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你為何想娶我。」每日都遭他這般在耳邊提醒,聽著聽著,她也聽得麻木了,而麻木過後,她發現她也沒先前那麼抗拒他這個主意了。
「……我缺媳婦。」他頓了頓,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挪開了目光。
雲儂伸手捏著他兩頰的面皮,「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嗎?」
「十年前……」對於她的不知不覺,他有些負氣,「十年前我就把你看成是我的媳婦了。」
「你當初怎不通知我一聲?」
「反正成親時會告訴你。」
「你也得讓我準備準備呀。」若不是他倆自小就感情好,又早已習慣了對方,換作是別人,看他不嚇跑別的姑娘家。
他心急說著,「我統統都備好了,你什麼都不必做,只要人過門就成!」
「木頭……」
「你不都說我是親人嗎?那麼親上加親又有什麼不好?反正我這輩子就只親你一人,我不能沒你的。」見她吶吶不成言,他慌亂地將她小小的身子緊摟住。
「……真要娶我?」被攬在這具熟悉的胸膛裡,暖融的感覺令她想起了十四歲那年的雪夜,他也是這般緊緊環抱住她,似要為她擋住人間所有的風霜。
「生死不改。」
她深吸口氣,決定不再拖,也不再懸著他那顆不安的心。
「那好,先訂親吧。」
「你肯了?」大喜過望的嚴彥拉開了他們彼此,怔然地看著她淡然微笑的模樣。
「不肯能行嗎?」總不能老看他這個大男人對她撒嬌吧?對於他,她的心都已經夠軟了,且天氣愈來愈冷了,她擔心堅持要睡門口的他會著涼。
「不行!」他焦躁的低吼,「你是我媳婦,這輩子就只能嫁我!」
瞧,哪有賴皮賴得這麼理直氣壯的?
只是說到嫁人,她已想不起她是在何時遺忘這個念頭了。
或許是那年在她爹出事令她舉目無親之後?也可能是在她為了嚴彥踏入掮客這一行後?珍貴的韶光彈指已逝,忙著為嚴彥接洽生意,為他搜尋功夫秘笈、坐在榆樹底下守著家等他歸來的日子,已充斥了她所有的生活與時間,讓她從沒機會回過頭瞧瞧那些她所錯失的光陰,和那些,屬於女人最珍貴的青春。
就在她的不知不覺中,年華已拍著靈巧的羽翅遠飛,住在附近的韻姨曾對她說, 掮客客這一行誤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蹉跎了她能夠相夫教子的機會,可她一想到,只要她守在原處,一回頭她就能見到嚴彥的身影,她也就一點都不在乎了。
為什麼她會不在乎呢?
怎麼現下想來,在她心中的天秤上,只要嚴彥往那兒一站,他什麼也不必做,也就壓蓋過所有的人事物了……
「小儂?」嚴彥撫著她的臉蛋,打住了她漫無邊際的神遊。
「總之咱們先訂親,讓我緩過一段日子吧,誰讓你突然就說想成親?待我接受這事了,咱們再正式成親好嗎?」她收拾起滿心的無奈,雖是對他一如既往的縱容,但還是把持住了一個限度。
「好,咱們這就去訂親。」他喜不自勝地拉好她身上的外衫,接著就想抱她跳下去做準備。
她拉住他,「別忙了,訂給誰瞧呢?」他倆早就都沒高堂也沒親人了。
「那……」
「咱倆在心裡訂了就成。」反正這也只是他倆的事而已。
「好。」嚴彥點點頭,迅即以行動落實這出於她的口頭承諾。
下一刻,屬於他的氣息,撲天蓋地包圍住她,在四周寒風的襯托下,他的嘴唇灼燙得不可思議,撩人的熱意,一路自她的唇上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當他撬開她的牙關時,她更是覺得那陣熱意有如竄燒的火苗,令她喘不過氣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不喜歡?」他挪開唇,趁她換氣時吮咬著她的貝耳。
「不,不是……」她怔怔地,胸口漲了滿滿說不清的情緒,腦際空白一片,一時之間只覺得暖暖的……甜甜的……
嚴彥笑了笑,在她呆看著他難得的笑臉時,他的臉龐突然又再次在她的面前放大,下一刻唇上又掠過溫暖,這次他很小心的含住她的唇,柔柔的舔著,過了一會兒,在她稍稍放鬆身子時,他一手扶著她的後頸,慢慢地加深這個吻。
他並不想告訴她,他喜歡向來處事穩妥的她,每每在親吻時,因不知該如何回應,故而笨拙地模仿著他的舉動;他喜歡在吻久了後,她便會氣息紊亂地偎在他的身上,杏眸迷迷濛濛的,唇辦也泛著紅潤的亮澤……
這是只屬於他的小秘密,她不知,他人也不知,絕無僅有只屬於他的。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佔滿了他的心頭,他忍不住探出舌在她的唇裡再三勾留,並輕輕咬了她的舌尖一下。
「好,咱們訂完親了。」
她掩著略略紅腫的唇,覺得舌尖還有點疼。
「能不能別這麼一語雙關……」
嚴彥小心翼翼地攬她入懷,讓她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此刻徘徊在他心坎上那濃得化不開的眷戀,令他有些迷醉。
靠在他肩上,雲儂發現,此刻透過他的髮絲所看出去的風景,一如往常地美麗、一樣地星光明媚,天地間並沒有因此而改變了什麼,也未因此刻添了些許的濃情密意而變得更加綺麗些,他倆也還是他倆,她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心跳,仍舊隔著他的胸膛與她緊貼著。
如同以往,他們一樣在過著尋常的日子,沿路風景無改,既是這樣的話,改變又有什麼不好?
至少在多年的漂泊過後,她的心有個可以歸家之處,這個正擁抱住她的男人,在日後他還是會繼續手藝不佳地幫她梳發,會很樂於親手替她更衣,會像只護家忠犬似地守在她的房門前,不許任何人越雷池一步、他還會將她吻得暈頭轉向,令她時常在夜裡因他的臨睡一吻而輾轉難眠,以致清早醒來後,她的目光首先就會朝他的唇辦瞄了過去……
「小儂。」嚴彥抬起她的下頷,眼底含笑地輕喚。
「嗯?」
「你很回味再三?」不知出神到哪去的她可能不知道,她已經舔著她自個兒的唇辦很久了。
她頓時僵住了身子,艷麗的霞色在她臉上氾濫成災。
「不必回味,直接開口說聲就是。」他隨時歡迎。
「……」
他以指撫著她的唇,反覆地摩挲了許久,不說話也不多做其他的舉動,只是著迷似的以指畫過她的唇辦。
他低聲喃喃,「我心中就只你一人而已,我想娶的人,就是你。」
在很多很多年前,早在他憶得起的那刻,在不知不覺中,他在心上埋下了一顆屬於愛情的種子。
這麼多年來,那種子發芽茁壯,日復一日地汲取著他心房暖熱的鮮血而成長著,待到他回神時,它早已成長為擎天巨樹,拔不掉、摘不去,更不能將它移植,因澆灌著它的是從他心房搾取而出的絲絲愛意,於是它就這樣,盤根錯節深紮在他的心坎底。
多年來,他隱密地培植著它,他從不張揚,僅只是平靜地渴望著它開花結果,他只是默默地思慕著她,哪怕珍
貴的韶光都耗費在她身上,他仍舊無悔也無怨。
誰讓她是他的寶貝媳婦呢?
是他的。
*****
啪!
坐在飯桌邊接受餵食的雲儂抬起頭,無辜地看向飯桌上其他的飯友兼房客,在嚴彥又拿起湯杓堅持再餵她多喝幾口時,她張開嘴,不語地喝下他燉了一早的祛寒雞湯。
龍項取來另一副筷子,在這刺目的景況下,強忍著一肚子的不滿繼續用餐,而坐在另一邊的韓冰,則悶不吭聲地喝著沾光才喝到的雞湯,對於眼前這兩名成天卿卿我我,形影不離的男女,他有種鬱悶得很想捅自己一刀的慾望。
當嚴彥服務到家地為她碗中的雞肉分肉去骨,甜蜜蜜地舉筷送至她唇邊時,龍項一個不小心沒把握住手中的力道,再次讓一雙上好的紅筷壯烈成仁。
雲儂好心提醒他,「再折下去,待會你就得用手扒飯了。」
「你們……」這莊裡誰不知他倆感情好?他們有必要每日都這麼刺激孤家寡人的房客們嗎?更別提他們這些房客在江湖中一晃多年,還是形單影隻好不淒涼,這不是成心給人添堵嗎?
她一手指向身旁正執行著偉大「媳婦夢想」的某人。
「問他。」她是受人所迫啊。
嚴彥頭連抬也不抬,「我高興。」
看著我行我素,根本就不顧忌他人如何作想的嚴彥,龍項與韓冰忽然有些明白雲儂面上的無奈是打哪兒來的了……這嚴彥,根本就是非一般常人,臉皮厚得有如銅牆鐵壁。
喝完湯的雲儂一身熱意,想起身到外頭走走散散熱氣,一動卻發現不知何時嚴彥的大掌已擱在她的腰際,她尷尬地困在位子上動彈不得,硬著頭皮迎向對面兩位房客再次投射而來的不善目光,而嚴彥卻不當一回事,繼續旁若無人地吃著他的飯,也不管他人會不會因此食不下嚥。
待到午膳過後,嚴彥一腳將龍項給踢去院裡,讓他去清掃各個院子裡堆積的落葉,雲儂則帶著布尺和兩匹布料往韓冰的院子走,她繞過院子,一路走過滿地的黃葉,踩碎了一地的深秋蕭索。
掃完客院的龍項,站在韓冰客房的窗前,看著雲儂替韓冰量完身後,往桌邊老練地裁著布匹,而閒著沒事做的韓冰,也難得地聽從雲儂的指揮,正拿著抹布擦拭著室內的桌椅。
龍項趴在窗邊問:「關於武林盟主的事,你可想好怎麼解決了?」
「已經在安排了,這陣子就暫且先晾他一晾。」她擱下手中的金剪,邊說邊分心地想著方才嚴彥知道她要來客院時,他那一張黑得足以滴出墨汁的臉。
「你真有把握?」
她好笑地問:「難不成我還會把錢還給你?」
龍項也有同感,「也是,你在這行都做那麼久了,我想你也不可能砸你自個兒的招牌。」
「喝藥了。」自外頭走進來的嚴彥,打破了午後客房中的和諧氣氛,將手中的托盤往花桌上重重一放。
雲儂嗅了嗅藥汁所散放出來的氣味,驟感不對地攔住了要過來取藥的韓冰。
「木頭,你在這藥裡多添了什麼?」怎麼和前陣子聞起來的味道有著微妙的不同?
沒想到會被她逮個止著的嚴彥,不承認也不否認地別過臉。
「添了什麼?」她可不是韓冰那個被藥苦得早嘗不出味道的人,想糊弄她?
「……黃連。」他不甘心地吐實。
「能說說你為何要這麼做嗎?」雲儂在韓冰的冷眼掃過來時,抬起一手要他稍安勿躁。
「你為他做衣裳。」
她歎了口氣,不知該拿嚴彥的妒嫉之心怎麼辦。
「再不幫他做幾件衣裳,你要他穿什麼?」想當初韓冰逃難而來時還只是初涉深秋,如今都已快入冬降雪了,總不能讓貴客著涼吧?
「我的可借他。」龍項都能穿他的,為什麼韓冰就不行?
有潔癖的韓冰才不領情,「在下可是付了銀兩!」誰要穿他的舊衣啊?
「行了,我就幫他做兩件,你別瞎鬧。」她拿起桌上的托盤將它塞回給嚴彥,並阻上他繼續留在這兒讓韓冰製造冷意。
嚴彥卻沒那麼好打發,就是定住了腳步賴在原地不肯走。
「你別與他們走太近。」他防備地再三叮嚀。
「還不是因為同在一個屋簷下嗎?」還以為他早習慣了呢,結果他還是防賊似的。
「別讓他們老瞅著你瞧。」
「他們不會那麼沒眼光的。」誰像他一樣?
「別對他們太好。」
對他們太好?這個收了大筆寄居費的女人,雖是從沒苛待過房客,但她是哪兒曾對他們客氣過半分了?
韓大爺聽著聽著當下就不幹了,扔了手上正在擦著的花瓶就想過去與同行指教指教。
「別這樣、別這樣……」龍項涎著討好的笑,急急攔住想要興師的他,「那小子不就是怕跑了媳婦嗎?人家不但把新居分給咱們住,媳婦又特意幫你做衣裳,你還不許他吃吃味嗎?!
韓冰的眼刀再次狠狠戳過某人,「哼。」
「好了,你也別與他對瞪了。」雲儂也忙著趕人,扳過嚴彥的身子往外推,「去把藥重新煎過,不許再亂添藥了,或者你想讓他的傷好得更慢在這兒住得更久?」
聽了她的話,嚴彥不情不願地端著托盤,再次返回廚房製作專用苦藥去了,韓冰的神色因此而緩了緩,不冷不熱地對她道。
「看不出你還有良心。」
「一碼歸一碼,生意歸生意,這點我分得清的。」要不是巴不得他快點走,她其實也不想阻止嚴彥這麼整這位口德不好的冰霜公子。
「聽小嚴說,你不是很想嫁他?」也跟著閒聊起來的龍項,想起嚴彥方纔的背影,不由得想起前幾日嚴彥在不經意中對他所吐的苦水。
韓冰不屑地贈她一句,「當心過這了村日後就沒那個店。」
雲儂有些受不了這兩個長舌男,「我倆打小就認識了,當他親人當了太久,所以從前我沒想過要與他做夫妻。」
「可我瞧你們挺像一對的啊,平日你們的舉止行為哪點不像是老夫老妻了?你何必糾結於成親二字?難道成了親,他的心就會變了,還是你就會放心讓他一人了?」龍項挑高了朗眉問:「要我說,那塊呆木頭也沒多餘的心思,他就是想與你定下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平平實實的與你在一起過日子,你想得再多,日後你不也是照樣要同他一塊繼續過日子?」
雲儂停下了手邊的動作,被龍項一語點破某些纏在她心中的結後,她失神地想著,自嚴彥開口要求她成親以來,她一直不想如此貿然成親的理由。
好像是有……但又好像從沒存在過……
那她在矯情些什麼?
龍項想不通地問:「我說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嗎?就這麼點小事你也想不通?」
站在邊上的韓冰又冷冷諷了一句,「也只有那傢伙才會將你當成個寶。」
聽著他倆一白臉一黑臉的唱和,雲儂一手掩住到了唇邊的笑音。
「你笑什麼?」
「笑我自個兒怎就那麼笨。」現下想起來,她還真是沒事找事。
韓冰沒放過這機會,「人貴自知。」
「嗯。」她也不惱,反倒笑得十分燦爛,「總之,謝了。」
成天與她互槓為樂的韓冰,反而不適應她如此的轉變,在她走出客房去找嚴彥時,他不解地看向龍項。
「她是怎了?」
「大概是暫時沒打算漲房租了吧。」看來嚴小子的大婚之日或許指日可待了。
雲儂走進光線不是很好的廚房裡時,嚴彥正背對著她蹲坐在小藥爐前,她走至他的身旁一看,他緊抿著唇,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木頭?」她找來了一張矮凳,緊貼著他坐下,「還生氣?」
嚴彥側首看她一眼,小藥爐紅融融的火光映在她的芳容上,一跳一跳的光影染紅了她的臉龐,他不語地拉過她的手,低首親吻著她一根根柔嫩的長指。
「很喜歡我?」她任由他親著,動容地瞧著他珍惜無比的模樣。
「嗯。」
「會疼我愛我?」
「嗯。」
她的聲音有些哽澀,「一直到老?」
「到下輩子也是。」
雲儂鼻酸地看著他,眼中氤氳著濃濃的不捨與感動,怎麼也關不住,嚴彥撫著她泛紅的眼角,一如以往地對她道。
「別哭。」
聽著耳熟的這句話,她不禁想起,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總是怕她哭,可到了真正令她傷心的時候,他又捨不得她強忍著不哭,笨拙的他,來來去去,就只有這麼一句安慰的話,這麼多年了,他也沒有別的新詞,他依然是那個將她放在心上的呆木頭。
她是怎了?
明知他癡心一片,她怎就捨得這麼讓他一直苦苦等著她?
她拉下他的手,柔聲說著:「辦妥了龍項的事後,咱們就成親吧,到時讓你的朋友喝喝喜酒。」
「真的?」嚴彥猛然抬起頭,掩不住滿心的激越,眼神都因此而閃亮了起來。
「我不想再讓你等下去。」
「小儂……」他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只是一夜好夢。
「今晚別睡門口了,外頭冷。」她站起身,打算去找來一床新的被褥擺進她的房裡。
嚴彥的黑眸燦燦生輝,「和你一塊睡床上?」
「……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