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墨果紅,全株含有劇毒,沾到一小滴汁液便立即肉腐見骨,必須即刻將沾毒的部位刨肉甚至切除,否則毒走至全身只需一刻鐘,過後藥石閣效,毒氣攻心瞬間斷氣。
苗家寨這座大城裡,喬灝賃下一間民宅,略略收拾後,一行人住了進來。
宅子裡最大的廂房中,岳思源正小心翼翼戴上獸皮製成的厚實手套,他摘下赤果以刀身切剖成半,放入銅製的小盆裡,鮮液外流,一時間暗香浮動,一股野艷的血腥味你漫一室,濃烈得叫人暈眩作惡反胃欲吐,眼鼻流出涕淚。
他再輕輕劃開佟欣月早已傷痕纍纍的細腕,傷口不深,因此流的血量並不豐,滴入小盆內,鮮紅的血與還陽草的果實混合在一起,原本的異香更為驚人,彷彿成千上萬的血人在奔騰,濃得好像看得見眼前一片血霧。
驀地,佟欣月痛得大叫一聲,身子像蝦子一樣弓起,她扭動著身體掙扎,四肢和表情扭曲,必須多人同時按住她的肩臂和胡亂踢揚的雙足才能讓她暫時安靜下來,讓血順利流進盆子裡。
她一身的汗濕透了底下的被褥,臉色由青轉白,復又艷紅得似要滴出血,妖美又狂亂,美目悴玉如寶石,赤艷奪目。
這時,雪嫩香肩近玉頸處忽見起伏,妖異的蟲蠕形狀由胸部游到肩處,而後似聞到血味十分興奮,孩子般歡快地往前爬,順著腕間的傷口滑向小盆內的紅果,飢餓無比地吸食血果的劇毒,蟲尾因食得過飽而高高舉起。
子母蠱中的子蠱被引出體外了。
佟欣月的蠱毒解除了,但是過了數天,她的情況並未好轉,反而更糟。
「你不是說解了毒嗎?為什麼她的手還是虛軟無力,連握著的力氣都沒有,走起路三步跌兩步,沒人扶著她走得蹋珊。你告訴我理由,你這個庸醫沒能治好她,反而令她更嚴重了是不是……」
「她身上的子蠱毒子蠱雖是解了,毒卻還留著。」岳思源一邊解釋,一邊為佟欣月扎針、艾灸。
「你說她身體還有其他毒,月兒不是藥人嗎?」喬灝不能接受他所言的事實,神色混亂朝他咆哮。
岳思源沉著聲音,一臉悲痛。「就因為她是藥人,所以還能靠著血液的藥性抵抗子蠱之毒,否則只怕毒發得更快,可眼下看情況,恐怕再撐也撐不了多久,一旦毒素侵入腦內、四肢,師妹就會變得跟皇上一樣了。」
「皇上這些年來神智癡呆,喪失判斷力,手腳失控使不上勁癱軟在床,就是子蠱毒性所致,月兒現在的狀況和他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清醒的,可以清楚感受到身體上的變化,她……只會一天天的衰敗,直到四肢再也無法伸屈。」也就是活死人,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等一下,不是還有回魂花,如果此花能解得了父……呃,皇上的毒,對她應該也有效。」喬灝想起佟太醫開的藥方,眼眸深處仍存著一抹希冀之光。
岳思源微訝,聽他說了佟義方所說藥方的事,也不意外了,隨即陷入深思。「回魂花是苗族聖花,取得不易,光是一株他們就不見得肯給,何況我們最少需要兩株,太困難了。」
「聖花」自然是防守嚴密,即使是苗族族人未經允許也不得靠近,外人想接近是不可能的事,除了聖女外尚無人能成功摘取能起死回生的回魂花。
「不去做怎知做不到,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不信我們誠心去請求他們不會給。」喬灝眼中閃著破釜沈舟的堅決,不得聖花絕不罷手。
「有心……」岳思源表情甚為古怪,清了清喉嚨,面有難色。「我曾試著和傣兒族人交涉,求取稀有且珍貴的聖花,他們原則上肯應允贈花,不過……」
「不過什麼?」有希望就不放過,任何條件他都願意接受,那怕是要他的全部身家,他眼也不眨的送上。
岳思源笑得無力的一抹額上冷汗。「一株聖花換一個孩子,以命易命換得回魂,這是傣兒族的傳統。」
「他們要我們用無辜幼童的命做為交換?!」喬灝頹然一退,跌坐進身後一張交椅裡。
是什麼樣殘忍的人喪心病狂,以稚幼的人命換取另一個人的生存,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恐怕連月兒自己也不會同意,那是何其殘酷的屠殺,他若應允了與皇后有何兩樣,同是自私的不顧他人死活,只求己身一時安妥。
可是若不肯以命易命,那麼好不容易解了毒的月兒她……她的一輩子就這樣了嗎?只能癱軟的躺在床上,再也動不了。
「咳咳!我說的孩子指的是必須有一個男人與聖女交合,聖女所生的孩子就是交換的一條人命。」聖女身份高貴,佟生不婚,想給她一個孩子,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聞言,喬灝兩眼驟亮,「我的馬隊裡多得是精壯男子,挑選一名與聖女交歡並不困難,事後我會給予一筆銀子做為補償。」
岳思源對於他的樂觀感到頭痛。「問題是聖女是處子之身,所要求的亦是未經人事的童男,且必須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陰陽交合倒轉乾坤才能一舉得女,你的人當中有誰不曾踫過女人?」
他沉默了片刻。「無一人。」頓了頓,又道︰「除了我。」而且九皇弟的身軀便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而且從未與女子有過肌膚之親,至今仍是童身。
岳思源愣了愣,隨即又歎了口氣,「即便你符合資格也沒有用,就算你背後有多大的勢力或驚人財力這件事也做不到,因為……」他深吸了口氣又吐出,面容平靜得有點慘白。「聖女是男的。」
「嘎,男……男的?!」他傻眼。
這是老天爺開的玩笑嗎?男人跟男人怎麼生得出孩子。
喬灝震驚後腦中浮出一個狡猾的念頭,對方不給就用搶的,他就不信十萬個乞丐一擁而上還踏不平傣兒族方圓十里的土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一株難求的回魂花。
他正想著要趕緊聯絡墨盡日,耳邊忽聞女子璞哧笑聲。
「月兒,你醒了?不要動,躺好,小心吹了冷風著涼。」他掖了掖被褥,塞入她的頭肩處。
臉上仍殘留蠱毒未清的暗青色,佟欣月笑得虛弱的試圖握住他的手。「能解蠱毒已屬不易了,你不要再怪罪思源哥哥,他已經盡力了,換成是我也不一定有把握,醫者只能醫人不能自救。」
若有辦法解毒,她早就動手救自己一命了。
「誰說救不了,不是還有回魂花?只要把它取來了,你的身體就有復元的機會,不許你輕言放棄。」喬灝用力握住她哲白的小手,給予力量與希望。
佟欣月吃力的搖著頭,神色沈靜的恍若藏在深山的湖泊。「很多年前我救過一個被自己養的蛇咬傷的小女孩,她是苗人後裔,我們交談中曾談及傣兒族聖花,她說此花必須由聖女親手摘起,迅速以血滴養,否則花一離睫不到三刻便立即枯萎,失去救人的功效。
「所以你不能強行掠奪,沒有聖女的血是發揮不了作用,兩者相輔相成才是具有回魂奇效的回魂花,不然它與一般草花無異。」
喬灝一聽,眉頭緊燮得幾乎快要打結。「可是傣兒族的聖女是男的,他的血能養花嗎?」
要不捉了「聖男」再用他的血滴花,反正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心愛女子失去生氣。
「聖女不可能是男的,歷代的鳳凰血裔以女子承繼……」為何這一代偏出了差錯呢?命中注定她無力回天,她和哥哥之間只能有一人獨活。
如果相愛不能相守是老天的安排,那麼她願意就此長眠,把活的機會讓給所愛,他才是那個該活下去的人,而她不過是掠過天邊的一朵浮雲,不帶走一片顏色的過客。
「咳咳……」岳思源重重一咳,引來兩人的注意力。
「思源哥哥想說什麼?先讓我謝謝這些年來你行走各地為我尋求解毒之道,要不是有你捎來的藥草,只怕現在的我已回天乏術。」她用藥草煉製成丹,稍能減緩蠱毒引發的劇痛。
看著生命中最在意的女子,岳思源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酸楚。從前她與太子沈子揚兩小無猜,沈子揚死後,她的心也跟著死了,之後兩人成了有名無實的夫妻,她待他還是從前那樣親近,卻再也沒辦法與他更進一步。此刻看著她依偎在這陌生男人懷裡,親密的模樣讓他感覺得出,她其實有多麼不想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叫喬灝的男人。
他歎了一口氣,果然感情之事是沒辦法勉強的,沒有愛情的火種,一切的付出都是枉然。
「為你奔波我心甘情願,從小我就知道月兒妹妹是我的命,為了你,再苦再累我也願意承受。」
「思源哥哥……」她欠他太多太多了,多到一輩子也還不完。
「等等,別一句妹妹來、哥哥去的,月兒是我的,你離她遠一點。」喬灝吃味的摟著氣弱的佟欣月,不讓人靠近。
「我離她遠一點怎麼替她治病,你這醋吃得莫名其妙,而且……」這男人真是霸道,本就鬱悶的岳思源也被激起脾氣,忽地冷笑,語帶嘲弄地道︰「你抱的是在下的妻子,她是我拜過堂的結髮妻子。」
「你……」很快就不是了,就算壓著他寫也要他親手寫下和離書,斷絕兩人夫妻名分。
「喬少爺,思源哥哥說得沒錯,你的確是逾矩了,放開我吧,女子最重名節,既然我已嫁人了,便是岳家婦,以後就由我的夫婿照顧我,不用你費心。」她低垂雙眸,不看他錯愕又憤怒的神情。
她的情況只會更糟不會變好,心有鴻鵲之志的他怎能受身有殘缺的她拖累,她不能成為他的負擔。
岳思源從小看佟欣月到大,看她說出違心話,明白她的心思也故意配合的開口,順便氣氣這個奪走師妹的男人。「聽到沒,喬少爺,請將拙荊交還給在下,我會負起丈夫的責任全心陪伴,讓她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平順。」
喬灝冷厲的拍開他欲來抱過佟欣月的手,目光銳利如刀。「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唯一的妻,不管你認不認,她永遠是我喬灝的女人。」
「不要這樣,我是個廢人了,你放了我好過兩個人都痛苦,我不想讓你見到我漸漸變醜的模樣,我要你只記得我美好又單純的一面。」他們回不到過去了,只能漸行漸遠,各走各的路。
佟欣月不落淚,她神情堅強的要求他斬斷兩人情緣,比死了好不了多少的她已配不上他了,他值得更好的佳人為伴,她心裡再痛也要祝福他平安順心、一生如意,得一如花美眷共享畫眉之樂。
喬灝忽地一笑,不顧岳思源在場,低頭吻住她微涼唇瓣。「我不會放手,你死了這條心吧,月兒,你生是我的,你死也是我的,一生一世不離不棄,我的雙人棺木裡只能躺著你佟欣月。」
她聽了只能淚盈滿眶地看著他,喉間的嘎咽是捨不下的哀傷。
「不許把我推開,就算你一動也不能動的躺著,我的手是你的手,我的雙腳是你的雙腳,我在哪裡你就在哪裡,誰也不能將你我分開。我愛你,愛到只願與你同生共死,同棺入土,你是我不變的執著。」他可以為她拋盡一切財富和權勢,只求她嫣然一笑。
「我也是……」我也愛你,淚流滿面的佟欣月無法說出心底的愛意,她只是無聲的流淚。
「月兒,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我相信天底下定有不出世的名醫能治好你,我們一起去找,天涯海角我陪你……」只要有心,世間沒有辦不到的事。
「雖然我對你堂而皇之搶人妻子的舉動深覺痛惡,不過請讓我把話說完,傣兒族的聖女的確是男的,但他的母親當年生下的是一對孿生子,他離家出走的妹妹才是真正傣兒族聖女。」岳思源忍著心酸說出少人得知的真相。
「什麼—--」那麼說還是有希望的。
赤芍治癰疽,以花、葉入藥,酌量同白芙蓉葉研磨成粉,黃芪、桂枝、獲菩、白朮、生薑、防風,一齊入浴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