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火翻覆沸騰魔界之際
灰燼裡或已種下了一線生機
待風和日麗萌芽亮綠
「無覺,你出來!」
「來了來了!」無覺自內院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無識,你怎麼來了?是不是要講那人類的事給我聽?」
「我是來算帳的。」無識擺明了難看的臉色,令無覺的眼皮直跳。
「呃……有什麼帳?我不是才還了上次的債嗎?」
無識實在很想翻白眼:「此帳非彼帳,我沒跟你打過賭,你什麼也沒欠我。」
無覺得到證實,膽氣壯了起來:「那你算什麼帳?」
「我問你,石精呢?」
「石精?」無情連閃了好幾個神色:「你怎麼會突然問起石精的事?」
「因為我差點中毒。」
「不可能呀!石精其味刺鼻,你怎會中毒?」
「我說,「差點」!」無識真是受不了無覺遇事掩避的態度:「石精是你保管的?」
「呃……是。」
「近來有沒有石精失漏或外借?」
「沒……石精又不是劇毒,你何必緊張?」
「對魔界人不是,對人類就足以致命了!」無識不曾有掐人脖子的嗜好,但不知怎的,他覺得今天他特別暴力:「說!你有沒有把石精借人?」
「沒有!」無覺大聲地答,話尾俐落不帶結音,但應完後卻尷尬地直笑。
無識怎會不認識無覺的「下文」之笑?
「一次說完,不要讓我猜下文!」
「我是沒有借!」無覺頗感委屈:「我只是輸掉了。」
「只是輸掉了?」無識幾乎是用吼的了:「味魔無覺,你如果不交代清楚,就準備到闇魔地當守城卒!」
「我和闇魔地三令賭你知道無受遁隱之因,她們羸了,你說不出原因,我就把石精輸掉了。不過沒關係,我已經開始重淬光石,再兩天就可以補回石精原有劑量了。」無覺一口氣說完。
無覺不曉得是要先掐死他,還是先同情他:「敗給你了,無覺你惹大麻煩了。」
「什麼麻煩?」無覺「啊」地一聲喊出來:「該不會是那個人類笨到吃下石精回冥界報到了。」
「你難道不會懷疑闇魔地三令與你賭石精的原因嗎?」
「想是想過,可是石精味如地球硝酸,再怎麼也不可能被人拿來吃,就算瞎子也不會吃味道那麼難聞的東西……我哪知道那人類這麼笨?」
無識氣他不知反悔,出言恫嚇:「她是吃了無味無色的石精,如今生死不明,救得回來是最好,要是救不回來……」他痛惜地拍拍無覺的肩:「無覺,你可能需要一點幸運,因為人界流行陪葬,「陪葬」你懂吧?王既待她是貴客,必會依循人界之例找人給她陪葬。不過這倒好,你就不用去守門了。」
無覺當真信得手軟腳軟,訥訥不得言。
「唉!兄弟,自己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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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睜眼,他就知道她醒了。
「起來吃藥了。」
她不動,也沒有說話。
「你睡了兩天還不夠?」
她依舊不動,不說話。
「算了,我把藥放在桌上,你自己吃。」
腳步聲遠去後,芝蘋才放鬆全身繃得快斷掉的神經,悄悄睜開一縫偵察敵情。嗯!真的走了。
「唉……」她馬上歎了一口深切的氣!丟死人了,她居然作那種春夢……不曉得有沒有荒唐地夢囈?天!她江芝蘋活到二十五歲,才知道自己竟慾求不滿……這教她怎麼見人?她真想狠狠睡它個五、六千年,直到把這件糗事忘光為止,真是她姥姥的糗到家了。
何以她肯定是春夢一場?因為她衣衫整齊,更因為她沒有任何「感覺」——她的兩性論文可是名列前茅,怎可能不清楚第一次之後的應有現象?
所以……所以她索性裝睡,非常不爭氣地以鴕鳥心態解決。
她是中了什麼邪了?連著兩次都把他夢得如此完美,唉!現實總是殘酷的,一拿現實中的他和夢中的他比較,她就會忍不住大歎:差太多了吧?
本想一股作氣地揪被起床,誰知她元氣未復的身體不合作,咕嚕地滾下床,摔了個狗吃屎。
哇!白日見星,好兆頭!
正在暈頭轉向之際,忽覺騰空飛起。
「人類都這麼愛逞強嗎?」
「魔鬼都這麼刻薄嗎?」芝蘋才不會呆呆地任人嘲笑。
無情又有想笑的衝動,這妮子連爬都爬不起來了,嘴巴還是不饒人地犀利,他坐下,將她置於自己腿上。
「自己喝還是我喂?」
喝什麼?芝蘋的視力自暈眩中尋回後,瞥見了桌上那一碗黑烏烏的液體,喝它?不會吧?
芝蘋又感到一陣軟麻:「可不可以當我康復了?」
「你喝或我喂。」他還是簡潔有力地丟下選擇題,口氣頗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強硬。
「叫我喝那碗泥漿,唯死可行。」芝蘋也擺明了八年抗戰的決心:「不然你當我死了也可以,我不……」
她接下來的話被「泥漿」塞得滿滿的。
無情滿意地離開她的唇,瞳中含了抹看戲的期盼。
「混蛋!」芝蘋嗆得咳嗽連連:「烏龜王八咳……」
「你們人界的烏龜王人都這樣咳嗽嗎?」
什麼話!他把姑娘當烏龜王八?
「不好意思,可能你對我們人界文化不太熟悉。」芝蘋堆起假笑,「我們人界的烏龜王八都是公的,簡稱龜公,所以他們咳嗽的方式,小女子可還沒見識過!」
無情再也忍不住笑,放聲而笑,笑聲直震屋頂久久不絕。
「不愧是魔界的神經病,連笑聲也像魔音傳腦。」芝蘋殊不知她越激他,他越有趣。
「看什麼?」芝蘋被他炯炯眼神逼得無處可躲,苦於沒有力氣可以站起來,只能像只沒骨蟲般賴在他懷裡,滿心沮喪忿忿:「無識呢?他去哪了?怎麼換你在這?」
「房子是我的,你說我怎會在這?」
「房子是你的?」這倒出乎芝蘋意料,她一直先入為主地以為情居是無識的,她連想到臆度過的事:「你是魔王?」
「你看我是嗎?」他不答反問,黑眸蕩漾著異彩。
芝蘋左看右看,最後不得不承認:「你的確不像。」
「哦?」他只挑起語音,芝蘋就聽出他的質疑。
自然而然地,她開口解釋:「人家惡魔頭上都有角,還有蝙蝠翅膀、鳥足羊蹄的,你什麼都沒有,怎麼可能是魔王?」
「那你心目中的魔王是怎樣的?」
「魔王……聽名字就知道嘛!笨!」芝蘋忘了她倚在他肩頭,天馬行空地幻想起來:「魔王一定長得滿臉橫向,一口黑色尖牙,吐氣會毒死人,咆哮會嚇死人的邋遢傢伙,除了具備角、翅膀、鳥足等條件外,還要有什麼千年不洗澡的惡垢,萬年不刷牙的口臭,以及一顆就算要泡在硫酸裡也洗不乾淨的黑心腸……怎麼扯到魔王的長相?都是你啦!亂岔題!你還沒回答我無識到哪兒去了?他是不是挨罵了?還是……」
「我說過他一根汗毛也沒少!」
芝蘋不明白,他何以一分鐘前還聽得津津有味,後一分鐘就變臉了。哼!什麼了不起,要不是無識對我不錯,我還懶得打聽……慢著,他說「他說過」,他只有在夢裡說過呀!
芝蘋的思緒霍地結冰,這麼說來……春夢不是夢?!
無情不懂自己怒從何來,他只知道,沒有人會在與他相處時提起另一個男人,尤其是女人!
「女人,你可以站起來了嗎?」
「男人,你以為被你勒著很好受嗎?」芝蘋的頭疼了起來,連帶地牽動了骨裡血肉的酸楚,她暗呻吟了聲,怎麼她衰成這樣?好好地為綠音準備行李,卻被綁到魔界來不說,還卡在這七分像地球三分像古裝片場的地方,先是扭傷了手,後又食物中毒,還接二連三地亂作夢,她得罪誰了?
姑且不計較「春夢」真假,眼前最要緊的是……
「你們哪有水?」芝蘋掙扎地想站起來,腳一沾到地,又天旋地轉直晃得她站不穩。
無情死心地將她攔腰抱起,看來她毒尚未怯盡的這段時間內,他是當定了她的人力轎了。「你要喝水?茶壺不見了……」
「廢話,茶壺都碎了還在才怪。」芝蘋想推開他自己行走,但試了半天卻像蜻蜓撼柱一樣沒成就感,乾脆賴在他身上累死他:「我被你灌了碗泥漿,口一定臭得跟你們魔王有得拚,再不到個有水的地方漱口,我會被自己薰死。」
其實她是想洗澡,來魔界這些天,她又是勞動又是中毒,身上積的污垢大概可以掛下來抹牆了,芝蘋實在受不了黏膩的燥濕感,故而有要水之求。
無情起步向樓梯走去,芝蘋在他的臂彎中,隨他的步伐搖來晃去地,直似獨坐一艘小舟徜徉汪洋,極舒適得令她又昏昏欲睡。「水要多些哦!我不要用茶壺的水漱口,那會更臭……」芝蘋邊努力對抗睡神的誘惑邊囑咐著,語意不清亂無文法的事。
無情俯視她又打瞌睡又咕噥的容顏,怎麼也摸不著自己何以對她的叫囂無禮絲毫不動怒,更難理解的是自己對她的言聽計從,除了餵藥之外,他幾乎是百依百順地待她,莫非她也習有操控人心的魔法?
昨天,他憶及昨天的纏綿,心又糾結難清,當他就要失去理智臣服在慾望之下時,她的一句呢噥澆熄了他的熱火:「好熱……」就因這句話令他及時拾回自制。
因為她是火光,是宇劍的祭品!祭品必須純潔處子的血才能解開封印。
所以他醒了。
「到了。」
芝蘋的睡意猶濃重,她勉強張口觀去。「我的天吶!」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看到的,眼前林蔥蓊鬱,花開鳥鳴河水流,分明是……分明是雨林!
「我的天吶!」她又怔怔瞠眼。
這條河清澈見底,是條小溪淺灘,上游不遠處有段落差,形成一道小型飛瀑,河水湍流之音隆隆迴旋於耳,偶來的鳥禽或出沒或側目,對突現的異類很是好奇。
「我的天吶!」她還是回不過神來,這太……太神奇了吧?
「你要喊幾遍「你的天」之後才肯移駕就屈地去漱口?」無情莞爾促道。他想不到她竟會反應這麼大,想當初他苦心植林開河育獸,將這片山水呈現給微雅娜時,她也只不過驚訝了一下,和芝蘋的呆若木雞截然兩樣。
待她的腦子能轉動之後,她發現她的人已坐在地上,雙手捧著水驚歎:「好……好漂亮。」
「我還沒見過人用漂亮來形容水的。」無情對她的「不正常」已學會見怪不怪。
「你懂什麼?」芝蘋誇張地揮動手臂,極盡所能地伸展她的臂:「你沒看到嗎?沒有污染的溪,沒有獵捕的森林,沒有文明壓迫的自然,這裡是所有人類夢寐以求的天堂!天堂也!」芝蘋為此美景傾倒:「噢!天吶!這不是夢,真的不是夢!喂!快來看,是魚也!有大的、小的,還有蝦……」
無情雖然找不出魚蝦有什麼特殊值得她歡呼,但他還是蹲下與她同觀溪中悠遊的魚。
芝蘋睡意全消,雙眸閃亮,拉著他指東說西:「五色鳥,是快絕種的五色鳥,你看,好多五色鳥,啊!那是帝雉……好漂亮,它們好漂亮……嗚……」
無情傻眼了,怎麼她說哭就哭?
「它們好可憐……」芝蘋只要想起地球的破壞就悲從中來:「在地球,它們的同族都快絕滅了,每次我只要看到什麼山產店、烤小鳥,就好難過好難過,它們這麼可愛為什麼要吃它們?人為什麼不能放它們一條生路?他們好殘忍……」
芝蘋哇地撲進他胸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無情替她拭去淚水,不能體會她為那些生命所掉的熱淚自何而來。她為什麼能悲憫動物的存亡?動物的生死與她無關不是嗎?她因何哭得如此淒切悲苦?
無情不止迷惑,更好奇地想瞭解其中何理。
「對不起……」芝蘋抹抹淚珠:「我又發神經,奕霆老說我的腦神經接錯線,所以時常秀逗,你別管我。」
無情彈指盛起一顆淚,研究不出這顆液體內,包含了什麼鹽水以外的感情成份。
「呃……冷面先生,你可不可以先去忙你的事暫時別來?」芝蘋希盼地睨著他:「我想……玩水一下。」
冷面?他何時改名叫冷面了?
無情倏地沉下臉,因為冷面令他聯想到冥王冷寞:「我不叫冷面。」
芝蘋嚇了一跳,不滿地瞪回去:「凶什麼凶?你又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只好隨便替你編一個,不叫冷面叫什麼?」隨即虛偽地笑:「還是你喜歡我叫你阿貓阿狗?」
「無情。」無情冷冷地丟下幾個字:「我叫無情。」
芝蘋沒見過這麼莫名其妙的人,愣仲地看他大步離去,嫌惡地批判:「無情!我看叫火山還差不多,脾氣比我還差勁!」
她哼了又哼,才又對眼前的好林好水笑了開:「管他媽媽嫁給誰,我還是來洗我的澡。瘋子才和瘋子嘔氣。」
她褪下衣褲,使喚自己軟弱無力的腿,走進溪中,盡情享受清水沐浴。「這才是人生!」她滿足地歎息,潑著水擦身,沉溺於漣漪波紋萬千舞蕩的山光水影中;得意忘形地興起游泳的念頭。
「這水這麼淺,游一下應該沒什麼關——」系字還沒出口,腳下一滑,被不知名的石礫絆倒,滑入溪中。
「救——」芝蘋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水,方想飄浮穩住沉勢,誰知腳又雪上加霜地抽筋。
「救命吶!救……無情!」芝蘋慌了頭緒,水自鼻、口不停地倒灌,觸動她潛意識中的駭懼:「無情,救我……」
海水好溫柔,海的旋律好動聽……
「不!不!不要……」
溪水吞蝕掉她的人,推她墮入好深好深的淵谷中,墜落再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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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魔地的爭執,還是斷續進行。
「聞妹,你明知道這麼做不但會觸怒王,更會招來殺身之禍,為什麼你就是想不開?」
「音姊,我不甘心,她只是低賤的人類,根本不配住情居那塊聖地,情居的女主人已經死了,就不該再讓人霸佔,王只愛微雅娜,我可以明瞭他對微雅娜的情,卻不能原諒那人類擁有特權,既然我無福可住情居,她也不能!」無聞斷然恨言,毫無轉圜之地。「音姊,真姊,你們放心,我不會連累你們,石精是我自無覺那嬴來的,沼地也由我掌管,進獻的沼果有毒是不會牽連到你們身上!」
「你說的是什麼話?」無真斥喝:「我們姊妹數百年來共禍福同生死,豈會為了這點小事就撇清關係?」
「是呀!」無音也執起無聞的手:「聞妹,別人看電我們闇魔地三令只是心機狡詐的好險之徒,其實我們姊妹之間的情誼是堅逾鐵石,我們都了知你的苦,也都支持你給自己討個公道,姊姊不是貪生怕死,只是擔心;有王在她身邊,你下的毒全是枉然啊!」
「那可不一定。」無聞浮起一朵笑:「魔界中屬我最擅使毒,我既然要她死,可能只下三種毒嗎?人類食五穀雜糧,我不相信她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光魔天的食糧全由我們負責,有了這張王牌,我還怕她不死?」
「可是任何的毒都瞄不過王的眼,只要王一嗅就能聞出毒藥的味道,魔界至今尚未研發出能溶於三態的極毒,要取那人類的命,恐怕……」
無聞狂笑,引得無真與無音止言相睇。
「拜王之賜,無色無臭的毒就在我身上。」
「聞妹,你的意思是……」
無聞攤開掌心,在她掌中爬動的,赫然是小了一號的九腳毒蛛。「王罰予我的九腳毒蛛生了個卵,孵出這只子蛛,母蛛雖然受令不會離開我身,子蛛卻不一樣,它聽命於我,而且由於母蛛是吸了我的血後才下卵,所以小蛛比母蛛更毒,只要它隨貨隊進光魔天情居,就會尋找身上有我血之味的人吸血,而江芝蘋吃了我滲入血液的沼果,毒蛛無味無臭,王豈會發現?」
無音和無真忽然察覺,沼果之毒不過是個陷阱。
無聞又笑了,只不過這回的笑靨淒涼:「我知道你們會認為我的心腸太狠毒,不惜耗血栽培毒物……姊姊,我心頭的恨誰能體會?闇魔地內苦暗無光,我永遠也掙不脫這道詛咒,我只能靠想像在腦中築我與王在情居內的幸福……可是那全是幻影,你們知不知道嫉妒一個死人是什麼感覺?你們知不知道苦戀著一個不能愛的人有多苦?你們知不知道一份沒有權利大聲向他坦白的感情有多悲哀?我恨!恨我生於闇魔地,恨微雅娜的幸運,更恨造物者對魔界的不公平,為什麼我們生來就要與光絕緣?為什麼我們只能活在暗不見天日的惡地中?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強抑下眼中熱潮,背向她們,美艷的面孔扭曲著偏極:「所以江芝蘋非死不可。就算下地獄,我也要拉著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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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不可以給我少添些麻煩?」
「我喜歡溺水啊?講什麼屁話?」
「女人,不可理喻!」
「男人,蠻不講理!」
一男一女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服誰,自無情聞聲來救芝蘋後,兩人就陷入口舌之戰,如火如荼地攻訐對方。
「碰不得水偏愛逞能,你想累死我?」
「是又怎樣?」芝蘋的火氣可大了,渾身光溜溜地被他撈起來,沒要他陪她名節損失已經虧大了,誰知他出口第一句竟然是:連在這麼淺的溪裡都能教水給淹個滅頂,你是天才還是白癡?
顧不得病體猶虛,管不了餘悸猶存,她扯開喉嚨便尖叫,叫得他吼了回去,一場混戰至此還沒落幕。
「哎喲,你輕一點,好痛……」
無情冷盯著她,冷盯著……
「看什麼看?還不繼續揉?」芝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瞪凸了眼珠,我也不會變醜,小心點揉,要是揉疼了,你就得負責背我回去。」
無情無聲地翕動嘴唇,芝蘋馬上又呼天搶地起來:「你敢咒我早死早起生?」
無情這回斜睇她的眼神中有意外。
「姑娘我可是學過唇語,想偷罵我,下輩子吧!」芝蘋餘怒未消:「人家又不是故意要抽筋的,溺水也不是我願意的,你不安慰我就算了,還罵我……」
糟糕,要下雨了!
無情從不曉得女人這麼難伺候:「不許哭!」
「你管我?」芝蘋一口氣梗在胸中就是化不去:「我偏要哭,我要告訴無識說你欺負我,我還要你們的王罰你三天不能吃飯……哇!你還笑?」
無情真的沒轍了,這女孩吃軟不吃硬,剛才板起臉想教訓地,她拿鼻孔瞪他,誓言他若碰她一下就和他拚命,說得比殉道者還決絕,現在他才喊了句不許哭,她就哭得山崩地裂外加威脅,她是哪門子女人?
想他魔尊威風全栽在她手上了。
「好了,別哭了。我背你回去,再哭下去你的腳會再抽筋,到時可別怪我不給你揉。」
芝蘋這才雲收雨住,抽抽答答地張臂要他背,無情真不知道是一指指死她比較好,還是自刎了事妥當;要不是她是宇劍復活的關鍵,打死他也不會向別人妥協。
芝蘋一沾到他的背就倦得夢遊去,無情知道中毒之人嗜睡,但連他也對她強勒的毅力佩服,她硬是撐到他投降才肯放心入睡。要稱讚她不屈不撓,還是要笑自己太沒原則?他連微雅娜也沒有背過……
現在她又多了一項「第一」的紀錄。
未來,還有多少第一可予她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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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我是萍命絮身,這一生只能像浮萍和飛絮般流浪,我不曉得這種生命為什麼存在,也不想追討救贖之道……別問我為什麼,因為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我在悲慼今生無止盡的漂泊同時,無可救藥地為同樣虛無縹緲的靈魂癡狂……
字寫到這便中斷,芝蘋的淚染濕了薄紙,她用力地拭去,留下殘餘的痕跡。
溺水驚魂記已是前天的事了,她趴在他背上睡著了,這一睡,睡到昨天……應該算是深夜吧!情居的陽光不分晝夜,若不是她的表還附帶日期,她可能連今夕是何夕都沒個概念。
手握著筆,這枝筆引她想起故鄉,由於衣服全濕,必須晾曬。所以她搜出了衣褲口袋裹的雜物:半條口香糖、兩張統一發票和一枝筆。
筆是普通的鋼筆,不普通的卻是它的意義。因為它是父親於十一歲時送她的生日禮物,十一歲的生日是她快樂的過去中最耀眼的一段。母親無病,父親顧家,慈寧貼心,她還在許願時誇口不用要求任何願望就吹熄了臘燭,因為她已擁有了幸福……
只是幸福遠了。
她又自此句寫下去:遠去的東西無論再珍貴,都不能回頭,縱使怨天怨地,挽不回的、水遠挽不回。這是對奢侈的人的懲罰,罰人不知福;更是對幸福者的警惕,警告應惜福。呵!好好愛惜身邊的東西,別讓它又悄悄出走。
芝蘋想到什麼就在簿上寫下什麼,她並不刻意興文作章,只是一時感觸藉筆細述。自睡中醒來,不見他人,空氣中猙獰的寂寞又張大魔爪將她一把擄住,足踝抽筋處還隱隱作痛,骨子裡的炙麻感也沒完全退盡,只是睡意少了幾分,人也清楚些。
他……該是難以捉摸的寒星吧?高高掛於天宇一隅,孤獨疏離地散落一身風采,不與紅塵俗火同流合污。
他……,該是深埋地底的水晶吧?永不洩漏他的光華蓋世,只是冷冷地棲息在黑暗源處。
他,會是遺失了心情的柔漢嗎?
雖然刻鏤在他眼角的是憤世厭俗,雖然烙印在他唇邊的是散漫不羈,但她知道,她感應得到,他和她一樣,同是活在過去的創痛下。他與她,是彼此互憐互引的靈魂。
她應該道歉的,因為她確實刁蠻無理;但她也不該道歉,因為他明知她不服輸的天性。
筆,在指間滑來滾去,心與緒又空茫莫名。
爸好嗎?他是否發現了女兒已不在地球?慈寧呢?自己的消失是否會影響到她的身體狀況?希望她不要因為感應不到她而生病焦慌……綠音,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幫你,奕霆,你會不會破口大罵我沒良心?
「在想什麼?」端著食物,他走進房內。
她對他一笑,收起簿本:「對不起。」
「對不起?!」無情被她一句不搭軋的話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你可否解釋一下,你笑著對我喊對不起的原因?」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芝蘋歉也道了,何管他明不明就裡?「悟不出個中玄機我也愛莫能助。喂!有沒有好吃好喝的?」
「你不怕又中毒?」
「有你在,怕什麼?」芝蘋回答得理所當然,卻不知讓無情聽出了她以生命信任他的潛意識。
「你這麼相信我?」
「我為什麼要懷疑你?」芝蘋侃侃而談:「我又沒有什麼東西讓你覬覦!也沒有得罪過你,你沒理由要害我,既是如此,我為何不能相信你?」
「人還是別太信任他人,一旦錯信了人,很可能要以生命做為代價。」
「只要心甘情願,就算是付出生命又何妨?」芝蘋的笑,似是閱盡俗世繁華的淡然:「時刻提心吊膽,沉謀算計的日子我不懂得如何去過,信任自己認為可以信任的人有什麼不好?」
「你不怕被騙被背叛?」
「難道就因為怕而把自己隔離在象牙塔內是最好的方法嗎?哪個人不怕受傷不畏失敗?可是如果因為「怕」就抹殺了自己的未來,拒絕了所有的悲喜,那生命有何意義?與其活得像行屍走肉,我寧願選擇崎嶇的人生。如果沒有跌過撞過,我怎麼知道我還活著?」
「可是跌過撞過之後,有時死反而是種解脫。」
「死分兩種,一種是生命的終結,一種是心靈的毀滅。」芝蘋的瞳眸又遙遠起來:「心死比身死更悲哀,因為心死的人只能活在麻木不仁裡苟延殘喘,期待自己真正死期的到來。可是死真的就能從陰影中解脫嗎?腐爛成灰的只是人的肉體,誰能證明人的靈魂也就此散去不再受痛苦的桎梏?」
「你在等?」無情的語態沒有懶散,也沒有嘲誚。
「你不也相同?」
「你不像是心死的人。」
芝蘋開心地輕笑:「你也不像是活不下去的人。」
無情斂眉抿唇,江芝蘋對他的瞭解太驚人,從沒有人可以如此真切地捉住他的觀感。或許,不是她瞭解他,而是她瞭解她自己,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
微雅娜不曾看到他這一面,無識也沒有,但卻被相處不久的她窺穿了他的無依。這是幸還是不幸?
「阿情,你不吃嗎?」
待他回神過來,她早已開始攻擊桌上的水果,先前的落拓之態不復見;若非他親眼目睹一切,他還真會以為這是他的幻覺。
江芝蘋!你經歷過多少滄桑?
芝蘋嘴裡啃一個,手裡抓一個,眼睛還不安分地直盯著水果繞,大有恨不得全部吞下肚之勢:「阿情,你們魔界的水果怎麼都好吃得不像話?」她全然不顧形象氣度:「嗯,真好吃,你再不吃我就吃光了。」
無情覺得她對人的信任度是毫無猶疑地深;她吃東西的速度也是前所未見的快,才一眨眼的時間,盤裡的水果就去了大半。
「阿情,你知不知道闇魔地的方向?」
無情似對芝蘋替他取的小名不以為意:「你要去找魔王?」
「我要回去。」她放下水果,提及人界,她就想起三位至友,芝蘋頓然胃口全失,意興闌珊:「我不屬於這裡。」
「魔王不會幫你的。」無情實話實說:「魔王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他不會允諾你任何要求。」
「不管他會不會,我都要試一試,他是我回去的唯一機會。」芝蘋不是固執,而是不能放棄:「慈寧他們需要我!魔界不是我的世界,我終究要回去。」
「無識可有說明魔界的情形。」
「我知道闇魔地非常危險,但你們王住在那,我必須去一趟。」芝蘋急切地拉著他:
「阿情,你告訴我滅日城在闇魔地的哪個地方好不好?我要見你們王!」
無情撇首不予回答。
「阿情,情居既然是你的房子,你的能力一定很強,你可不可以帶我去見魔王?」思友之情總令芝蘋對此人生地不熟的處境倍感慌惶:「我只要見他一面……」
「我不會帶你去見他,我也不會告訴你滅日城的方向,我只是個無名小卒,沒有資格做什麼。」
「你騙我,如果你真的是無名小卒,怎有能力築造情居?怎有資格辱罵你們的王?怎會是你替我解毒而非無識?你們的王對我有什麼企圖?為什麼救了我卻對我不理不睬,還把我丟給你們兩個?他想要什麼?既不讓我回去又把我困在這裡,連去找他也不行,我要怎麼做,他才肯放我回去?」
無情對芝蘋一迭聲的問號不加理會,眸冷似冰,倏地起身欲離。
「阿情,求你告訴我!」芝蘋抓住他的臂,卻被他甩開。
「阿情!阿……」芝蘋的喊叫像是被消音般中止,緊接著是她不支蹲屈的呻吟:「好痛……」
無情正要走出門,聽見她哀喚後停了下來。水果不會有問題,她不可能又中毒,會是她挽留他的把戲嗎?
「阿情……」芝蘋覺得下腹悶痛,胃脹欲嘔,扶著桌子就是站不起來。她原以為又中毒了,但瞄見表上日期立即領悟,馬上改口要他走:「你走好了,沒事了。」
她這一說反讓無情留下:「怎麼了?」
「沒事。」芝蘋氣結,要他別走他偏要走,現在叫他離開他偏偏又和她唱反調:「我說沒事就沒事,你走啦!」
魔尊無情豈能任人呼來喝去?
他用一貫步驟將她抱到床上,想檢視她是否有中毒現象,芝蘋卻大反常態抱著肚子直往床內縮,說什麼也不讓他察看。
「你走啦!你不是要走嗎?」芝蘋甩開他的手:「我的死活與你無干,你不用費心……」
無情觀她面色發白,整個人蜷成一團狀極痛苦,不是演戲作假:「芝蘋,你哪不舒服?」
「告訴你也沒有用。」芝蘋實在痛恨自己是女人:「拜託你快走好不好?」
「你不是中毒。」這點無情倒還看得出。
「廢話!」芝蘋吞下髒話,拿出僅存的耐性:「我的痛你幫不上任何忙,求你行行好先離開,我自己會處理。」
「你生了什麼病?」無情執意要問,天下有什麼突發惡疾是他診不出來的?他用力量巡過她髒脈,她明明很健康。
「噢!拜託……」
「你不說我就不走。」
芝蘋真納悶自己是看上他哪一點:「我只要熬過前兩天就沒事了。」
「什麼?」無情越聽越迷糊,什麼病只要熬兩天就好了?
「經痛啦!」芝蘋忍無可忍地咆哮:「女人都有的月經你知不知道?天,你真是……真是……噢!好痛……」
無情愣了半晌才意會她所指為何,不可思議地,他竟也感到面紅耳熱:「你需要些什麼?」
「你們魔界有便利商店嗎?」
「什麼便利商店?」
「算了,我也不敢奢求你們會生產衛生棉。」芝蘋長歎:「可不可以麻煩你找一些乾淨的布條來?」
無情窘迫地銜命而去,芝蘋好笑地發現他的匆促像是在逃命,倒在床上,她的思緒又飛天遁地。其實也不能怪他不熟悉女人,魔界與人界畢竟是跨不過的距離,文化習性的斷層高如須彌,並非一蹴可幾,她實在也不能太苛求。
無端端地,她為了存於彼此間的差異落寞起來。她生於人界,而他活於魔界,兩界之間橫梗著的何止是時間與空間?她為什麼就是不能守住自己的心呢?眼看自己的感情叛逃向他,她卻只能徒勞地跟隨他的背影,明知不可能,明知不可以,她還是跳下去了。
只是,這命運的泥淖可會寬待她?雖然他已不似初見時令人戰慄,神韻也多了抹和煦,不再冷酷難近,但他還是抗拒她的注意,將她的善意關心棄如蔽屣。
他討厭感情。
也許說畏悸更恰當,他只要一覺她靠近他的心,就馬上祭出他的法寶,用沉默回閃之術驅除剎那間的感動,好似讓自己活得有感覺是滔天大罪般!他受過感情的傷嗎?是與她相似源於家庭,還是另有其人使他誓不動情?
芝蘋認知他是異世界的幻影,徹頭徹尾地和她沾不上一點邊,她和他的交集建立在這種泡沫式的相逢裡,她不敢放肆表達她內心,只能順他所要的以嬉笑怒罵的模式和他共處此室裡。
他的防備是一道又一道的城牆,她尚未起梯就被他折斷了旌旗,無奈又待如何?她的心
情能埋藏多久?要是他觸碰到她的情,是否會離去?她沒有把握,所以只能繼續偽裝下去,只要他留在她左右,她願意當他設定好的角色,不給他壓力;就算在他眼裡她是玩物,她也甘之如飴。
江芝蘋何時變得這麼沒骨氣?她苦苦地笑了,過一天是一天,等到……等他來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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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著她的發,她安適的睡容沒由來地使他感覺到平靜,由於她對女性生理反應的抵抗力不佳,所以他在她藥水中加了些安眠劑,暫時解了她的危。
芝蘋翻了個身,揪著他衣擺的手依然沒放,無情觸摸她小貓般慵懶的睡顏,掠開了她遮面的短髮,深瀚的黑眸專注在他腿上的筆記本中。
她愛上他了。
他知道,他由簿本裡斷續無章的雜記中意會到這點,她在為她的感情歸屬哀悼。他所疑悶的是她為何要哀悼?是她看出了他別有所求,不會相對付出真心?還是她說的她不屬於這裡?
越接近她,就會有種越不瞭解她的荒謬;明明掌握了她的弱點,卻又讓她的堅忍迷混了方向。有時候她的心就掛在觸手可及的面前,但他卻怎麼也提不到,彷彿她離他越來越遠,而他沒命地追逐著她的影子……。
才幾天?五天還是六天?他魔尊的自信到哪去了?救她、餵她、背地、哄她甚至於寵她,不是因為那把該死的宇劍,而是她!是她的嬌稚,她的堅毅,她的不同,她的一切一切吸引他!
因為,她也是一縷遊蕩無所歸的靈魂,她也是!
江芝蘋對魔界而言,是個不應出現的衝突,更是挾含動搖魔界根本的力量的危險人物!她的率真純潔是魔界人求之不得的寶,所以她才能如此輕易地打破無受無識的定力,教他們皆因她而破例。
他呢?他是否也被撼動?
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她是神選的祭品?
也許,留在情居不是個明智的抉擇;情居多情,她會勾起他和微雅娜之間的感情,愛會使他不堪一擊。
也或許,精靈界的災亂才是他應該專意製造的玩具。
將她的手扳開,還他衣擺自由地呼吸,正如同釋放他蹙眉難解的思緒;熟睡中的芝蘋,猶自夢得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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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中,好像有人一直讓她喝味道奇怪的液體,每每她惺忪睜眼所見到的都是霧茫一片,甚至連聲音都聽不真切,隱約地她猜出了他的用意,卻連阻止他的力氣也沒有。他怎麼可以?他知道了嗎?是不是她又說夢話?還是她的簿子……
「來,吃藥!」
他扶起她,她奮力地想找回自己的意識,想痛扁他一頓,他怎麼能夠置她的心於無物?
當無情將杯湊近她的歷時,她舉手甩開瓷杯,杯落地而破,尖銳的音階幫芝蘋提了些神識。
「我不吃,我不要再睡了。」
「聽話,吃藥你的毒才解得快。」
「你又在騙人了。」芝蘋渾身疲軟疫麻,久睡使她的肢體僵直似鐵:「你為什麼要……灌我安眠藥?」
無情倒是意外她竟能意覺到他的行為,看來他太低估了她的精神力,說來可笑,他不是早就領教過她的毅力了?對她的倔執,他應當不陌生才是。
「你不是要見王?早點解毒好早點上路。」
「告訴我真正的原因。」芝蘋靠著他的肩慢慢撐起自己:「你討厭我,不想和我說話?」
無情冷漠的側面,和第一次相見一樣,疏遠無禮又英俊得邪氣。
「你知道的是不是?因為知道所以不理我,用這種方式逃避……」
「我從來不會逃避。」無情笑了,他專門令人心碎的笑容、水遠自傲得罪惡:「我也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我早就提醒過你別太相信別人的,不是嗎?」
「你不是別人!你是第一個吻我,哄我,背我,照顧我,陪伴我的人,你瞭解我,正如我明白你,我們是相同的……」芝蘋讓莫名的悸懼鉗制住,她有預感,他似乎不願再待在她身旁:「從你第一次在我作噩夢的時候握著我的手,我就……」
「我從來不知道魔界人無情是這麼一個好人。」
「你是,我相信你是。」芝蘋漸漸地清醒,只是長時間的躺臥仍使她無法自由指揮手腳。「不管你裝得多善變,我都看得到你的痛苦,為什麼你要刻意抹黑你自己?你害怕什麼?阿情,告訴我,讓我分擔你的痛苦。」
「我有什麼痛苦?」無情的輪廓如刀削般,稜線剛硬:「你既然說瞭解我,那就說說看吶!」
「阿情,別這樣,你不是這樣的,別用嘲諷譏笑傷害自己,我知道,你不快樂,你也困囿於過往的悲劇中,噩夢的侵擾,回憶的激動,遺憾、哀傷、怨慰甚至於報復,我明白,你的苦我懂,別拒絕我,讓我幫你!」
「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知道,你不是我,你永遠也沒辦法透視我,以前不能,現在不能,將來更不可能會改變。」
「阿情!」芝蘋幾乎是低聲下氣地請求:「把你的噩夢說出來,別再把自己關在牢籠裡;你是善良的人,你並不無情,有傷有痛的人都不是薄情寡意的機器,為什麼要扮成反覆無常的惡人?為什麼要讓人看不到你無法接近你?為什麼要把自己放逐到沒有門的暗獄?為什麼要讓別人怕你?」
「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芝蘋望不見他的表情,但由他繃緊的背影,她曉得地揭露了他一直保護得很好的創口,她的視野模糊了,眼珠裡浮漾著淚潮,她怎會陷得這麼深?
「阿情,孤獨是什麼滋味你體會過嗎?」芝蘋平緩下口氣,人倚回床頭。「孤獨是種一步步蝕空人心的毒,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聽到的,甚至用手摸到的,慢慢變得遙遠……彷似隔了層世界,縱使我喊破了喉嚨、跑斷了雙腳也追不回的鴻溝,無法掙脫,只能飄蕩在不知名的輪迴裡,笑得虛假,連淚水也不真實,我以為江芝蘋的人生注定了就如此被孤獨撕吞,化成沙粒流逝在海潮裡。是你的手,是你的溫暖治癒了我的恐懼,把我從噩夢裡拉出,是你親和的聲音告訴我不用怕,是你細柔的吻讓我認識了天堂,是你結束了我如同行屍走肉的日子,你教我懂得愛。你毫不介意我耍賴使潑,我打你,你也沒有還手,你不是你想的那麼壞,除了媽和慈寧,你是唯一受得了我的人。從小到大,我身邊的人都叫我怪物,同學、老師、鄰居,他們以為他們的竊竊私語我沒有聽到,我背後總圍著人悄悄地笑著,那種笑聲、抽氣聲和議論聲一波接一波,我故意刁蠻搗蛋,把他們趕得遠遠地,讓他們無處可擾我的生活;如果你也是他們之一,不會任我撒潑,不會順我任性之求,更不會有那麼溫柔的眼神……」
「夠了。」
芝蘋一頓,如夢似幻的神情被他喝醒,她微微地笑,所有外向與稚氣均已卸去。她要剝開自己,讓他看見自己毫不保留的心:「我常去海邊,那裡離我住的都市很近,是座小漁村,風景不是根美麗,但我就是喜歡那裡,一點點靜寂,一點點多變,一點點不可親近,像你;濕濕的海風總吹來不屬於我的聲音,潮聲、船聲、風聲,混合成我百聽不膩的旋律,平凡卻令我動心。你讓我想起那裡,因為你帶給我安定,就像在聽濤時所感受到的寧靜,以前我老以為這輩子不會有我可停棲的港口,沒想到我卻在你身上找到歸依。」
「你該不會是說你愛上我了吧?」無情不為所動:「愛是什麼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怎會教你?不要跟我講什麼愛不愛,說得天花亂墜,魔界人不會動情,愛上魔界人你會後悔。」
「我知道我們對彼此的世界一無所知,但我相信我們對彼此的心神相契是勝過其他所有的,阿情,雖然我們才相處不到一個月,但你已經改變了我,你知道我的感覺……」
「我不知道。」無情一口否認。「不過,你倒讓我見識到了地球女人有多輕浮,動不動就對人說愛。」
「我對你絕不是輕浮遊戲。」芝蘋沒有受傷之色,因為她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的情,她任由心引導她,去說她平時說不出口的話,連她本身都不敢相信這番話是她所說的,更何況是他。
「江芝蘋,你太天真,難道你忘了你的身份?你不也說過你終究要回人界,你的朋友需要你,而我是魔界人,不可能陪你玩遊戲。」
無情所說的是事實,慈寧、奕霆、綠音是她放不下的牽掛,她不可能因他而捨棄他們。
「如果你是想利用愛情騙我帶你去滅日城,那你是找錯人了,這些話你留著對無識說,成功率也許比較大。」
「阿情!」芝蘋知道,她留不住他。「你要走了?你要去哪裡?」
「告訴你,我恨情居,情居裡的人事物我都不想再見。」
「阿情!要我怎麼做你才相信我?」
無情再度停下身形,不過他並沒有回頭:「愛?!哼,你的愛值幾分錢?你能付出什麼證明?所謂的愛情只是你幻想出來的笑話。」
門砰然甩上,留下一室黯然。
芝蘋咬著下唇,硬是吞下哽咽,她不怪他離去,因為他排斥愛情,自他發現她的感情後就摻藥使她昏睡,他寧可與一個終日沉睡的人相伴,也不願和她多談一句。
地上破碎的茶杯就有如她的心情,拼湊不起原有的完整,那灘水漬則像她被他灑了滿地的告白,淒淒然地令人看了不禁心酸。
使喚著猶受藥物影響的身軀,她下床撿拾瓷片殘瓦。
他的傷,是來自情居嗎?芝蘋想起他的斥語,情居……情?!是否他曾用情在此地?是他被背叛了還是什麼原因?
閃神間,她的手驀地縮回,原來被碎片劃傷了手指,鮮紅的血迅速流出,芝蘋卻奇異地不覺得痛,恍惚了半天才領會過來,並不是她的手不會痛,而是她的心已經疼得無暇顧及她的手。
她能為他付出什麼?呵呵!她已經在付出了,身上的痛和心裡的痛,哪種比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