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來,看他關上馬車門,出租馬車轆轆地向前行駛。拓斌打開放在座位上的毛毯,把它扔給她。
「你最好用這個保暖。」他咕噥。「那件低領禮服顯然不適合在舞廳以外的地方穿。」
「要不是你走得那麼匆忙,我就有時間拿我的斗篷。」
發現毛毯還算乾淨令她鬆了口氣,她迅速披上它,立刻感到溫暖許多。拓斌窩在角落裡,瞇著眼睛注視她。
「我在陽台上等你。」她回答他沒有問出口的問題。「我看到你和衛黎走進舞廳,接著看到東寧攔下你。片刻後你就轉身離開,我立刻知道你要去追查線索。你似乎養成忘記我們是夥伴的習慣。我們要去哪裡?」
「我要去見一個名叫美琪的妓女。」他不帶感情地說。「她和梅杜莎案沒有關係。」
「胡說!別指望我會相信那些鬼話。在這樣的夜晚十萬火急地趕去找一個妓女,不是為了查案,還會為了什——」
她目瞪口呆地住口,震驚地想到確實還有一個理由會使紳士搭出租馬車去找妓女。她先是感到心如刀割,接著感到空虛、麻木。她坐在那裡瞪著拓斌,無法言語。
「不,親愛的,那不是我離開去找妓女的原因。憑你現在對我的瞭解,你應該能夠確定那一點。」
她鬆了口大氣。拓斌當然不會去嫖妓,他絕不會背叛她。她是怎麼了?她努力收拾紛亂的思緒,但仍然感到心慌意亂。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拓斌。我有權利知道。」
他默默地打量她許久,她開始以為他不打算回答她。
「你說的對,」他終於說。「你確實有權利知道。總而言之,我聽說在裴奧世逗留倫敦的這段期間,這個名叫美琪的女人一直在娛樂他。」
她驚訝得只能傻傻地望著他。那種表情可不迷人,她提醒自己。
「裴奧世?」她終於發出聲音。
「對。」
「我不懂。」
他把一隻手臂擱在窗框上。「我覺得他在倫敦時,最好密切注意他。東寧在裴奧世住宿的客棧打聽出,他常去找當地的一個妓女。我想要問她一些事情。」
「但為什麼?你希望發現什麼?」
他聳聳肩。「也許什麼都沒有。但裴奧世和賀浩華同時出現在倫敦的事實,一直困擾著我。」
「我以為我們一致認為那只是巧合。」
「你認為是巧合,我可沒有。」
「所以你決定調查裴奧世的行動?」
「是的。」
「原來如此。」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認為她應該痛斥他背著她進行調查,但他是關心她才那樣做,她決定暫時不去數落他。「我猜你沒有查到任何令人擔心的事。」
「我必須承認我開始有點擔心美琪。親近裴奧世的女人似乎都沒有好下場,而東寧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她。」
她打個哆嗦。「我瞭解。」
「我想要確定她安然無恙,我還想問她裴奧世在倫敦的活動。」
她疑問地看他一眼。「但他沒有採取行動搜尋我。他為什麼要那樣做?我說過,當時他覺得把妻子自殺怪罪於我很省事。但他現在不可能對我有興趣。事實上,他對我應該是避之唯恐不及才對。」
「我知道,但我不喜歡這樣。」
她淡淡一笑。「看得出來。」
馬車在他們的沈默中抵達卡特街,拓斌打開車門下車。他伸手握住薇妮的腰,把她抱出車廂。然後他轉身扔了幾枚硬幣給車伕。
「我們不會去很久,」他說。「麻煩你等我們。」
「好。」車伕就著提燈的燈光檢查硬幣,滿意地把它們收進口袋。「我會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先生。」
「來吧!」拓斌握住薇妮的手臂,把她轉向一條暗巷的巷口。「我們越快找到美琪,就可以越快回到嬌安的舞會上。」
她沒有爭辯,把毛毯披在肩上,上前與他並肩而行。
拓斌走到一個門簷下敲響門環,敲門聲在黑暗的小巷裡迴響。
無人前來應門,但薇妮聽到樓上傳來開窗聲。她抬頭看到一個女人手持燃著臘燭的鐵燭台探出身來。
「下面的,」樓上的女人用醉醺醺的聲音喊道。「來找樂子嗎?」
拓斌退到門簷外。「我們要找美琪。」他說。
「算你們幸運,因為你們找到她了。」美琪說。「但我看到你們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女人。我猜你是那種喜歡看兩個女人玩樂的男人,對不對?那要另外收費。」
「我們只想跟你談話。」薇妮連忙說。「不過,我們會付錢給你。」
「談話?」美琪考慮片刻,然後聳聳肩。「只要你們願意付錢,我就無所謂。上來吧!樓梯上來第一個房間。」
拓斌試著推門,門一推就開。隔著他的肩膀,薇妮看到一個狹窄的門廳和一道狹窄的樓梯,壁式燭台裡點著一枝冒煙的蠟燭。
「別付她太多錢,」拓斌說。「尤其是因為我們要用的無疑是我的錢。」
「我們當然得用你的錢。我今晚沒帶錢;淑女絕不帶錢去參加豪華舞會。」
「不知何故,我並不覺得意外。」
他緊跟在她後面進入門廳,只在關門時暫停腳步。
薇妮開始拾級而上,拓斌落後她兩步。她上到第四級梯階時,聽到背後的大門砰地一聲打開。
兩個穿著粗布衣服的男人衝進門廳。
他們直接撲向拓斌,壁式燭台的燭光照亮他們手中的小刀。
「拓斌,後面!」
他沒有回答,他忙著回應攻擊。她看到他一手抓住樓梯扶手作為支撐,一隻腳狠狠地踢出去。
那一腳不偏不倚地正中第一個歹徒的胸膛。歹徒倒抽口氣,搖搖晃晃地往後一個踉蹌,撞上他的同伴。
「別擋路,笨蛋!」第二個歹徒推開他的同伴,揮舞著手中的小刀,撲向拓斌。
拓斌再度踢出一腳。第二個歹徒嘶嘶作聲,往後一閃,避開那一腳。但歹徒不得不抓住扶手來穩住自己。
「到美琪的房間去,」拓斌命令道,目光不曾離開兩個歹徒。「拴上房門。」
說完,他立即縱身撲向最近的那個歹徒,兩個人一起重重地跌落到樓梯底層,滾過地板、撞上牆壁。
二樓的房門打開,美琪手持鐵燭台出現。
「下面發生了什麼事?」她口齒不清地問。「喂,我可不想惹麻煩。」
薇妮把毛毯扔到一旁,提起裙擺,衝上樓梯。
「把燭台給我。」她搶下美琪手中的燭台。
「你要做什麼?」美琪問。
「天啊,你就行行好吧!」薇妮把滴著臘油的蠟燭從插座上拔起來塞進美琪手裡。
「哎喲!」美琪咕噥,把手指送到嘴邊。「好燙。」
薇妮不理她,轉身衝下樓梯,右手緊握著鐵燭台。
她可以看到拓斌和第二個歹徒在門廳地板上扭打成一團,刀刃在燭光裡閃閃發亮。
第一個歹徒在樓梯底層緩緩地坐起來。他一副頭暈目眩的模樣,但顯然正從拓斌那一腳的打擊中迅速恢復。他拾起從手中掉落的小刀,抓住樓梯扶手開始站起來。
他注視著在門廳地板上扭打成一團的兩個人,顯然正在找尋適當的時機援助他的同伴。
薇妮高舉起鐵燭台,祈求上帝千萬別讓樓梯底層的那個歹徒回頭看。門廳地板上,拓斌和攻擊他的歹徒再度劇烈起伏地翻滾,其中一人發出沙啞的哼聲。薇妮分辨不出是哪一個人在喊痛。憤怒和恐懼席捲了她。
她抵達底層數來第二級梯階,使出全力揮動鐵燭台。
在最後一剎那,歹徒感覺到來自背後的威脅。他開始轉身,抬起手臂保護自己。
但是太遲了。燭台狠狠地掠過他的頭部側面,擊中他的肩膀,撞擊的力道之大令薇妮全身一震。歹徒搖搖晃晃地往後撞上牆壁,手中的小刀跌落地面。
薇妮和歹徒在那震驚的一刻裡互相對視,接著她看到鮮血從他頭部側面的傷口流出。
「賤人!」
他勃然大怒,伸出雙手撲向她,但他的動作笨拙、不穩。
薇妮抓著樓梯扶手向上倒退幾階。她再度高高舉起燭台,準備再度攻擊。歹徒看到她的武器而猶豫,人在燭光裡搖晃。
拓斌出現在樓梯底層,陰影裡的臉有如一張冰冷的面具。他抓住第一個歹徒的肩膀,把他轉個身,對準他的下顎就是一拳。
那人大叫一聲,踉蹌旋轉,沒頭沒腦地撲向第二個歹徒在落荒而逃時,打開的大門。
兩個歹徒一前一後地逃進霧夜裡,他們的腳步聲在鋪路石上空洞地迴響了片刻,之後便渺無聲息。
一顆心狂跳不已,薇妮把拓斌從頭到腳檢查一遍。他的領結在打鬥中鬆開了,他的領巾和大衣前襟上面都有血跡。
「你在流血。」她提起裙擺,快步拾級而下。
「血不是我的。」他扯下領巾扔到一旁。「你沒事吧?」
「沒事。」她停在他上方的梯階上,焦急地伸手摸他的臉。「你確定你沒有受傷?」
「確定。」他眉頭一皺。「我不是叫你躲進美琪的房間、拴上房門嗎?」
「那兩個人想要殺你。難道你要我安安靜靜地在另一個房間等他們辦完事嗎?我要再次提醒你,我們在這件事情裡是夥伴。」
「可惡,薇妮,你有可能受重傷啊!」
美琪在他們上方低聲輕笑。「看來是女士幫了你一個大忙,如果你問我。」
「我沒問你。」拓斌說。
美琪格格地笑。
「我建議我們改天再吵。」薇妮俐落地說。「我們有正事要做,如果你沒有忘記。」
他小心翼翼地摸摸下顎。「我記得。」他抬頭望向美琪。「你認不認識那兩個男人?」
美琪搖頭。「從來沒見過。我猜是兩個強盜在街上看到你們,決定跟進來搶劫。」她指指背後敞開的房門。「上來吧!如果你們還想問問題。」
「非常想。」拓斌跟在薇妮後面爬上樓梯。
他們跟著美琪進入一個昏暗、簡陋的小房間。薇妮把燭台交給美琪,坐到沒有生火的壁爐邊的凳子上。拓斌走到窗戶前俯瞰巷道,她納悶他是否希望能看到那兩個攻擊他的歹徒。不大可能,她心想。
「我們想問你一個名叫裴奧世的人。」拓斌說,沒有轉身。「聽說他過去幾天經常找你服務。」
「姓裴的是個混蛋。」美琪把蠟燭插回燭台,把燭台放到桌上。她在桌邊坐下,拿起桌上的琴酒倒進一個玻璃杯裡。「他有一陣子確實是我的客人,但自從他上次做出那種事之後,我再也不會接待他了。」
「他到底做了什麼?」薇妮問。
「這個。」美琪把臉轉向燭光。「害我這幾天都無法工作。」
薇妮這才看出美琪的眼睛周圍有嚴重的瘀傷。「天啊!他毆打你?」
「沒錯。」美琪喝下一大口琴酒,然後放下玻璃杯。「幹這行的女孩必須有彈性,但有些事是我不會容忍的。動手打我的男人休想再進這個房間,我才不管他是多高貴的紳士。」
拓斌在窗前轉身,目不轉睛地盯著美琪。「裴奧世什麼時候毆打你?」
「上次來找我的時候。」她皺起眉頭努力回想。「我想是上個星期三不,星期四。他頭幾次來找我時,表現的都還算正常。有點粗暴,但沒什麼大不了。但上次他大發雷霆。」
「大發雷霆?」薇妮小心翼翼地重複。
「對。我以為他發瘋了,只因為我取笑了他幾句。」美琪又往杯裡倒了些琴酒。
「你為什麼取笑他?」拓斌問。
「他來的比平時晚。將近黎明,我剛剛上床睡覺。他敲門時,我把頭探出窗外,立刻看出他心情不好。我差點不想讓他進來,但他一直是個好客人,總是在道謝之外多給小費。有錢得要命。」
她停下來喝酒。
「你說你取笑他。」薇妮提醒。
「我只是想使他心情好些,哪曉得弄巧成拙。他把我痛打一頓,一邊打還一邊說著關於女人的各種壞話。什麼頭髮裡有蛇,什麼用眼睛使男人變成石頭。」美琪打個哆嗦。「我說過,他發瘋了。如果我樓上的朋友沒有下來查看吵吵鬧鬧的是怎麼回事,我真不知道我會變成怎樣。她敲門時,他就住手了。」
薇妮想起裴奧世的妻子潔絲被催眠時,透露的悲慘遭遇。「幸好你的朋友及時下樓來。」
「對,不然我一定會被那個混蛋活活給打死。」
「毆打因你的朋友而中斷後,裴奧世做了什麼?。」
「若無其事地轉身走出去。老實說,事後他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不是愉快,但比較平靜。他從那時起就沒有再來過,謝天謝地!」
拓斌一臉若有所思。「你沒有說清楚你到底取笑他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是一件小事。」美琪皺皺鼻子。「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怎麼會惹得他大發雷霆。」
「什麼小事?」薇妮問。
「他的領巾。」美琪說。
薇妮感到背脊發涼。
站在窗前的拓斌一動也不動,就像是嗅出獵物蹤跡的獵犬。
「裴奧世的領巾怎麼了?」他用非常輕的聲音問。
「他上次沒有打領結。」美琪說。「他穿的非常體面,像是剛從俱樂部或豪華舞會裡出來,但沒有戴領巾打領結。」
薇妮的視線與拓斌交會。不可能,她心想。
「看起來怪怪的,」美琪繼續說。「像是他的貼身男僕沒有好好地幫他穿衣服。所以我取笑他太猴急,人還沒到就開始脫衣服,問他是不是在路上把領巾搞丟了。他就是在那時勃然大怒,氣得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