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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奪天工 第三章 作者:羽宸寰
    燕珩來到老宅前,翻身下馬,便見著宅子的大門煥然一新,一如幼時記憶中的模樣。令他不禁癡癡地來到門前,伸手欲撫觸那原本只存在於回憶中,此刻卻真實展現在眼前的大門。

    「鏘——」冷不防地,一記鐵尺猛地拍向燕珩的手背。

    「我又做了什麼嗎?」燕珩無奈且不解地問著身旁突然乍現的人兒。

    只見軒轅閎揚起小臉不悅地看著他。「誰准你摸的?這漆才剛上好第三層,若讓你這麼一摸,又得刮掉重漆一遍。你若不想阿草當場哭給你看……請自便!」

    燕珩額角淌下一滴冷汗,暗叫好險。

    上回他不小心碰到阿草負責粉刷的牆壁,害他當場被軒轅閎罵得狗血淋頭,還站在他身旁監督了一下午,那悲慘至極的遭遇,阿草當然不敢對自個兒主子抱怨,但對於他這個外人可就一點也不客氣。

    燕珩從沒想過,一個比自己還高壯的黝黑大漢,哭起來居然比嬌嫩的小姑娘還恐怖萬分,讓他好說歹說、不停道歉兩個時辰後,才終於收住了阿草的淚水。

    「狗兒」怒瞪了閎軒轅一眼,又忙著低頭喘氣。

    呼!喘死人了……這個沒良心的燕珩,差點要了他的命。

    倏地,門板咿呀一聲被推開,從裡面走出一人,瞧那身形比起軒轅閎略高,姣好的臉蛋在見到門外的陌生人後,不禁染上淡淡紅雲。

    「阿閎……這兩位是?」

    「喔!這位就是燕珩將軍,另一個嘛……」

    「在下秦羽,正是本朝首席軍師,你的皮膚好好喲!怎麼保養的啊?長得這麼漂亮,當我的情人好不好?我跟你說……哎喲!好痛!」

    當場除了熟知秦羽素來以捉弄人為樂的燕珩外,所有的人全部楞住了。

    居然打我的腦袋?萬一變笨了那可怎麼辦?嗚嗚!痛死了……秦羽哀怨地看著美人,妄想順便以苦肉計打動「芳心」。

    封辛爻捏了捏軒轅閎的小臉蛋,語帶責備地數落著:「阿閎,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你別動不動就打人,怎麼都不聽呢?」

    牽起低頭認錯的軒轅閎,封辛爻對秦羽拱手致歉。「秦公子,阿閎向來衝動,方才失禮之處,還請你多包涵。」

    封辛爻感激地頷首答謝,領著兩人進入大宅內,軒轅閎走在前方,解釋著所有建築與佈置。

    單說起廊!聽他解說,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處。

    不單單用作遮蔽風雨日曬,還依其功能的不同,尚分為直廊、迴廊、爬山廊、水廊等等。有的穿過花閣、有的貼牆而行、有的臨水而建,依循著地勢高低有所不同而隨之變化升降。雨天時,可站在廊下欣賞雨景;烈日時,又可發揮避陽消暑的作用;甚至月夜之際,亦可立於其下觀賞月色。

    除此之外,也是連接各處樓宇涼亭之用,只需沿其而行、信步向前,自能將園中所有景致盡收眼底。讓眾人得以一見裝飾在一園之中,依著週遭景物或樓閣有諸多變化的樣貌。

    老宅坐落之地乃山勢拔起之處,因而宅邸北面忽地侷促狹窄,以前多棄之任其空曠,今日充作花木植栽的園圃。

    而軒轅閎不愧當今頗富盛名的巧匠,過往視為蔽屣之地,居然設置一亭。

    此亭只有一般亭子格局的一半,軒轅閎名之曰「半亭」,貼牆建亭,另一半像是被擠進牆裡似的。如此囿於北面狹窄空間逼出的巧思,處理得甚好,頗有不全之妙!

    令人忍不住讚歎著園林之樂,豈止建物本身而已?

    若光是線條僵硬的建築,而沒有花木點綴,便缺了生氣。

    此時,燕珩才知,先前曾見過的婦人女婢,全都是通曉植栽的大師,藉由女子天生較為細膩的巧手與審美觀,軒轅閎承接的每一次工程,她們便用各式花草樹木點出園林靈動與典雅的氣息。

    她們依循四季時令的遞嬗,將園林呈現色彩斑斕、馥郁清香的樣貌。將大自然生動活靈的景致縮於一方,其中四季交替的仿真,成了一幅由四時植物架構的畫。

    這也讓燕珩見識到平時常見的宅宇無論多麼地巧思佈置、多麼地典雅輝煌,最終仍不免淪落至一字——俗!

    想來是因為要能內外兼修、相互襯托呼應,才能堪稱能人巧匠。

    軒轅閎果真是個中翹楚。

    於外,軒轅閎更利用借景的手法,巧妙地將宅邸外的窿然景致與閡內融為一體,從而突破園子的有限空間,以豐富園景的層次。於內,則利用框景的手法,將園林中各處精心佈置給強調出來。

    「框景」顧名思義,便是利用門框、窗欞,將向外遠眺的書面特別彰顯起來。

    一般園林造景,不過以各房間的窗欞為框,但軒轅閎卻琢磨到連各處樓宇間的月洞門,也全都用上了框景的手法,就如同一幅幅鑲嵌在牆上與門洞裡的書面,讓人讚歎不已!

    他甚至差人至山泉中段開渠引水,導一支流自北入宅,蜿蜒穿過宅內,入一人工開挖之湖後,最終順著地勢導同澗流主支。

    這理水又是一番學問功夫在其中,要巧、要活、要曲……巧則水位須恰到好處;活則要有活水源頭的效果,曲則水道要有彎度,不能一望而盡。

    光是這樣,便得投注大把人力時間,更遑論建成之後為保湖水乾淨豐滿,得注意其蓄積、防淤、排澇、供水……等等七系列的水利工程,才算是完整的理水。

    *****

    在軒轅閎的詳細解述之下,眾人對於軒轅閎的敬佩又添了幾分,如此細心精巧的安排,實在是令眾人大開眼界,就連燕珩這種覺得屋子能住人就好的人,都被如此巧意給深深吸引,也無怪許多王公大臣抑或是富商巨賈,無不砸下重金,就盼能得軒轅閎青睞,施展巧手以添生活情趣。

    但對燕珩來說,他的注意力已不在此,而是在軒轅閎身上。

    這宅中無一不好,唯獨前方景像甚為刺眼。

    向來口不擇言、個性衝動的軒轅閎,現下猶加一隻溫馴的小貓,捱在主人身上磨蹭撒嬌般地依偎著封辛爻。

    據說那個封辛爻是名批命卜卦的命相師,殊不知兩人究竟是何關係,居然能讓脾氣急躁的小花貓軒轅閎搖身一變成了溫馴的白兔?

    秦羽在一旁看著向來冷靜自持的好友燕珩,這會兒居然以妒夫般的目光瞪著另外二人,讓他忍不住地微微挑起那狹長的鳳眼,興起一絲玩興,於是停下腳步。

    「小、燕、燕……」那嬌嗲的叫喚聲,令眾人不禁雞皮疙瘩紛紛落地。

    「燕燕,你怎麼都不理人嘛!」

    燕珩忍住想要痛揍人的衝動,停下腳步旋身怒視著秦羽。

    「嗚……昨天還說什麼非我不可,還是跟我在一起最好,一個晚上弄得人家腰酸背痛的,才過一晚就不理人,還說愛我,燕燕你騙人,討厭,嗚嗚……」

    「秦羽!」燕珩攢緊衣袖中的拳頭,按捺著額角爆凸的青筋。

    秦羽這傢伙就是有辦法把一件平凡普通的事情,說得像是兩人有啥不可告人的曖昧關係。他承認那些……非他不可、跟他在一起最好的話,都是出於自己的口沒錯,可那是因為自己需要有人陪著練劍啊!

    別看秦羽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可是劍術名家,在江湖上頗富盛名,要找人練劍,不找他還找誰啊?

    至於什麼弄得他腰酸背痛……那也是秦羽亂說瞎掰的,開什麼玩笑,雖然他老愛裝出一副柔弱嬌嫩的模樣,天曉得他可是有著此猛獸還充沛的體力。

    至於那個「愛」字……那是對著秦羽手中寶劍說的好嗎?是愛他手裡的寶劍,才不是秦羽那個爛人!認識他根本是自找麻煩、惹禍上身啊!

    封辛爻默默地靠近兀自裝哭的秦羽,柔聲安慰:「秦公子,你別哭了,我想燕將軍是一時心中不快才會這樣。」

    「你們是不是誤會了……」

    燕珩撫著額頭,極力想澄清……不!是撇清與姓秦的關係。

    「誤會?你們聽聽,他居然說是誤會?嗚啊……」

    這會兒秦羽玩上了癮,哪肯罷休,心想反正不玩白不玩,乾脆摟著封卒爻放聲大哭。

    這使得燕珩極想一拳揮向姓秦的那張臉。

    封辛爻見狀,拍拍埋首在自己肩窩哭泣的秦羽,低聲安慰道:「我帶秦公子到屋裡坐坐,阿閎你繼續帶燕將軍四處看看。」

    臨去時,他回頭瞧了眼軒轅閎,見他會意地點了點頭後,才放心離開。

    *****

    東院挖了個湖的基底,工人們正忙著最後的檢視,過不了多久,待接通那脈水路之後,蓄水成池,便可見一清澈的人造湖。湖上曲橋早已完工,連結著湖中央的八角亭,夏可納涼,冬可觀雪,無疑又是園中一處巧心之陳設。

    二人行至曲橋當中,軒轅閎停下腳步,欲言又止地看了燕珩半晌,終究還是決定開口。

    「你既然跟秦羽都已經……那就對他好一點,看你平常對人挺不錯的,怎麼對情人就這麼凶啊?」

    「你難道不覺得奇怪?」燕珩頭疼地看著眼前這大概只知建築,對諸多事少根筋的軒轅閎。

    「奇怪?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況且當今男風頗盛,又不只你一人如此。再說……有個如此喜歡你的人,要換作是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才捨不得罵他咧!」

    燕珩聞言,胸中猛地竄起無明火,平素冷靜的理性全然不見,用著從未有過的刻薄語氣罵著。

    「你是為他辯護,還是給自己的孽情找理由?」

    「你說的是什麼話?」軒轅閎不解地看著無端發火的燕珩。

    「我看那個封辛爻也不是個好傢伙,相師?我看他是專相別人身子的吧!到底你是他的孌童呢?抑或他是你的相公?」

    見他如此污蔑自個兒,軒轅閎大為光火,想也未想便持著鐵尺打向燕珩,就連鐵尺被燕珩奪走拋到地上他也不住手,掄起拳頭瘋狂追著他猛打。

    起初燕珩還能閃躲自如,但到了後來,見軒轅閎竟像拼了命似的一陣亂打,不由得心神一晃,腳下一個踉蹌,將他撲倒在地狠狠地敗訓了一番。

    本來除了輕功外不會半點武功的軒轅閎,氣喘吁吁地甩了燕珩幾個耳刮子,恨恨地瞪視著他。

    「下回要再給我聽到你污辱辛爻,管你是什麼將軍不將軍,我絕對會殺了你!」說完,他便抹抹嘴角的血絲,忿忿地離開。

    *****

    ──人作天開居──

    時值正夏,上午原本熱得快悶死人的烈日,到了午後便被層層厚重烏雲遮蓋,劈了幾道閃電,隨著轟隆作響的雷聲降下豆大般的雨水,雨勢之大,甚至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水流。

    軒轅閎披散一頭黑髮,支著下巴對著窗外雨景發呆,一會兒想起老宅翻修的進度,隨即又擔憂才剛種下的花樹不知禁不禁得起豪雨的摧殘,然後想到溫柔的封辛爻……

    但無論他在想什麼,總有張臉孔在腦海中浮現。

    軒轅閎煩悶地啐了口。「他奶奶的,跟個鬼似的跟著,還真是陰魂不散。」

    他遷怒地踹了踹腳邊的凳子,憶起封辛爻之前帶著笑意的詛咒,心裡更是悶到了極點。「什麼紅鸞星動嘛!臭辛爻!」

    雖說他從小就知道封辛爻行著特殊的能力,他的占是出了名的准,凡是他所預言的事真是準得令人覺得恐怖,但他絕對、打死也不承認自己紅鸞星動的對象會是某個木頭將軍!

    「呸呸呸!等老子修完宅子後就拍拍屁股走人,誰要跟那個燕珩星什麼動的,我呸!」

    他心裡不爽地想起前些時候所發生的事,那木頭將軍居然膽敢在自己面前說封辛爻的不是,害他氣憤之下,痛揍了那傢伙一頓,之後即使同住一個屋簷下,二人也沒再說半句話。

    若真有事,也是隨便差個人傳話,總之他們是處於冷戰狀態,故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他知道燕珩有意道歉,且常因為他的視而不見而露出沮喪的表情,也知道他老在一旁看著自己,甚至常在夜裡默默走進他房內,對著裝睡的他呆呆地凝視好半晌,然後默默地離去。

    縱使自己早就不氣他,但不氣是一回事,說不說話可是另一回事。

    本來看燕珩如此有誠意認錯,他打算過幾天就原諒他,反正自個兒也並非真那麼討厭他,要不是他罵的人是封辛爻,自己非但不會生氣,搞不好還會出張嘴幫他罵人。

    這下可好,不知怎地,他總覺得渾身上下好像哪裡不對勁,心裡悶悶的。

    老宅的翻修順利進展著,若是平常的自己早樂翻了,因為每完成一個步驟,離完工的那天也就更逼近一步。

    但自從燕珩不告而別後,他便老是想東想西,想著想著,就忍不住歎氣。

    自個兒不對勁也就算了,還傳染那群手下們也跟著不對勁,以前監工時總嫌他嚴格,被打時也是哀哀叫個不停。這幾天卻反常地一個個伸著脖子等挨打……皮癢是嗎?

    他還以為自己得了啥怪病,跑遍城裡城外看了十幾個大夫,一個說是風寒、一個說是心疾、一個說是氣血不暢、還有一個說是鬼怪作祟,真懷疑他究竟是要去看大夫,還是應該去找道士?

    累得他沒頭沒腦抱了一堆藥回家,卻碰上封辛爻一臉詭異,蹺著二郎腿等著他,劈哩啪啦說了一堆讓他有聽沒有懂的話。

    問他詳情也不回答,非常有職業道德地扔了句「天機不可洩漏」,不過基於多年友誼,他最後還是透露了四個字——紅鸞星動!

    說巧不巧,封辛爻前腳剛走,便見一道狂雷破空劈下,連帶地也轟得他腦子裡跟著轟隆作響,呆楞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這才驚覺,自己先前的舉止根本是中邪。

    要不然就是給某人灑了蠱、下了咒,否則怎會老惦記著那個姓燕的傢伙?而且一想到他,就會心跳加速、臉蛋發燙,還泛起絲絲的甜意。

    說他軒轅閎紅鸞星動?對像還是那個木頭將軍燕珩?

    才不是臭辛爻說的那回事,他才沒有喜歡燕珩!

    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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