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面對魯莽輕敵、高傲自恃的對手,採取後退誘敵,分割圍殲的戰法。趙括果然中計,趙軍被截為三段,首尾分離,糧道被斷。
秦軍不遺餘力地阻絕趙國的援軍和糧草,並傾全國之力與趙國作戰。
趙國向來糧草薄弱,無論是庫存,還是運輸都不得法,此時竟無能為力。趙國被困,士兵斷糧,飢餓不堪,甚至自相殺食。
趙括走投無路,親率精兵出戰,卻被秦軍射殺。
自此,趙國,大敗。
噩耗傳到邯鄲,朱麗妍看著趙王跌坐在王座裡,面無血色。
曾經有多少機會能避免這場慘敗?她曾跟趙王說過,趙國糧草後備不行;她也跟趙王說過,秦國有備而來,此時不宜貿然救韓國;她還跟趙王說過,趙括魯莽,毫無實戰經驗,不可換下廉頗。但他都不聽。
所以現在趙國敗了,她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
「咳、咳、咳。」
魏含子拍拍朱麗妍的背,責怪道:「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病了快半年了,還不好。」
朱麗妍一邊咳,一邊翻白眼,「咳咳咳,我還沒咳死就被你拍死了……」
魏含子不好意思地收手,「我大力習慣了,不好意思啊。」
朱麗妍自己摸摸胸口,順順氣,說:「真是吃虧,以後再也不病了。」鬼曉得這時候的醫療條件竟然差到這種地步,一點小咳嗽半年治不好,她的肺都要咳出來了。
魏含子瞪她一眼,「你知道就好。」
魏含子倒了杯水給朱麗妍,道:「那秦質子異人妻子的肚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朱麗妍正在喝水,聽了她的話,立刻噴了出來,嗆得不停咳嗽,滿臉通紅。
「你、你……你要殺了我啊……」
魏含子怪道:「我又沒說什麼奇怪的話,你用得著這樣嗎?」
罷了。朱麗妍喘息幾口,道:「人家懷孕了,肚子當然會變大了。」
「她應該有孕五個月不是嗎?可她的肚子看起來不像五個月大啊,反而像七個月的了。」
朱麗妍的心漏跳一拍,不動聲色道:「你怎麼知道,你又沒有經驗。」
魏含子哼道:「我沒有經驗,並不代表我不能關心。」
朱麗妍低下頭,輕聲道:「姐姐,你是不是很想要個孩子?」
魏含子摸摸她的頭,「我不想說假話,我這個年齡的女人怎麼會不想要個孩子呢?」
朱麗妍苦笑一下,「抱歉了,是我拖累了你。」
「傻孩子,這有什麼。沒有什麼拖累不拖累的,或許這就是代價,我不後悔嫁給你,我很快樂,很自由。比起那些被鎖在府裡的夫人們,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得到了許多女人一輩子都期許不來的,所以啊,不用跟我說抱歉。」
「含子姐姐……」朱麗妍將頭靠在她身上,「幸好家裡有你,否則我很多時候,我都會無所適從。」
「笨蛋。」
「姐姐,你的個性真的與無忌哥很不一樣呢。」
魏含子笑了出來,「是啊,一家人不能都像他那般死腦筋。」
朱麗妍笑死了,「對呵,不過也只有你說他死腦筋。」
朱麗妍笑著,目光穿過窗子,窗外陽光明媚,卻是一片空茫。
趙軍降了,四十萬大軍都投降了。否則還能怎麼辦?沒有了主帥,沒有了糧食,回不來,走不了,就投降了。
朱麗妍奉了王令,出城迎敗軍歸來。
那一日,青天白日,五月陽光白花花的耀眼。
朱麗妍瞇起眼,躲避陽光。
「怎麼這麼安靜?確定是今日?」她偏頭問旁邊的大夫。
大夫答:「回平原君,是今日。白起傳來符信,說已放了趙軍歸來。」
朱麗妍抿緊唇,鐵青著臉。
遠方,有人出現,卻不是料想中的大軍歸來,塵囂滿天的景象。
朱麗妍愣了,看著幾百個士兵,甚至稱不上是士兵,只是些未成年的少年們,穿著破爛的盔甲,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近。
朱麗妍飛奔上去,一把抓住一個人,大吼:「怎麼回事!」
那個少年滿臉黑污,看著平原君,「哇」的一下哭了出來,淚水滑過臉上的污垢,一張臉泥濘得慘不忍睹。
「說啊!」朱麗妍搖晃著他。
「白起……將四十萬……四十萬趙軍都坑殺了……只留我們二百四十幼兵回來報信……」
朱麗妍鬆開他,一陣頭暈眼花,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平原君!平原君!」身後有人驚慌大叫,她都聽不到,都聽不到。
白起,白起!
在她跌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才想起,白起,就是那個歷史上坑殺降軍的殺人王。
她為什麼不早點想起啊……為什麼……
魏含子心疼地看著朱麗妍,難得柔聲地道:「先喝藥吧。」
躺在榻上的人,面無血色,原本紅潤的雙唇也彷彿抹上了一層霜一樣。她轉頭,看著魏含子,目光卻是空洞。
魏含子放下藥碗,溫言道:「如果很難受的話,就哭出來吧,你也是女人,這是你的權利。」
可朱麗妍慘淡笑笑,「我哭不出來。」
真的是哭不出來。
四十萬,這究竟是怎樣的數字?這四十萬人中,有她親自在城門送走的。他們走時,鐵甲光鮮,長劍青亮,她站在廉頗身邊,為眾人敬上出軍的酒。
那時城門口,大軍陣列,眾人拔劍,劍光破空,呼聲震天。
可是,都死了,四十萬,都死了。
讀史書,但凡看到慘烈的戰事,心裡會唏噓一句「古來征戰幾人回」。可現在,身臨其境,看著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瞬間破敗,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從今以後,任何苦難我都能承受,沒有什麼能比四十萬條人命更沉重的了。」朱麗妍說著。
魏含子心一涼,道:「這重擔不該由你來背。」
朱麗妍道:「不,我要背。將四十萬人命背在身上,從此我相信天命,從此我不再怨己怨人。」
什麼愛誰不愛誰,與人命比起來,又算得什麼?古來多少癡男怨女,為情傷,為情恨,斷了自己性命。
真可笑,他們本該好好活著,卻不愛惜,那就請用他們的命,換我趙國四十萬軍。
她的眼睛慢慢變得有神,一片幽深,卻不復以往的清澈。
這戰國亂世,終渾濁了她的眼。
在府裡養了幾天病,可還是要到宮中去的。趙國大創,後事繁多。光是撫恤親屬,便足以讓朱麗妍的頭疼整整一年。
但趙王還是要見的,還是所謂在其位,謀其政。
出了門,剛想上馬車,突然撲出一個人來,朝朱麗妍扔了個東西,「咚」的一聲敲到她的額頭上,額頭立刻火辣辣地疼。
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就快進了眼睛,朱麗妍只有閉了一隻眼。
侍衛立刻將那人擒服,朱麗妍一看,卻愣了。
披頭散髮的老嫗,在侍衛手裡掙扎,大聲嘶喊著:「你還我兒孫來!」
朱麗妍沉默。
在一邊送她出門的魏含子,掏出潔淨的手帕,按在她的傷口上,她倒吸一口涼氣。
「還去王宮嗎?」魏含子憂慮地問。
朱麗妍自己動手按著帕子,下意識地轉頭,看見隔壁的宅子前,呂不韋正站著,看著她。
那老嫗還在哭喊著:「你無能打了敗仗,為何連累我兒孫啊!你還我他們!還我!」
朱麗妍回過頭,侍衛們很為難地看著她,她漠然道:「扔到一邊去就行了。」
然後提了衣擺,跨上馬車。
馬車開始動起來,後面那老嫗的喊聲越來越遠,朱麗妍揚起頭,靠在椅背上,按著自己疼痛的傷口。
不知道是誰總結的,他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真是真理。
趙國主力兵力被剿滅,還未喘息,秦國乘勝攻入趙國,幾乎是長驅直入,四月之後便包圍了邯鄲。
邯鄲城下,號稱虎狼的秦師,氣勢洶洶。
廉頗率軍頑強抵抗,秦軍一時之間毫無突破,兩軍僵持不下。
邯鄲城內,朱麗妍本以為會是一片慌亂,可此時卻是出奇的團結。秦國曾殺趙軍四十萬,這份仇恨以及保衛家園的決心,讓邯鄲城內一切均井然有序。
這個火藥還未發明的時代,冷兵器相接的戰爭,沒有硝煙,也沒有炮火,只有喊殺慘叫的聲音震天。
秦軍一波波的攻勢,接連不斷。戰爭的聲音,城內聽得一清二楚。
雖然眾志成城,但是供給還是出了問題。秦軍包圍邯鄲,糧草受制,而打仗消耗甚多,城裡儲備的糧食已經漸少,朱麗妍幾乎為此事急白了頭。
朱麗妍四處奔走之時,趙王卻在此時下令,殺了秦質子異人,要以他的人頭來祭旗。
王令下得快,連朱麗妍都愣了一愣。
不過,她倒不擔心,反正有呂不韋在,他是一定不會讓異人死在趙國的,畢竟異人可是他最大的貨物。
秦軍這幾天攻勢減弱,好像在養精蓄銳,又好像是想把邯鄲困死。但不管怎麼樣,這是個大好機會,趙國決定向魏國與楚國求援。
魏國與平原君有姻親,魏含子還是公主——雖然看不太出來。魏趙關係素善,求之則發救兵。但楚國路途遙遠,唯有以「合縱」之策促其發兵,趙王令朱麗妍親自前往。
幾乎幾個晝夜都沒有回府了,朱麗妍此時終於可以回去,稍作準備,便要前往楚國。
回到府中,剛換下衣服,就聽下人來報,趙姬在府外求見。
朱麗妍揚揚眉,道:「叫她進來。」
趙姬從門外進來,朱麗妍已經有大半年都沒有見到她了,她圓潤了許多。朱麗妍的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幽暗了一下。
趙姬站著,也不行禮,揚著下巴,已經有了貴婦人的氣質。她對朱麗妍道:「趙王下令斬殺我的夫君。」
夫君嗎?朱麗妍道:「我比你更早知道。」
趙姬又道:「呂爺來把夫君帶走了。」
「然後呢?」朱麗妍不慍不火地問,「他把你夫君帶走了,卻留下你與孩子,所以你來找我?」商人總是會捨棄次要的。
趙姬的臉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道:「你搞錯了,你在我心裡還沒有那麼高的地位。是呂爺要我來找你的。他說你定能保我與孩子的安全。」
朱麗妍一愣,然後狂笑不止。
呂不韋啊,呂不韋,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想到最優方案。
趙姬皺皺眉,道:「他還要我給你這個。」
朱麗妍接過趙姬手上的符信,一看,上面寫著:「城北有糧倉兩座,我已吩咐好,你去便能取糧。」然後空白了一大片,在木符的底部,寫著另外幾個字:「不要錢的。」
朱麗妍用手支著額,低頭不停地笑,眼睛卻有些濕濕的。
趙姬看著她,幾番欲言又止。
朱麗妍道:「有什麼就說什麼吧,有什麼好顧忌的?」
趙姬咬咬唇,道:「請平原君救我夫君一命!」
朱麗妍詫異,「呂不韋不是把他帶走了嗎?」
「可我剛出門後,就有人衝進府裡,趙王要殺人,找不到人一定會追的。」
「你不信任呂不韋?」朱麗妍深深看著她。
「我……」趙姬咬牙,「他畢竟不是官。」
不是官啊……對,他是她見過的最徹底的商人。
朱麗妍笑笑,「想打個賭嗎?」
趙姬怔怔。
「賭呂不韋能不能安全將異人送出邯鄲。」
她的話音未落,就有一人站在堂下。
朱麗妍招招手,那人走了上來,附在她耳邊講了一些話,朱麗妍再次招手,那人立刻退下。
朱麗妍笑著對趙姬道:「告訴你個好消息,呂不韋拿出六百斤金子送給守城官吏,得以脫身。城外就是秦軍,他們已經安全。商人啊,也有自己的手段,未必不如官。」
趙姬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