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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夥計 第6章 作者:決明
    可惡!雙腿完全使不上力!

    歐陽妅意狼狽跌落床下,下半身彷彿被嵌進石塊中一樣沉重,她僅能靠著同樣軟綿綿的雙手,匍匐往前爬。

    迷魂香的後勁沒有消退完全,殘留在每一寸脈絡之間,阻礙她的行動能力。

    爬行短短幾尺,彷彿奔跑幾百里,汗水染濕長髮和衣裳,她好不容易爬出房門,看著眼前長廊,她邊喘氣,邊覺得氣餒,那條長廊,她大概要再爬一個時辰,這樣是要如何追上轉身離開的古初歲呀?!

    為什麼不聽人把話說完?!

    為什麼只聽她由衷說出「好噁心」的評語後就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她哪有說錯?身體裡養了一條蟲本來就是件無法教人昧著良心說「哇!好棒哦,你肚子裡有蟲耶!」或「有蟲的男人最帥最英俊」之類的謊話,她被公孫謙教育得太成功,習慣實話實說,她壓根沒想那麼多。

    她歐陽妅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肥肥軟軟的蠕動玩意兒,無論是綠的黑的白的花的有毛的沒毛的會吐絲的不會吐絲的,她全都怕!

    害她對那玩意兒反感作嘔的始作俑者,姓尉遲,單名一個義字!

    是他捉來一籮筐的毛蟲,為了嚇她,狠狠把毛蟲群倒在她頭上,試問全天下稚齡單純的小女娃兒,有哪位被幾百條毛蟲爬滿臉、發、全身之後,不會對「蟲」視為畏途?

    若有,她歐陽妅意跟她姓啦!

    蠱,也是蟲的一種,而且還是一群五毒蟲擺進沒有食物的罐內令其互相殘殺,最後一隻存活下來的王者,簡單來說,就是最大最凶的那一種!

    她怎麼可能會不怕?

    怎麼可能會控制得住不口無遮攔地發表她的感言?

    她真的覺得……體內有條蠱蟲,好可怕,卻不代表她嫌惡古初歲,這是兩碼子事——雖然,想到以後親吻他時,會不會吻著吻著,吻到白白肥肥的大軟蟲……

    歐陽妅意打了幾個哆嗦。幸好,懷念他唇軟軟甜甜的慾望,擊敗一條蟲子,可喜可賀。

    她慢慢蠕著,管他衣裳會拖行得多髒,管他手肘會磨得又紅又痛,她只管古初歲背離而去的沮喪和落寞——

    白費的淚喪!

    白費的落寞!

    她話根本還沒說完呀!

    那什麼金絲蠱的,是如何鑽進他身體裡?她來不及問。

    那什麼金絲蠱的,在他身體裡,會不會痛?會不會咬?會不會傷害他?她來不及問。

    那什麼金絲蠱的,有毒無毒?是否像書裡提及「蠱」時,它會啃蝕宿主的內臟,它會奪去宿主的性命?

    她來不及問——

    她全都來不及問,他就掉頭走人,誤會她地走人了!

    她又急又氣又不甘心,立志要將古初歲逮回面前,一字一句把沒說齊的話,用最鏗鏘有力、最堅定巨大的語調吼給他聽,要他給她聽個仔仔細細,明明白白——

    該死的!這條長廊會不會太長了點?!

    她現在活脫脫就像她最怕的那種玩意兒,慢吞吞向前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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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座南城,整整有兩日都受大量迷魂香影響,以嚴家當鋪為中心,方圓幾里內,沒有半戶人家清醒,歐陽妅意應該是眾人中的異類。

    興許是古初歲吻她時,餵入她口裡的血,解去泰半迷魂香毒,也可能是她體內爆發出想找尋古初歲的力量,勝過藥性,她比任何人更早恢復體力,與先前唯一不同之處,她由爬改跑,身子終於能離開地板,而相同的是,她找不到古初歲。

    鋪裡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她全沒漏掉,客房、飯廳、柴房、庫房、大廳小廳中廳側廳,沒有古初歲的蹤跡存在。

    他走掉了。

    離開嚴家當鋪。

    離開她……

    有、有沒有這麼小題大作呀——

    歐陽妅意呆佇在空蕩客房裡,瞠目結舌想著。

    就為了一條蟲?!

    就為了一條蟲,她失去他了?!

    代表兩人到此為止了嗎?!

    有、有沒有這麼不值得呀?!

    至少……來個美麗妖艷的狐狸精或是比他更英挺好條件的男人介入破壞吧?

    以後若有人問起,她和他為何分開,「就為了一條蟲」這理由……多難以啟齒?

    因為兩人從沒說過「愛」,所以感情才會脆弱得不堪一擊,說不要就不要?

    因為她沒說過愛他,所以他以為她對於他的離開,不會感到任何痛楚,是嗎?

    因為他沒說過愛她,所以他才會連聲再見也沒有,揮揮衣袖,走得多麼乾淨俐落、多麼絕情絕義。

    她咬牙,忍下鼻腔湧上的酸澀。

    她才不會哭哩!

    要走就走呀,誰稀罕?!

    她的人生在他出現之前,還不是過得極好,她歐陽妅意仍舊好吃好睡,長得亭亭玉立、活得自由自在,沒有他,她也不會少塊肉,既然他如此輕視兩人初萌的感情,說放就放,那就一刀兩斷呀!既然他連聽完她說話的機會都不願給,那麼就作罷吧!

    不聽女人說完話的男人,最差勁!

    她氣惱地用力噴氣,想要驕傲地嗤之以鼻,維持女性不容踐踏的自尊骨氣,所以,她現在癱坐在古董大床邊,無法站起身子,只是殘存的迷魂香在作怪,它讓她手腳使不上力,它讓她忍不住顫抖,它讓她流下眼淚,它讓她慌亂無措。

    是殘存的藥性。

    只是殘存的藥性……

    「妅意。」

    尉遲義拍拍她的臉,好半晌,她才慢慢轉過頭,她完全沒注意到窗外投射進來的橙紅夕暉,接近墨黑夜色來臨前的最後一絲色彩,染在淚濕小臉上,她跪坐到雙腿已從刺痛變成麻木,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唯一在不斷抽痛的,是她的胸口,好似快發病的前兆。

    她自白日坐至黃昏,流逝的時光,與她擦身而過。

    尉遲義原本在珠寶鋪保護正在切割金剛鑽的秦關,夜裡的怪味,讓所有人都倒下去,再醒來,幸好珠寶鋪沒有任何損失,他與秦關心生不祥,連忙趕回嚴家當鋪,當鋪情況更糟,大伙睡成一片,連公孫謙也無法倖免,他和秦關分頭清點當鋪人數,擔心有哪只傢伙被人擄走。怪異的迷香,不是為財就是為人,而當鋪中最可能成為賊人目標的,除了嚴盡歡之外,只剩下妅意——雖然妅意老被幾位兄長笑她醜、笑她野、笑她不像姑娘家,但她在外人眼中可不是這樣,她俏麗活潑、迷人嬌美,有多少客人上門不過是想偷瞄她幾眼——先點完人頭再點財物,數著數著,就缺一個歐陽妅意!

    他第一個想到她會在的地方,便是古初歲睡的客房。

    本以為會看見她和古初歲一塊兒睡這類重大打擊哥哥心臟的恐怖場景,孰料,安安靜靜的房裡,只有一條癱軟跪地的纖瘦身影,動也不動僵著,像只被剪掉絲線的偶戲人兒,失去舞動力量。

    「他走掉了……」

    沒頭沒尾的答案,彷彿呢喃自語,她說著,潸然淚下。

    尉遲義似懂非懂,一室的死寂與被單獨留下的孤影,又將惹她哭泣的原由表明得一清二楚。

    古初歲走了,原因他並不知曉,但任何光明正大的理由也敵不過害他寶貝妹妹傷心難過來得不可原諒!

    「我幫你宰掉他!」尉遲義切齒狠道,把歐陽妅意撈進懷裡,抱個紮實,寬闊的肩胛讓她依靠。

    連他尉遲義的妹妹都敢欺負?活久嫌膩了!

    再被他遇見古初歲,他非得一掌劈死他!

    「……」歐陽妅意回以靜默,咬唇忍下胸口泛起的疼。

    她真的沒有很愛他嗎?那麼,為何她無法苟同尉遲義想為她出氣的義憤填膺,讓尉遲義教訓那個不聽人說完話的混帳古初歲?為什麼,她還是為他著想,不願見他有一絲受傷……

    我身體裡,養著一條金絲蠱,它是一種忠於宿主的蠱蟲,若宿主軀體受到傷害,它便會潛往傷處,吐出絲線,為宿主將傷處縫合。

    他明明是笑著說那番話的。

    那麼淺,卻深刻;那麼啞,卻輕揚,柔和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容顏,像準備與她分享一個多甜蜜的小秘密,像是知道她聽完之後,會對他說出慰撫或接受之類的話,而她說了——

    連她現在想起來,都痛恨的字眼。

    她怎麼可以用那麼不負責的三個字,輕易毀壞掉他的笑容?

    她怎麼可以用那麼不負責的三個字,害他感到難過?

    她弄傷他了。

    她弄傷他了……

    「情況如何?」

    公孫謙在尉遲義退出客房之後,迎上前去問,尉遲義輕搖搖手,示意離房門遠些再來談話,避免再吵醒歐陽妅意,他好不容易才哄睡她。

    公孫謙頷首,與尉遲義步行到湖上圓月橋。

    「我才想問你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問話的人,反而是尉遲義。「不是老見到姓古的傢伙膩在妅意身邊,怎麼今天鋪裡一出事,他人也跟著跑?」不會是當鋪誤收了匪人當貴客,今日一切事情全是古初歲搞出來的吧?!

    「我也想不透。在我昏睡前的最後一眼,清楚看見古初歲抱著妅意,他的表情並無異狀。」他甚至很清楚,妅意在古初歲懷裡定能毫髮無傷,他才敢放任迷魂香操控神智,陷入熟睡中。可見問題是發生在眾人昏迷期間,唯一熟知內情的人,只有歐陽妅意,偏偏她也是唯一最不適合被逼問的人。

    「我非得把他找出來不可!」尉遲義握緊拳,手背青筋盡進。

    「這一點,我同意你的做法。」人,是一定要找出來,不為什麼,也得為了妅意。這是妅意生平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即便要分離,至少兩人要分得沒有怨懟,不能教妅意心裡留下傷、留下陰霾。

    「古初歲的底細是什麼?我若要找人,從哪個方向去找來得快速?」尉遲義對古初歲一無所知,古初歲是個謎樣男人,只有收下他典當請求的公孫謙會明白他這號傢伙有幾斤幾兩重。

    「……」公孫謙沉吟,歉然歎口氣,一笑:「說實話,我對他也沒多熟。」

    尉遲義瞪大眼:「那你敢放任他靠近妅意?!」他以為幾個兄弟全與他抱持著同等心思,保護妹妹為己任,不容亂七八糟的男人近她身旁半步!

    「妅意若不喜愛他,他也不可能靠得近她。」妅意又不是單純天真的傻姑娘,她會分辨善惡,會慎選好壞。

    「妅意會被拐呀!不然你說說,古初歲為什麼拋下妅意跑了?!」

    「拋下嗎?」那兩字,有待商榷。

    那個橫抱起妅意,垂首覷她時,眼神中充滿憐愛的古初歲,拋下了妅意?

    說不過去。

    尉遲義或許最近留在珠寶鋪的時間比當鋪都要更長,所以他沒能看見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的相處身影,但公孫謙將那些都瞧進眼裡,古初歲是以一種無比珍惜的目光在追隨歐陽妅意。

    既然會珍惜,又怎捨得拋下?

    「古初歲那邊我是毫無頭緒,不過留在鋪裡左後方彎廊上的幾具黑衣屍水,我倒是找到一些端倪。」既然無法從古初歲方向下手,就逐步逐步來抽絲剝繭。

    幾具黑衣屍水是死於劇毒,不會有人閒閒跑到當鋪裡來飲藥自殺,那麼便是想在當鋪裡幹些壞勾當,反倒在彎廊上慘遭殲滅,當時鋪裡醒著的人,只有古初歲,想必與他脫不了干係。

    「屍水攤裡沒被融盡的衣裳暗袋藏有銅牌,他們是太傅府裡的人,不過我們與高老太傅向來友好,沒道理他會派入夜闖當鋪。為財?老太傅的家財更勝當鋪千萬倍,這可能性微乎其微。既非為財,以迷魂香撂倒眾人,又無傷及他人性命的打算,足見不是來尋仇,如此大費周章,便是為人了。」公孫謙慢慢分析。

    提及「人」,便直覺猜到太傅府裡那位性好漁色的金孫公子哥,他強擄民女的傳言時有耳聞,早就不是新鮮事了。

    「畜生!」聽明白公孫謙分析的尉遲義啐聲,行動派的他,帶著一身殺氣往太傅府去,擺明忘了他是要去找古初歲還是要去打金孫公子哥。

    「太傅府找不到與古初歲有關的蛛絲馬跡,就麻煩了……他這個世上僅存的藥人及蠱族遺孤,無家可歸、無親可依,他若離開,天涯海角能往哪裡再找一個古初歲給妅意?」

    古初歲,你千萬別就這樣人間蒸發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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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裡,只有一盞油燈,豆大燭火,吃力對抗滿屋闃暗。

    壁上投射一道孤影,隨著唯一一處小暗窗偶爾透入的風,影子搖曳,彷彿影子主人正縮肩低低啜泣。

    實際上不然,影子的主人只是靜靜落坐,目光淺遠,人雖在原地,思緒落在千里之外——身軀能囚禁起來,心卻不行。

    他浸淫在美夢一般的那幾天。

    在那場夢裡,他遇見一個美好的女孩,她給了他歡愉的回憶,惹他笑、逗他開心,她陪他做了許多許多向來只能孤單去做的事,或許那對她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小事,對他卻是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嘗到的滋味。

    在那場夢裡,他被寵著,被憐著,第一次,有人為他大聲哭泣,哭得那般純粹、那般聲嘶力竭、那般毫不保留。

    即便最後,他不得不從美夢中醒來,亦無損夢里餘韻殘存的喜樂。

    古初歲憶著那些,臉龐有笑,溫溫柔柔的,被囚於暗室的恐懼,完全不存在於眉宇之間。

    「沒想到,你竟然逃得掉。」閂上鋼鎖的牢捨鐵門沉沉被推開,金袍男人緩緩步入,宛如正吟念優美詩詞般的嗓,陰柔且充滿諷笑,卻也沒能讓古初歲的視線由燭火上收回。他來到古初歲身旁,落坐,雙腿交疊,不在意古初歲對他的視若無睹,續道:「逃到外頭溜躂幾日,樂不思蜀,真以為自己能過起尋常人的生活?嗯?」唇邊冷笑始終沒卸下。

    古初歲靜默,長睫微斂,雙眸細細瞇起,他的反應,讓金袍男人笑出聲,似乎以古初歲的不悅為樂。

    「要不是我去找我表哥喝酒,也不會那麼湊巧聽見他派往當鋪搶女人的護衛驚慌逃回來,凌亂陳述在當鋪中看見的可怕景象。若非他尿急,恐怕他也會喪命……我派人四處去找你,一直沒能如願,正煩著這幾年來的努力將化為烏有,沒料到竟還能尋回際,看來,連老天都認為我想做的事,是正確無比。L

    無巧不成書,才惱怒古初歲下落不明,處罰完一干子看守古初歲的下人,並派出人馬追捕古初歲,十幾日來沒消沒息,他心情惡劣,於是找上表哥一塊兒飲酒澆愁,卻在表哥府邸喝酒時遇上落荒逃回的護衛,聽其提及當鋪裡,有個嗓音破碎的纖瘦男人,被削斷臂膀,還能詭異地憑空接回,而從他傷處濺開的血霧,帶著灰色氤氳,把自己的同伴們包圍起來,下一瞬,同伴接連倒地打滾,最駭人的是,他們開始融化,從腳趾處逐步往上——

    金袍男人,赫連瑤華,聽罷護衛的血腥描述,不驚反笑。

    找到了。逃掉的禁臠,原來是藏到了嚴家當鋪,日前嚴家當鋪裡傳出的「神人之血」,就是他。

    這消息,赫連瑤華自然沒有漏聞,沒能立即將神人之血與古初歲加以聯想,是他主觀認定古初歲的血無法救人——那僅有資格稱為毒血,又何來神人之說?

    於是,赫連瑤華當下拜辭風流表哥,前往嚴家當鋪,果真在當鋪裡看見古初歲。

    突然,赫連瑤華一把揪扯古初歲的墨色長髮,使勁地逼他疼痛仰首。

    「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嗎?竟然妄想要逃!你以為我非你不可,不敢傷你,於是開始肆無忌憚?」赫連瑤華嗓輕,手勁卻重:「看來,你仍是沒有學乖。我確實不能傷你,但不弄死你的方式有成千上萬種,你想每一種都試試?」

    「說穿了,你要的,不就是養在我身體裡的金絲蠱罷了。」古初歲凜眸回視他。

    赫連瑤華低聲笑:「既然你知道,就不該企圖帶著它逃跑。」

    「沒有用,金絲蠱只要一離開我的身體,它便會死亡,你無法拿走它。」

    金絲蠱是他們族內靈蠱,傳言是位仙人所賜予他們的神物,蠱族人在孩子出世後一個月,會以蠱卵餵食,讓蠱卵在孩子體內孵化,金絲蠱是種溫和的蠱蟲,它們並不會對宿主健康造成傷害,雖然啜飲宿主之血為生,取用的量卻僅僅只有人體所能承受的一小部分,宿主甚至不會察覺到任何不適。

    它潛藏在宿主的心臟,平時幾乎都在沉睡,然而一察覺到宿主身體遭受傷害,它們便會醒來,沿著血脈竄往傷處,吐出特殊絲線,將宿主身體所有損傷治好。它是一種稀罕珍貴的藥蠱,一離人體便會枯萎死去。

    古初歲之所以能成為藥人,飲毒無數,卻沒有像一般培育的藥人腐蝕身亡,泰半原因正是體內護主的金絲蠱,它為他把破蝕的內臟腸胃修補完整,為他延續生命。

    金絲蠱是蠱族人的聖物,它給予他們不易受傷死亡的身體,他們最終卻也是為它而盡數慘遭滅族。

    越是珍稀之物,越是容易遭人覬覦,金絲蠱的事被傳出族外、被渲染、被誇大、被加油添醋。

    外族人以為蠱族人擁有金剛不死之身,實際上,蠱族人只是血肉之軀,他們以務農為生,隱居於山野間,不爭權、不奪利,樂天知命,深信金絲蠱是上天賞賜的寶物,他們抱持著崇敬之心在接受它,將它置於孩子體內,祈求聖物保佑孩子好養好帶好好長大,他們不求其他,不貪婪,不用金絲蠱為惡,世世代代守著家園,過著平靜無爭的人生。

    金絲蠱的傳言,引來深具野心之人。

    那日踏破族寨大門的,據說是名皇家將領,他帶領一批兵馬,闖進族裡,不分男女老幼,見人便捉,手無寸鐵的蠱族人,哪是帶刀士兵對手?短短半個時辰,全族近乎全數被逮,囚進地牢。

    他們並未犯罪,也是善良老百姓,卻因不實謠言,使他們成為將領口中可以培訓出來的「惡鬼軍隊」——一隊砍不死、殺不絕的奇兵。

    無論蠱族人如何想導正這天大錯誤的觀念,慌張解釋,將領全不採信,他只相信自己雙眼看見的事實,刀鋒落下所劃開的傷口,詭異的絲線,眨眼之間的縫合,消失無蹤的刀疤……

    蠱族的青壯年,被送上戰場,然而,他們全是莊稼漢,不懂武,沒耍過刀槍,在戰場上,笨拙無比,金絲蠱雖能治傷,卻不能讓他們真正不死,當傷勢過重,或是太密集地逼迫金絲蠱吐絲,金絲蠱亦會因過勞而死去,金絲蠱一死,戰場上的蠱族人,比一隻螞蟻更贏弱,那場戰役,蠱族死傷近半數,將領冷呿,看清了派這群烏合之眾是敗筆的現實,他開始採取第二條計策——

    他找來數十名身強體壯的武學高手,準備把蠱族體內的金絲蠱移植至高手身上,如此一來,最強的士兵,配上能自我治療的特殊能力,還怕不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嗎?

    如意算盤打得很響,卻做不到。

    當他把蠱族人開腸劫肚後,挖出心臟,取走金絲蠱,罕見的怪蟲輕蠕掙扎幾下,便不再動了,蟲身上的金黃色澤迅速褪去,變成槁木般的暗褐,死亡。將領不信邪,又捉了幾位蠱族人來試,結果都一樣。

    金絲蠱,根本不是他以為的無敵!

    殘存下來的蠱族人,幾乎只剩下毫無用途的老人小孩,將領本打算殺光他們,以洩心頭怨氣,軍醫反倒央求將領讓他深研金絲蠱這種神奇之物,將領相當乾脆地允諾,反正無用之人,隨便軍醫想對他們做什麼都無妨。軍醫向來最喜愛將戰俘切切割割再縫縫補補,或是拿戰俘來試藥,戰俘很輕易就會被軍醫弄死,但蠱族人不同,他們生命力強,劃開大傷還能喘氣,無須替他們上藥,也不用給他們太長的恢復期,那些小事,護主的金絲蠱全會去做。

    金絲蠱的本能,延長了蠱族人的折磨。

    當年仍是孩子的古初歲,便是在那時,被強灌下大量的毒或藥,成為軍醫試驗的藥人之一。

    親眼目睹週遭的族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他們體內的金絲蠱在漫長且無止盡的試毒中,支撐不下去,他知道,族人的淒慘死狀,也將會是他的,總有一天……

    他卻獨活了下來。

    為什麼?

    他明明沒有特別想求生。

    為什麼?

    他無法死去。

    為什麼?

    那些劇毒已經讓他的嗓灼傷得無法復原,讓他腑臟受藥毒侵害而受損,讓他的身體殘破敗壞,他以為,那代表著他體內的金絲蠱也瀕臨死亡,他在等待,閉上雙眼,等待著死。

    之前,一直無法理解,活下來有何意義?

    他甚至痛恨著藏在自己心臟間的金絲蠱,恨它為何不給他一個痛快,為何要凌遲他——

    現在,他似乎有些明白。

    活下來,是為了遇見她。

    妅意。

    若當年就那樣死去了,他就無法與她相遇,無法得到美好回憶,他的生命便只剩下孤獨的殘缺和滅族的痛苦。

    他不由得以掌心貼往胸口,默默感謝起屬於他的金絲蠱。

    能活下來,真的,太好了……

    他在嚴家當鋪時,時常這麼想,按著心窩處,由衷感激。

    「我當然清楚金絲蠱一離開你的身體就會死亡,我會花下大筆黃金從軍醫手中買下你,自然從他口中聽見關於金絲蠱之事。你放心,我不會蠢到犯下這種大錯,畢竟,全天底下唯一僅存的一隻金絲蠱在你體內,我比你更捨不得它死。」赫連瑤華鬆開手,放過古初歲的長髮,方纔還拉扯著發的五指,挪到古初歲胸口,慢慢收緊那一方寸的衣料,他衝著古初歲一笑:「我準備連同你的心,一塊兒挖出來。雖然我不願意讓你這個低賤男人的心在她體內跳動,不過,為了金絲蠱、為了她能活著,我可以勉強容忍。」

    古初歲淡覷著赫連瑤華獰笑中,帶有的希冀及喜悅,那是近乎發狂的眼神。

    「你的存在,就只是為了這個,不是嗎?」赫連瑤華笑問他。

    不是。

    他不是為了讓另一個人活著而存在,不是!

    「難道,天底下還會有誰像我一樣,認為有你在,真好?」赫連瑤華語帶嘲諷。

    好在有你。

    有,有人。

    赫連瑤華希望他活著,是為了要取他體內的金絲蠱去救另一個人,所以他說「好在有你」,意指著好在蠱族人裡,殘留下你,真是件好事,如此一來,她便有救,她能靠著金絲蠱延續生命。

    赫連瑤華並不稀罕他古初歲是活是死,他讓他活著,不過是在等待時機,一旦適合的日子到來,他也會毫不遲疑挖走他的心……

    但妅意不同。

    她不奢望從他身體裡拿走什麼,對她而言,他古初歲代表的並不是一件商品,不是一個毫無痛覺的東西,不是一個殺掉也無妨的代替品。

    古初歲想起她,不掩飾自己喜悅輕笑,難聽的嗓,刺耳得讓赫連瑤華皺眉,更刺眼的是古初歲流露真情的臉龐,赫連瑤華嫌惡那樣的表情,他已經記不起來有多久未曾從鏡中看見曾經如此深情的自己,自她倒下之日起,他就不曾再發自內心的笑。

    帶了惡意,他故意要破壞古初歲的喜悅,道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現實:「即便有,也不具任何意義,因為很快的,古初歲就會從世上消失,只留下你的心,以及藏在心裡的那條金絲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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