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得如冰似銀的月光灑落下來,染得雲白如雪,一絲絲、一縷縷的霧氣帶著風聲穿過馬車前方飄揚的竹簾,快速地掠過御苑光曉的身旁。
從一邊的窗戶中肆無忌憚映射進來的明亮的月光將他的面目映得異常深刻,半邊雪青色的臉彷彿沾染了妖華般散發著冶艷之色,流雲長髮飛瀑散下,被風吹得獵獵,向後飄去。自從沒了蜻蟲守在身邊,這一頭青絲就再也不曾束起。
原本靜坐的人兒被亮如白晝的滿月照著,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向外望去。與往時不同,今晚的月亮大的嚇人。
離得太近了……甚至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其上的陰影脈絡,加上雲遮霧隱,讓人有一種既將被月亮吸走的錯覺。
——這樣也好吧……
御苑光曉不禁苦笑著想。這樣就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了。
目光所及之處,猶遠處如沸騰著的雲海,近處看似實物的雲朵一朵朵的在眼前滑過,不由得伸手加以碰觸,然而觸手皆空,虛幻的什麼也抓不住。
回想這數月來的際遇,不正也如同這看得見卻抓不住的雲朵般虛幻不真嗎?
既然明明知曉一切皆是鏡花水月,為何還會悔痛難當,心如刀絞呢?
一滴滴的水珠撲簌簌地落下,將衣衫上暈開了點點水漬,驚覺時已是滿面淚痕,伏在窗梗上哽咽的不能自已……
好沒來由的悲痛萬分,拚命忍住卻漸至嗚咽,進而放聲大哭,淚珠滾滾卻無法控制自己。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好可悲好可恨,種種痛心之處便應在此時此景萬念叢生……
——還不如死了的好!
——只是死了也就算了!
——偏偏又死不了!
在這無人的空間,不用再掩飾自己心情的御苑光曉放縱自己盡情地痛哭,為了他心中種種說不出口的怨,種種說不出口的嗔,種種說不出口的癡,種種說不出口的愛恨情念啊……
哭吧……哭吧……
等到回了平安京,就將這心中的種種盡數忘卻,現在流下的每一滴淚水,都用來築成一顆將死之心的墳墓!
馬車仍靜靜穿行於雲海,向著那目的地,靜靜地駛去……
馬車速度慢慢的放緩了。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御苑光曉昏昏沉沉地抬起頭來向外看去。
月光仍似冰似銀,然而窗外那似雪的雲卻看不見了,察覺到自己正在緩緩的下降中,御苑光曉有點意外。
縱使是使用了式神,但也絕無這麼快就到達平安京的可能。
馬車落地,呼嘯著化為紙片旋轉飄下,被御苑光曉看也未看的收入懷中。瞬時展現於面前的是一條陌生的街道。深夜之中,靜謐的街道之上一個人也沒有,被月光洗的潔白的長路縱橫著無限延伸,耳邊依稀傳來夏蟲的私語……
這裡……是什麼地方?
失去了方向,茫然的奔走,不知不覺當中面前已然聳立巍峨的城門。
城門的那端,似乎傳來了隱隱的巨大的聲音,就連地面也微微的顫抖著——似是無數馬蹄踢踏,雜著無數人語馬嘶混合的巨大潮水洶湧而來。
一根……
兩根……
三根四根……
火把一根接一根的亮了起來。同樣被城門那端的聲音驚起的守城人正從城牆的上方向外看去。
「是義仲殿帶軍來了!」興奮的聲音在夜色中遠遠傳開來,「快開城門!快去通報賴朝殿!」
——義……仲……?御苑光曉錯愕不已。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城門,什麼……這外面怎麼會是他?自己到底跑到什麼地方來了?
心底有一個聲音警告著自己還是離開吧,不要見他了,可是雙腳卻如同被束縛住了一般的半步也挪動不了,只能怔怔的看著那正被緩緩打開的巨大城門……
一瞬間撲面的人氣讓人窒息。打開的城門外是是無數火把連綿不絕照射的亮如白晝的世界,是全副武裝的士兵與戰馬的海洋。這一生中從未見過如此多的人同時聚於一起的景象,御苑光曉被震撼的不能呼吸。
長途跋涉的三萬木曾戰士,終於在一天半的急行軍之後,到達了伊豆城中。
無數的兵馬有序的湧入城中,那其中騎於馬上被簇擁於眾人之間的英武男子此刻正在向自己步步逼進……
從城外進入城內,明明也就那麼幾步路的距離,卻像完成了從虛幻到真實強烈的跳躍一樣令御苑光曉清清楚楚的意識到了他的存在!
慢慢的穿過了城門,端坐於馬上的男子露出了被月光耀的雪白的面孔!眼瞳中閃爍著火把跳躍的光芒,一動也不動的看向御苑光曉!不及分辨那一眼中含著什麼樣的感情,只覺得心臟突然間抽痛了起來……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他看到了我!
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反應的竟然就那樣轉身就跑,
卻在奔跑了兩步之後又止住了腳步——不!我為什麼要跑!我……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但是他卻不敢轉過身去,不敢面對源義仲!
之前才哭著讓自己死心,誰知道竟然又看到了他……雖然不免有點詫異怎會如此,但也有點意料之外的小小的驚喜感覺……
那目光越發的熾熱了……御苑光曉知道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巡睃不已——可是,他是怎麼了?為什麼見到了我卻一聲也不吭?
那一眼的表情……好怪啊!
就在他尚未作出決定的同時,源義仲的馬,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御苑光曉?」
在還沒來得及回答之前,就被人扯住了手腕的提了起來,猝然的騰空而起,御苑光曉只聽見手腕「喀」的一聲……
「——好痛!」痛的臉色發白,御苑光曉在身子已經落於馬背上之後,恨恨的瞪向源義仲。
「沒有斷,放心好了。」源義仲冷淡的說,然後放開了他的手。「……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怎麼知道。
咬著下唇,御苑光曉一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什麼?御苑光曉看向源義仲。——自己死了是什麼意思?雖然之前的記憶也只到被那奇怪的男子用法術令自己痛苦,痛苦的昏死過去為止,但是應該也沒到被會人認為死了的好吧!
「你沒死……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真的好嗎?為什麼我聽起來根本就沒有太好了的感覺呢?分不清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御苑光曉咬住了嘴唇,輕蹙起眉頭。
在源義仲的懷裡向上看去,御苑光曉只看見他堅毅的下巴繃的緊緊的。以為他的眼睛是看著自己的,誰知卻沒有。
不知道他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御苑光曉撫著酸痛的手腕,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抱著我。」源義仲淡淡的道。
咦?為什麼?但是被源義仲那威嚴的目光一掃,御苑光曉又有點膽怯——什麼嘛,我為什麼要怕他!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御苑光曉的心裡就是有點怕,有點非常害怕今夜的他。
有點心不某情不願的伸手手環住他的身體,他的身上穿著厚重的盔甲,御苑光曉幾乎抱不緊他,再用力些,就是整個身子全部伏在他的懷中,臉龐緊貼他的胸膛這般令人羞恥的姿勢……氣憤憤的,御苑光曉盡力的令自己不要與他貼的那麼近,可是這種頭向後仰的奇怪姿勢讓腰和腿都變得極為沉重……
源義仲鬆開了扶著他的一隻手,放到了韁繩上。
「駕!」
戰馬長嘶了一聲,前足幾乎立了起來似的向前躍去,開始快速的奔跑起來。被馬的突然開跑有點嚇到,御苑光曉在一瞬間腦子中一片空白,只曉得拚命的抓住他的盔甲生怕自己掉下去跌斷了脖子。
等到適應了這速度和節律的時候,御苑光曉才強壓下砰砰直跳的心悸,一邊鬆開了抓的死緊的手指。
滿手濕濕滑滑的似乎抓了一手粘膩,御苑光曉皺著眉頭將手置於眼前,卻被那一手的鮮紅嚇的倒抽了一口冷氣!怎麼會有這麼多血!難道是被自己抓的嗎?可是自己哪來的那麼大力氣?還是他受傷了?
「義仲……這……」慌張地望向他的眼眸,希望得到他的回答,然而他卻只是冷冷的,冷冷的盯著他,那眼光冰冷極了,讓御苑光曉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難受起來,就連聲音也變小了許多:「你受傷了嗎?」
「哼……」從鼻端發出了一聲似是不屑的聲音,源義仲冷漠的道:「你會在意嗎?還是關心你自己吧。」
御苑光曉又驚又怒,這、這是什麼態度!太奇怪了吧!我可是在關心你哎!這麼難得的,你卻不知珍惜!八嘎!八嘎八嘎八嘎!!這樣對待我你會有報應的啦!
他還在生著悶氣,他們的目的地卻已經到了。
燈火通明的府坻開著大門,一個全身華服的男子迎了上來,激動的叫道:「義仲,你來了!」
源義仲微微的點了點頭:「嗯。賴朝哥哥……我來了!」
御苑光曉聽他的聲音有些異常,關心之下也忘記自己正在生氣,抬頭向上看去只見他臉色蒼白,竟然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御苑光曉嚇了一跳,再也顧不得矜持,就關切的問:「義仲,你還好吧!」
這時,源賴朝也發現了源義仲的異常,他當即走上前來,然而源義仲等不到他走近,就再也支持不住的向後栽倒,在御苑光曉的驚叫聲中,失去意識的摔了下去。御苑光曉的抓住了他的手,卻忘了自己是多麼無力,失去平衡的同時身不由己的也被帶了下去。隨著他一長一短兩聲驚呼,兩人在馬下跌成了一團。
「義仲!」源賴朝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探看著他的情況。
「義仲!」御苑光曉摔的背上好痛,手骨也痛的像要裂開一樣,但是在他身邊的源義仲一動也不動讓他膽顫心驚。剛剛那滿手的鮮血就讓他感覺不妙,現在……御苑光曉緊緊咬著下唇……不要有事啊……義仲!
源義仲微弱的哼了一聲,努力的睜開眼睛。
眼前發黑,背後好痛……
他沒有聽從神宮硯道的勸阻,不但擅自帶傷領兵來伊豆,竟然還做出了一天一夜人不離馬、馬不離鞍的冒失舉動——縱然,他臨行之前大夫拼了命的勸阻說尚未癒合的傷口不適合長途跋涉,但在他拔刀相向的情況下,也只能噤口不言的密密替他纏上布條將傷口小心翼翼的護了起來……
可是那能有什麼用呢?馬上顛簸,傷口早就裂開了。他分明知道,卻不願意多停半忽兒讓人替他換藥,反而越痛,就越能提醒他還活著!有些時候,妹妹的影子在眼前出現,他心痛的,心痛的認為自己活不下去了!然而他還活著,他是背負著妹妹的死而活著的無用男人!甚至,他還覺得不夠痛!他的傷口中,不知不覺已經滲入了自虐的毒……
一天一夜的奔波,他吃不下飯,就喝了幾口水,水進了嘴裡,腥腥鹹鹹的。他伸手進嘴裡摸摸,一嘴的水泡,好多都已經破了;牙關也鬆動了,那是一路上咬得太緊……冷笑著殘忍的用舌齒將其下的水泡盡數抵破,激痛過後微微出了點汗,失血的眩暈被汗漬的抽痛的傷口趕跑,於是又趁還有力氣的時候吩咐等待著的大家上馬、趕路……
神宮硯道悠哉游哉的走了四天的路,源義仲只走了一天一夜。於第二天的深夜時分,他連同所帶的三萬兵馬,終於來到了伊豆城外!
沒想過會在大開的城門之中看到他的……
那個在妹妹的影子中偶然閃現的面孔……是提醒自己要記得恨他嗎?可是他也死了吧……連恨都沒有著落了……一剎時在內心瘋狂滋長起軟弱的念頭……
——連優曇也離我遠去了……還不如死了的好!
——連那個男人也死了,連復仇的機會都沒有……只是死了倒也罷了!
——可是尚有大業未成……偏偏又死不了!
幾乎與那哭泣著的御苑光曉想的一樣,差別只在於他流著的,是血而已。
終於到了伊豆了,有點鬆懈下來的呆呆望著大開的城門。憋著勁從木曾來到這裡,一個目標完成了,就有些失力的感覺……
然後他抬起了頭,他的視線裡,出現了被他下意識間認定已死的男人,正有些驚愕,有些驚慌的站在月光如水的街道中央注視著自己——
然後,他竟然扭頭就跑?
心裡馬上不高興起來,你跑什麼跑?我是會吃了你?還是會殺了你?就算我要殺了你,你也不許從我面前逃開!
皺著眉驅馬追了上去,前面的人跑了兩步卻又停住了。
在胯下的馬經過那個人身邊的時候,源義仲俯下身去,猛得抓住他的手腕,將那輕飄飄的身子如同放紙鳶般的提了起來……
他好輕……
然而他還是又驚又怒的呼著痛,看樣子扭到了手腕。
對自己的手勁相當瞭解,不用看也知道沒有斷。出乎自己意料的冷淡聲音……原以為會更冰冷一些吧……如果面前的他正是殺了優曇的人,源義仲意外自己怎麼還會這麼冷靜。
可是……他沒死……
這個男人他並沒有死……
那優曇會不會也沒有死?
明明看到優曇在面前死去的源義仲在心裡一邊否定這個想法一邊又存在著小小的希望——「原來你沒有死。」頓了頓之後,他又道:「你沒死……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絕對是真心的呢……認為這個男人沒死太好了。
一瞬間又有了活下去的動力……就算優曇無法復生,至少也可以親手……
——結束掉這個男人的生命!
不管你是什麼人,傷害了優曇就絕不可饒恕!就算對你抱歉也罷,總之就是如此。
在那之前,還是先到賴朝那邊去吧……頭腦已經有些不清楚了,眼前有些發暗。剛剛那麼的用力,背上的傷口好像又裂了,麻密的痛著,溫濕的液體正在緩緩的被包紮的布條吸收著。
那麼,在倒下之前,先到賴朝那邊去吧!
「抱住我。」
無力分出一隻手來照顧他,雖然不想,可是在這時跌斷了他的脖子不是源義仲的願望。懷中的御苑光曉睜大了眼睛,看起來有點生氣,可是還是柔順的抱住了自己……
有點恍惚,他那上揚的明眸竟然散發著優曇一樣可愛的氣質……
搖了搖頭。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他發現了自己背上的傷口……可那不正是你造成的嗎?於是對他關心的問話刻意冰冷的回答著。
然後在兩人的沉默之中,看到了源賴朝。
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下,被源賴朝叫人安置在他的一個妾室的房間之中照顧。白拍子出身的侍妾因本來就身份低下可以不受拘束的照顧他。
天亮的時候,源義仲醒了過來。
溫婉的女性正微笑著將降溫用的冷毛巾從他額頭上取下。另一隻卻不著痕跡的從一直緊握著她那纖細手掌的大手中抽了出來。
「您醒了,義仲大人。」
朝陽的光輝有一點剌目,源義仲在醒來的那一剎那竟然以為在自己身邊衝著自己笑的人是御苑光曉。在未完全沉睡的意識裡,彷彿也飄浮著自己緊握他的手的細微片斷。仔細的回神過來辨認,是完全不認識的女性。「嗯。這裡是哪裡?夫人是?」
「不敢,我只是個身份卑微的人。在下這就請賴朝大人過來。」雖然不是什麼高貴的人,但是也有一種獨特的氣質。那纖瘦的背影,離去時輕緩的動作都讓源義仲卻又不由得想起優曇來……
她……很像優曇……自己怎麼會以為她是御苑光曉呢?
「請等一等!」源義仲只覺得頭腦一熱,就不自覺的叫了出來。
那女人回過頭來,有禮的道:「義仲大人還有什麼事嗎?」
「能……能不能讓我抱一抱你……」不知道抱起來會不會跟妹妹一樣?不,也許她較豐腴一些。
女人臉上色變:「太失禮了!在下雖然是身份卑微,但卻絕對不是隨便的人!」
「呀!您誤會了!」源義仲慌忙辯解:「我只是因為你很像我的妹妹……」
「……那也不行。」女人行了一禮,臉色稍稍和緩了下來:「雖然感到抱歉,但是還是不行。在下告退了。」
用比剛剛快得多的速度離去,源義仲失望的意識到她並非優曇。看到跟優曇相像的人就想擁抱可怎麼行!那不是成了色情狂的老頭子了嗎?啊!剛剛還忘記問她那個人在哪裡了……
精神好了不少,果然重傷的時候還虐待自己的身體是不智的選擇。
敷上了清涼的藥膏,纏上了清潔的布條,令身體舒適得多……傷口好像沒那麼痛了。受傷這麼久以來,直到今天才有正在恢復的感覺。
一面伸展著身體,一面慢慢的站了起來。
因為是有些悶熱的夏季了,廊上的格子窗一排排都開著。徐徐的微風吹過,不知道那裡飄來了梔子花的濃郁香味。
稍微的等了一會兒之後,源賴朝還是沒有來。源義仲不耐煩起來,披上了衣服連帶子也不系的走出了房間,憑著記憶辨認著主屋的方向走去。這裡並不是木曾,不習慣他的率性,看見他衣衫不整樣子的侍女們用袖子摀住唇吃吃的笑著避開,令他連想問個路都沒有辦法。
就在幾近迷路的時候,從長廊的一端出現了到剛剛為止還在照顧著他的女性。臉色有些不佳,皺著眉頭的樣子讓人心疼不已。
「啊,夫人。」源義仲爽朗的打著招呼,與優曇相似的女性讓他不自覺的心情變好:「賴朝哥哥呢?」
女子沒想到會遇見他,一瞬間抬頭時露出了迷惑驚慌的表情。
「啊?……啊。」女子低下頭,支吾著說:「啊……賴朝殿他……」
「賴朝哥哥不在嗎?」
大概是想應和,女子點了一下頭,但隨即又改變了心意的道:「嗯……不,他在。」
「能帶我過去嗎?我的傷並不要緊,讓哥哥來看我有點失禮啊……」
「啊?嗯……好。」不知道為了什麼有點心不在焉的回答著,女子轉過身去帶路,那前進著的碎步急促無端。
指著那一間屋子,女子止步不前,似乎並不想讓人看到她的說:「就在那裡了……義仲殿,我想你還是先招呼一聲再進去比較好……」說完之後女子的臉上閃現出一絲痛苦無奈,什麼話也不說的走掉了。
然而並未瞭解那女子話中深意的源義仲就那樣的走近了。與之同時從房間中傳出來的響聲傳入了他的耳朵。
「……滾開!」男子惱怒的叱喝聲傳來,然後是砸東西的聲響。
「為什麼?你不記得了嗎?嗯?假冒我未婚妻的人!昨天我就奇怪了,為什麼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少胡說了!誰假冒你的未婚妻啊!還有,趁著別人睡著的時候偷偷做些無禮的事……真是卑鄙!」
「真是大膽啊!竟然敢對我說這種失禮的話!」
「啊!」隨著驚呼聲接下來就是掙扎踢打的聲音,源義仲皺著眉頭從格子窗望了進去——
被源賴朝按住雙手壓倒在地上拚命掙扎的男子正是御苑光曉!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兩個竟然認識嗎?
「看你還往哪裡跑!」
「無恥!對我這個男人也想做什麼嗎?」御苑光曉一臉怒意的道:「看清楚,我可是個男人!」
「如果有你這種美貌,即使是男人也無所謂啊!」源賴朝發出了呵呵的笑聲:「況且……曾經代替那個貴子自己跑到源家來的奸細,不正是你嗎?被我做些什麼又有什麼關係?」隨即低下頭去啃咬著御苑光曉的脖頸。
「……我有所謂啊!……」
御苑光曉奮力的掙扎,無奈卻抵不過源賴朝那武將的蠻力,在喃喃的吐出了一句什麼咒語的時候,緊緊壓制著他的源賴朝像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抓住領子提開了。
「啊?!你做了什麼?」現時掙扎的人換成了源賴朝,猶如被看不見的繩索所束縛,整個人緊緊的貼於牆壁之上動彈不得只得大聲的吼叫。
「只是制止你對我無禮!」御苑光曉在源賴朝的重量消失的那一剎那站起來逃了開去:「對不起,你就那樣好好反省一下吧!」
無視於被固定在牆壁上的源賴朝惱怒的吼聲,御苑光曉擰了擰鼻頭,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間。
接下來,要去哪裡呢?去找義仲?不,還是不要吧……
自己曾「頂替」那個輕澤貴子被送到這個家裡來,身為男性的身份暴露之後就有奸細的嫌疑,雖然後來逃掉了,可是面目仍然被許多人所記得——源賴朝便是其一,而且還討厭的對自己抱有不軌的念頭……
再加上,自己好歹也是京城的陰陽師啊!雖然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在這敏感時期,多多少少也會是個麻煩吧……
低頭猶豫難決,沒注意到身後一個人影已經駐足許久。
「那是邪術嗎?」
「呀呀呀~~~??」被突如其來的問話聲嚇到,御苑光曉叫了起來。當他轉過頭去看到那是皺著眉頭的源義仲之時,不由放下了一顆擔憂了整晚的心,驚喜的道:「義仲你沒事!太好了!」
裡間傳來了源賴朝的呼喝:「該死的!義仲你趕快來幫我弄掉這些該死的看不見的東西!!」
「……」源義仲疑問的看向御苑光曉,那眼神讓他頗為不悅:「那才不是邪術呢!」
「那不是重點。光曉,我有件事要問你,我……」從再見御苑光曉的那一刻開始,源義仲就一直想問的那件事……
「我……」源義仲的心情緊張,萬一……萬一御苑光曉的回答不如希望的,自己要怎麼辦?
「唉?你的……什麼?」
「我的……妹妹她還活著嗎?」終於將他想問的那一句話問了出來。
「妹妹……是那個曾生靈脫體的公主嗎?」御苑光曉愣住了:「為什麼問我?」
源義仲的心沉了下去。
是啊……明明看到妹妹死在自己眼前的!
只是因為屍體跟這個男人一起失蹤就抱有不現實的奢望,真是愚蠢至極!對他有所期待的自己……愚蠢愚蠢愚蠢!
「是啊,就是她……」源義仲覺得一陣陣的發冷,優曇她……果然是死了嗎?
「為什麼問我?自從那件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跟我有什麼關係嗎?義仲,你這樣問我有什麼用意嗎?對不起,我不明白,你能不能說清楚?」御苑光曉隱隱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而急切的追問,可是源義仲卻什麼也不回答,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的沉鬱
「是嗎?」源義仲不再多說了,他踏上一步緊緊的抓住了御苑光曉的手臂。御苑光曉的心撲通跳了一下,不知所措起來。
然而一語不發的源義仲只是將御苑光曉拖入了房間,然後用命令似的口氣道:「先放開賴朝殿!」
御苑光曉用力的將自己的手臂從源義仲的大手中掙脫出來,憤憤的瞪著他道:「這算什麼?他要對我無禮我不能反抗嗎?」
「不要跟我說這些,快放了他。」完全不容反駁的架勢,令御苑光曉啞然。
「……好、好!」
御苑光曉氣的連手都顫抖起來。好,源義仲,你居然、居然……
正在牆上哇哇大叫著掙扎的男子掉了下來。狼狽不堪的起身,衝到御苑光曉的面前揚手就打。只用怨恨的表情瞪著源義仲,御苑光曉竟然不閃不避的接下了那一擊。
「啪!」源賴朝太過用力,御苑光曉的左頰上頓時呈現出了一個鮮紅的掌印,整個人也不由自主的隨著那一巴掌飛了出來,摔倒在一邊。口角處緩緩的滲出血跡,御苑光曉卻再度揚臉,倔強的瞪向源義仲!
源賴朝看了那樣的眼神就生氣,衝上去還想再打第二下,揚起手來的時候被源義仲制止了。
「夠了!賴朝哥哥,這樣不難看嗎?」源賴朝回頭看向源義仲,咬牙道:「好!我給你這個面子,今天就放過他!」
怒氣沖沖的源賴朝走後,源義仲看向仍伏在地上不肯起來的御苑光曉,看著他那怨恨責怪的目光,心裡一絲歉意油然而生。他知道第一下沒有阻止是自己不對,可是……隨之而起的怒火卻又將這一絲歉意給掩蓋——我為什麼要感到抱歉!這可是殺掉我妹妹的男人啊!我要怎麼對待他也不算過分吧!
「怎麼?生氣了嗎?」源義仲歎了一口氣:「可是他畢竟是這裡最大的人,就連我也要聽他的……」說著沒有什麼說服力的借口
「就算要被他非禮也要認命嗎?」御苑光曉憤憤不平的大叫了起來。「對不起,殺了我也做不到!」
「還痛嗎?」源義仲卻沒有對他生氣,而是伸手輕輕的碰觸著他的臉頰,那裡已經紅腫了起來。
「……」御苑光曉的怒氣在一瞬間就消失無蹤了,是因為突然被這樣溫柔的對待。不管是病痛、屈辱什麼也可以忍受,但只有對溫柔無法抵禦,御苑光曉的心正是如此奇怪的存在。
「才不痛呢!」倔強的側過臉去,御苑光曉其實痛的半邊臉都失去了知覺。
「真的不痛嗎?」
「……痛啦!」御苑光曉再也受不了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柔,眼淚止不住的掉了下來:「痛死了啦……」
可惡啊……為什麼會流下眼淚呢?我怎麼會如此軟弱呢?他羞怯於紛紛掉下的淚水,將整個臉都深深的埋入了膝間,然而他的手,卻不自覺的緊緊牽著源義仲的衣角。
源義仲看著他倔強哭泣時強忍抖動的肩膀,捏著自己衣角那用力到發白的手指,一股莫名的情緒湧了上來,於是把手輕輕的放在了他的頭上,御苑光曉的身體猛的震動了一下,隨後哭的更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