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他的手用力一揮,拒絕接受,「你再一年就要大學畢業了,現在才跟我講這個?這些年的努力呢?你真的甘心嗎?」
她不想看到他對她失望,就如同當初不敢表達想法,怕父母失望一樣,只是這麼多年過去,她真的不想要再繼續下去。
「對不起,」她強迫自己鼓起勇氣開口,「就算你會生氣,我還是要說,我畢業之後,不想出國,也不想再繼續深造。」
「我知道了,」想起了把他數落得一無是處的米正芬,他怒火中燒,「一定是小咪那些人說了些什麼吧?」
「是小米!」她不悅的再次指正。
「誰在乎她叫什麼名字!」
「我在乎!」他那不屑的口吻點燃了她的怒火,「如果你愛我,你也該尊重我的朋友!順便跟你說一聲,今天我們社團有活動,是去觀落陰。」
她很清楚他討厭她參加的社團,所以她像是要故意惹他更生氣似的,自行向他說明這麼晚回來是去做什麼。
「觀落陰?」他的聲音瞬間揚高了八度。
「對!」她一古腦的說,「小米認識了個師父,介紹我們到苗栗的一個老師家,他會做觀落陰的法事,我就去了。」
「譚若詩,你這輩於難道就只會把心思花在那些怪力亂神的事情上嗎?」
「這種事情很神奇,你不該說是怪力亂神。」
「神奇?」他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那根本就是神棍在騙錢!」
「才不是!」她不馴的回嘴,「你不懂就不要胡說!這是中國流傳數千年的問亡術。」
「不管是問亡術還是觀落陰,全都是騙術,」他表情嚴肅的瞅著她,專注的目光帶著一絲堅決,「我不想再聽到類似的話題!以後,不准你再跟小咪那票人攪和在一起,他們只會帶壞你!」
「他們是我的朋友,你怎麼可以侮辱他們?而且她叫小米不叫小咪!」她幾乎要吼叫了,「你到底要我說幾次?」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在乎他們叫什麼名字,我在乎的是你腦子裡那些不正常的想法要怎麼徹底清除。」
「你可以不認同,但不可以說我們不正常!我跟他們在一起討論時很快樂。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想要去觀落陰?」
她不等他開口.還自替他回答,「你不知道.因為你也沒有興趣知道!你從來不在乎我的想法,也不懂得什麼是尊重。我去觀落陰,在你眼中看來只是一件再愚蠢不過的事,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但是我還是要去!因為我想念我媽媽,我想透過這種方式,或許我還有機會可以再看到她!」
「你瘋了!」這些談話毫無意義,他太實際,完全無法瞭解她的感傷。「你媽媽死了,再想過去只是浪費你的時間,一點意義都沒有!別再讓我聽到類似的話,人家會以為你是瘋子。」
看著他憤怒的模樣,她突然感到好無力。「只要不認同你想法的人就是瘋子?好,我不會再提我想我媽媽這種在你眼中無意義的事,但你也不要再逼我去認同你!我已經放棄繼續走音樂路了!」
他一把攫住了她的手,生硬的看著她,「你連考試都不考就要放棄?」
她的心頭漾起一抹苦澀,「對!」
「你喜歡音樂,你得繼續。」
「我也喜歡研究外星人還有你眼中所謂的怪力亂神,你為什麼不准我繼續?」
「你——」他的眉頭緊緊皺起,「因為那是迷信。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是科學太空時代。」
這一刻,她真覺得他的腦袋裡裝的是石頭,「縱使這世界變得再多再快,但依然存在著許多我們所不能想像或解釋的事情。」
「譚若詩,」他盡可能耐著性子開口,「你實際點!」
「我已經夠實際了!我學了多年的琴,不論我喜不喜歡,我都將順利從大學畢業,考到執照的我,不需要依賴任何人也可以靠教琴養活自己,我真的、真的很實際也很滿足!但你不知足,你指望我成為某個國際知名樂團了不起的鋼琴手,打扮得像個公主,成為配得上你身份的人,過一個我不想過的人生!」
「我從沒想過相配與否的問題,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若真為我好,就請你用心而不是用你的耳朵聽我說,」她打斷他的話,黑眸專注的鎖住他,「我要留在台灣,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會去看你,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你不該為了感情而放棄大好的未來!」
她感到洩氣的看著他,她與他之間確實存在絕大的下同,原本以為時間可以讓兩人走出更適合彼此的一條路,但是她現在完全沒有信心了。
「我不要你來替我安排我該過什麼樣的人生,事業與令人羨慕的生活是你一生最重視的,但對我而言卻未必是這樣,所有人都說我運氣好,巴上了個有錢公子哥兒,但我跟你在一起,從來就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你看到別人跌倒,會當沒看到的走開,有遊民出現,就認定是那人不夠努力,才會把自己的人生過得亂七八糟,卻從沒想過或許他曾經受過不公平的對待,所以選擇放逐自己。
「若我們有能力,我們可以試著去幫助他,但是你只認為這是浪費時間,你只願花時間在對你有利的事情上,卻忽略了這世上還存在的真善美!」
「你……」
「聽我說完,」她打斷了他的話,露出祈求的神情,「我喜歡在你眼中看起來不值錢的野薑花,但你不放在心上;我生日的時候去摘花,一心想要送給你,你卻把花像垃圾一樣的甩在一旁。
「我想媽媽,但你總是冷冷的嘲弄我,認為我在浪費時間:你不喜歡我的朋友,批評我所熱愛的事物,要我做一個我不喜歡的自己,卻一直強調是為我好,但其實你很自私又可惡,想的永遠是自己。」
他沒料到在她的心中,自己是這麼的不堪,心頭不免一窒,「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在很久以前,我就聽到你跟劉伯說的話,我要配得起你,就得要讓自己成為跟你在同一個世界裡的人,家道中落沒關係,但也得在國際間有點名氣,所以我聽話照著你的安排走,但我不快樂!
「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生活只是在寒冷的天氣裡,你可以陪我去喝碗熱湯,很熱的時候,你可以陪我去清涼的山間走走,這樣的生活雖然看似平淡,但至少有你陪我,就像我爸爸總是這麼陪著我媽媽一樣。」
他常搞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麼,也不認為她想什麼很重要,畢竟她的天馬行空從來不會對她或他造成任何傷害,但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只有花前月下的擁抱,你以為就能過一輩子嗎?」他不留情的反問,「你沒那麼天真吧?我不工作就只陪著你,我們喝風就飽,這種日子,你別告訴我你能過得下去!
「你提到你的父母,這更是一個笑話,他們現在一個死了,一個在牢裡,為什麼會有這種下場,就是因為他們跟你一樣不切實際,搞不清楚什麼才是現實。而你現在卻笨得要跟他們走同樣的路……」
譚若詩強迫自己在他面前保持冷靜,雖然她真正想做的其實是大哭一場。
「若詩,你要實際一點,」他的手堅定的拉著她,「偶爾有點幻想、不切實際OK,不能總是如此!」
她搖搖頭,眼中溢滿淚水,「我們好難溝通。」
「你只要聽我的就行了。」
她搖頭,「我不想出國。」
「譚若詩,你再這樣,我們要怎麼繼續走下去?」
她的臉色轉白,看起來像是受了重重一擊,她緩緩拉開他的手,「那就不需要再走下去了。」
「什麼?」
氣氛頓時僵凝,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她的心很痛,但是沒有表現出來。
「我收拾好東西就會馬上搬出去。」
他用力捉住她的手臂,「你到底在胡扯什麼?」
她冷靜的看著他,「在任何時候,你都該學著去尊重別人,愛情的世界裡也不例外。除非你開始學著尊重我的想法,而不是一味的教我怎麼做,不然我們真的很難繼續在一起。」
他感到憤怒,認為是自己把她寵壞了,所以她才不聽他的話。
「你要知道,你要是真的走了,我絕對不會開口要你回來!」
她退了一步,拉開了他的手,「我的要求真的不多,只是希望你能多陪陪我,耐著性子聽我說,但是你從來不明白!」
「我們還年輕,時間還多,以後我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溝通。」
「別跟我說未來,」她推開他,「不論過去與未來,重要的是可以握住彼此的現在!」
他皺著眉看著她,她眼中閃著淚光,他向來都不喜歡她哭泣,所以他不願意她想起悲傷的過去,他都是為了她著想,但是她為什麼一點都不感激?
他低咒了一聲,「我真的不懂你在鬼扯什麼?」
「你不懂是因為你只信任你自己,相信你自己認同的才是對的!」
他的臉沉了下來,忍不住衝動指責她,「你不知好歹。我做的才是最正確、對你最好的事.」
她不想再聽了,轉身跑開。
他強壓下叫住她的衝動,原以為她會上樓回房,但是她竟然選擇頭也不回的往門口的方向跑去,那樣子就好像打算一去不回似的,惹得他心頭的怒火更熾。
或許她到外頭吃過苦頭之後,她就會知道只有聽他的話才是最正確的。
只是——看著外頭已暗的天色,她就這麼跑出去……
他的一生中從來沒有所謂的預感,因為他相信自己,但是為什麼她才剛跑出去,他就感覺到有一種非常深的莫名恐懼籠罩著他。
他忍不住又低咒了一聲,隨即大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