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一退,父親還會做出怎樣的事,他不清楚。要拿她再冒險一次?除非他瘋了,不然在他腦子清醒的時候,她想都別想要他再試一次。
「這跟逃走有什麼差別?你永遠都不肯面對你父親!一輩子都會有個疙瘩!」
「我不在乎。」她別想說服他,就算她現在真的很可憐、也不能動搖他的意志。
「但是我在意!」童昕吼出來,他總是不懂她的心,「我只想要你下半輩子快樂的跟我在一起!」
聽到她用力的吼出心中的願望,穆以律有點一愣,說不出那種感覺。
「我警告你,不能把我的教室隨便頂掉,不准把我行李擅自打包,在我的傷好以前,你想都別想我們會像個膽小鬼一樣逃走!」
「童昕,那不叫逃,是離開。」她明明虛弱成這樣,還張牙舞爪地威脅他,穆以律真是又氣又好笑,拿她沒轍。
「我管你……」她話說得太用力,身體又開始痛起來,「好痛……」
他緊張的彎下身,擔心的模樣溢於言表,「哪裡不舒服?不要激動,好好休息。」
「那你別跟我吵。」好痛,該死的!她難道是跌到十八層地獄嗎?所以身體痛得要死。
「噓,不要說話了。」她臉色發白,足以見得很不舒服。
「都是你……」
穆以律低下頭,堵住她喋喋不的小嘴,病人就應該要好好的休息,乖乖聽話,才會痊癒得很快。
他的小太陽,又回來了!
***
「誰送你花?」
「我的仰慕者。」
穆以律瞪了病床上的童昕一眼,「油腔滑調。」
這兩天他午休都會來醫院一趟,陪她吃午餐,休息一下才進公司。
她恢復情況良好,好在腦震盪沒留下什麼後遺症,手腳受傷的地方雖然傷還在,但身上的瘀青已經退了。
他把餐桌架在床上,擺上便當。她總是嫌醫院的伙食,所以不忙時他會替她買中餐過來。
穆以律明白她不是挑嘴的人,會這樣說只是想要有人陪,這小女人就是怕無聊。
「不要再看書了,趕快來吃飯。」他抽走她看到精彩的推理小說。
童昕嘟了嘴,看到他買了雞腿便當一臉很垂涎,高高興興地吃起來。不過她的右手不太靈光,穆以律拿湯匙餵她。
「有誰來看你?」有花有書的,昨天中午他來時沒看見。
她笑瞇眼,左手拿起雞腿啃起來。這家雞腿便當超好吃的,穆以律對她真好,已經買來好幾次,病人福利真好,只是有點無聊而已。
「看樣子,一樣是你的仰慕者。」他的口氣酸溜溜。
「呵,對啊!」童昕還不知死活。
「是誰?」他搜尋有可能的對象,才發現根本找不到這號人物,她平常不是跟他在一起就是穆風,哪裡來的仰慕者?
「隔壁病房的人?」這很有可能,以她沒幾兩重的警戒心,跟誰都可以處很好的個性,光這兩點就加分了,更何況她長得很可愛,只是看起來比較乾巴巴,但他清楚她瘦歸瘦,該有肉的地方其實很有肉……
到底是誰?穆以律覺得自己像個妒夫,泡在醋罈裡渾身酸溜溜的,實在難受。
「童昕,你不說的話……」
他還沒得到答案,房門就被人拉開——
「童昕!」穆風背著書包開開心心地進來。
穆以律本來要問小鬼這時候怎麼沒在學校,結果看到他身後的穆嚴嵩,臉色瞬間鐵青了。
穆嚴嵩捧著一束花,和瓶子裡擺的一模一樣,穆以律頓時明白她所說那該死的仰慕者是指誰。
那女人耍他!但是,更讓穆以律詫異的是,父親居然帶花來探病。
童昕舉起雞腿跟他們打招呼:「怎麼有空來?」
「穆風說想跟你一起吃中飯,所以今天接他早退。」穆嚴嵩沒看兒子古怪的表情,把花放在床邊的小桌上,連便當一起,「原來你已經在吃了。」
「沒關係啊,一起嘛!是昨天那間燒肉飯嗎?」
穆以律困惑地看著她,昨晚父親有來過?因為他加班所以沒辦法來,只打電話給她,她說沒關係,她會自己解決晚餐。
「既然不難吃,那就再吃一次。」穆嚴嵩依然冷冰冰的模樣。
「真的啊!穆風,先給爺爺搬張椅子來。」她指揮著放下書包的穆風。
小傢伙很勤勞地搬了椅子過去,然後換下昨天的花,到廁所加點水又把剛拿來的鮮花插上去。
之後,他拿了便當坐到三步遠的沙發上,安靜地用餐,非常有規矩。
穆以律像根木頭站在旁邊看著他們三個人奇怪的互動,沒辦法消化眼前的狀況。
穆嚴嵩把便當拆開,亮在童昕面前,她用沒受傷的手抓一塊燒肉。
「沒教養,野蠻人!」穆嚴嵩瞪她一眼,告訴她幾遍,女人家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連吃也要有吃相,真是粗魯得不像話。
童昕揮著手,不管他碎碎念,「以律,我要吃飯。」
穆以律僵硬地坐下來,繼續餵她吃飯。
病房內大家安安靜靜地用餐,有時候童昕會講幾句話,穆風抬起頭來笑一下又繼續吃飯,穆嚴嵩則是面無表情,好像沒聽見她講啥,穆以律則是臉色難看到像見鬼一樣。
飯後,穆嚴嵩帶孫子去買飲料,童昕則是趁機開口跟他要了一罐果汁還有巧克力球,被他罵是貪吃鬼。
隨後一老一小出了病房。
穆以律沉默地看著父親離開,難以言喻的情緒橫亙在他心裡。
這輩子他遇到很多事,就是沒想過自己可以跟像樣和平的共度一頓餐飯。穆嚴嵩總是很忙,忙到從不在家裡吃飯,餐桌上總是只有他與大哥。
就算在屋裡同桌,那也是因為他舉辦宴會什麼之類的。
印象中,他沒有和父親好好吃頓飯過。
「你看,這沒什麼難的。」童昕明白穆以律沒辦法立刻適應這樣的情況。
昨天穆嚴嵩回去前,她親穆風的時候偷偷告訴他今天找爺爺一起來吃中飯,然後很開心的跟爺孫倆說再見。
「你安排的?」
「沒有,只是湊巧。」她拿面紙擦擦嘴,吃得很滿足。
「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
「可笑什麼?人家來探病,還帶束花,我應該把人趕出去?」
一束花就把她收買了?穆以律眼睛瞪到快滾出來,「也不想想你這樣是誰害的!」
「自己造成的啊,我不是說過。」
「你胡說八道!」他大吼起來。
「啊,我的頭……」
童昕扶著腦袋皺起眉頭,穆以律果然閉嘴彎下身去查看她。
「幫我打開那個抽屜。」她指著病床旁邊的櫃子。
穆以律依言,看到一袋文件在裡面,是紐約私人醫院的病歷資料袋。
「你應該看看。」
穆以律疑惑,不過還是倒出裡面的資料,專業用語他不是那樣瞭解,但是他看到一張X光片,表上幾個關鍵字,然後看到病歷表上填的名字,是他的前女友!
「你怎麼有這些東西?」他很訝異,她從哪裡弄來的?
「徐醫生給的,他希望我可以交給你。」童昕看見他臉上白得沒有血色,「他來看過我幾次,我向他問起那件事,起初他不太想講,但你知道我實在很盧。」
他知道徐醫生敵不過,就像他總是被他說服。
「當年他就是到紐約拿錢給你前女友的人,一開始穆嚴嵩請她離開你身邊,但她懷孕根本不肯。徐醫生藉故請她到醫院去做產檢,孩子沒拿掉,可是卻檢查出她生病的事實,是腦瘤。」
穆以律想起前女友常常有偏頭痛的毛病,但她並不在意,說是老毛病。
「徐醫生告訴她,要動刀才有痊癒的可能,所以勸她把孩子拿掉,體力養好再說,反正她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你父親瞭解後,表示願意幫她出這筆錢,條件是她康復後必須離開你身邊。」
穆以律淒慘的笑,果然是他父親的作風,他並不意外。
「那段時間,徐醫生留在當地,一方面照顧她,另一方面向你父親稟報。其實那顆瘤很巨大,開刀成功機率渺茫。但徐醫生總給她希望,直到某一天,她獨自複診,要求醫生說明全部病情時……就崩潰了。」
她看見穆以律眼角濕熱,咬著牙下巴繃緊。那是她最難熬的一段日子,但是他忙著學業,以及到建築事務所學習,已是分身乏術並不知情。
他只明白前女友的家人非常不諒解他,除了她自殺之外,其餘細節他一概被隱瞞,他追問著對方她是否留下遺書或是什麼給自己,她的家人口徑一致說沒有!
就算有,或許他父親也會全部銷毀。
「後來情況如你知道的那樣。」一條年輕的生命,自己先做了判決,「這我就是所有的真相。」
「為什麼要跟我說?」一股熱氣竄到鼻頭,穆以律痛恨這種感受。
「他老了,你不能總是這樣子。」因為不願他傷心,所以穆嚴嵩什麼都沒說。
「我只要你跟穆風就好!」父親怎可能會這樣對他——穆以律不信。
「當時他只是覺得你們太年輕,希望你專心在想做的事情上。」
穆以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應該要追根究底,但是他沒有!因為他一開始就認定是父親的錯,而自已不夠堅強,才會造成這種遺憾。
為什麼真相是如此?他覺得像被人揍了一拳。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驕傲得不願承認過錯,而把一切全推給父親去承擔。他以為這樣說服自己,對前女友的死才會稍微釋懷些。
殊不知,他用最惡劣的方式,掩飾心中的罪惡。
「我只要你跟穆風就好!拜託……」他一再重複,像艘失去舵手的小船,感到無比的茫然。
「但還是不完整,對不對?」童昕朝他伸出手,這男人其實需要很多愛,才會覺得有安全感。
穆以律抱著她,埋在她的肩窩裡,濕熱的淚水不小心滑落。
他很忍耐,不想要讓淚水掉下來,苦苦壓抑。
「你父親很後悔,只是沒辦法說出口。」他們父子倆很像,都在某些點上很執著,「那不是他想要或是能阻止的,他很想幫助她……但天不從人願。」
「這些年,我都是這樣過的!」抱持著對父親的仇視,反覆把自己深埋,直到遇見童昕。
他總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擁有很多愛,必須孤單的過下去,寂寞的舔舐著傷口,抱著殘缺的記憶走完這一生。
他在哽咽,她很心疼,「你可以選擇更好的方式。」而不是作繭自縛。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做不到!」
他就像抱持某種信念固執活下去的小孩,突然某天有人告訴他錯了,把真實攤在面前,將織出來保護自己的蠶繭給割破,硬生生把他拉出來。
這種既難受又慌亂的情緒,穆以律沒辦法承受,甚至感到無比的痛苦。他不確定往後的日子該怎樣面對父親,或是消極的逃避一切!他覺得既難堪又折磨。
「我們可以慢慢來,時間還很多,只要你願意的話。」
穆以律明知道她受傷,仍舊很激動的抱著她,他的情緒沒辦法立刻控制下來。
他很糟,可是她還是願意留在身邊幫助他。
有好多次,他脆弱的時候她總是都在,幾度他想放棄,她還是不斷鼓勵他。他何德何能獨得她的寵愛,他是個這麼自私又糟糕的人!
但是,他已經習慣她的溫暖,無法獨自過下去了。
她的照耀,把他陰暗的人生給點亮。
「謝謝你……」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麼的感激她。
童昕淺淺地笑,她懷裡的大男孩,已經真正成熟了!
以後,他可以發自內心學會微笑,並且擁有更完整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