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吐血了……」
穿著杏黃百褶裙、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年約十三、四歲,一臉驚慌的跑到紮營處,大呼小叫的吵醒在大樹下打純的一群漢子。
由於車隊越走越偏遠,錯過了宿頭,一行人便就近找了處平坦野坡停歇,搭了幾個棚子鋪上毛毯,將就著湊合湊合窩一晚,明日過了個山頭就到了傣兒族地頭,離目的地不遠。
紮營的附近有條水量頗豐的野溪,男人們赤身裸體地先去梳洗乾淨,把一天的疲乏洗去了,換上清清爽爽的衣服就地野炊,解決了晚膳。
而後佟欣月才在丫鬟的陪同下前往有樹林擋住、較為隱密的溪水邊淨身,丫鬟會看顧左右,也免得蛇鼠近身,畢竟苗疆一帶毒蛇、毒蠍子、娛蛤等毒物特多,草堆裡、樹叢旁出沒頻繁,幾乎是隨處可見。
可是兩人才去了沒一會兒,就見花兒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跑回來,她兩手都是血,臉卻白得像見鬼似的,一邊哭一邊說得斷斷續續的,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
「誰吐血?說清楚。」領隊的老陳一掌拍向她的背,止住了她抽抽噎噎的哭聲,說起話終於不抖了。
「是……是月兒姑娘……她吐了好多血……」天哪!好可怕,她從沒見過那麼多血,快嚇死了。
「什麼,月兒吐血?!」
打從帳篷裡探出頭一探究竟的喬灝臉色驟變,他驚得幾近失聲地衝了過去,捉住小丫鬢的手追問人在何處?
一陣風似的,眾人的眼睛還沒眨,少東家就已不見人影,他心急如焚地來到出事的溪邊,只見一名半裸的女子正吃力地披上外衫,她一半身子還泡在水裡,「該死的花兒,竟然把你一個人拋下……」不盡責的丫鬢,待會看他怎麼處治她。
喬灝涉水而過,攔腰抱起在溪水裡飄浮的佟欣月,像是怕丟失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似的緊緊抱在懷裡。
「衣……衣服……我的衣服……」她抓著淺紫色繡菊衣衫遮住上半身,聲弱如蚊吶地不想被人瞧見身子。
「命都快沒了還擔心什麼衣服,你被蛇咬了嗎?傷口呢?快給我瞧瞧……」他脫下外袍整個包住她,心慌地直問傷到哪,有沒有事?
其實還用得著問嗎?佟欣月本身就是大夫,醫術卓越不亞於父親佟太醫,更懂用毒和草藥,真是被蛇咬著了自會治療,無須花兒大驚小怪,怎麼可能會是吐血不止,染了一身紅?!
喬灝把她抱進帳篷裡鋪上軟緞的榻子上,不許其他男人進入。他一手抱著她,一手拉開她蔽體衣物,仔仔細細、無一絲遺漏的查看她雪哲嬌胭上可有遭咬傷的痕跡。
佟欣月雖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性命,但還是忍不住羞報,無奈渾身乏力阻止他,她艱澀的發著聲,腫大的喉頭讓她連吞嚥口水都困難。「藥……藥在褚紅色木盒裡,青瓷小瓶……」
「是這個嗎?」他急忙起身去翻找,找出她所說的青瓷瓶。
「兩……兩顆,和酒吞……吞服……」她的胸口快爆開了,感覺有只蟲在身體深處暢動。
「酒呢?還不快去取來。」喬灝害怕得手在發抖,朝一旁大喊,他好怕失去懷裡的人兒。
正發怔的花兒被震怒的喬灝一喊,嚇得跳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去向老陳要來驅寒用的二鍋頭,倒在大碗裡送上。
「這是怎麼回事,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不許有一絲隱瞞。」她身上沒有傷卻吐血了,表示事情並不單純。
吃下藥,佟欣月急喘的呼吸稍微平緩,但一手仍按著心窩處,似乎疼痛未減。「不過是……中了蠱毒而已。」
「蠱毒?!」他怒睜雙目,狠厲的瞪著她。
「我體內的子蠱快清醒了,大概剩下不到三天的壽命,所以麻煩你不要在我耳邊大吼,我聽得見。」她炮製的藥只能延緩子蠱醒來的時間,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能夠安撫子蠱毒性的母蠱宿主血液效力漸減,光靠藥力太過薄弱,無法壓制子蠱毒性氾濫。
「你……你可惡,什麼時候中的毒?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也許他能及時找到大夫,解了她的毒……等等,她自己不是大夫,這毒她解不了嗎?
喬灝臉色變得難看,痛恨自己竟未察覺她身體上的異狀,早在相府看她偷偷的服藥就該查個明白,而不是任由她糊弄,推說是補血藥,而他居然還相信了。
佟欣月嘴角微勾,似在諷笑。「我自個兒都解不了的毒,你一個門外漢有什麼辦法,何況這毒跟了我六年,我早就有預感會有這麼一天。」
馬皇后不會讓她活著,她知道太多秘密,有朝一日她這藥人的血不被需要,那麼也就是她生命該終結的時候。
當馬玉琳鬆口將她給喬灝的那一刻起,她便曉得自己成了棄卒,在有限的日子裡她希望離皇城越遠越好,她不要死在這片污穢的土地上。
所以她什麼也不說,由著喬灝將她帶離困住她的華麗牢籠,她知道她的心自由了,能飛向她所愛的那個人身邊,從此再也不分離。
「六年……」他低喃,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所以從太子死後沒多久,她就中蠱毒了嗎?「誰下的毒手?」
她搖頭,「重要嗎?反正是我招惹不起的人。」
他頓然了悟,除了馬靜瑜,還有誰能狠心至此?!「我會救你,你不準死在我前頭!」
佟欣月一聽,竟感覺有些好笑。「你救不救我是一回事,憑什麼不准我死在你前頭,難不成我還得等你死了才能死,你這話說得太滑稽。」
「因為我還沒有得到你。」他以指抹去她唇邊血沫,駭人地將沾血的指頭放入口中吮吸。
他不知道她的血有毒嗎?
「你……真的瘋了。」佟欣月睜大眼,氣息不穩的咳了幾聲,訝然他近乎自裁的瘋狂行徑。
喬灝露出魅惑眾生的微笑。「這句話你說過了,我樂於當個牡丹花下死的瘋子。」
她不能死,在老天爺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後,他倆不能再錯過,生離的痛是遺憾,只要她過得幸福,他願意祝福,但是死別卻是永遠的分離,再也看不到、聽不見,只留絕望。
他要她活著,不再讓她痛。
佟欣月瞪著他,有種想哭的鼻酸。看著他,她好像看見另一個不能再愛的人。「你回京後會娶馬玉琳吧?她是你攀龍附鳳的前途,你想成就一番大事業,最好巴著她不放……」
他失笑,看著她的眼神卻心疼無比。「誰說我一定要娶她,你這醋吃得太早了,你給我活著,活著當我的女人,聽到了沒有,我的月兒。」
「你……你……你怎麼……」不,不是他,不是她的哥哥,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可是那語氣卻……如出一轍?!
那句「我的月兒」讓佟欣月震撼住了,她茫然的眼中流露出無措和脆弱,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是出自她過於想念的幻覺?
「我送你的麒麟玉珮呢?你還收著吧?月兒。」他口氣輕柔,柔得令人心都化了,雪一般的融了。
「玉珮……哥哥?」難道她也瘋了嗎?那是哥哥送給她的東西啊,她親手把它放進哥哥的棺木裡……他為什麼會知道?
「太子沈子揚愛著佟太醫的女兒佟欣月……傻月兒,再等你一年,我會用大紅花轎迎你入門,你要快點長大,不要讓我等你太久,一等你十五及笄了,我迎你過門來,可好?」六年前,他允下承諾,一生一世永結同心。
「不……不可能,哥哥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他躺在靈框裡,面無血色,雙目緊閉,我把玉珮放入他手裡……」小手捂著口,她怕嗚咽聲從口中逸出。
說好不哭的,她不能違背自己立下的誓言,她要堅強,把對哥哥的愛留在心底深處封住。
他低頭吻住她喃念不休的小嘴。「月兒,你很吵。」
「哥哥?」真是他嗎?他沒死,回來了……佟欣月不敢相信,但唇上的吻卻是熟悉的,他總以舌尖輕描她唇的形狀,再輕咬一口,取笑她不夠主動。
「為我活下去好嗎?月兒,一定有法子解去你身上的蠱毒,我要你幫我,不論有多困難,我們一起努力。」他緊握她的手,不願放開。
「我們一起……」驀地,她眼眶紅了,溫熱的淚如珍珠般滾動。「還……還陽草,生在極北的寒原裡,十年生一株,一株結一果,果色橙紅,以汁相誘。」
體內的蠱蟲便會被誘出,以為紅果是血而吸吮。這療法是她和師兄苦思幾年的猜測,成不成不知道,而這世上是不是也真還有古醫書記載的這樣神物也未可知。
而皇帝體內的母蠱又是另一種解毒法,上回見到爹爹時他曾說,快要有眉目了。
「好,我立即命人找來還陽草,你等著,很快地就能解蠱毒了。」他作勢要喚人,快馬加鞭取來救命的藥材。
佟欣月苦笑的拉住他。「來不及了,從這裡到極北之地少說還要一個月路程,就算輕功卓越的武林高手拚死一搏,頂多縮短一半腳程,可子蠱三天後會破胸而出。」
她指著胸口位置,蟲噬的抽痛讓她忍不住皺起眉。
「月兒,你的藥有沒有用?還有好幾顆,應該能撐上幾天,我們……」他想著用飛鴿傳書讓丐幫弟子火速尋來,他們馬不停蹄的前往會合,兩方所需時間不用月餘,應該趕得上。
「對不起,哥哥,這次換我先走一步,你不要難過,很快的你就會忘了我。」她輕輕撫著他的臉,終於在他眼中看見熟悉的沈子揚,哥哥都是這麼看她的……
「不行,我辦不到,我要救你,無論如何也要將你從閻王爺手中奪回來!」一說完,喬灝抱起她就要往帳篷外走,現在起的每一刻都很重要。
「哥哥,不要勉強,生死由命……」她也不想死,可人力難勝天,作主的是老天爺。
「誰說生死由命,為醫者不是和天搶命,你想死還得看我同不同意!」一身灰藍色衣袍的男子風塵僕僕的立於帳篷口,肩頭處背著一隻看來陳舊的藥箱。
「思源哥哥……」
岳思源滿臉風沙汗塵,日曬過度的黝黑面龐露出一抹疲憊的微笑。「我找到還陽草了,回到京城卻和你們錯過七天,透過丐幫得知你們的落腳處,我不吃不睡的趕路三天,雖然遲了一些,不過總算還來得及,沒讓師妹失望。」
他笑得溫潤如玉,一如當年十五歲的清潤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