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畢小嘉有些怯生生的來到自己身畔,微抿著唇,幾秒後才小聲地說出一句謝謝,他才放下手中的筆,將注意力放在給了自己一個不好意思地道謝的畢小嘉身上。
「謝謝。」她再說了一次,而且臉上還是泛著愈來愈深的紅意呢。
見慣了畢小嘉「恰北北」和張牙舞爪的模樣,凌少齊還真有些不習慣她現在這副溫柔羞澀的樣子,驚訝地眨了眨眼,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回復正常的反問著她。「謝什麼?」
「那些衣服啊,我知道一定花了不少錢。」
來到這個人類世界不到一天,畢小嘉就已經知道了鈔票這東西的好處。尤其是今天培琳好好的帶自己上百貨公司逛了一圈,兩個人走到腳都快瘸了,手上的東西也多得拎不動了,培琳這才終於帶著還興奮地東張西望的小嘉,找了一家氣氛好得讓人受不了的咖啡廳喝下午茶。
當小嘉一臉感激的笑容向培琳道謝時,培琳好笑地向她解釋著這一切都是凌少齊囑咐的。
凌少齊!原來少齊是他的名字,而他整個名字叫做凌少齊。
所以畢小嘉決定等這個凌少齊回來時,跟他當面說聲「謝謝」。雖然他在早上出門上班前,並沒有給自己半個好臉色看,而且說得嚴重些,是紅著一雙布上好多血絲的眸子臭了她一眼,好像在怪自己昨天晚上打呼打得太大聲,吵得他沒有睡好的樣子。但是想到他能好心地請培琳帶她去買這些有的沒的的漂亮衣服……
最重要的是花了他好多錢,單憑花掉的這些錢,畢小嘉就欠他一個人情了。
起碼也欠他一聲謝謝。
等了整個晚上,他都似乎忙得沒空理會自己,畢小嘉等了又等,最後決定要打擾他趕圖的時間,鼓足了勇氣上前道謝。看見他聽了自己的話後,不以為意地隨意揮了揮手,然後又將眼光轉回他手中的紙張上,好像一聽完她說的謝謝這兩個字,她畢小嘉就自動地變成了隱形人了。
有些不是滋味及萬分無聊地從他身邊踱了開來,畢小嘉走進客廳看見那個小鬼的眼光從電視螢幕前抬了起來。
「丫頭嬸嬸,要不要跟我一起玩俄羅斯方塊?」凌皓南熱情地招呼著畢小嘉。
但是一聽到他的稱謂,畢小嘉心頭就又燃起了火苗了。
該死的小鬼,連他都叫我鴨頭了,現在自己真的是好像一定得當鴨頭當定了。腦子裡想到了被人宰殺的鴨子的那副慘樣,畢小嘉就生氣地決定找個人洩洩心頭的怒火。
連一秒都沒有遲疑地,畢小嘉的腳就自動地走向了凌克鳴的房間。
准教他起頭叫我鴨頭的,現在姑奶奶不順意了,當然是找他涼涼心火啦。
堆滿了一臉得意的假笑,畢小嘉只意思意思地輕敲了一下門,根本就不待裡頭的人回話,她就快速地將門給推了開來。
「臭丫頭,你又進來幹什麼?」睜開眼睛見到走進來的人又是畢小嘉,凌克鳴就沒好氣地說。
很不高興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凌克鳴,畢小嘉故意提高嗓門的說:「喲,你今天的眼珠動得好靈活哪,聲音也正常多了,看起來比較沒那麼像死人樣了耶。」
氣結地握拳往她走過來的方向揮了一揮,凌克鳴惱怒地責罵著她。「你沒事做嗎?誰叫你進來了?都還沒進我們凌家的門,人就死賴在我們凌家,叫少齊給我滾進來。」「少齊?」畢小嘉晃頭晃腦地作勢考慮一番後,臉上揚起一抹的笑意望著有些警戒表情的凌克鳴。「恐怕這很困難耶,少齊又不是顆球,你要他滾進來,這不是為難他嗎?雖然他很孝順,但是你也不能強人所難哪。」最後還揶揄地加上一句。「對不對?老爸爸?」
「老爸爸?誰是老爸爸,我還沒那麼老。」凌克鳴抗議地低吼著。
「喔,你不老?那為什麼整天都睡在床上不起來?」看到凌克鳴有些發白的臉色,畢小嘉不解地走到窗邊,俯身看著她前一晚就在這個房間裡發現到的新奇東西。「老爸爸,這是什麼東西?做什麼用的?看起來挺像張椅子的?」她好奇地問。
「不准叫我老爸爸。」凌克鳴生氣地命令著,躺在床上的他將臉別了過去,不肯再看還滿臉想開口發問的畢小嘉。
再怎麼笨,畢小嘉也知道凌克鳴在鬧脾氣了,她對自己做了個鬼臉,不自覺地吐了吐舌頭,然後再走了幾步來到好像幾百年沒有打開了的窗門前。
「老爸爸,夜風那麼宜人,為什麼不開窗戶?」畢小嘉好奇地又忘了他現在還在生氣呢,問完了話還伸出手來將窗戶死命地推了開來,口裡還嘀咕著:「你看,窗戶長久不開,都變緊了,差一點就打不開了。」
當一陣涼風自倏然推開的窗外襲上她的臉時,她興奮地回頭對凌克鳴嚷著:「你看,晚風多涼快啊。老爸爸,你整天悶在屋子裡都不會煩嗎?要不要過來吹吹風?」
「你給我關上窗戶,然後馬上滾出去。」很快速地將臉轉向畢小嘉的方向,凌克鳴毫不留情地咆哮著,手也用力地拍擊著身下的床鋪,拍得床鋪震天價響。
看了眼他發火的舉動,畢小嘉雖然心裡實在是也有些駭怕著凌克鳴會不會突然地爬起來,像阿標那樣拎起她將她扔到門外。但是看見他再怎麼氣也只是握緊了拳頭或者是猛捶著床板,絲毫都沒有要起身的動作,她這才大膽地走到床邊看著盛怒中的凌克鳴。
「老爸爸,你不能起床?」說著,畢小嘉人還漸浙地靠向那張床。
這個不是問句的問句裡,滿含著沒有人會會錯意的同情,讓凌克鳴緊緊地閉上了眼好一會兒,然後才蒼老著嗓子輕聲地說:「我是不能起床,你滿意了嗎?現在你給我出去不要再煩我。」
「為什麼呢?你看起來很好呀。」不知死活的畢小嘉不但大聲地問出了她心頭的不解,而且還進而伸手將凌克鳴蓋著下半身的毯子掀了起來,想瞧瞧是不是凌克鳴的腳真有什麼古怪,所以不能起床。
「你這死丫頭在做什麼?」大驚失色地將她的手撥開,凌克鳴怒斥著她輕浮的舉動,而且臉色更加蒼白了起來。「我的腳還在,不是斷掉了。」
眼角餘光有瞄到門口閃過一個影子,但是畢小嘉沒有去理會它,因為她的心思現在全放在凌克鳴的身上。
「既然腳還在,那為什麼不站起來走路呢?」畢小嘉真的是不能瞭解這個老爸爸的腦筋是怎麼想的,腳好好的為什麼不走路,反而整天盡躺在這張床上過著自我封閉的日子?
「我……」凌克鳴一時之間也答不上話來。
「對啊,你為什麼不試試看呢,克鳴?」從門口傳來吳彩雲略帶哽咽的聲音。
房裡的兩個人往門口望過去,就像前一個晚上一樣,門口又站滿了凌家一家人,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激動與難過。
連還小的凌皓南臉上也帶著一絲早熟的憂慮望著躺在床上的爺爺。
「你們……唉,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腳」已經不行了。」凌克鳴的聲音裡有著驚訝與感傷。
「爸,只要你試試看,說不定還是可以走的。」穆培琳用柔美的嗓子輕聲地說。
「是嗎?我這雙腿還能走嗎?」凌克鳴的語氣裡絕望的意味多過於懷疑的意味。
看見凌克鳴不抱任何希望地猛搖著頭,凌少齊覺得自己的眼眶裡有著陌生的熱意陣陣沖襲著,他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站在不知道在何時就已經拉起凌克鳴的一隻手保護似地站在他身旁的畢小嘉身邊,語氣輕柔地勸著他。
「爸,你不讓自己有機會去嘗試就承認失敗,這不是你教我們的啊,從小你就告訴我們凡事一定要盡心去做,不可以連試都沒試就先投降。」說到最後,凌少齊的聲音裡也有著絲絲的哽咽了。
「對啊,老爸爸,你的腳看起來也還很好啊,不起來讓它……」微咬著唇,畢小嘉在腦子裡搜尋著適用的名詞。「對啦,物盡其用啦,你這樣子太浪費了自己的這雙腿了。」不勝惋惜般地,畢小嘉還不住地搖晃著自己的小腦袋瓜子,連手中仍握著凌克鳴的手也附和著腦子裡的想法般地晃來晃去。
百般感觸地在腦子裡旋繞著,凌克鳴終於對著他們大喝一聲。「你們都給我出去,讓我靜一靜可不可以?」
而且凌克鳴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被握在一臉充滿鼓舞神色的畢小嘉手裡,他本能地將手迅速地自她手中抽離。
本來還想說些什麼的畢小嘉才剛張開口,就被凌少齊自身後攬住了她纖瘦的腰,暗暗地一使力,示意她不要再說話了。
「爸,時候也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凌少齊大聲地說。
聽到凌克鳴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知道這是代表著什麼意思,畢小嘉心裡正竄起想開口詢問的意圖,在看到凌少齊那副沉重的表情後,那意圖就自然而然的止住了。
算了,今天看大伙心情好像都沒有很好,改天自己記得的話,再溜進來問老爸爸好了。乖順地依偎著凌少齊的臂膀走出房間,畢小嘉以為一到客廳,他就會將仍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鬆開來,怎知凌少齊只是簡短地向大家道聲晚安,讓愣了一下的畢小嘉根本沒有機會說話,人就被凌少齊給帶進了房裡。
一被他拉進房裡,畢小嘉還是沒有開口的機會,就發現自己被摟進了凌少齊的懷裡,而且是摟得很緊,緊得她差一點喘不過氣來。
「少齊……」
她掙扎著想提醒不知道發什麼神經的凌少齊,希望他能給自己一些呼吸的空氣,才說出他的名字,就感覺到他俯埋在自己髮梢上的臉漸漸地移到自己的臉側,然後是一股熱氣吹向自己的頸側。
「丫頭,謝謝你。」
聽到他似乎是感觸良多的幾個字,空氣對畢小嘉來說,奇異地變得不再是那麼重要了。
而且,當她感覺到有濕濕的水滴滴到自己頸後的皮膚上,畢小嘉滿心不忍地任他繼續緊摟著自己快要窒息的身體,手也悄悄地回摟著凌少齊有些顫抖的身體。
在這個無聲勝有聲的時刻裡,有一種陌生的感動開始自畢小嘉的心底泛起。
而當凌少齊終於能控制住自己心裡的激盪將懷中的畢小嘉稍微鬆開時,他有些赧然地望向她,想開口說些什麼來緩和一下這令自己尷尬的情景時,他這才發現到一項真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實。
人還站著倚在自己懷裡的畢小嘉,早就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睡著了。
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做什麼反應,凌少齊不費什麼力氣似地溫柔的將她攔腰抱起,輕輕地放在那張沙發床上。偏著臉想了一下,又將她重新抱起來,走了幾步來到那張大床前將她再次放下。
不知道這個大丫頭知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從這張沙發床上跌到床下好幾次。
他臉上浮現的表情,如果讓明眼人瞧見了一定會發出會心一笑的。因為這會兒那張臉上佈滿了無限的憐惜與一種莫名的渴望。
但是凌少齊可沒瞧見自己臉上的神情,他只是有種今天晚上就是想將畢小嘉摟在懷裡好好地睡上一覺的渴望。而且,沒有摟著她,她一定還會從那張床上跌下來。
所以,既然沒有人提出反對的意見,凌少齊就當全數通過地脫下身上的衣服,但還是記得為自己再加一條睡褲。雖然他也有考慮過動手幫畢小嘉也換上一套舒服的睡衣,但他終究還是沒那麼大膽。
莫名地心滿意足著一顆心,凌少齊在床上躺正,然後將已經偎向自己的畢小嘉重新摟進自己懷裡。
凌少齊今天沒有像昨天晚上一樣輾轉難眠;相反地,當懷中的畢小嘉在找到一個令她自己舒適的姿勢,所發出滿意的囈語時不到一分鐘,凌少齊就讓自己意外地沉沉入睡了。
○○○○○○
該死!狠狠地咒罵一聲,畢小嘉生氣地瞪了眼電視螢幕上的GAMEOVER。
已經快兩個禮拜了,雖然凌少齊每天都很準時的回家吃晚飯,但是一吃完晚飯,只給了她一個抱歉的微笑,說什麼這張設計圖月底一定要趕給人家,然後他就躲進工作室埋頭苦畫著什麼鬼圖,忙得沒機會理會自己。
嘟著嘴不滿意地瞪視著又敗給小皓皓的電視遊樂器,畢小嘉滿心不悅地將它們一把全都塞進了皓皓的懷裡。「全給你玩,我不要玩了。」
「丫頭嬸嬸,你不玩了哦?」皓皓的語氣裡有著孩子氣的失望。
「對,每次都玩輸你,真無聊。」也不怕丟臉地,畢小嘉直率地指出原因,然後站了起來拍拍屁股。
「丫頭嬸嬸,那你現在要做什麼?」看見她真的是不打算再陪自己玩電視遊樂器了,凌皓南也將它們都撥到一邊,學她站起來拍拍自己的屁股。
眼珠子轉了轉,畢小嘉無意中將眼光投向落地窗外的那一片開始荒蕪的庭院,然後心血來潮地想起自己第一眼望向這個庭院時所說的話。「皓皓,我們乾脆今天開始在院子裡種些花好不好?」
「好啊。」凌皓南滿心歡喜的答道。
誰教他只有四歲!只要有人陪他玩,凌皓南什麼都一定是答好,更何況提起這個建議的是自己最近喜歡上的丫頭嬸嬸。
「你什麼都好嘛。」揶揄地數落著皓皓的沒骨氣,畢小嘉跟凌皓南兩人這時候早巳輕快地走到院子裡靠近房子的牆邊站著,口裡還徵求地問著滿臉崇拜地望著自己的小皓皓。「皓皓,你覺得我們要種些什麼花比較好?」
看不出來鬼靈精怪的皓皓還人小鬼大的知道不少花名,這時候也正扳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地大聲對畢小嘉驕傲地說著它們的名字。
然後他們就聽到了從窗戶裡頭傳來的那聲怒吼。「不准你們種花。」
一大一小的兩雙眸子詫異地對視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走了幾步,來到了那個傳來怒吼的窗前。皓皓太小夠不著窗戶,畢小嘉還先傾身將皓皓的身子撐上窗台坐好,兩個人的眼神幾乎是同時望向房裡的那個人。
是經過了那天晚上的舌戰後,就幾乎不再跟畢小嘉大小聲說話的凌克鳴。
這兩個星期以來,他似乎就像是鉚上了畢小嘉的嗓門似的不再開口,任憑她再怎麼逗弄或是惹火他,凌克鳴彷彿就像是啞了喉嚨般的緊閉上自己的嘴巴不肯說話。
每回見了她,就只是用一雙寫滿了指責的眼神凌厲地砍殺著畢小嘉原先的報復心理,所以浙漸地,畢小嘉也喪失了捉弄他的興致,才給皓皓撿了個便宜,她就整天跟這個小搗蛋鬼攪和在一起。
「爺爺。」皓皓乖巧地先喚了凌克鳴一聲。
雖然快速地幾乎會讓人懷疑自己的眼光,但是畢小嘉仍細心地捕捉到剛剛出現在凌克鳴臉上的那抹柔情。
「老爸爸,你剛剛說什麼?」畢小嘉雙手托頰地凝視著床上又一臉面無表情的凌克鳴好奇地問著。
起碼他已經不再整天關著窗戶了,要不然悶也會將他悶死,畢小嘉在心裡偷笑著想。
「不准你們動我的院子。」又是一句怒吼。
雖然離窗子有幾步的距離,但凌克鳴說出這句命令時,還是聽得出來中氣十足得很哪,畢小嘉又偷偷地在心裡評論著。
「不准?」
怪異的笑容浮上了畢小嘉的臉上,反正現在凌少奇幾乎都只顧著忙他自己的事,凌少峰也盡顧著自己的生意,而身為他的妻子及秘書的穆培琳當然也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上班去了。這會兒整個屋子除了不知道在廚房裡忙著烤什麼點心的吳彩雲外,就是他們三個人了。
「對,不准你給我種些什麼雜草到院子裡,聽到沒有?」凌克鳴還是一副強勢的口吻,最後還給了畢小嘉一個不屑的表情。
就是他這個表情惹火了本來想放他一馬的畢小嘉。
不准?我就偏要跟你唱反調!
「皓皓,你覺得我們沿著爺爺的窗前種一排花好不好?這樣子爺爺的病說不定就會很快地好起來哦。」從眼角瞄到凌克鳴憤怒地又開始張口想罵人了,畢小嘉得意地將頭點得一直在附和著說「好啊、好啊」的皓皓給抱了下采,然後再拉起嗓門得意地說:「我看哪,我們就在這兒種上一排菊花。」
手故意胡亂地比了比窗戶附近的地方。她知道以那張床的角度是看不到自己的手勢,所以畢小嘉的聲音更提高了些。「然後再過去一點種上一些劍蘭好了,皓皓,你說好不好?」
稚氣的皓皓哪裡知道那些花代表著什麼意思,聽了丫頭嬸嬸的話還逕自興奮地直拍著手,口裡也猛嚷著:「好啊,好啊,丫頭嬸嬸,我們可不可以種白色的花?」他甚至還誤打誤撞的加油添醋著說。
因為凌皓南最喜歡白色的花了。
強掩著快壓抑不住的笑聲,畢小嘉又故意讚賞地拍著皓皓的頭,嘴裡不吝惜地給了皓皓一個讓他雀躍三尺的話。「皓皓真棒,我們現在就去買種子回來種好不好?」
「好啊。」凌皓南天真的應道。
還不待皓皓稚氣的嗓子再多附和幾句,凌克鳴夾著火花的話就又從窗戶裡傳了出來,聲音裡充滿了一觸即發的怒火。「除非我死。」
心裡已經開始奇怪著為什麼單單只是提出種這兩種花就可以讓凌克鳴氣成這樣,畢小嘉實在是很搞不清楚這些人類是怎麼想的。
他們不喜歡菊花跟劍蘭嗎?
那為什麼她偶爾跟吳彩雲上廟裡上香時,常常看到人們買這幾種花獻給菩薩呢?這花名還是她向老媽媽吳彩雲問來的呢。在凌家住了兩個多星期下來,畢小嘉知道整個家裡的人都是真的很疼她,將自己當成一家人看待,除了這個脾氣暴躁的凌克鳴。
還有老是不將自己放在眼裡,盡顧著忙自己的事情的凌少齊。
要不是兩個人睡同一個房間,有時候畢小嘉都會很好奇他到底有沒有上床睡覺,雖然每回起床時,畢小嘉都會注意到那張大床幾乎整張床單都像是被人躺過了般的凌亂。她在心底揣測著,這個凌少齊睡覺時一定很不乖,很會翻身。
一想到凌少齊,畢小嘉就不由得心中一煩,再聽到房裡的凌克鳴還在扯大嗓門怒聲嚷著:「不准你種那些花。」
畢小嘉將身子湊上窗台,嘴裡得意地反擊著他。「怎麼辦?我就偏要種那些花,有本事你自己起來將它們拔掉啊!」聲音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房裡的空氣僵了幾秒,然後畢小嘉跟聽到了他們的互吼而從廚房衝到凌克鳴房裡的吳彩雲,都瞪大眼睛看著凌克鳴伸手將蓋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扯了開來,掙扎著要坐起身的動作。
雙手已經不自覺地摀住自己顫抖的唇,吳彩雲呆站在門邊動也動不了地,只是雙眼不住地在淌著淚水。
她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快一年了,克鳴竟然終於想坐起來了!
本來整個身子還一派輕快地倚著窗台,在看見凌克鳴強行想將身子坐定時,畢小嘉就開始有些恐懼,怕凌克鳴一起身能活動後就會找自己算帳。但是畢竟是那麼久沒用到腿部的肌肉了,凌克鳴的腳一挪到床側,就身不由己地開始往下滑去,畢小嘉見狀驚呼一聲。
「老媽媽,快些將老爸爸扶住,他要滑下床去了。」
說完話,畢小嘉的腳步就已經開始衝向大門往屋子裡跑去,身後還跟了一個也是一臉驚慌,但恐怕不知道自己是在驚慌些什麼的皓皓。
等畢小嘉一古腦地衝進凌克鳴的房裡時,吳彩雲已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將仍在惱怒地斥責著畢小嘉的凌克鳴給扶在輪椅上坐好。
恍然大悟地看著凌克鳴坐在輪椅上,畢小嘉想著,原來這張有著兩個鐵輪子的奇怪椅子是要給老爸爸用的。但是她沒時間對那張椅子提出質疑,凌克鳴如雷般的聲音就迎面而來。
「臭丫頭,你進來做什麼?」聲音雖然大得可以掀起屋頂了,但語氣裡倒沒有含什麼會讓人心驚膽跳的憤怒。
「看看你有沒有摔得怎麼樣啊?」畢小嘉坦率的回答著:「老爸爸,你還好吧?沒摔到腦袋吧?」
「不用你操這個心,不准你給我種菊花。」
才剛在輪椅上坐定的凌克鳴,滿心固執地就只是一個勁兒的要阻止她種那些他不喜歡的花。
「這個……我還在考慮耶。」
其實畢小嘉早在他第一次阻止時就已經決定不種那些花了,她起先真的是以為他們人類都很喜歡那兩種花呢,現在既然老爸爸不喜歡她種,那不種不就得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很喜歡那兩種花。
可是她就偏偏喜歡逗凌克鳴生氣,故意高興地跟他唱反調。
「其實菊花挺好看的啊。」臨了,她還硬是再加一句讓凌克鳴的怒氣更旺盛的話。「老爸爸,你不喜歡嗎?」
「你……你……這個死丫頭。」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她,凌克鳴只是你、你、你的支吾了幾分鐘,氣得不知道該咒罵她什麼。
「好吧,好吧,看你氣成這樣真是讓人心疼。」畢小嘉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只聽她得意揚揚地跟凌克鳴交換條件地說:「要不,老爸爸,我看這樣吧,如果我跟皓皓種花時,你也去外頭曬曬太陽的話,那我會考慮種些你喜歡的花,怎麼樣?」
「我不要。」凌克鳴又是一句簡短的回絕。
這個斷然拒絕的口氣實在跟凌少齊有夠像的,畢小嘉今天終於很確定的相信凌少齊真的是凌克鳴的兒子。當兩個人板著一張臉有模有樣地支使命令著人家時,那種氣勢還真是磅礡得嚇人。
不知道那個整天笑臉迎人的凌少峰是不是板起臉來也是這副嘴臉?
對不起,老媽媽,我絕不是在懷疑你的貞節。畢小嘉在心底不好意思地對吳彩雲暗暗道著歉。
微聳了聳肩,畢小嘉從坐著的床側站了起來,順手也將早就坐在自己身邊的小皓皓拉了起來,臉上是強裝出來的遺憾。
「好吧,既然你不接受我的條件,小皓皓,走吧,陪我去買些菊花跟劍蘭的種子回采,等下午涼快一些的時候,我們就可以開始做園丁了。」邊扯著話,畢小嘉還邊向皓皓使著眼色。「皓皓,你說好不好?」
小鬼靈精的凌皓南在前一分鐘就領悟到這個丫頭嬸嬸,是想整整老是自己一個人待在房裡的爺爺,他雖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是看到從小就很寵愛自己的奶奶半句話都不吭,而且含著淚水的眼光還直在爺爺及丫頭嬸嬸身上轉來轉去的瞧著,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於是他決定配合著丫頭嬸嬸把這齣戲演完。
「好啊,可是我們要種在哪兒呢?丫頭嬸嬸。」仰著脖子望著畢小嘉,皓皓一派天真的說。
「當然是沿著爺爺窗戶前面種,反正爺爺他又不起來看那些花嘛,對不對?」畢小嘉揶揄的說著。
想了一會兒,凌皓南覺得這個丫頭嬸嬸的話是對的。因為自己也很久沒有看見爺爺站起來走路或者是做什麼了。
「對。」一提到要進行什麼工程,皓皓可就是精力充沛得很呢。「那我們快點去買種子啊。」
「老媽媽,那我跟皓皓出去買種子了。」被皓皓強行拉往大門,畢小嘉還抽空回頭看看臉色變了好幾遍的凌克鳴,然後一臉你奈我何的模樣對他扮了個鬼臉。
「你給我回來。」
人都還沒走出大門,凌克鳴的咆哮聲就追了過來,畢小嘉低頭給了被爺爺這麼一大聲有些嚇一跳的皓皓一個安撫的笑,然後揚聲回答著:「老爸爸,你還有什麼事嗎?是不是要我多買些菊花的種子好種在你房間裡?」話一說完,她就伸出手趕緊摀住自己差一點噗嗤笑出聲的嘴巴。
如果凌少齊知道他們年輕體壯的幾個人不在家時,自己乘機這樣欺負他爸爸,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將自己五馬分屍?畢小嘉在心裡暗暗地思忖道。
「臭丫頭,你給我回來。」
又是凌克鳴的大嗓門,畢小嘉翻了翻白眼,然後語氣不耐地就是不走回他的房裡,一雙腳定定地站在大門的門檻上,也大聲地吼了回去。「你到底要做什麼嘛,那麼大聲說話,我又不是聾子。」
「丫頭嬸嬸,你自己說話也很大聲耶。」旁邊的皓皓扯了扯她的手臂,一臉公正的表情望著她說。
被皓皓的話給逗得笑出聲來,畢小嘉俯身捏了捏他水蜜桃般的小臉頰。
「好吧,丫頭嬸嬸自己不對,我們回去跟爺爺說對不起,好不好?」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了皓皓對自己的稱謂了,反正人在屋簷下,不認命也不行。
「嗯。」皓皓衝著她就是一笑。
走回凌克鳴的房門外,畢小嘉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瞪視著凌克鳴。
而吳彩雲則早就在他的身邊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激動,幫著他將一條小毛毯蓋在腳上。
多久了?克鳴多久沒有離開那張床鋪了?
雖然小嘉的作法讓她忍不住地心疼克鳴所受到的打擊,但是就像少峰跟少齊所說的一樣,小嘉的出現對克鳴真的是有很大的幫助。
「老爸爸,你改變主意了?」
挑起一邊眉,畢小嘉問著滿臉不高興的凌克鳴,她知道自己真的很小人,算準了凌克鳴不可能起身來抓她或打她,她知道凌克鳴的腳真要能走的話,還真需要花上不短的一段時間。但是這兩個星期以來,她的苦心可也不是白浪費的。
從跟凌少齊偶爾的深夜漫談中,她知道了凌克鳴不能走路的始終,也知道了凌家人的期盼,更知道了凌克鳴的腳還是有希望的,所以她不時地會說些話來刺激他、捉弄他。每次看到凌克鳴被自己氣得火冒三丈,畢小嘉的心裡只有一絲絲幾乎不存在的歉意,然後那些歉意就很快地被自己給收進心底去了。
她是不能同情人類的,這會讓自己成為一個弱者。
誰教凌克鳴最先開口叫她丫頭,畢小嘉還是不太能原諒凌克鳴這個無心的過錯。她理所當然的告訴自己,反正,自己閒得很,有的是時間跟他鬥。最好的結果,就像凌家所希望的,凌克鳴真的能再站起來走路,何況這件事情最差的打算也還可以當幫自己解悶、報仇啦。
但是聽到他小蜜蜂似的傳來一聲「是的」,畢小嘉臉上的表情換上了驚訝。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很驚訝,因為畢小嘉再怎麼想都想不到凌克鳴那麼快就棄械投降了。
「老爸爸,你說什麼?我聽不到。」畢小嘉求證似的問著。
「是的。」凌克鳴悶聲地說。
畢小嘉這次真的將這句話聽清楚了,為了自己的勝利她很想跳起來歡呼一聲,但是她還是使壞地詭笑一聲,然後故意裝出一臉茫然的表情望著凌克鳴。「我還是沒有聽到你說什麼耶!」
為了讓凌克鳴大聲地說出來這兩個字,解放他長期自我禁錮的心靈,所以畢小嘉不得不這麼做。
「我會監視你們種那些該死的花,你別想在我的庭院裡種那些鬼花,想都不用想。」凌克鳴恨恨地大聲說。
看見吳彩雲激動的驚呼一聲,然後站在凌克鳴身前,將他緊緊地擁進懷裡,哭得連身體都在顫抖著,畢小嘉這才發覺自己竟也有想落淚的慾望。
但是,看到吳彩雲興奮的神情還有凌克鳴那無法掩飾的感傷,在這一刻裡,畢小嘉知道無論要自己做什麼,只要能幫助他們,她都會願意的。
「好吧,既然我們條件都說好了,那你就預備一下吧,我先帶皓皓出去買些種子回來。」拉了被奶奶的淚水弄得一臉嚴肅的皓皓往外走,畢小嘉還細心地徵詢著:「老爸爸,你有沒有喜歡什麼花?」
「只要你不要將那兩種該死的花弄回來就行了,誰管你愛種些什麼花。」凌克鳴嘴裡吐出來的話還是忿忿不平的,但是那隱藏在其中的顫音洩漏了他心中的不安。
得意地一揚手,畢小嘉很快地將皓皓拉出屋子裡,留下整個空間給那一對相約走了三十幾年的老伴,這時候他們不需要有人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何況,這一戰,畢小嘉知道自己已經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