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蹺家丫頭 第四章 作者:珈達·珀克
    「不行,不行,我親愛的。」當妮娜從帕樂馬它鎮的百貨商店的試衣間走出來時,凡妮莎說道。妮娜穿著一襲翠綠色的波紋等紗線長袍,它的低領柔軟地熨貼著她渾圓的胸部,合身的上衣強調出她苗條的腰枝。圓柔的裙擺像瀑布般披瀉而下。

    「它美得令人屏息,」店員讚歎道:「彷彿是為你而設計的。」

    「這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衣裳!」妮娜喘息道。她轉一圈,讓那柔軟的波紋皺紗繞著她的腳踝飛揚。「我覺得自己像個公主。」

    凡妮莎走到她身後,在鏡子裡捕捉住她的目光。「它不適合你。」她有力地說。

    穿著那件長袍的妮娜·柯爾看起來光芒四射,百貨店裡的每個人都對她投以讚賞的視線。但是凡妮莎可不打算讓妮娜穿這件長袍出席宴會。她知道它會對山思帶來什麼樣的衝擊,而她絕對得阻止它發生。她要他受到谷地裡的某個小姐的吸引,而穿著這件袍子的妮娜·柯爾會使得她們都相形失色,也會讓山恩很難忽略她。

    「噢,可是……」妮娜說。

    「妮那,當我說我們可以為你買件衣裳時,我期望它是由我來挑選的。我認為衣架後面那套淡綠色的印花布洋裝,比較適合一個我在用的女孩的身份。所以,請你試穿一下。」

    妮娜的臉上寫著深深的失望。那名店員也是。可是她們兩個都無權抗議。妮娜只是凡妮莎僱用的伴婦——這一點凡妮莎總是不吝干提醒她——而且出錢買衣服的又是凡妮莎。片刻之後,妮娜穿著那件高額的印花布洋裝踏出試衣間。

    「完美極了。」凡妮莎宣稱。

    「我看起來像十二歲的小娃娃。」妮娜嘀咕道。

    「我們買下它了。」凡妮莎說。

    「是的,夫人。」那名店員答道。

    妮娜坐在廚房的一張高腳木凳上,對毛德說道:「那是一襲美麗的、綠寶石色的長袍,它是那麼的可愛,以致我差點感動落淚。如果我自己有錢就好了,可是我賺的還不夠。況且,我尚未搞清楚美元跟英鎊要如何換算,結果我老是以為自己有很多錢。」

    毛德抬起頭,並用圍裙擦擦她沾滿麵粉的雙手。「嗜,我相信你穿那件淡綠色的印花布洋裝也是一樣漂亮。你無論穿什麼都挺好看的,所以,給它一個公平的機會嘛,小姑娘。」

    「我知道。你八成覺得我表現得像個被慣壞的小鬼。只是,我已經開始瞭解到什麼會讓我看起來像個女學生,而什麼會讓我像個女人。」她咬一口毛德烤的果醬蛋糕,說道:「你知道嗎?我認為老媽也瞭解。她那麼時髦的貴婦會不瞭解才怪。」

    毛德投給她同意的一瞥,但繼續保持沉默。

    「哦,毛德,但願我能想出什麼辦法。如果我就穿著那件長袍出席晚宴,到時老媽想阻止也太遲了。反正我不會有任何損失,對不對?至少,那樣一來,山恩就有機會自己作決定……」明白到自己差點說出不該說的話,妮娜趕忙咬一大口蛋糕,並且避免迎視毛德的眼睛。

    「如果你不停止塞蛋糕,你穿什麼都不會好看。我不曾見過哪個傻女孩有像你這樣的胃口。」毛德忙著把茶和蛋糕擺到大托盤上。「快四點了,你最好快去換衣服,準備參加下午茶。

    妮娜跑回自己的房間,換上一條端莊的黑色長裙和一件白色襯衫.再把長髮整齊的盤上頭頂。當她沿著二樓的走廊朝起居室走去時,她注意到一間沒用的臥房的房門微微開著。她把頭探進去,看看是否有人在裡頭,結果發現安茜雅一邊哼著歌,一邊在洗玻璃窗。

    「哈羅,安茜雅,你在幹嘛?」

    「你好,妮娜小姐。我只是在打掃一些房間.好供那些會留在這兒過夜的晚宴賓客使用。老媽希望一切都能盡善盡美。」

    「這是一個很棒的房間也。」

    「這曾經是老媽的媽媽的房間。他們本來想重新裝演它,但是尚未動工,她就去世了。」

    妮娜繞著房間踱步,欣賞衣櫃上的雕花與針織床單。床上躺著一個大紙袋,袋口露出一截華麗的布料。妮娜摸摸它,然後開始退出房間。她剛走到門口,忽然凍住,旋向安營雅。

    「那塊布料是要做什麼用的?」她用一種興奮的、喘不過氣的聲音問。

    「什麼布料?」

    「床上那塊。它摸起來像綢緞。」

    「囑,那個呀。那本來是要給這間臥房做床單和枕頭套的。老媽的媽媽是一位非常高雅的淑女,她喜歡綢緞……不過正如我所說的,她去世了,所以……」

    「這表示沒有人要用它囉?」妮娜變得更亢奮了。

    「沒錯。老媽叫我把它丟掉。」

    妮娜走到床畔,抽出那塊布料。她走到擱在角落的一面橢圓形的長鏡前,把布料攤開,披裹在她身上,然後左右打量鏡中自己的影像。那塊高貴的深藍色綢緞,每次波動都會反射出光芒。

    「哦…這塊布料好美。它可以裁製一襲很棒的長袍。」

    「嗯,沒錯。」

    一個主意迅速地在妮娜腦中成形。「安茜雅,如果它原來就是要被丟掉,你想你母親會願意用它幫我裁製一件長袍嗎?」

    「啊,不行,妮娜小姐,你不能使用這塊布料。老媽絕不會允許的。」

    「安茜雅,這件事我願意負全部的責任。如果毛德願意幫忙,哦,我知道它會成為宴會上最可愛的禮服!」

    在安茜雅能夠說任何別的話之前,妮娜小心翼翼地疊好那塊布料,把它放進紙袋,再拎著紙袋跑回她自己的電間。然後。她衝去參加下午茶。

    那天晚上吃晚餐的時候,凡妮莎·梅力特密切地觀察山恩和妮娜。她好幾次逮到他們眉目傳情,山恩眸中盈滿絕對的讚賞,妮娜則報以羞怯的微笑。

    凡妮莎對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債滋長的速度感到十分不悅。她必須盡快採取行動阻止它。

    科林望著在觀察山思跟妮娜的母親,他完全能看穿母親的心思。她只看得到山思,他想,永遠是山恩。她一點也不喜歡妮娜·柯爾的存在。如果他沒看錯,他相信,她可能是在嫉妒那女孩。科林從未料到他高傲的母親會嫉妒任何人,但是,他越觀察,越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

    也許她意識到妮娜不是一個可以任她支配的軟弱女孩.一道靈光閃過科林的腦海。原來,妮娜·柯爾才是母親要舉辦晚宴的真正的原因。母親惶恐了,她怕山恩會選擇身份不相配的妮娜。科林非常瞭解他的母親。她打算把山谷裡門當戶對的年輕小姐都邀來.然後幫山思牽紅線。

    科林感受到自己的嫉妒。母親從不會為他這樣大費周章,顯然地。因為他不夠重要。唔,既然妮娜·柯爾的存在會影響到大家……一新計劃迅速在科林大腦中成形,他露出一抹苦笑。

    「你知道,大哥,」科林以一種深具權威的口氣說:「我一直在想你最近一趟美國之行的成果。」

    凡妮莎和山恩都轉向他,顯然的,他突然對家族企業產生興趣令他們訝異。

    科林看透他們的想法,但他繼續流暢地說:「我認為你和那些羊毛進口商結交,是一項成功的行動。你也知道事情是怎樣,瞧瞧那些真正養羊的澳洲人。無疑的,他們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人,我猜他們會覺得你有點像個賺錢的美國牛仔。」他露出微笑,並呷口葡萄酒。

    「你說的沒錯,科林。」山思連忙鼓勵弟弟的興趣。「不過,我討厭它賦予我的暴發戶形象。它使我不像一般樸素的牧羊人,害我不但得花許多唇舌說服他們,我們的羊毛已是他們所能買到的品質最優良的羊毛,而且,縱然我開出公道的價格,他們還是囉哩叭唆,殺價個沒完。結果,我只得一開始便抬高價格,再讓他們慢慢殺價。我不懂,他們為何不能接受我原本訂的誠實價格?那樣繞個大彎,簡直是浪費時間。」

    科林綻出微笑,並且源向妮娜。「美國人總是要人說服他們已經佔到了便宜。那是他們的命運。」

    妮娜敝扭的換個姿勢。科林很可能又在諷刺她了,而她只能默默忍受,因為老媽期待她表現得像個淑女。

    山恩察覺到妮娜的不快,企圖將局面緩和下來。「看來你遭遇到不好的美國人的經驗比我多的多。」

    「至少,美國男人給我的感覺是這樣。」科林乾脆地說。

    凡妮莎清清喉嚨。「你的重點在哪兒,科林?你選擇了一個不恰當的時間來討論家族企業,我認為你應該把這個話題做個結束。」

    科林不理會她,「重點是,如今我們需要更圓滑的生意手腕。目前山恩負責和美國進口商接洽,但是他真正想做的目有生產羊毛,對不對,大哥?」

    「繼續說。」山恩望向母親,但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科林身上。

    「所以,該是採取下一步的時候了。我們需要某個人來代替山恩,一個能夠跟美國人討價還價,最後不但能賺到豐厚的利潤,而且是連運費都能賺回來的談判長才。」

    「我們要去哪兒找這個精明的人物呢?」山恩問,他的語氣中有一絲犀利。

    科林飲盡酒杯裡的酒。「你沒有想到,我一點也不驚訝,大哥。我指的當然是我自己。我是唯一懂得如何與人談判的人。」他環顧大家。

    「你?」山恩並未隱藏他的驚訝。

    「別把人瞧扁了,大哥。」科林不疾不徐地說:「我有何不可?難道你忘了,我是這個家的一分子?自然的,我有權利,也有義務加入家族企業。身為局外人,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這一點,對不對,妮娜?」

    妮娜顯得手足無措。「我?噢,這種事沒有我表達意見的……」

    「我懷疑。」科林盯著她。「我相信,火樹的每件事你都觀察得很仔細,也有你自己的想法,改天……我希望能和你——一討論它們。」

    「我……當然,科林。」妮娜有禮貌地答道。他有何目的?這番對話令她十分不安。

    科林的話深深震撼了幾妮莎,他從未顯示出對家族企業有任何一絲興趣,雖然她一直盼望他能參與火樹的生意,」但是她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為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為什麼如此突然?

    然後,凡妮莎腦中興起了一個更古怪的念頭——科林不會也對妮娜感興趣吧?果真如此,她思量道,讓科林去追求妮娜可能反而對她有利。她知道,如果山息相信他的弟弟對妮娜感興趣,他一定會退讓,也就更有可能轉而去追求其他她替他挑選的女孩。

    經過一番斟酌,凡妮莎忙不迭地說:「好主意。妮娜或許可以多幫助你瞭解美國人的思考方式,對不對,我親愛的?」

    凡妮莎的慈祥語氣令妮娜無言以對。她怎麼會起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山恩打岔道:「不,我不認為妮娜會懂美國的羊毛進口業……」

    「為什麼不行?」科林站起來。「我們並非要求她懂羊毛生意,我們只是想瞭解美國人的思考方式。不過,此刻似乎不宜討論這件事,或許下次吧。」他俯身,很希罕的在他母親頰上印上一吻。「倘若你允許的話,母親,我想告退了。」話畢,不等她答覆,他選自繞過餐桌,走到妮娜面前。他抬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手背,他的嘴唇在她的手背逗留了兩秒。「我期待著與你的討論……很快……」他放下她的手,朝門口踱去,然後轉過身來,掃視三張膛目結舌的臉。「山恩……大家,晚安了。」他離開餐廳。

    稍晚,妮娜坐在遊廊的柳條椅上,邊吹著涼爽的晚風,邊思索晚餐時的那席話。

    不久,遊廊的一隅傳來一陣悉卒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起頭,竭力想看穿夜色。暫時遮住住月亮的雲朵緩緩飄開,月光照出山恩倚著廊柱與欄杆的高挑側影。她聽到他歎口氣,覺得自己似乎闖入了他的某種隱私的一刻。干是她站起來,想悄悄溜走。無奈柳條椅在她站起來時發出「吱嘎」聲,山恩循聲扭過身來。

    「誰在那兒?科林嗎?」

    妮娜跨出夜色,走向他。「不,是我,我無意打攪你。」

    山思的脈搏陡然變快。「不,你沒有打攪我。」他撒謊道。她確實打攪到他,深深地打攪到他。

    「晚安。」她呢哺道,並退後一步。

    「不,別走。」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

    妮娜打個哆佩,她的披肩滑下肩膀。山恩靠近她,幫她重新技好披肩。她一絡散落下來的髮絲被披肩壓住,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頸背,挑出那絡髮絲,使一波戰慄竄下她的脊椎。

    「今晚相當涼,」他指出。「也很潮濕。來,穿上我的外套。」

    他脫下他的藍色外套,幫她披上,她立刻被他殘留在外套上的溫暖與氣味裹住。

    「願意在上床前散散步嗎?」

    「願意呀。」她低聲說,她的心臟「怦、怦」地撞擊著胸腔。

    他換起她的手臂,朝院子的潮濕草地踏去。一種充滿電流的沉默包圍著他們。

    終於,山恩開口打破緊張的氣氛。

    「別讓科林的冷嘲熱諷惹火你。他就是那樣沒口德。」

    「喔,科林沒什麼意思,我瞭解他。他現在幾乎無法像最初那樣令我生氣。」

    「哦?」山恩納悶她說瞭解科林是什麼意思。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有那麼多?使她自從已經十分瞭解他了?

    「他只有難以跟別人打成一片的困難,如此而已。」

    「他從未嘗試跟別人打成一片,從未。我老想不通為什麼。」

    「你想不通嗎?」妮娜直率地問道。她可能已經干涉到別人家的私事,但是現在要停住也太遲了。

    山恩打開花園的鐵門,讓她先通過。月光和夜晚潮濕的空氣使得暗影幢幢的森林,低矮、隨風搖曳的羊齒植物的輪廊,以及飄送幽香的花朵,看起來像是一場夢幻。他們肩並肩,漫步於碎石小徑。

    「難道我應該能猜透他的心思?」山恩問。

    妮娜猶豫片刻,然後決定她應該誠實的把她的觀察說出來。

    「是的,我認為你應該能。我相信,你是他會表現出那種行為的重大因素。」

    「我?為什麼?」

    「他在你的陰影下長大。這一點你一定知道吧。」

    山思陷入沉默。是的,他知道,但那並非他造成的。他總是希望他們兄弟能更親近些,他一直試著鼓勵弟弟參與,並分擔火樹的工作與責任。但是,科林一直表現出排斥、興趣缺缺的態度,最後終於澆滅了他的熱心。

    「我認為現在,他或許開始想爭取屬於他的合法位置。」妮娜繼續說。

    「是呀,今晚他似乎就是在那樣做,而且更甚於往常。自從你來到火樹之後,我注意到他在改變。」

    「他變成一個男人是很自然的。」她說。

    科林?一個男人?山恩想,或許他沒有注意到科林已經不再是他和老媽心目中的那個小男孩了。如今科林是一個男人,有男人的需要與慾望。一個男人,沒錯,山恩絞盡腦汁思索道,但是,他的弟弟變成的這個男人對妮娜是動了真情?抑或只是一時好玩?起初,科林似乎非常排斥她的存在,但是今晚……不,不可能。科林從未跟任何正經女人交往,妮娜跟他以前鬼混的那些女人有天壤之別。難道科林終於成熟了,知道如何辨認一個真正的女人?

    山恩領悟到自已剛承認了一件事:妮娜·柯爾是一個真正的女人,而從來沒有任何女人能像她那樣令他熱血沸騰。

    本能地,幾乎帶點佔有性地,他的手臂摟住她的腰,將她拉近他。「現在你暖和了嗎?我的女孩?」

    妮娜的一顆心跳得更厲害了。「是的,我很暖和。」她吃語。

    他們停在小池塘邊,坐到石椅上。妮娜往前傾,捕捉水中自己的倒影。山恩跟著照做,金色的腦袋與紅銅色的腦袋在銀澄澄的池面相依偎。山恩被反映在池面的親密畫面感動,逆轉過頭去,輕輕地用一根手指支起她的下巴。

    妮娜打個哆噱,她抬起眼,望進他的藍眸。然而他並未看她的眼睛,他的視線集中在她紅潤的唇瓣上。他緩緩低下頭,有一會兒,他的唇在距離她的唇只有一寸的上方逗留。然後,他的唇輕輕地印上了她的唇,再輕輕地吻她,然後他完全地攫住她的唇。他的手臂因住她,讓她的胸部壓擠他的胸膛。他的舌尖溫柔地催促她。直到她啟開唇瓣,允許他進入。她覺得整個人彷彿都在他的魔法下融化了。

    當他終於放開她時,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抵著他發抖。她慢慢站起來,但並未斥責他大膽的行為。她會讓他繼續做下去嗎?老天!他多想繼續做下去,多想獲得更多、更多。他站起來,擁住她的嬌軀。

    妮娜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和她的合而為一。他柔軟的棉布襯衫摩娑著她的臉頰。她吸進他的氣味,感受他的力量,當他的手溜上她的頸背時,她覺得天旋地轉。如果他再動,她可能會在他的懷中爆成碎片。

    良久,他們就這樣默默依偎。山思掙扎著控制他的慾望。他每次呼吸,都能聞到她的髮香。他的雙手輕輕地撫摸她的背部與肩膀,使他的大腦能夠輕易地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

    他必須停止這種事,他告誡自己。現在就停止,否則他會失去阻止自己的力量。

    「妮娜。」他喃喃喚道。

    她動了一下,然後倒退一步。她抵著他的胸膛的小手,在目光下顯得十分蒼白。

    「我必須送你進屋去,免得……」他的聲音退去。他不情願地鬆開她,並且感覺到她心裡也是同樣的不情願。

    山恩一放下手臂,妮娜便感到心裡發寒。在廚房的門口,她輕輕扯下技在肩上的外套,把它還給他。當他從她手中接過它時,他們的手指微微接觸。她期盼地望進他的藍眸。為什麼他不說點什麼?為什麼她不敢說點什麼?

    他含糊地推上帽子,然後便轉身,消失在夜色裡。妮娜作在那兒。瞪著黑暗,直到寒冷似乎穿透到她的靈魂裡,她才走進屋子。

    毛德很肯定如果老媽知道她有插手這檔事,她一定會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但是,她還是答應幫妮娜裁製衣裳。等那件長袍完成之後,果然它一點也不比帕樂馬它鎮百貨店裡的那件翠綠袍子遜色,每天晚上睡覺前,妮娜總要把它拿出來試穿,站在鏡子前顧影自憐一番。

    她幻想自己穿著它,出席晚宴,而山恩會像那一晚在池塘邊那樣再次吻她。自從那一晚之後,她已經有四天沒看到山思,所以,她焦急地盼望著宴會的來臨。

    這天早上,為了晚宴的最後準備,凡妮莎放妮娜一天假。妮娜向安茜雅借來一條卡其褲和一件羊毛夾克,配上她自己的白褲衫與棕色皮靴,便溜出主屋,朝外圍牧場邁進,想去瞧一瞧山恩所做的工作。

    走了一小時左右之後、她瞇起眼睛,打量地平線,這才開始領悟到梅力傳家的土地有多廣闊。看來她想要走到羊群所在的地方——山恩很可能也在那兒——再趕在天黑之前回主屋是不可能的。她氣喘吁吁地坐到山坡旁。一定有什麼辦法能夠趕上去,再趕回家,但是要如何做?她的心直往下沉。

    馬蹄聲打破她的沉思。她轉過頭去,脈搏加快,希望來者是山恩。等騎馬的人進入她的視野,她看清對方是科林,她的心又倏然下沉。他跨下馬,朝她走來,她振作起精神,準備迎接他的挖苦。

    「你今天準備做哪種文化探索呢,柯爾小姐?」他的話裡夾著一絲她最憎惡的輕蔑。

    「沒啥特別的,只是四處逛逛。」

    「啊,你越來越會運用澳洲話了,多麼機伶,」他開始在她面前踱來踱去,一面還用短馬鞭拍打他昂貴的高簡皮靴。「你似乎沒走多遠。也許你該折回去,從事更有益的活動—一例如刺繡,或者諸如此類的雅事。你總是能夠研究文學,或者畫畫……啊,不過我猜你缺乏從事這類活動的能力,也無法專心。」他停在她面前,嘴角牽出一抹椰輸的微笑。

    妮娜開始懷疑,那天吃晚餐時,他對她那樣親切,只是在他母親與山恩面前演戲。

    她用疑問的眼神仰望他。「科林,你為何那樣討厭我?我做了什麼事讓你老是這樣貶低我?」

    她的坦率使科林露出一副錯愕的樣子。他愣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盯著自己的皮靴。

    「我並非討厭你。只是你像征某種……」

    「某種你不想成為的角色.對不對?一個出身較低的人,或許反而能抽走那該死的梅力特血統裡的冷漠,是不是?」

    「也許……」

    妮娜覺得既憤怒又沮喪。就算她現在說出什麼會侮辱到科林·梅力特的話又怎樣?她決定拋開謹慎,豁出去了。

    「他們期待你什麼,科林?他們對你的梅力特血統,對你持續這個強大王國的責任有什麼期待?」

    科林坐到她旁邊,眺望梅為特家一望無際的土地上滾滾的青翠牧草。

    「你想知道他們期待我什麼嗎?什麼都沒有!百分之百的零期待。他們從不期待我什麼!小時候,我是一個被溺愛的孩子,如今,我則是被容忍的次男。所以,我不曾真正在乎任何事,或任何人,尤其是你所說的梅力特血統!」

    妮娜立刻對自己這樣逼他感到後悔了。「我很抱歉,科林,我無權那樣問。不過我瞭解你的感受。我的父母非常愛我,然而,他們去世之後,我就只是我莎迪姑奶奶勉強容忍的一個小拖油瓶了。所以,我們的遭遇滿相似的,你跟我。除了我還有

    一些我在乎的事物。不過,你為何老是待我好像我連豬狗都不如似的?」令他撿起一根棍子,在沙地上胡亂畫著。然後他抬起頭望向她。「因為你,你在做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有勇氣去做的事情。你自立自強,勇於嘗試新的事物。想到連一個女孩都能辦到,而我卻不能,我就覺得懊惱。」

    「哈,我可不是什麼小丫頭。」她在柔軟的草地上伸展雙腿。「不過你前幾天晚餐時所講的話呢?為什麼你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科林?不管它是什麼,難道你不能放手去做嗎?」

    「不行。」

    「為什麼?」

    「因為母親。身為梅力特家的一分子,我注定要一輩子留在火樹,做個梅力特家的人。父親是母親的全部生命,他去世後,她更決心不讓火樹衰亡。我對她毫無用處,她還是不肯讓我離開。我所做的事沒有一樣能取悅她。我在尋找金礦礦脈上賭注的錢越多,她替我償的債也就越多。然後我會再賭一遍。這是一種讓我和家裡有聯繫的方式,我恨它。我永遠都不能取悅她,而……我也永遠不能取悅我自己。不過我愛她。是的,我愛她。我唯一想要的就是她會愛我……正如她愛山恩一樣。」

    妮娜同情科林的困惑,但是她不曉得該對他說什麼。一陣冗長的沉默籠罩著他們,終於,她朗聲沉吟道:

    「我跑來澳洲探險也許是一項大錯誤,可是我想要新的生活,所以,我就來了。我想,我至少要試一次,看看它會不會為我的人生帶來任何改變。不過,我畢竟無法成功,因為我不會在這裡待很久。」

    「你想離開火樹?」

    「我沒有那樣說……」

    「那為何要離開?沒錯,我母親有時很倔強,不過,你一定能設法…」妮娜沒有回答,他注視他良久。然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為了我哥,對不對?母親不肯讓你們在一起」

    妮娜不安地蠕動一下。她曾答應凡妮莎不把她們的交談洩漏出去。「讓我們這樣說吧,據我所知,我不會在火樹,或者澳洲留下一片雲彩。」她歎口氣。

    科林的精神昂揚起來。「嗯,柯爾小姐,你要離開,至少也該先把火樹參觀一遍。我對此地的一草一木瞭若指掌。怎麼樣」要跟我來嗎?算是我向你賠罪吧。」

    她抬眼望向他,突然間,她的心中充滿希望。「你願意帶我參觀外圍的牧場嗎?讓我瞧瞧羊群和牧羊人?」

    「走路去可不成。穀倉裡有一匹叱馬應該會適合你。你願意騎馬去嗎?」

    「我願意嗎?咱們走吧!」

    妮娜發現跨坐騎馬是一種令人興奮的經驗,雖然它使她的胯下不大舒服。

    科林是一個很棒的嚮導,他熱心地告訴她關於火樹的一切,關於丹尼爾·梅力持如何利用他所能籌劃到的一筆錢,買進一小批最好的美麗諾綿羊,逐漸建立起這個王國。當科林說到火樹是谷地裡第一個把羊毛輸出到美國的牧場時,他的語氣中充滿驕傲。

    「科林,你愛這個地方。」妮娜低聲說道。

    「是的,不過……被訓練做接棒人的是山恩。他是天生的牧羊人,而我則是天生的都市人。母親希望他兩者都是,但我不認為他喜歡那樣。母親希望我像他和父親,我不可能辦到。結果是,沒有人能夠擺脫這裡,也沒有人能夠真正的滿足。」

    「什麼能夠令你滿足呢,科林?」

    他皺起眉頭。「金子吧,我想。我知道這裡有金礦。沒人相信我,不過,我知道這裡絕對有。」

    「有的人試了好多年卻一無所獲。」她謹慎地說道。

    「我知道。我在報紙上讀過澳洲人去加州淘金,卻失去一切的故事。如今風水輪流轉,換成美國人拋下一切,跑來澳洲淘金。四年前,在這裡的山裡,馬嘉麗河的沿岸有挖到大金礦。我知道只要我們繼續鑿這些山,就會發現作夢也想不到的大財富。」

    「這種淘金夢已經毀掉了無數的人。」

    「它不會毀掉我。再說——只要成功了,我就能向母親證明我有我的價值。」

    妮娜明白這一點對他有多重要。

    他們爬上一座山,在山巔處停下。他們腳下是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的山谷,期間點綴著無數正在吃青草的雪白綿羊。一條半乾涸的小溪流像一條銀蛇般婉蜒過山谷,靠近一叢黑綠色的樹林處,一個大水洞切開溪流,幾隻綿羊正在那兒喝水。

    這片土地的遼闊與綿羊的數目讓妮娜倒抽一口氣,她突然覺得在廣大的不可思議的澳洲原野,自己宛如滄海一粟那樣渺小。山谷下矗立著一棟木屋,一縷青白色的炊煙正裊裊地從煙囪冒出。幾匹馬拴在欄杆旁,大樹的樹蔭下則趴著三條狗。

    科林綻出滿意的微笑,打破沉默。「看來我們正好趕上午餐時間,多麼幸運!我們下去做個不速之客,如何?」

    「也許我們不該那樣做。」妮娜忽然覺得不太樂意,一種她在倒追山思的感覺襲向她。更糟的是——她不希望他因為她侵入他那屬於男人的領域而生她的氣。

    「別現在畏縮嘛,柯爾小姐。」科林說,彷彿看穿了她的心理。「沒有撤退的時間了,所以,前進吧.人生永遠要向前進!」

    妮娜拋給他一抹慘慘的微笑。她把他的話當成一種鼓勵,並朝他伸出右手。「你說的對極了,夥伴!」她和他握握手。「那麼,我們前進吧?」

    在木屋裡,山恩和其他七個從青少年期起就為火樹工作的牧羊人,在餐桌前坐下。不久,另外四個學徒也加人他們。山恩一向喜歡大家聚在一起談天說笑的氣氛。然而這陣子,他老是想著老媽和他的那番談話,想著在回席德尼的旅途中,德瑞克告訴他的關於老媽的健康消息。科林表示想分擔一些責任令他既喜且憂。而在月光下的池畔吻妮娜的回憶,更是時刻索繞於他的腦海,甚至夢鄉。那些牧羊人不時取笑他,想讓他擺脫心不在焉的狀態,卻都無法成功。

    這一餐的咖啡煮得特別濃。他嘗到那苦澀的滋味,便扮個鬼臉。也許他該考慮今晚回家吃晚餐。在老媽硬要舉辦的那場該死的星期六晚宴來到之前,他希望能回家幾趟,無奈他太忙了。真希望能完全逃掉那場宴會,他痛恨那類事情。老媽會圍在他身邊,以確定他有被介紹給谷地裡每一位門當戶對的小姐,並且向他報告她們的嫁妝有多少。整件事情絕對會讓人窩囊透頂。

    妮娜·柯爾的臉再度浮上他的心頭,地猜自己仍然對把她帶來火樹這檔事感到內疚。他或許不該那樣匆匆僱用她。或許應該事先告訴她更多關於老媽和火樹的詳情。不管老媽認為她隱瞞的有多好,山思知道她認為妮娜不適合他。難道他之所以會這樣想妮娜,是因為老媽不贊成嗎?

    待在外圍牧場的這幾天,這種現象越來越嚴重,他幾乎隨時隨地都會想起妮娜,想起她的眼睛,她的秀髮,她的嘴唇的滋味,她貼著他的大腿的臀部曲線。

    妮娜的情影再次浮現於他的腦海。他甩甩頭,想揮除那影像,但它不肯離去。每一次他靠近她,他就可以感覺到在她甜蜜、純正的外表下,潛藏著一個熱情如火、有血有肉的女人。是的,他對妮娜的感覺與老媽無關。

    他皺起眉頭。再過幾個禮拜,妮娜就會回美國,然後一切都會恢復舊觀。是嗎?

    木屋外傳來敲門聲,把大伙都嚇了一跳,房門被推開,科林站在門口,他的臉上擺著一抹大刺刺的笑容。

    「注意,夥伴們,小心你們的言談舉止,我們有一位客人!」

    這樣宣佈之後,他催促神色扭促的妮娜進屋。妮娜羞怯的踏進屋內,穿著馬褲的她看起來十分狼狽,她的臉沾滿泥巴.濕淋淋而且凌亂的頭髮間全粘著草屑。

    他們的光臨讓所有的人目瞪口呆。科林會跑來外圍牧場已屬不可思議,但是科林帶著一個女孩出現,更是破天荒頭一遭。房間的一隅傳來一陣呵呵笑,很快的,其他人也都哄堂大笑。

    「她初次騎馬,不幸在水坑那邊摔了一跤。」科林關上門,笑道。

    妮娜捕捉住坐在長方形餐桌最遠一端的山恩的規睛。她模糊地意識到德瑞克和其他人的存在,但是她看清楚的只有山思的臉,而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她但願自己能夠消失,但願她最初沒有想到要來這裡,但願她沒有讓科林帶她來木屋,而最甚者,她但願自己的騎術好一點。至少那樣她就不會摔下馬,不會掉進水坑,並區可以整潔利落的走進這裡。

    趴在山恩腳邊的麥林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他的巨大腳爪在木質地板上弄出刮擦的聲音。它奔向妮娜,前腳一躍而起,搭在妮娜的胸上,快樂地用舌頭舔她的臉,以表示歡迎。它的熱烈歡迎使妮娜向後倒向科林,科林忙不迭地用手臂留住她的肋骨處。妮娜感到泥水刺痛她的眼睛,但她拚命忍住。她最不願做的事情便是在每個人——尤其是山思面前哭泣。

    「各位紳士,「科林小心翼翼地扶正她,然後宣佈,「容我介紹遠從紐約來的妮娜·柯爾小姐。柯爾小姐,這些是你在火樹牧場的同伴。」

    男士們立刻站起來,椅子、板凳刮過木頭地板,發出「吱吱嘎嘎〞的噪音。他們之中有的人推推帽子,有的人誇張地鞠躬行禮。站在鐵煤爐附近的德瑞克看到這一幕,嘴角不禁掀起一抹微笑。

    妮娜尷尬透頂,起初她說不出半句話,然後,她聚攏殘餘的尊嚴,兩手捏著鬆垮垮的長褲的褲管兩側,盡量優雅的行個曲膝禮。

    「很高興認識你們。」她以一種正經八百的語氣說,她的目光牢牢地與山恩的互鎖。

    她表演得不賴,但是她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她旋身逃出木屋,屋內的爆笑聲更促使她加快伐。她奔進木屋後的油加利樹林,抵著一棵樹,坐到地上,然後抱起膝蓋,把臉埋到臂彎裡。片刻後,她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在她能移動之前,一個濕濕的鼻子埋進她的頭髮,她的耳畔傳來響亮的嗅聞聲。她扭過頭去,從手臂上的縫隙窺看。麥林站在那裡,它的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期待神情。妮娜覺得它似乎是想安慰她。

    「哦,麥林。」她抱住它毛茸茸的脖子。「別擔心,這次並非你的錯。」

    當她放開它時,它把頭歪向一邊。它發出一種她覺得似乎表示高興的喘息聲,它那柔和、聰明的眼睛仰慕地望著她。

    妮娜咯咯笑。「如果山恩也用這種眼神看我就好了。」她又摟摟它,並把臉埋進它豐厚的長毛裡。

    「出來吧,我的女孩。我知道你在那裡頭!」

    山恩的呼喚嚇了妮娜一跳。「走開!」她喊回去。「等我準備好了,我自然會出去。」麥林脫離她,奔出樹叢。「叛徒!」她喀道。

    「出來吧,妮娜。何必跟一群粗人計較?況且他們並無任何惡意。」

    我在乎的不是他們。地暗自想道。

    「好吧,如果你不出來,我就進去。」他正走進樹叢。「老天!你的模樣可真狼狽。」他笑道。

    她狠狠瞪他一眼。

    他舉起雙手,做防禦狀。「好吧,好吧。我很抱歉。」但是不管他怎樣努力.卻都無法藏隱聲音如笑意。「你跑來這兒幹嘛?而且還跟科林一塊來?我還以為你們兩個無法和睦相處一分鐘呢。」

    她用手背抹去淚水,然後撥開沾著泥巴的髮絲,用那對晶瑩剔透的綠色大眼睛仰望他。「科林帶我來參觀牧場。」

    山恩蹲下身。「你知道他會帶你來這裡?」他輕聲問。

    她注視他片刻,然後垂下眼,點點頭。「我要求他帶我來的。我想看……看看綿羊牧場是什麼樣兒。」

    「我明白了。」他站起身。「那麼,你應該進屋來,先把自己清理乾淨,然後我們再帶你參觀更多東西。」

    「不,我不能再像這樣走進去。」

    「好吧,待在這兒別亂跑。我去幫你拿肥皂和乾淨的衣裳。我知道一個隱密的地方,你可以在那裡清洗自己。這樣好嗎?」

    「嗯。」她同意道。

    幾分鐘後,他肩上扛著一隻麻袋走回來。他領她穿出樹叢,越過木屋後頭,走下一條漫長、崎嶇的斜坡,朝更廣闊的一片由油加利樹和一些開花的灌木組合而成的樹林邁去。妮娜不時扭回頭去看看越離越遠的木屋。

    「放心。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會有人瞧見你的。」

    他們爬下山,風在他們耳畔「呼.呼」的吹著。當他們抵達山腳的草地時,妮娜注意到風靜止了下來,空氣也變得溫暖。潮濕。小徑兩旁的植物被愈來愈濃密的籐蔓和巨大羊齒類取代。四面八方傳來嗎禽甜美的歌聲,但它們的身影頂多是驚鴻一瞥。

    當她必須排開植物的枝葉才能前進時,她開始冒汗。不久,她聽到水聲。當他們再度見到天日之際,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條銀藍色的小瀑布,瀑布下方沖激出一方石穴池,成為一座天然浴池。陽光照耀著池水,使它看起來波光做能,也使生長在池畔的茂盛植物映出藍綠色的蔭影。

    妮娜驚喜莫名。「水很冷嗎?」她吃語道,其實她並不真的在乎池水是否冰冷。

    「不會很冷。它的源頭是山上的一處溫泉。」山恩指指他們的上方。

    他打開麻袋,取出一方粗麻大毛巾、一塊肥皂、一條薄羊毛毯、一隻杯子、一條乾淨的長褲。一件背心、一件藍襯衫和一雙白棉襪。除了那張羊毛毯,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罷在池岸邊,然後他踱離水池,找到一個陰涼處,鋪開毛毯,放下麻袋,自己也跟著坐下。麥林跑過來,在他旁邊趴下。

    「等你脫下皮靴之後,把它們丟給我,」他喊道:「我會盡量把它們弄乾淨的。」

    妮娜拔下沾滿泥巴的濕皮靴,把它們扔給他,然後脫下她的髒衣服,只穿著內衣踏入池中。

    池水清澈溫暖,最深處不超過兩尺,一旦她坐到一塊平坦的岩石上,可以看見背對著她的山恩,她迅速地脫下她的內衣,用池水漂洗它們,然後她溜出水池,把它們晾在巨大羊齒的樹枝上,再迅速溜回水池。浸泡在水裡的感覺如在天堂。

    妮娜用肥皂清洗過自己的頭髮、身體之後,游向突出於瀑布正下方的岩石。她爬到岩石上坐好,讓瀑布像按摩似的沖刷她的身體,這是自她從紐約公寓的窗戶蹺家之後,所享受到的最自由的感覺。

    巨大的濺水聲劃破瀑布規律的沖流聲,妮娜猛然扭過頭去,發現麥林正由水中躍出,想爬上她所坐的這塊岩石。由於岩石上覆著滑溜溜的青苔.它無法站穩,便問哼一聲,往前沿,撞進她的懷抱,使他們雙雙落回水池。麥林游回水面,打噴涕,甩甩頭,好甩掉灌進眼睛和耳朵的水。妮娜從它前面浮出水面,想對它咆哮,無奈嗆了滿嘴的水。

    山恩雙手叉腰,矗立在池岸上,他沙啞的笑聲在水池四周蕩漾。麥林躍過妮娜,使更多的水濺到她臉上,再爬上池岸。它站在山思旁邊。抖動全身,使得山恩濺了一身充滿狗騷味的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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