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楊參追殺之後的事他雖然完全沒有印象,可他怎樣也不相信自己曾經當過乞丐、還娶她為妻、上山砍柴、還有個低俗的名字,甚至到市集做販夫走卒這種低賤的工作。
他乃是開封擁有呼風喚雨能力的商人,一個計謀往往就能讓一家商行在一夕之間毀滅;這樣的他,絕不可能去做她所說的那些事。
他是布青雲,不是這醜婆娘口中的什麼阿牛。
賈珍珠把所有的經過全仔細地說了一遍,為了要喚醒他的記憶,任何一個小細節她也不放過;但不管她怎樣說,他就是記不起來。
「阿牛……」她不死心地還要繼續說。
聽見她叫他這個既陌生又低俗的名字,布青雲不悅地蹙眉。
「我不是阿牛!」他打斷她的話。
他承認也好,否認也罷,在賈珍珠的心目中,他仍是她的相公阿牛。
也許他在一時之間因記不起往事而有所排斥,那她就先暫時不去計較他的名字,現在是喚起他的記憶最要緊。
「先不管你叫什麼名字,可你說過要疼愛我一輩子的,你怎樣能如此輕易就忘記你對我的承諾?而且,我肚子裡已經有你的孩子,為了我和孩子,我求求你用心去回想,記起所有的事,千萬不要忘了我和孩子。」
說到這兒,賈珍珠已經無能為力,她現在只能求他努力地回想,看是否能想得起來;即使只有一點點,那也足夠了。
聽完她的話,布青雲的臉都綠了。
他和她還有孩子!這個玩笑實在是一點也不好笑。
「我不知道我以前說過什麼,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憑你的姿色,我絕對不可能疼愛你一輩子,說明白一點,我對你根本不可能會動心。
至於你肚子裡的孩子,不知道是你跟哪個野男人有的野種,你不能因為我失去記憶就將一切賴給我。我再一次告訴你,我是不可能娶你這樣的女人為妻,更不可能與你生子的。」
自視甚高的布青雲身邊美女如雲,隨便一個替他打洗腳水的姿色都比她美上幾百倍,他再瘋也不可能會捨棄眾多美人而屈就於她。
他的話有如利刃般一刀又一刀地割著賈珍珠的心,她的心好痛。
以前阿牛從不嫌棄她的容貌,還說她美,說他要的是她善良的心,怎樣現在他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不但看不到她的內在,還說這種話來傷她的心,甚至不認她肚子裡的孩子。
天啊!事情怎樣會變成這個樣子?
賈珍珠所有的堅強在此時全崩潰了,她無助地流著淚,不知要如何才能改變眼前的情況。
她該怎樣辦?她已經茫然了。
對著眼前這個哭哭啼啼的醜女人,布青雲實在沒有多大的耐心再和她面對面。
他索性翻身下床,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雖然這是個陌生的地方,可只要找到他布家的商號,他就有辦法回去開封的布雲莊。
見他起身,賈珍珠擔憂地問:「你要做什麼?」
「我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你這個瘋女人。」
在布青雲的心目中,他將賈珍珠當成是巴著他的瘋婆子,像她這種費盡心思就是要賴定他的女人他是遇過,可沒有一個像她那麼神經的,編出一些讓人笑掉大牙的故事。
「你的身體還沒好,不要亂跑亂動。」賈珍珠拉住他,不讓他走動。
「把你的手放開!」他厭惡地說。
「回床上去躺著休息!」她執意要他回床上。
她實在是比牛還要固執!布青雲不耐煩地用力甩開手。
賈珍珠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身子被他推倒在床上。
「阿牛……」她捧住肚子,覺得好痛。
「我說過我不是阿牛,我是布青雲。」對於賈珍珠痛苦的表情,他一點也不在乎。
「爺!」李民一聽到布青雲終於承認自己的身份,他是又驚又喜。
「李民!」轉頭看見他,布青雲也激動萬分。
「珍珠,你怎樣了?」走在後頭的小蓮沒有心思去理會他們兩個大男人感人的相逢場面,她關心的只有倒在床上一臉痛苦的賈珍珠。
「小蓮,我肚子好痛。」捧著肚子,,賈珍珠已經冷汗直冒了。
「天殺的王八蛋!」情急之下,小蓮忍不住地說了粗話。
賈珍珠都痛成這樣,這個笨阿牛還無關緊要的,實在是令人想要痛罵他一頓。
「阿牛,還不快去請大夫。」小蓮直覺反應地喚他。
怎樣還有別人叫他阿牛?布青雲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我不是阿牛,我叫布青雲!」他跟小蓮爭辯著他的名字。
現在是什麼情形小蓮不清楚,她現在只認為這個阿牛既薄情又寡義,也不想想他昏迷不醒時都是賈珍珠在照顧他;現在他醒了,竟然對她不聞不問,連去叫大夫來也不肯。
李民首先反應過來,因為爺既然記起布青雲的身份,恐怕是忘了自己曾經叫阿牛的事。
反正他叫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賈珍珠肚子裡的孩子畢竟是爺的親骨肉,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出事。
「我去叫大夫!」他急急忙忙地狂奔而去。
見李民這麼積極,小蓮對他的看法在不知不覺中改觀。
「連李民都比你好,你實在是枉為人家的相公。」小蓮不平地斥責。
「你好大的膽子,敢教訓我。」布青雲氣得頭頂生煙。
昔日他在開封,眾人都要禮讓他三分,別說是斥責他,就連說話大聲一點也不敢;可在這個地方,眾人不怕他就算了,還個個說話都比他還大聲。
還有那個李民,不趕緊帶他離開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也就罷了,竟然還對這個潑辣的女人言聽計從,還處處為那個醜八怪著想,實在是反了。
醒來之後,他的世界全都不一樣了,這令布青雲難以適應。
大夫診視之後開了安胎藥,賈珍珠和肚子裡的孩子都平安無事。
見她沒事,布青雲寒著一張臉怒氣沖沖地說:「既然她沒事,李民,我們回布雲莊。」
布青雲直到現在還無法諒解李民方纔的所作所為,他現在先隱忍怒火,待回莊之後再處置他。
「爺,老夫人已經來了。」李民稟告道。
事實上,他方才就是去接老夫人的馬車,不過,老夫人要他先趕回濟仁堂照顧布青雲;所以,他才會一個人先回來。
算算時間,老夫人也差不多快到了。
「什麼?你連我娘都叫來了?」布青雲這下子可不只是生氣而已,他已經怒火攻心,想要痛斥李民一頓。
他娘年紀老邁,李民竟然還讓他娘千里迢迢地由開封來到揚州,娘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他鐵定不放過他。
「是老夫人執意要來的!」瞧見布青雲一臉怒火,李民趕緊解釋。
「若不是你告訴我娘,我娘也不會來。」反正,錯的人就是李民。
布青雲這輩子對任何人都可以無情無義、心狠手辣,唯一的例外就是他娘,他對她有的是尊重和禮讓。
「怎樣?不歡迎我來啊?」一名身著褐色華麗衣裳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娘!」布青雲一回頭見到他娘,所有的火氣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夫人!」李民恭敬地福身。
聽見布青雲喊她娘,布老夫人感到怪異。
「李民,這是怎樣回事?你信上明明是說青雲失去記憶,怎樣現在會認得我這個娘了呢?」
「回稟老夫人,爺的失憶病已經痊癒了。」
「好了?既然好了,咱們就回莊去。」她幾十年沒出過遠門,這趟出來,還真令她有些不習慣。
李民當然也希望能趕緊回莊,只是,賈珍珠的事情還沒處理。
「這……」他不知道現在是否是適合說明的時機。
「怎樣?還有什麼事?」布老夫人不明白李民為何會吞吞吐吐的。
李民不發一語,他僅是望向躺在床上休養的賈珍珠。
順著他的目光,布老夫人也發現這個房間內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別人存在。
看著他們喜悅的重逢,賈珍珠心底也很開心阿牛總算記起以前所有的事;不過,她的心中仍有點難過,因為他們的重逢裡沒有她,她就像是個隱形人,沒有人會注意到。
他那時失去記憶才會傻愣愣的娶她為妻,現在他的記憶恢復,再加上他又是有錢人,這也難怪他會嫌惡她。
賈珍珠已經清楚地知道阿牛不要她了,所以,她沉默的不發一語,不再想要挽留他。
留住他又能如何?他連看也不會看她一眼的。
見賈珍珠息事寧人地什麼話也不說,小蓮可忍不住,再怎樣說,他們已經結為夫妻,他就有責任照顧賈珍珠一輩子。
「你們要回去可別忘了珍珠!再怎樣說,她可是你的妻子,而且她肚子裡還有你的骨肉。」
布老夫人瞇著一雙銳利的眼眸瞪視著小蓮,上上下下地審視她。
「小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很簡單啊!就是你的兒子已經娶珍珠為妻,還有了他的骨肉,你們怎樣能狠心地棄他們母子於不顧,將他們扔在揚州?」小蓮指著躺在床上的賈珍珠。
她的兒子娶妻,她這個當人家娘的怎樣會不知道?
布老夫人這下終於正眼仔細地瞧了賈珍珠一眼,對於眼前這個聲稱是布青雲妻子的女人,她可是一點也不苟同。
布雲莊在開封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種山野村婦根本就難入布家之門;若是她才貌過人就算了,偏偏她姿色平庸,一點過人之處也沒有。
「青雲,這是怎樣回事?」老夫人冷著聲音問。
「娘,我也覺得莫名其妙,我醒來之後,她就說她是我的妻子,還說她肚子裡有我的孩子。」布青雲覺得這一切挺詭異的。
聽了布青雲的解釋,布老夫人心裡大概有個底了。
這名女子必定是見兒子失去記憶好騙,就故意這麼說好賴上他,好乘機入主布雲莊當起少夫人。
「這位姑娘的野心還真是不小,竟然想這樣就賴上我們布家,若我們就這樣留下你們,這就顯得我們布家太好欺騙了。」
布老夫人這麼說,賈珍珠知道她誤會了,但她已經懶得解釋,因為不管她再怎麼解釋,還是不會有人相信她的。
小蓮就不像賈珍珠這麼認命,她就是看不慣他們如此地盛氣凌人。
「誰想賴上你們啊!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乞丐,連謀生的能力也沒有,珍珠能圖他什麼?要不是看在他對珍珠是真心的份上,珍珠也不會同意嫁給他,還要教他賺錢過活。怎知他過河拆橋,一知道自己是有錢人之後,就不承認珍珠是他的妻子,實在是無情又無義。」
小蓮說得氣憤難平,恨不得將這薄情郎痛罵一頓。
「乞丐!這又是怎樣回事?」布老夫人可真被小蓮給搞混。
「娘,別聽她亂說。」布青雲不想讓娘知道那些荒謬的謊話。
「我才沒有亂說,你明明就是……」
在小蓮說出乞丐二字之前,賈珍珠出聲打斷她的話。
「小蓮,不要再說了。」
賈珍珠不希望一直重複提起布青雲曾是乞丐的事,她沒有因為這一點而輕視過他,所以不停地提醒他這件事,只會讓他更加不堪。
而且,布老夫人若是知道布青雲曾行乞過活,她定會大受打擊的。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現在的阿牛,在他們不肯接受她時,她已經默默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烏鴉想要配鳳凰,那是癡人說夢。
「珍珠,你何必這麼怕他們?」小蓮不明白賈珍珠的勇氣是跑到哪裡去了。「他若是敢拋棄你的話,咱們就上衙門去告他,這整個揚州城都知道你們成親的事,就不相信我們會告不贏。」
他都已經擺明不會接受她、不會再愛她,她就算告贏了又能如何?能夠喚回他的記憶,挽回他的心嗎?
「小蓮,算了。」
照顧他那麼多天,忍受他無情言語的煎熬,她已經精疲力盡,沒有力氣再去爭取什麼。
「怎樣行!那你肚子裡的孩子怎樣辦?」
「這是我自己的野種,我自己負責。」賈珍珠瞪著布青雲故意地說。
他不要她沒關係,可他說她肚子的孩子是野種就不行。
「珍珠你瘋了,怎樣說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是野種?」小蓮實在是弄不清楚她心裡在想什麼。
「我沒瘋!」賈珍珠知道自己現在可是十分地清醒。
「孩子是我的心肝寶貝,可對他的父親來說,他是個野種。」
話一說完,她起身穿鞋打算要離開。
將所有的對話融會貫通,布老夫人大概已能猜到前因後果。
李民修函一封跟她稟報說找到布青雲,只不過,他似乎失去了記憶,完全不記得自己是誰。
如果他真的失憶了的話,會娶這個叫珍珠的姑娘也不無可能,而現在恢復以前的記憶,他就忘記和她在一起的記憶了。
「等一等,請這位姑娘把話說清楚。」布老夫人想要全盤瞭解所有事情發生的經過。
「沒什麼好說的!」賈珍珠不想再提起以前的事。
所有想要巴上布青雲的女人對她都是必恭必敬,敢用這種態度對她的,她可是頭一個。
「既然沒什麼好說,那老身只想問一件事,請姑娘務必據實以告。」
「我若知道的話,我會實話實說。」賈珍珠點頭應允。
「那好!」反正關鍵的事只有一件,其餘的,她可以以後再問。「姑娘和青雲成親,有沒有行禮?有沒有人證?」
她說有,而布青雲說沒有,那就看看有沒有第三個證人,這樣,事情就不用再辯解了。
賈珍珠猶豫一下,她不知道是否真的要實話實說。
小蓮見賈珍珠不語,她急得先行搶白道:「他們可是有拜過天地的,而且,那天王大嬸是他們的媒婆,我和王伯也都在場觀禮。若是不信的話,你還可以隨便到街上去問,問問看他是不是珍珠的相公,保證人人都會說是。」
她們再有本領也未必能說動全揚州的人幫她們,她們的話頗有幾分可信度。
「李民,你怎樣說?」他來揚州較久,他必定是一清二楚。
「爺是否真的有娶妻我並不清楚,不過,人人都說他們是夫妻,而且還同進同出,狀似恩愛。」硬著頭皮,李民說出實情。
「李民你敢胡說!」布青雲想要出手教訓李民。
布老夫人瞪了布青雲一眼,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她知道他們是真的成過親,她的心中也已有了盤算。
「你跟我們回布雲莊!」布老夫人對著賈珍珠說。
「娘,這怎樣可以!」布青雲頭一個就不贊同這件事。
要是讓人知道他在江南娶了這種醜婆娘當娘子,他鐵定會被人取笑,他的面子不知要往哪裡擺。
「咱們布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若不是看在賈珍珠的肚子裡有布青雲的骨肉,她也不會同意她進布家的大門。
他娘都這麼說了,布青雲就算再反對也是無用。
對於布老夫人的好意,賈珍珠是心領了。
「我不會跟你們回去開封的。」她早就下了決定,固執的她是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心。
既然他們瞧不起她,根本就不必為了孩子來委屈他們收留她。
「你叫珍珠是嗎?」
「是的!」
「珍珠,不管大人之間有什麼紛爭,孩子總是無辜的,你忍心讓他出世就沒有爹,讓世人笑他是個野種嗎?為了孩子,你就退一步,別再固執下去。」
布老夫人對她動之以情,為的就是讓她點頭同意。
賈珍珠何嘗不想讓孩子有個爹,可是,她跟著他只有受苦、受辱,孩子也不見得能幸福。
「孩子跟著你只有吃苦受罪,入我布家的門可就不同了,他能夠享盡榮華富貴,吃飽穿暖不怕挨餓受凍;若生男的還能讀書習武,生女的也能學些琴棋書畫,這都是你無法給孩子的。
今天我不是要拆散你們母子,我是希望你能和孩子在一起,看著他長大成人。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怎樣樣的選擇對你、對孩子是最好的。」
賈珍珠仔細地想了想,她明白布老夫人說的有理。
憑她一個人養活自己都要刻苦耐勞了,若是多了個孩子,她無法給孩子一個好的生活,更別說讀書識字。
只是,她若跟著他們回去,布青雲會疼孩子嗎?
其實,賈珍珠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她在乎的是他的看法及他的所作所為,只要他說一句話,那比別人說千萬句更來得有用。
「珍珠,你就跟著他們回去,別傻傻地一個人留在揚州替人家養孩子。」小蓮加入勸導。
她看多了許多有錢人要孩子不要娘的事件,現在人家這麼有誠意地連她這個娘都要,這可是非常難得的。
「可是……」賈珍珠猶豫地看布青雲一眼。
布老夫人是明眼人,她當然知道賈珍珠的顧慮。
「青雲,現在是你該說話的時候了。」
她的語調雖然平常,布青雲知道他娘話中的意思,不外乎要他開口要賈珍珠跟他們回開封。
縱使再無奈,他也得開口:「你就跟我們回去,留你一個人在揚州,大家都不放心。」他硬逼自己說出這些他不願意說的話。
聽了他的話,賈珍珠點頭應允。
見她點頭,布老夫人的雙眸露出精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