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她喘得全身顫抖。
一度,她忽冷忽熱。
一度,她以為她死了,輕如棉絮的靈魂從枯槁的軀殼剝落,飄呀飄向古色古香的水榭樓閣,仿古的建築物真實得不像假的,九曲迴廊邊青苔郁綠,廊下是一片水色映天的清湛,三三兩兩的游魚色彩斑斕,覓食小荷尖尖下。
第一章穿越當姨娘(2)
口裡的苦味不曾淡去,一次又一次的灌入麻痺的口腔,她被苦得回魂,好似有一條細繩將她的意識扯回。
她曾經睜目過,但是她認為自己在夢中徘徊,並未完全醒來。
因為她看到一道做丫鬟打扮的人影來來回回忙碌著,一下子焦慮地撫撫她發燙的額,一下子又蹲在紅泥小火爐前扇著風,似在熬著湯藥。
那名小丫頭沒發現她曾睜開迷濛的雙瞳看了一眼,只顧著抽抽搭搭地以手背拭淚。
除了那丫頭不停地來回走動,她沒有看見其他人。
濕黏的身體一再被擦拭,腦袋沉重的她又沉沉睡去,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是——這次的流感挺嚴重的。
「小姐,你……你醒了嗎?不要再嚇奴婢……」手中端著藥盅的翠花一臉焦急地低喚。
眨了眨眼,眼前的模糊景象漸漸清晰,有片刻怔忡的杜雲瑾又閉上水霧氤氳的雙眸。
「不,我還沒清醒,你是幻覺,離我遠一點,我再睡一會就會醒了……」
咦不對,這蓋在身上的被子不太對勁,似乎是上好的織錦,還繡著煙紅帶點淺紫的雙魚戲荷圖樣……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有人存心捉弄她,滿室古色古香的擺設不是她垂著蕾絲花邊紗帳的臥室,紅木鑲嵌螺鈿的梳妝台眼生得很,可看得出質地不錯,在傢俱市場上很難買得到。
她想過買來當店裡的擺飾,宜古宜今,讓人有進入時光隧道的感覺,踩著流逝的光陰回到點著油燈的從前,可是太貴了,她買不下手,也難以找到紅得純粹,手工這般精緻的極品梳妝台,連小小銅扣都雕刻得唯妙唯肖,一朵朵浮雕的芙蓉花好像是真的,盛放著暗沉銅色。
「嗚……小姐,你真的醒了?快嚇死奴婢了,奴婢以為你撐不住了……呸!呸!呸!瞧奴婢這張破嘴胡說什麼,小姐好端端的,哪是福薄之人……」
又哭又笑的翠花朝地上連吐三口,凌亂的髮絲貼著眼下發黑的小臉。
「你好吵……」
還讓不讓人說呀!嘰哩呱啦個沒完沒了,吵得她額頭兩側的太陽穴陣陣發疼。
「好,好,奴婢不吵,小姐再喝口藥,病才好得快,奴婢餵你……」小姐終於熬過去了,有力氣開口了。
「我不……」
想到苦到極點的黑色稠濃藥汁在舌尖漫散開來,頓時打了個激靈的杜雲瑾臉色比黃連還苦,糾結成團。
「多喝藥,小姐的病才會快快好起來,大少奶奶已差人來問過好幾回了,大夫來了又走,不敢下重藥,怕小姐你撐不住。」
幸好是度過危難了,不然她萬死難辭其咎,索性直接跟主子去了。
「大少奶奶?」杜雲瑾皺眉疑惑。
但杜雲瑾的聲音太小太虛弱,沒發覺異狀的翠花兀自說得痛快,好像要將這幾日的驚慌一吐為快。
「小姐這回的病真是太凶險了,不過是小小的風寒居然差點要了小姐的命,大夫直搖頭說聽天由命,要奴婢別抱太大的希望,小姐十之八九是不成了……」
她嚇得不敢闔眼,端藥的手都在發抖,唯恐一個眨眼小姐不喘氣了,就這麼走得淒涼,連親人的最後一面也見不著,一如她受人欺凌的身世,孤孤伶伶地不受人重視。
「……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多了嗎?」才要她別吵,嘴上應了,一回身又是端了一窩的麻雀老鼠,嘰吱喳呼。
杜雲瑾在心裡腹誹,到底是哪來跑龍套的臨時演員,演技差到人神共憤,沒當過丫鬟也看過古裝劇,誰家的奴才會肆無忌憚的在主子面前大放厥詞,無疑是找死的行為。
可是她乏力得說不全一句話,全身骨頭像被拆解過又全組,有氣無力,虛軟如泥,不讓人攙扶著便坐不穩,氣喘吁吁得有如重症患者,凡事都要由人扶持。
只是,這丫頭有必要演得這麼逼真嗎?究竟誰在整她?
入口的黑汁有著濃濃的藥味,而且苦不堪言,一向與人為善的她不可能得罪人,她的朋友、親人們也沒人有此惡趣味,他們中規中矩到近乎無趣,除了她有戀妹情結的大哥杜其風。
越想頭越痛的杜雲瑾乾脆不想了,想多了自尋煩惱,她決定靜觀其變,不管是誰安排了這場鬧劇,到最後總會揭曉,她只要耐心的等待。
「小姐……不,要改口稱姨娘,不然被珍珠姊姊、瑪瑙姊姊聽見了,又要說奴婢沒規矩了,奴婢……嗚……奴婢真怕護不住姨娘……」
兩眼哭得紅腫,又掛著數日未眠熬出的紫黑眼眶,翠花看來憔悴不堪,一身衣衫鬆鬆垮垮,無肉的肩骨特別明顯,身子薄如床板。
她雖想忍著不哭出聲音,但豆大的淚珠彷彿驚蟄後的春雨,撲簌簌的紛紛落下,點點淚光閃爍著委屈。
她邊哭邊說,話語不清,不過杜雲瑾還是聽得出大致的內容,一是不滿主子娘家的無情,將女兒送進富貴人家為妾便置之不理,不聞不問,任其受欺辱,還妄想從中拿些好處;一是悲憤主子的遭遇、不受重視,平白無辜的活受罪,而無人為其做主,看似衣食無缺,卻處處低人一等,連個灑掃的粗使丫頭也敢踩上一腳,口出污言穢語,白眼以對。
越說越氣的翠花忍不住又批評起杜雲瑾的娘家人,氣憤不已的說杜家姊妹惡毒心腸,要不是她們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小姐怎會名聲半毀地被逼嫁人,成為最叫人看不起的侍妾。
「名聲半毀?」
一提到此事,翠花憤慨的說得滔滔不絕,好似她才是受害者一般。
「等一下,拿面鏡子來讓我看看。」好不容易有點氣力,杜雲瑾抬起手想撩撩落在面頰的髮絲,盯著雪白無痕的手背,她驀地一怔,這瘦得見骨的手手指修長,重點是沒有一點傷口。
她的手背上有一道被油燙傷的粉紅色小疤,那是她小時候頑皮留下的疤痕,雖然淡化得幾乎看不見痕跡。
這不是她的手。
「小姐……姨娘要鏡子?」儘管對她的反應有很深的不解,翠花抽抽鼻子,還是取來一面雕雀紋菱花鏡。
啊!這是誰?!
喀登一聲,杜雲瑾臉色微變的揮開銅鏡,重重抽了口氣,心中慌亂不已。
那磨得不夠光亮的鏡面上出現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年紀不大,清清秀秀的瓜子臉上有雙看人無神的杏色大眼,小巧的鼻樑直挺挺。
說不上美艷,但有股怯生生的靈氣,好似碧雲秋水間映在湖面上的明月,清清雅雅的。
是哪裡出錯了?這個人不是她。
杜雲瑾開始有了不對勁的感覺,不再淡定了,水色杏眸打量著飄散木頭霉味的屋子,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
「我……我是誰?」她聲音發澀的問道。
翠花以為小姐燒糊塗了,以濕巾輕拭她額頭,疑惑地答道︰「姨娘……你原是杜家庶出的二小姐,如今是沐府入府不到一年的姨娘呀!」
「我今年幾歲了?」這具身體似乎很……稚嫩。她低頭看向不太波濤洶湧的雙峰,和她原有的34D相差甚大。
「三月底就滿十七了。」可是府裡沒人記得姨娘的生辰,都當她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