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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夥計 第7章 作者:決明
    歐陽妅意面若晚娘,坐鎮櫃檯後方,散發出冰凍氣息,讓人退避三舍,她雙臂抱胸,臉上書寫著四個無形大字——惹我者死。

    「難怪當鋪生意最近慘之又慘,我終於找到始作俑者。」嚴盡歡繡花鞋在歐陽妅意身後跺跺有聲,模仿歐陽妅意膀子交疊的姿勢,氣勢卻遠比歐陽妅意更凶狠:「姓歐陽的,你再給我這樣醉生夢死,我就在你腦門上張貼售價,把你賣掉!」省得死賴在鋪子裡混吃等死!

    晚娘臉迅速消失無蹤,連渣也沒剩,取而代之是受虐小媳婦,歐陽妅意縮肩,聲音囁嚅,替自己狡辯:「我哪有醉生夢死……」她明明就再清醒不過了,不藉酒澆愁,也不以淚洗臉,幹嘛這樣說她……

    「有呀,你一臉剛剛喝飽整壇砒霜的嘴臉。」嚴盡歡酸溜溜道。難得今日獨見她一人,夏侯武威沒有跟在她身後。

    「……我自己乖乖閃到後堂去整理流當品。」歐陽妅意很認分,不留在當鋪大廳破壞觀瞻,嚇跑客人。

    「你該整理的是你的腦袋。」整理流當品有啥用?又不會讓她變聰明。嚴盡歡冷呿:「不過就是跑了個男人,又不是金剛鑽的鑽山被挖空,你在失什麼魂落什麼魄耍什麼悲情呀?!」要是鑽山被挖空,她會陪歐陽妅意一起灌砒霜!

    「誰會為了古初歲失魂落魄?我嗎?我嗎?是我嗎?!我才沒有咧!小當家你看我——你看仔細喔!」歐陽妅意跳起來,在嚴盡歡面前轉圈圈,像只忙碌的小粉蝶,又是拍拍雙腮,又是撩撩衣袖露手臂:「我氣色多好,雙頰紅潤紅潤的,還因為食慾好,吃胖了些,我才沒有為了古初歲跑掉就失魂落魄,他要走就走呀,我才不理睬他,也不會去找他,更不會再想他,他小鼻子小眼睛小心腸,不給人說完話的時間和道歉的機會,連聲再見都不說就……」她越說越氣虛,到後來只剩含糊咕噥,發現氣勢弱掉,她欲蓋彌彰地重哼幾聲,想強調她的滿不在乎。

    對,他要走就走,她才不會滿街滿城胡亂尋他,不會尋死覓活、不會垂頭喪氣、不會以淚洗臉、不會自怨自哀,不會不會不會——

    「哦?打算忘掉他嘛。」嚴盡歡幫她那番又臭又長的廢話做總結。

    「對!」歐陽妅意用力頷首。老死不相往來,反正他走了就……不會願意再回來了吧……

    「那你忘得還不夠徹底。我哪時提到『古初歲』這三個字?」自己在那邊左喊一次右嚷一回,忘得掉才有鬼。

    「呃……」仔細想想,嚴盡歡確實半次都沒提過古初歲,她只不過是誤導她罷了。

    「既然你發下豪語,要把古初歲忘光光,所以他現在人在何方的消息你也沒啥興趣知道了嘛。」嚴盡歡占走歐陽妅意的位置,粉臀坐定,擺個舒適的癱姿,打趣問道。

    「你知道他在哪裡?!」歐陽妅意瞪大眼,立刻挨過來:「在哪裡?他在哪裡?!」

    她壓根忘掉自己剛剛撂豪語撂得多壯烈多有骨氣,態度丕變,河東獅變身軟毛貓。

    叩。

    嚴盡歡曲指,重敲歐陽妅意的額心,將她當木魚在敲——果然是空心的,聲音超響亮。

    「剛才是誰說不會再理睬他,不會找他,不會想他?」方纔的大聲話,還在耳邊繚繞咧。

    「……別這樣嘛,小當家,你告訴我啦,他在哪裡?這十幾天來,他跑哪兒去了?」歐陽妅意被酸被打也無妨,此時佯裝出什麼無所謂或矜持,全都是屁!

    「我哪知道他在哪裡?」嚴盡歡不負責任地聳聳香肩。

    她確實沒有古初歲的半點消息,她只是在戲弄歐陽妅意,誰教歐陽妅意心口不一。

    「你——」歐陽妅意氣得噘嘴。

    一想見他就想見他,賭氣說啥不再理睬他的謊話?若真不想再理睬他,何必成天往客房裡跑?口是心非最討人厭。」嚴盡歡一臉鄙視和不屑。歐陽妅意犯到她的禁忌,於是,她忍不住耍耍歐陽妅意。

    「難道整天大哭大鬧會比較討人喜歡嗎?」歐陽妅意頂嘴回去。

    「只會哭鬧的傢伙更沒用。」嚴盡歡輕晃螓首。

    「那麼我該怎麼辦?不能哭不能鬧不能沮喪不能想念,我到底該怎麼辦……」她又沒有經驗,無論是感情或是分離,全都是初次體驗,她不想讓壞心情掌控、讓古初歲掌控,她也不想流眼淚、不想心痛,但說來容易做來難,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去想他,無法釋懷最後一眼見到他的表情,無法釋懷自己傷害了他,無法釋懷,他的離開,以及她被拋下的事實。

    她寧願他與她爭吵互罵,指責她嘴壞傷人,也不要是默默退出她的世界。

    他不知道,這樣會害她很難過很難過嗎?

    「在你想到該怎麼辦之前,你都不要到當鋪裡上工了,櫃檯交由小紗去坐。我的當鋪裡,不需要臭臉夥計。」嚴盡歡壓根沒有安慰她的打算,更落井下石地沒收能讓歐陽妅意暫且從失落中分心的工作。

    歐陽妅意淪為閒人一隻,醉生夢死及胡思亂想的時間更長,賴在客房三張古董大床上睡上一整天的次數也更多。

    躺在他躺過的枕,窩在他窩過的被褥,他凝望著門扉等她進房的心境,她慢慢體會到了,等待是件好漫長的事,難怪,每回他見她來,他都好開心,雅致的容顏上,綻開迷人笑花。

    他總是在這裡等著她。

    乖乖的,冀望的,不貪婪的,等她。

    等她有空,等她願意陪他吃頓飯,等她跟他說些話,等她拉著他去逛園子……

    歐陽妅意雙眼睜著,偶爾輕眨,古董床上的雕飾花紋佔據眼簾視線,她揣摩古初歲躺平在床上時,思緒裡想些什麼。

    妅意。

    她知道,他的思緒裡,只有她,乾乾淨淨,沒有任何雜質,就是她。

    妅意。妅意。妅意……

    他用他吃力的嗓,被毒啞的喉頭,擠出的破碎,喊她的名字。

    風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葉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蟲鳴聲,她聽成了他的聲音。

    一切一切,她都聽成了他的聲音……

    她循著那些聲音,追逐出去,像只無頭蒼蠅,滿園子慌亂飛舞奔走,她硬拉他走過的橋、她挽著他逛過的花團錦簇、她以輕功帶領他一塊兒躍上的賞月樹梢,每一處每一處每一處,她都聽見他在說話。

    我是人,非神非妖非怪,我只是……有些不一樣。

    他哪是只有些不一樣?

    他對她而言,是非常的不一樣好不好!

    她管他是不是藥人!管他身體有金絲蠱蛔蟲螂蛆或是水蛭,又怎麼樣?!

    他是古初歲最重要!

    你別怕我。

    就算他問她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她還是會大聲回他,我、不、怕、你!

    她怎麼可能會怕一個待她好,笑起來又那麼惹人憐愛的男人?

    即便她害怕蟲類,也絕不害怕他!

    我唯一人選只有你。

    那你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不聽我說完話?

    為什麼帶著那麼羞慚的神情,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你聽見沒?我在哭呀!你為什麼不回來安慰我?我一直在哭呀!

    歐陽妅意絆跤,跌坐在濕滑台階上,抽抽噎噎哭泣起來。

    落寞地蜷著身,不知該如何是好。

    驀地,一雙臂膀自她身後環來,將她抱住。

    她一驚,直覺要喊:「古——」

    不是古初歲,是尉遲義。

    他凜然著臉龐,看著她的淚水,一時之間,他撇開眼,不敢與她相望。

    「義哥?」

    為什麼一臉肅然沉重地看著她,又急忙將視線挪開?

    「我找到古初歲了。」尉遲義皺眉說道。

    她被淚水洗滌的眸子圓亮,瞅緊尉遲義,連眨都不敢眨。

    找到……古初歲了?

    「但是……」尉遲義咽喉一緊,說與不說,都兩難。若是瞞著妅意,也許對她才更是好消息,可方才妅意尋人的盲目和無助,不能無止盡地延長下去,他無法眼睜睜看她宛若一朵離水的花,逐漸枯萎。

    長痛與短痛,都是疼痛。

    「他死了。」

    歐陽妅意的腦門被突如其來的轟然巨響震得嘈雜,尉遲義的聲音,變得縹緲不實,遠得像從天際傳來。

    誰死了?

    誰?

    誰?!

    尉遲義按住她的雙肩,字宇清晰,字字沉重:「古初歲,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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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瑤華坐在一張大床的邊側,伸手愛憐輕撫著床上彷若酣睡的美麗人兒,他柔聲同她說話,每一句都像呢喃情話,修長手指,梳過白皙光潔的額際上散亂的青絲。

    「綺繡,等你醒來,一切就過去了,你終於能擺脫掉這副讓你痛苦的身軀,擁有健康。雖然我替你找來的方法,得要你靠著另一個男人的心活下去,但又何妨,只要你能活著,任何事,我都會去做。」

    赫連瑤華吻上她的額,珍惜地捧緊她削瘦的臉龐,以頰貼頰,密密不願離開。

    鄰著大床的左側,擺有另一張長榻,古初歲躺在上頭,四肢受縛,神智清醒。跟在赫連瑤華身後,是幾名神色戰兢的大夫,一旁桌上擺滿了刀器、紗棉及淨手溫水。

    「大爺,這男人飲下好幾瓶麻沸散也不會厥過去,這……」餵食麻沸散的一名大夫向赫連瑤華稟報。要動刀開膛剖肚前,若麻沸散沒生效,怎能對病人下刀?劃開血肉的劇痛,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清醒承受它。

    「麻沸散對他沒用,省省吧。」對藥人下藥,比肉包子打狗更徒勞無功。

    「可是他醒著,我們要如何……」

    「無妨,直接動手。」赫連瑤華不在意古初歲能否承受痛楚,反正他橫豎是要死,死前多疼多難受,無須浪費心力替他著想。

    大夫群面面相覷,他們曾解剖過不下百具的病患或大體,下刀麻利迅速,毫不拖泥帶水,可……病患是昏迷過去的,大體是冷硬的死屍,全是不會呼痛喊疼,要他們對一個完全清醒的人動手,這太……嚇人了吧?

    赫連瑤華緩而優雅地走往古初歲床畔,居高臨下俯視他。「不是我不弄昏你,而是你的體質問題,麻沸散的藥性被你輕易解掉,你要怨就怨害你變成這副德性的軍醫。」他的笑容,喜悅中帶有風涼。

    「。:」古初歲仰覷的目光淡然,即便自己淪為砧上肉,也不見他面露恐懼。

    「你看起來真認命。」赫連瑤華不討厭他如此配合,省去他不少功夫。

    「從你買下我的第一日,你就很清楚明白告訴我,你的打算。」古初歲不無知,赫連瑤華同樣不愛迂迴,話總是挑明了說,當初赫連瑤華半迫半誘地以重金向軍醫買他後的頭一句話便是「我要殺你取心」。

    赫連瑤華低笑,笑他的識趣。

    「你的屍體,我會替你處置,算是給予你救回綺繡的一點小小獎賞,你安心上路吧。」

    「……我的屍體你可以隨意棄置,有件事,算是我討來的獎賞,行嗎?」古初歲開口。

    「你說。」赫連瑤華難得今日心情好,畢竟再過幾個時辰,他的愛妻便能恢復往昔健康美麗,看在愛妻份上,有任何要求都能說來聽聽,興許他會大發慈悲地點頭同意。

    古初歲淺然的眼,添入一絲柔情,他並沒有哽咽,嗓卻難以避免地啞然,最後一次,道出擱在心上唸唸輕喃的名。

    「嚴家當鋪裡,一位名叫歐陽妅意的姑娘,請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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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騙人!」

    歐陽妅意摀住雙耳,用盡渾身力量在嘶吼尖嚷,她拒絕相信尉遲義說的每一個字。

    我循著謙哥的線索,先往太傅府去打那條風流淫蟲,再從太傅府裡探得另一個消息,古初歲被赫連瑤華帶走——對,赫連瑤華,那位出了名的貪官污吏。

    我夜探赫連府,從屋瓦往下覷時,我看見的是……被開膛剖腹的古初歲。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

    這不是真的!

    他已經斷了氣。妅意,沒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樣還能存活下來。

    他死了。

    他們,正準備挖他的心。

    古初歲只是氣惱她說錯話,所以才掉頭走人!

    絕不是尉遲義所言那樣!

    他不是死去,他只、只是離開而已!

    她寧可他只是離開她,到另一處城池而已!

    「妅意!你冷靜點!」尉遲義抱緊她發顫的身軀,她的顫抖完完整整傳遞給他,他笨拙地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更後悔帶回這個消息的自己!

    他錯了,他不該告訴妅意關於古初歲的死訊,應該讓妅意誤解古初歲是個沒擔當的混帳,時間一久,她自然會淡忘掉他,也許到那時,她聽見古初歲的死訊只會淡淡應了聲「哦」,也許她就不會這麼痛。

    「你說謊義哥你說謊!我不相信!他是在氣我,是我說了傷人的話,他才走的!他怎可能會死?!你說謊!」歐陽妅意沒有哭泣,嬌容肅穆,雙舉握緊,吼向尉遲義。這種玩笑一點都不有趣!若義哥是希望她對於古初歲的離開能盡快忘懷,那麼他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她真的生氣了!

    「妅意,我沒騙你,我親眼所見。」尉遲義沉重道。

    「你看錯了!」歐陽妅意立即回嘴。

    「我不會看錯古初歲。」當時……古初歲瞠著空洞雙眼,尉遲義挑開在他正上方的屋瓦,看清底下情況。古初歲被一群人包圍,胸膛被剖開,露出血淋淋的胸腔,駭人之景,尉遲義亦為之皺眉。

    「我沒親眼看見,我絕不相信!」她好堅持,開始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她沒親眼看見,絕不相信古初歲已死!

    歐陽妅意掙出尉遲義的懷抱,使出輕功,飛躍於簷上,尉遲義明白衝動的她正要往何處而去,隨即追上,他不能放任歐陽妅意獨闖赫連府,赫連瑤華是何等人也,他的惡名響遍南城,既貪又佞,身為父母官,卻從不親民愛物,暗地裡做些啥見不得人的醜事,小老百姓或許不可窺知,但他們這種時常接觸富豪商賈的生意人,多多少少都吃過官吏的虧,對赫連瑤華的壞,摸得清清楚楚,赫連府裡,機關重重,為了防備想入府暗殺赫連瑤華的刺客們,歐陽妅意貿然闖入,等於將自己置身險境。

    歐陽妅意慌亂奔馳,顧不得自己險些要踩空民舍屋瓦而跌落,一心只想快些趕往赫連府去。

    古初歲為何在那裡?

    他與赫連府有何干係?

    為何有人想致他於死?

    為什麼要剖開他的胸膛?!

    為什麼要挖他的心?!

    這些問題,全都混亂地撞擊胸口,帶來熟悉的疼痛感。

    她嘴裡雖對尉遲義吼得好大聲,說她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然而,尉遲義認真嚴肅的表情,教她心驚膽戰,他鮮少露出那般的神色,若他是在說笑、若他僅僅是想嚇唬她,看她花容失色,那麼他也會在她一垮下俏顏或是眼眶泛紅時,急忙朝她搖手,一邊道歉一邊罵他自己,說他全是誆她,要她別哭別哭……

    這一次,尉遲義卻沒有。

    他只是試圖抱緊她,抱緊她的恐懼,想讓她依靠在他肩上放聲哭泣。

    他沒有告訴她,是我開錯了玩笑,你不要哭。

    他沒有告訴她,我根本沒找到古初歲,你不要哭。

    他沒有告訴她,古初歲只是下落不明,你不要哭。

    他只說,我找到古初歲了,他,死了。

    他只說,沒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樣還能存活下來。

    他只說,他們,正準備挖他的心。

    歐陽妅意在一處濕滑生苔的屋舍瓦片上撲倒,整個人重重跌得四平,身後的尉遲義趕上她,正伸手欲扶她,她率先一步爬起,冷冰冰的臉上除了堅決,再無其他,不囉唆,繼續跑,尉遲義只能緊隨其後。

    赫連府相當顯眼,有別於平民百姓的矮捨,紅瓦玉磚的赫連府位於南城中央,數棟華美高樓聳立,方圓幾里全歸入其腹地。

    亭台樓榭,雄偉壯觀,彩瓦白玉牆,細緻雕琢,潺潺流泉婉蜒於偌大園裡,百花爭妍,寬闊如海的玉池,風起漣漪,招搖了湖畔青柳,說穿了,民脂民膏堆砌出來的景致,如何能不美?

    歐陽妅意翻過側牆,點足落於至高點的樓頂,尉遲義拉著她,以眼神示意她,由他帶路。

    歐陽妅意沒有異議,跟上他的腳步,兩人避過幾名守衛和婢女,尉遲義領著她到昨夜發現古初歲的房間,裡頭空無一人,沒有尉遲義口中提及的血淋淋可怕景況。

    「我昨夜確確實實是在這裡看見古初歲——」

    尉遲義與歐陽妅意正困惑此處窗明几淨,榻上褥墊平整鋪排,沒人躺過的痕跡,錦衾四四方方折疊,上頭除了正怒放綻開的牡丹刺繡外,未見血跡。

    尉遲義噤口,因為外頭傳來腳步聲,他拉住歐陽妅意閃進長木櫃後,不一會兒,房門咿呀被推開,兩名年輕女婢端著水盆入內,盈盈跪在前側小廳地板擦拭,她們背對著後房,邊工作,邊閒談。

    「那兒還有血跡,擦乾淨些。」

    「……是大夫的血或是妖人之血?」

    「看顏色……應該是大夫們的。」噴得真遠,足可想見當時大夫們七孔爆血的慘況。

    「哦。是大夫們的就可以勤快點擦,若是妖人的話……我才不想碰咧。」年輕些的婢女面露嫌惡和驚恐。

    「誰想碰呀?多可怕,碰著就中毒了。咱兩人算幸運呢,一批批派來清理現場的奴僕,全都中毒抬出去。幸好他們已經清除掉大部分血跡……不過咱們還是動作快些,誰知道留在這裡會不會光用鼻子聞聞也中毒。」

    「有道理。」雙手完全不敢遲疑,握緊濕布,迅速伸往桌椅底下擦洗。

    兩個姑娘安靜工作不到片刻,嘴又嘰嘰喳喳動起來,趁身旁沒總管在,說起禁忌話題。

    「……這回死了好多大夫哦。」

    「算算有七個呢。」一想到這房裡死過七個人,寒毛全豎立起來,巴不得快快做完工作,離開這兒。

    「聽說,是他們劃破妖人胸口,沾上妖血沒多久,一個一個毒發身亡,最嚇人的是,妖人被剖開的胸膛竟然自己又縫合回去。」

    「真的假的?被剖開胸膛,能活嗎?!」自己縫合回去?這是什麼意思?妖人自個兒拈著針,縫補巨大傷口嗎?

    「妖人又被帶回去囚起來,你說,能不能活?」

    「真不懂主爺買個妖人回來做啥?」年輕些的婢女迷惑地偏著腦袋。

    「當然是為了夫人呀。」

    「可夫人她已經……」

    「噓,後頭那幾個字千萬別說出口,連『想』都不要去想,傳到主爺耳裡,沒有誰能救你。」絕對是直接拖到地牢,活活刑求至死!

    小婢女連忙閉嘴,深知其嚴重性,她不想死。

    「好了好了,別待太久,萬一妖人的血味沒散,咱姊妹倆就糟糕了。」

    胡亂抹地來回幾次,兩位婢女伶俐併攏椅凳,再端著水盆,退出房,門扉掩上的同時,室內微微暗下,只剩歐陽妅意的雙眸最明亮水燦,眸裡全是充滿希望的繁星光采。

    「他沒死……義哥!你也聽見了吧?他沒死,她們說的那人是古初歲!他沒死……」她激動地揪著尉遲義的衣袖,要確定他與她聽到同樣的內容。

    尉遲義昨夜雖然沒將情況從頭至尾看完,但光是瞧見古初歲當時被切開的模樣,他毫不會懷疑躺在那兒的已經是個死人。正因為他認為古初歲死去,他才沒有貿然救人。他與兩名婢女有一樣的困惑——

    「被剖開胸膛,能活嗎?」那傷口有多大,他看得一清二楚,連底下的內臟和骨頭亦然。

    「能!能的!他能的!他有金絲蠱!因為金絲蠱的關係,他能的!」歐陽妅意無法冷靜下來說話,她唇畔是飛揚的狂喜,她腳下是雀躍的蹦跳,她幾乎想大聲尖叫,她的聲音因承載了過多的興奮而在顫抖。

    「金絲蠱?」又是什麼鬼東西?

    歐陽妅意沒有多加解釋,她沉浸在從十八地獄又被拉回天庭的極端落差,深深吸氣,心在狂跳,她顫抖的十指緊緊交握,喜喃道:「還好有金絲蠱……還好他有金絲蠱……」她不管金絲蠱是哪種蟲,有多長,有多大,她都不在乎,但她不曾有哪時哪刻如此感謝它在古初歲身體裡,治妥他的傷,讓他活著,讓他受了那麼重的傷之後,還能活著!

    「妅意,你還沒告訴我,金絲蠱是啥?」

    「它是可愛的小東西!」歐陽妅意真的打從心底這麼想。

    尉遲義更糊塗了,有聽也沒有懂。

    「義哥,我要找出古初歲被藏在這大宅何處!」方才婢女們說了,妖人又被帶回去囚起來,帶回哪裡去?囚於哪裡?是她現在迫切想知道之事。

    「赫連府太大,一時半刻絕對無法找到人,我們入夜再來——」夜黑風高才好辦事,現在時辰仍太早!

    「不要!我不回去,要回去也一定要帶著他走!」她絕對不一個人回當鋪去!

    「你小聲點!想引人來嗎?!」尉遲義沒注意到自己聲音比她更大。

    「義哥,反正我不走了,我留在這兒找人,你這麼大一隻太醒目,你先回當鋪去。」

    「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想一個人留在赫連府?不成,太危險了!」

    「我一個人才不容易被識破!我可以偽裝成婢女,混在這裡打探消息。」

    「這是最破的爛方法!」他反對,堅決反對留歐陽妅意一人在虎穴中獨闖,她又魯莽又衝動,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卻又像是打從同一個娘胎出來的親兄妹,她的性子與他如出一轍!

    「我覺得這個方法挺好的。」

    「萬一被發現,你要如何脫身?」

    「哪有那麼容易被發現?」再說,她會武功呀。

    「府裡多出一個面生的新婢女,你以為沒人會察覺怪異嗎?」

    「不會呀,這麼大的宅子,買幾個新婢女算什麼怪事?」歐陽妅意回得理所當然。

    「買賣婢女會有交易紀錄,就像咱當鋪每收一件貨或是每售出流當品,都會記上一筆——」

    兩人正忙著爭執,房門突地被拉開,來人似乎比房內的歐陽妅意和尉遲義更驚訝,一名赫連府裡的小婢愕然看著陌生兩人,出自本能,小婢就要扯喉大喊「有刺客」——

    歐陽妅意快步奔向她,手刀一落,朝小婢頸後重重一劈,小婢立即軟倒伏桌,失去意識。

    歐陽妅意動手剝除小婢一身棗紅衣裙,自己也脫下身上水藍絲裳。

    「妅意你幹什麼?」剝女人衣服這種事,他以為只有男人愛做,沒料到連女人也愛?

    「換上赫連府的婢女衣裳呀。」她套起棗紅色棉衣,穿上月牙色棉裙,嚴家當鋪俏夥計轉眼間變成赫連府的賤婢一名,低頭檢視完畢,她自己都忍不住滿意直點頭,再把水藍絲裳和昏迷小婢全塞給尉遲義。「多一個我,少一個她,如此一來婢女數量就吻合了呀。你把人帶回去鋪裡或是哪兒藏起來吧,別讓她逃回來壞我的事。」

    「嗄?!喂妅意你——」尉遲義正要吼,急驚風的歐陽妅意咻一聲,早已跑得老遠,連殘影也不剩。

    尉遲義瞪著手上軟綿綿的絲裳,及被剝到只剩一件紅色小兜兒和乳白色褻褲的軟綿綿小婢,手足無措,不知現下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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