跟早上那個朋友約好了,說下午要去看電影的。」唉,三哥,請原諒我一再的說謊吧!為了保護樂琉璃的安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哦,那你快點去赴約吧,別太晚回去,仲熙和少陵會擔心的。」見雷柏生硬是不肯招認,雷夕恆也識趣地閉嘴不再提,反正日後自然會有人替他解開心裡的疑惑。
在雷家,要有什麼私人秘密是很困難的。
所以想作亂也得有雷軍那種火山般的爆發力才成,不然早在事情鬧大前就被解決了。
「謝謝三哥,那我先走了。」逮到機會開溜,雷柏生說什麼也不敢再待下去,否則只怕雷夕恆會一時心血來潮,拿起手術刀嚇人!
不過看這樣子,在家裡的雅鑲哥和仲熙大哥八成也在想著同一件事,他下午最好乖乖地去看場電影,否則沒劇情可以交代啊!
趁著空閒,又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雷柏生帶著拜託溫仲熙特別製作的橘子鬆餅和可可餅再度往醫院跑。
想當然耳,這回他可是很小心地找了個不會被拆穿的借口。
只是偶爾會覺得有點可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有必要躲自家兄弟躲成這樣嗎?
幾度深思熟慮下來,雷柏生的結論卻永遠只有一個——
一定、非常、絕對有必要。
歎了口氣,雷柏生拍拍臉頰,試著讓自己振作一點,否則生病的琉璃看了自己這副樣子也不會高興的。
「柏生,你在擔心什麼嗎?」
樂琉璃從剛才就一直在觀察雷柏生,只見他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又視線游移不定的,實在令人擔心。
「我?沒什麼,只是有點事覺得很煩罷了,不用擔心。」雷柏生不想讓樂琉璃有無謂的不開心,於是連忙挑起一塊餅乾送進嘴裡,「倒是你,身體沒什麼問題吧?要是有什麼地方感到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我好送你回房去。」
「不會的,今天天氣好好喔!所以我的心情也跟著變得好輕鬆。」樂琉璃做了個深呼吸,臉蛋上淨是亮眼的笑容,「而且你帶來的點心也好好吃喔!這是在哪裡買的?」
「這是我們家的萬能管家仲熙大哥做的。」提到溫仲熙,雷柏生就忍不住要大力讚美一番,這已是雷家兄弟們的共同習慣之一了。
「真的嗎?那你不就天天都可以吃到這麼好吃的點心了!」樂琉璃笑得很開心,「他的手藝一定很好吧!」
「那當然,下回我再帶別的點心過來,你還想吃些什麼?仲熙大哥會做各國料理喔!當然也包括點心在內。」
「可是,會不會太麻煩他了?」樂琉璃指著餐盒裡的點心問道:「而且,你不用留一些帶給你生病的家人嗎?」
「生病的家人?」雷柏生眨了眨眼,心想自己家裡什麼時候有人生病了?
「我們剛見面那一天,你不是說你是來探望家人的嗎?」樂琉璃好心地提醒道:「還是留一半下來吧!不然你的家人就吃不到這麼好吃的點心了。」
「你是指那個啊!」雷柏生暗暗吐了吐舌頭,沒想到樂琉璃還記得那件事,那只是他隨口扯出來的謊言罷了。
不過,虧她還記得這麼清楚,真會為人著想。
雷柏生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的家人已經康復了,所以你放心的吃吧,別擔心了。」
「已經康復了?那真是太好了。」樂琉璃鬆了口氣,「原本,我還很擔心呢!」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的家人,他已經沒事了。」雷柏生翻過身躺在草地上,仰望著朗朗晴空,耳邊聽著樂琉璃的輕柔音調,讓他原本的抑鬱一掃而空。
或許是因為樂琉璃夠單純吧!
身體虛弱使她經年累月住在醫院裡,雖然鮮少與人接觸,卻也因此保有一顆純真的心,絲毫沒有被先天的身體不適所影響,而變得自暴自棄,甚至遷怒他人。
所以和她談天時,他只感到無比的輕鬆,就如同躺在柔軟的棉絮上。
「你這個臭小鬼!」
明顯被列入噪音管制範圍的高分貝怒吼,在距離雷柏生與樂琉璃野餐的草地不遠處爆開來。
「爹地!」樂琉璃驚叫著。
「什麼?」雷柏生嚇了一跳,聽見樂琉璃的叫喚,他連忙從草地上翻身站起。
他明明看見樂靖在中午時離開醫院,怎麼又折回來了?
還來不及細想其中緣由,雷柏生的衣領已經被樂靖給揪住,勒得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臭小鬼!你竟敢隨隨便便把我的寶貝女兒帶出來,說!你到底安的什麼心?說呀!別給我裝死!」樂靖暴跳如雷地吼道。
「樂伯父!」路懷恩匆匆上前拉住樂靖,「請你先放手,這裡是醫院啊!」
「是醫院才好!就算打他一頓也死不了人,反正醫生多得很!」樂靖氣憤地丟開雷柏生,一把拉起樂琉璃仔細檢查,語氣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你沒事吧?小璃,怎麼可以隨便跟陌生人出來呢?不是告訴過你要小心一點嗎?」
「爹地……」樂琉璃擔心地瞧著雷柏生,看他因為喘不過氣而跌坐在地上的樣子,讓她忍不住出聲抗議:「爹地,他是我的朋友,你這樣對他太過分了啦,人家是特地來陪我聊天、散步的!」
「要聊天、散步,找爹地或路大哥不是更好嗎?為什麼要找這個沒禮貌又渾身髒兮兮的小鬼?他也不過就那張臉長得好看一點罷了,你的路大哥還長得比較英俊,你有什麼好不滿的?」樂靖邊叮嚀著,邊拉著樂琉璃往病房走去,絲毫不給她二度接觸雷柏生的機會。
「琉、琉璃!」雷柏生連咳了幾聲,總算得以發出聲音。
「你沒事吧?」路懷恩扶起雷柏生,歉然道:「對不起,樂伯父只是關心琉璃,所以……」
「我沒事。」雷柏生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吐出一口大氣,「我還以為自己要窒息了呢!」
「抱歉。」路懷恩彎下腰去,替樂琉璃撿起忘了帶走的外套,「幸好你沒事。若是覺得不舒服,我可以替你叫醫生來。」
「不、不用了。」雷柏生連忙搖頭
開玩笑,到時候要是給三哥看見了,他又得找理由開溜,那多累呀!
不過那個樂靖也真是可怕,保護女兒的方式有待衡量啊!
而且聽他說話的語氣,好像真的把路懷恩當成未來的女婿看待了。
「先生,你真的沒事嗎?」路懷恩看雷柏生一直咳嗽,心裡免不了感到焦慮。
「放心吧,我真的沒事,倒是……」雷柏生瞄了眼樂家父女消失的方向,問道:「那個人向來都這麼保護琉璃的嗎?」
路懷恩微愣,「呃,請問你是?」明明就是陌生人,卻突然問起這種問題,聽起來好像這個青年已經和琉璃很熟似的。
「我是琉璃新認識的朋友,只是偶爾會來探望她、陪陪她而已,不用擔心,我對她沒有任何企圖。」雷柏生自我介紹道:「你叫我柏生就行了,」他沒有報上姓氏,就怕路懷恩見了六哥雅鑲時會不經意提起,到時候他努力隱瞞住家人的苦心可就白費了。
「原來如此。」路懷恩鬆了口氣,指指附近不遠處的長椅笑道:「有空嗎?如果你真想知道內情的話。」
「你就這麼放心地說給我聽?」雷柏生是很好奇啦,但是這個叫路懷恩的也太沒有戒心了吧!難怪樂靖會想把他跟琉璃湊成一對。
「我想,琉璃會放心的跟你出來,而且還和你有說有笑的……」路懷恩微頓,想起方纔的情景,忍不住輕笑,「更重要的是,她很少反駁樂伯父的話,可是剛才她卻出聲替你抱不平,所以我想你應該可以信賴才是。」
「我該謝謝你的信任嗎?」雷柏生也跟著笑了。
「不用客氣,我們到那邊坐一下吧,我告訴你樂伯父為什麼會管琉璃管得這麼嚴。」
「不是因為她天生身體虛弱,而且又是獨生女的緣故嗎?」
「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重點不在此。」路懷恩跟著樂靖多年,偶爾也會聽他談起過去,所以這些陳年往事,他即使不能算非常清楚,但也大略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重點是什麼?」雷柏生暗忖,看來他今天可以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重點是……」路懷恩輕歎,在長椅上坐下聲調飽含著無奈。
「是什麼?」
「其實樂伯父非常討厭醫生。」路懷恩微頓,又補上一句:「或許應該說,他非常討厭『見錢眼開的勢利眼醫生』。」
「嘎?」雷柏生真是越聽越迷糊了。
樂靖討厭見錢眼開的勢利眼醫生,和他對女兒的過度保護,兩者之間應該扯不上任何關係吧!
唉,路懷恩不愧是和六哥同行的人,連說個話都這麼藝術,教人一點都聽不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