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進桶子裡喚了幾聲卻不見僕傭響應,他心下曉得,八九不離十。
「好想你。」她捧住他臉,兩人目光相接,鼻碰鼻磨蹭了會兒,他的嘴才朝她靠來。闊別已久的親密令她一陣陶醉,也覺得鼻酸。
就差那麼一點便與他天人永隔,她再也看不見他俊朗的臉,碰觸他暖熱的唇。
他柔軟的唇滑過她臉頰,吮走每一滴帶著鹹味的眼淚。
「別哭……」他近距離看著她不見腴肉的臉頰,心疼地歎:「你真的變得好瘦,感覺好像我稍微用力,就會把你掐碎了一樣。」
「很醜嗎?」
他搖頭。「你該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每個男人見了,都會忍不住興起保護的想望。」
「我才不想要別人保護。」她高傲回應:「我只要你的。」
他一點她鼻。「我也不容許別人來覬覦。」
她笑得好甜。「我幫你擦澡。」
「你歇歇吧,我捨不得你累。」
「不管嘛。」她蠻橫不講理的樣子,向來只會在他面前展現。「坐著,我已經等今天等好久了,我非要幫你不可。」
他能說什麼?段柯古將背轉向她,半閉著眼享受她的服侍。
「我看過你捎來的信了。」半跪在他身後,她陶然低撫這他堅實的背,滿足地感受眼前男人屬於自己的快樂。
想起自己在信裡寫了些什麼,他耳根一陣臊紅。
「你猜我把它收在哪裡?」
他蹙眉想。「頭枕邊?」
一根手指挪到他眼前搖了搖。「再猜。」
「盒子裡?」
「……有些的確是放盒子裡。」
這樣的話……「你身上?」
「好聰明。」她讚許地輕碰他臉頰。「我每天醒來頭一件事,就是打開盒子,挑一封信擱棉囊裡,這樣不管我走到哪裡,想你的時候,就隨時可以打開來看。」
她濕漉漉的手輕拍胸脯,表明她棉囊藏在何處。
「今天是哪一封?」睇著她胸前的濕印,他眸子倏地變深。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她早已經把它們給記熟了,壓根兒不需再拿出來對照。
他接續。「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這是他到江州頭一晚寫的信。他一想到她身上的毒,就整夜難安眠,翻來又覆去睡不著,便想起了張九齡寫的這半闕詩。
「昨晚我又讀了一次,心想,我怎麼能讓你夜裡老睡不著,所以一早就派人請來向叔,跟他提了回來掌杓的事。」
「他怎麼說?」
「答應了。」
「你就那麼相信那個向叔,不怕他又是另一個陸明?」
「不怕。」她低聲說:「我很清楚這世上雖然有很多圖謀不軌的人,不過遇上你之後,我現在很確定,世上還是有許多好人。」
被她一誇,他突然覺得臉頰有點熱。「很高興我能給你這樣的信心。」
她低笑地點點他肩膀要他轉過頭去,她好幫他梳頭。
木梳滑過髮際的感覺,教他忍不住歎息:「好舒服……」
服侍他的滋味,她也很享受。
「你能待上幾日?」她一邊問。
「不回去了。」這確實是他的心聲,不過他也知道,他身後人兒,絕對不會讓他做出這種事。
「逗你的,我只能多待兩天。」
「我不想離開你。」她頰貼著他肩頭說話。
歷經一場劫難,她終於明白什麼事才是最重要的。「小蓮莊」很重要沒錯,但它並不是她生命的全部。若她當時真的中毒身亡,她在九泉之下,定也會悔恨不已。
他驚訝地回頭。「你變了,以前的你從不會說這種話。」
「我嚇到了。」她老實承認、
當天嘗了那麼一口毒羹,在毒液入喉的那一瞬間,她瞅著了他的表情,是那麼地不可置信與悔恨。那時她心裡最後一個念頭,就是不行,她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帶著如此遺憾活下去。而昏迷間,她也時常聽見他聲音,一字一句,就是要她撐下去。
撐下去做什麼?她很清楚,當然不會是掌管「小蓮莊」,而是要當他的妻,跟他一輩子生活在一起。
段柯古輕撫她的唇,然後一低,再次吻住她。
她迷醉的呻吟,手穿過他黑髮的瞬間,他同時將她抱起。
他抵著她唇瓣低語:「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
她怎不知道,凸挺的男物就這樣梗在兩人之間,要她裝不懂也難,而她也不想裝。
兩人共度的一夜,是她用來抵抗相思與寂寞的靈藥,她已不知在睡夢中回憶過多少次;而回憶,往往是不夠的。
「我也想要。」她大膽說道。
他抽口氣,然後低笑。「你總是出乎我意料,但我很喜歡。」
他將她擱在床上。
她仰望著他,雙頰緋紅地問:「你想過那一夜嗎?」
「那已經不叫想過。」
他邊說邊解開她身上濕透的衣裳,取出她掛在脖子上的棉囊,她今回穿得比上回多,不過沒關係,他們有的是時間。「而是渴望、還有害怕,我每天都在擔心我會收到於伯的通知,說你……」
「不會了。」她按住他不讓他往下說。「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
「你說的。」他略重地咬嚙她指腹。「從今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要你存著這個信念,一次一次,張開眼睛看著我。」
趟在他身下的她,是如此脆弱、美麗。
「我保證。」她微笑。
他腦子裡再也沒別的思緒,闊別已久的相思,需要最直接的撫觸。
……
他可人的小娘子累壞了。
這是他美夢成真的一刻,雲雨之後,他拉來薄被將兩人輕輕蓋住,然後以肘撐起身子,俯視貼在他臂彎熟睡的嬌顏。
「就快了,這樣的日子。」他愛憐地拂開她散落的垂發。暈睡的如意發出一聲歎息,無意識地朝他懷中更偎了偎。
只要等她身子骨更健壯些,「小蓮莊」上了軌道,他們就能像這樣日夜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望著懷中人兒,他在她額上,印上心滿意足的吻。
尾聲
五年後,江州府衙——
段柯古躡手躡腳潛進房裡,伸手搖醒床上人。
「起床啦,噓……別嚷嚷,小心把傭人吵醒了。」
「喔……」床上人兒揉揉惺忪的睡眼,瞇著愛困的眼望著他爹。「時間到了嗎?」
「差不多了,下來吧,我拿衣服讓你穿上。」
眼前有張娃娃臉的小人兒姓段,名繼東,今年四歲。幾天前他爹同他說起他娘生辰已近,父子倆便籌劃,要給他親愛的娘一個大驚喜。
他們要合力做頓豐盛的早膳,讓他娘覺得,他長大了,是個很厲害的大人了。
小繼東下床,很配合地抬手伸腳,讓他爹幫他穿衣穿鞋,「對了爹,娘的菜譜,您沒忘了吧?」
「放心。」段柯古拍拍前胸,「砰砰」的悶響說明了答案。
時間真的過得很決,段柯古垂眸望著兒子結實的小身子,感覺他跟如意好像昨日才剛成了親,怎麼才一眨眼,就蹦出一個小傢伙,還一下長這麼大了!
他永遠忘不了如意分娩那一晚,她臉色蒼白,冷汗涔涔,他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又將失去她,心頭慌得不管產婆說什麼,他就是不肯出去。
最後還是如意強忍著痛,說了幾句話,勸退了他。
她說:「我答應過你的,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再醒來看著你。」
段柯古沒告訴她,當產婆抱著全身紅通通的小繼東出來,他竟當著眾人的面,難以自抑地掉下淚來。
遇上如意,是他另一個奇遇的開始。
以往他一直不瞭解,老天爺為何安排他——一個不喜名利權勢的人,出生在權貴之家。但經過一連串的波折之後,他全都明白了。他多年來屈折自己雲遊四海的想望,或許,就是在等著遇上她,讓他有那能力,適時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