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君見了她哈哈大笑,「懶貓懶貓!」
朱麗妍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過也是,昨天晚上氣著氣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那人並未認出自己,但還是讓她不爽了。
可能是前些天夜晚沒有睡好,昨夜一旦入眠,把前幾天的份都補了回來,快中午了才起。罷了罷了,反正魏王那也不急。
沒有了惶惶不安,昨夜睡得香甜,就當是對魏無忌的事多了幾分接受吧。
魏無忌坐在一邊,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朱麗妍跪倒在榻上,軟軟趴著,嘴裡咕噥:「餓了,餓了。」
龍陽君笑道:「睡起來便吃,也不知像什麼。」
朱麗妍翻個白眼,「你別小瞧了豬,人家奉獻全身,捨己為人,你還比不上呢。」
龍陽君一句話答不上來。
一邊的魏無忌終於笑道:「你別跟她吵,你吵不過的。」
朱麗妍得意一笑。
「她自有人磨。」魏無忌笑得有點落寞。
朱麗妍豎眉,「只有我磨人,哪有人磨我?」
就在此時,下人來報:「公子,門外有位呂爺求見。」
魏無忌朝朱麗妍一笑,「能磨你的人來了。」
龍陽君聽見有人來,本要迴避的,但忍不住想見見可以克住朱麗妍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又見朱麗妍明顯眼睛一亮,更是好奇心頓起,便按捺下來。
朱麗妍整理整理衣衫,隨著魏無忌站起,兩人一瞬間,便換上了官家派頭。
呂不韋踏進信陵君府,把禮物交給總管,吩咐呂連在一邊候著,自己走進內院。
自己不過是個做生意的,能見到信陵君已經算不錯,若非有平原君夾在其中,他怕是連門都進不了。
所以他獨自一個人走進來。
他看見大堂上,信陵君與平原君均站起。
若是一般人,能讓天下聞名的兩位君子起身迎接,便不知該有多惶恐,多自豪。
但他不滿足,總有一天,他與那堂上的兩人,位置定當對調。
他對於官與商之間差距,向來挑剔。
信陵君還是如以前一般玉樹臨風,堂上還有一人,比信陵君更為美貌,然後……
視線轉到那人身上,那人直勾勾地看著他。
一個月不見,他倒是愈發成熟了。眉眼仍是那般伶俐,但伶俐的背後,藏著的東西變多了。
「呂不韋見過信陵君,平原君。」呂不韋拱拱手。
「呂爺多禮。」魏無忌回了禮。
然後呂不韋看向龍陽君。
龍陽君知道他在等著魏無忌介紹自己,他不禁打量起眼前的這個人來。
這人長得雖也不錯,但自然遜於在場的任何一人,但那雙上挑的丹鳳眼,確實極美的。其實他在剛進院子的時候別已經看到自己,他的眼裡有一瞬間的驚艷,然後就移開了視線。
龍陽君對於人們眼中的那份驚艷自然不陌生,可是難得的是,那人看著他不過一瞬間。
難得被漠視,然後發現他又去看趙勝的時候,才明白過來。
大部分人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怯心理。明明是最想看到的人,但往往不敢去看,總要耗著自己的耐性,直到一個一個地將旁人巡視遍了,才會將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再貪婪地,恣意地,將那人好好看個夠。
看看趙勝,故意板著臉,但眼裡隱約有著欣喜;而魏無忌抿著嘴唇,雖和顏悅色,但其實心裡大概不痛快吧。
瞬間摸清了三人的心理,龍陽君笑笑,這裡已經沒有他存在的理由了。
「我是龍陽,既然各位有正事相談,我就退下了。」自己回了話,龍陽君側身離開。
龍陽君離開時,為魏無忌擔憂。可魏無忌還是幸福的,有人為他心憂,而他自己呢?
求不來啊,求不來。
「請坐。」魏無忌招呼呂不韋坐下。
「我在可有何不便?」朱麗妍突然講話。
魏無忌以視線詢問呂不韋,呂不韋笑道:「平原君不必迴避。」
三人圍在案前,正襟危坐。
「開門見山吧。」朱麗妍道。
剩下二人同時看了她一眼,她回瞪回去。
「開門見山?好詞。勝兒總讓人驚訝。」魏無忌笑笑,「昔日楚莊王有故事。有鳥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但此鳥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朱麗妍也笑,「我知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魏無忌會心一笑。
呂不韋看著二人互動,垂下眼來。
「那麼,既然如此,呂爺不妨直說。」魏無忌對呂不韋道。
呂不韋抬起眼,開始說道:「魏自開鑿鴻溝以來,不僅水運,水利灌溉也有發展。魏本處平原,土地富饒,加上有鴻溝灌溉,糧食大產。大梁之黍,乃天下名產。」
魏無忌點點頭,「魏國重農。」
呂不韋聞言一笑,目光飄到朱麗妍身上,「魏國重農,可趙國卻輕農。」
朱麗妍幾乎拍案而起,卻無法反駁。
趙國向來尚武重商,卻極為忽視農業。趙國商者眾多,卻因為國家不好農,農者倦怠,所以糧食常須從別國買進。
她大約知道了呂不韋想做什麼,可趙國的短處被人揭了,總有些不爽。
哎,原來她也對趙國產生「愛國」情緒了。
朱麗妍到底還是沒有拍案,只是冷笑了一聲,「呂老闆好眼光。準備以魏之所長,補趙之所短嗎?」
呂不韋大方承認:「正是如此。趙國早就開始從魏國購買糧草,手段不過是提高糧價,讓糧商自己去趙國。價高不說,數量也不多,趙國便只有找別國。從魏國來看,雖有商稅,但未成規模,這小錢,魏國大概也看不上吧。」
「所以呢?」魏無忌平靜問。
「所以,不如就由鄙人出面,統籌魏國糧商,供應糧草給趙國。」
終於說出來了啊。魏無忌斂眸,問:「由呂爺統籌,這生意自然做大,利潤雖高,但魏國為何要幫趙國囤積糧草?魏寧願不得錢財,也不想趙國因糧草豐厚而勢力大增。」
朱麗妍心中「咯登」一下。
各為其主,她不是不知道。但話說得這麼不留情面,讓朱麗妍第一次認識到身邊的這個人真的是信陵君。
沒有溫和,只有一刀見血的犀利,將魏國的利益至上,其他一律踏在腳下。
終於明白了,其實在那個令她終身難忘的夜晚,他對她拔刀相向,其實不光是因為魏含子,裡面定有魏國利益在驅動。
只是他沒有自覺,而她忽略了而已。
呂不韋瞇起眼,朱麗妍一愣。他又化身為狐狸了,不知這次又有什麼算盤。連她都覺得自己若是代表魏國,定不會賣糧給趙國,就讓趙國餓死算了。
呂不韋果然道:「趙國即使不從魏國買糧,也必會轉輾其他國家,對於趙國來說,就是貴了點,還有路途遠了點。既然如此,魏國何不接下這筆生意,將趙國的糧食供應掌控在自己手中?」
朱麗妍騰地站起,沉下臉說道:「呂老闆難道無視我的存在嗎?」
明目張膽地算計趙國,也不看看她是誰。
讓一國負擔趙國的糧食,萬一開戰了,到時候將供應切斷,趙國找誰救?
一瞬間,三人間的氣氛有些緊張了。魏無忌垂眼沉思,朱麗妍陰沉地盯著呂不韋,而呂不韋卻在看著魏無忌。
「我拒絕。」魏無忌道。
呂不韋只是抿抿唇,倒是朱麗妍驚訝了。
如此有利可圖的事,為什麼不去做?
莫非……是為了她?
「無忌兄,不必……」朱麗妍的話還沒有說完,魏無忌就看了過來。
然後朱麗妍沉默下來。
「為何?」呂不韋突然笑道,笑容裡有了諷刺,「莫非信陵君怕成了這件事後,魏王對信陵君嫉詬更深?」
此話一出,朱麗妍身子一寒。
……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因為不想再做出讓魏王嫉妒的事,因為不想再表現出讓魏王嫉妒的才能,所以才選擇不插手,不建功……
咬著下唇,悲憤地低頭,朱麗妍閉閉眼。
無忌哥啊無忌哥,原來你也有退縮的時候。
魏無忌聞言,冷笑一下,「呂老闆一介商人,難道也管起我官場上的事來了嗎?」
朱麗妍一愣,抬起頭,果然看見呂不韋蒼白了臉。
他緩緩道:「鄙人乃低賤的商人,來此高攀信陵君是鄙人愚蠢了。」他也笑,同樣森冷,還帶了幾分惡劣,「不過,即便沒有信陵君,鄙人照樣能讓魏國之糧流向趙王,只希望到時候信陵君不要插手啊。信陵君只要像現在這樣碌碌無為,既不會錯,也不會對就好了。」
魏無忌攥緊了手,緊繃了身子,陰沉地看著呂不韋。
而呂不韋嘴角帶著嘲諷的笑,瞇著眼,下頜微揚,還是懶懶的,卻沒有迴避魏無忌的逼視。
氣氛凝重,一觸即發。
「咕咕咕……」
兩人均微愕,齊齊看向朱麗妍。朱麗妍捂著肚子,滿臉通紅,囁嚅道:「不好意思哦,我還沒吃早飯呢。」
「現在都快中午了。」魏無忌終於放鬆下來,寵溺道,「那就早些吃中飯吧。」
「那鄙人就不叨擾了。」說完,呂不韋就起身。
「我就不送了。」魏無忌淡淡道,語氣客氣得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不敢。」呂不韋轉身便走。
「喂喂!」朱麗妍連忙追上,留下魏無忌一人,滿臉陰霾。
出了信陵君府,呂不韋停下,轉頭對後面跟著的朱麗妍道:「平原君是做大官的,鄙人還不敢勞煩平原君送我?」
朱麗妍歎了口氣,「你又這樣了,為何每次談到官商差距,你就會失去冷靜?」
呂不韋深深看了一會她,才卸下臉上的嘲諷,露出疲倦,「抱歉,我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朱麗妍看著他眼眸裡濃重的倦色,有點心疼,「何必看不開呢?」
呂不韋避開了這個話題,只是問:「你不是餓了嗎?進去吃飯吧。」
朱麗妍微微紅了臉,有些窘迫,「也沒那麼急。」她想了想,道,「你真要做這筆生意?」
呂不韋道:「我既然來了,定不會失敗。」
「也對……」朱麗妍呢喃。
「你擔心趙國真的會被魏國控制住糧草?放心,我向你保證,這絕不會發生。」
「嗯?」朱麗妍詫異地睜大眼。
「而且,與其防著這些,還不如看看趙國本身。」他捏捏朱麗妍的臉,「趙國輕農,糧草與藥物儲備太差,若真是打起打仗來,恐怕支持不住。」
朱麗妍被他捏得齜牙咧嘴、口齒不清:「窩治刀鳥……泥八要捏窩滴年……(我知道了,你不要捏我的臉)」
他「撲哧」一笑,鬆開手,然後拍拍她的臉頰,道:「魏無忌究竟是怎麼餵你的,才一個月不見你就瘦了。」
「瘦了?好耶!減肥了減肥了!」
呂不韋望望天,又不知她在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