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見過她發那麼大的火,以至於被她吼了一通之後愣了半晌,才回神去看她的情況。
在洗手間外,見她跪坐在地上吐得一塌糊塗,他覺得緊張。拿了毛巾給她,她一聲不吭地接過,而後旁若無人地將自己打理乾淨,再熟視無睹地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因為不知道她的想法,所以覺得惶恐,直到見她拿了被褥整理客房的床鋪,他才打破沉默,惴惴地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最近身體有些不舒服。」她簡單地回答,而後禮貌地將他請了出去,緊閉房門,任他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門外發呆。
婚姻中突然出現的狀況令他無所適從,不懂得討巧賣乖,更覺得懊喪。
這算什麼,吵架嗎?可是為何她依舊重複著一切,將他的飲食起居照料得無微不至,每晚仍然定時為他上藥清理,直到傷勢完全好轉?
她在生氣,可是為什麼生氣?生什麼氣?他不懂,更不明白。
「好難得看你發呆。」
含著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董亦輝轉頭看過去,見是卞朝霞,點了點頭,心不在焉地開口:「是你啊。」
聲音有氣無力,卞朝霞好歹也聽出了些異常狀況,挑眉,瞅他無精打采的模樣,「聽你的口氣,似乎想要看到的,不是我哦。」
「哪有?」董亦輝尷尬地坐直,不太習慣被輕而易舉地看穿心思。他勉強笑了笑,見卞朝霞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頓了頓,開口問:「有事?」
「董醫生——」卞朝霞歎了一口氣,「就算想要見的人不是我,麻煩說話的時候口氣也稍微挽留一些,不要將驅逐意味表現得這麼明顯好不好?」見董亦輝嘴皮動了動,怕是想要解釋,她揮揮手,在他對面坐下,吐吐舌頭,「別緊張,開玩笑的啦。我敲了門哦,只是你沒回應,不得已我只好擅自進入了。」
「抱歉,我有些走神。」聽她口氣輕鬆,並沒有在意,董亦輝這才放下心來。
「沒關係。」卞朝霞聳聳肩,同事這幾年早就瞭解董亦輝內心媲美天使,除去外表因素,簡而言之,他簡直就是單純得可怕。
除了董亦輝,這種男人怕是早就已經絕了種。
感慨歸感慨,不過沒有忘記自己過來的目的。小小戲弄完畢之後,她拍拍桌子,提醒又準備走神的董亦輝,「院長請你去他的辦公室。」
「院長找我,什麼事?」董亦輝反問她。
「當然是好事。」瞧他反應慢半拍的模樣,看來煩惱的事情還不小,「你的學術論文獲獎了,下個月要代表院方去日本參加學術論壇會。」
董亦輝愣了愣,下意識地看擺在桌面的檯曆,下個月啊,不就是幾天之後?挑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出差,兩不相見,他與甘蕾之間的矛盾會不會進一步升級?
「怎麼看起來不太高興?」聽了喜訊不見開心,反而眉頭深鎖似乎很為難的樣子,倒叫卞朝霞著實好奇起來,「這種機會相當難得,你知不知道院裡有多少人在羨慕你?」
他當然知道機會難得,很多從醫幾十年的老資格醫師都沒有這種機遇,上天對他實在是太垂青了一些。但是,甘蕾她——
哎,好生為難!
「到底怎麼了?」看來失態有些嚴重,不然不知人間疾苦的董醫生是絕對不會露出這麼進退兩難的模樣。嘿,真是奇了,家有賢妻照顧,事事顧全周到,他到底還在惱個什麼勁兒啊?
思維自動暫停,聯想到一種可能性,卞朝霞小心地開口:「你不會是跟甘蕾吵架了吧?」
眼神又灰暗了一些,她還真是神算,一語居然就中的。不過奇怪哪,從來小心寶貝董亦輝的甘蕾居然會跟董亦輝慪氣,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心情不好的人最好少惹為妙,既然她已經將院長大人的原話帶到,那麼自然也可以功成身退,免得待會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事發生,她難保能控制得了局勢。
心思一轉,她立即起身,動作細微,正待撤退——
「卞醫生——」不料,關鍵時刻有個猶豫的聲音喚住她,「通常你覺得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會發火嗎?」
如果要明哲保身,她應該打著哈哈含混過去,可是看到董亦輝混雜著茫然和期待的眼神,居然刺激了她充沛的內在母性熱情,很難殘忍地就這麼丟下他不管。
「嗯,一般情況下,作為女性因為生理原因,每個月有那麼幾天時間會影響情緒,當然,脾氣會稍微失控一點。」她是很有愛心的人,助人為快樂之本,小小地回答一個問題應該不會引來什麼麻煩吧?
不過,她對董亦輝講這些,似乎有些廢話,作為一名醫生,他瞭解的不會比她少。
「是嗎?」這不是理由,至少作為甘蕾的丈夫,他清楚地知道她情緒的轉變不是因為生理期的問題。
「基本是這樣啦。」問題沒有迎刃而解,同情心持續升級,沒忍住,還是決定要給面前看起來還在苦惱的傢伙一點好心的建議,「不過我認為,如果你跟甘蕾之間有了摩擦——當然,不一定是你的過錯,但是作為男人,大度一點吃點虧又算什麼?哄一哄就過去了。」
「哄?怎麼哄?」董亦輝抬眼看她,目光中多有不解。
卞朝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懷疑地看他,「老婆都娶了一年,你居然不知道怎麼哄女人?」
本來想笑,以為董亦輝在開玩笑,不過在見到他更顯迷惑的表情後,她尚未成型的笑容就這麼古怪地凝固。
老天,殺了她吧。這男人不但是恐龍級,而且是恐龍中的恐龍級,甘蕾嫁給他確實需要不小的勇氣。
「好吧,根據你的情況直白一點說,就是惹老婆生氣以後,買她喜歡的東西討她歡心。」頭有點痛,感覺就像是幼兒園的老師在教孩子如何學會孝順父母,「比如說,化妝品之類的——」
「甘蕾不化妝的。」董亦輝想也不想地打斷她的話,當場否決。
「我是在打比方!」卞朝霞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齒地開口,「比如,她喜歡什麼的、需要什麼的,你該清楚,不需要我一一提醒吧?」
喜歡什麼?需要什麼?腦中一片空白,沒有一點頭緒,「我——不知道。」頭一次,他覺得有些汗顏。
似乎從認識甘蕾到結婚再到他們的婚姻生活,他從沒有問過她,她也從來沒有與他提起,欣賞她的精明能幹,能放手包攬家中大小事務,根本無須他操心打理。於是,他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一切,忘記過問她付出的所有。
如今看來,在貌似平靜的生活中,他的大意疏忽使他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無須多說,他努力思索的模樣再次令卞朝霞挫敗。搖搖頭,她攤開雙手聳肩,無可奈何地開口:「婚姻要靠雙方維繫,董亦輝,你是甘蕾的丈夫,卻時時處於被動地位依賴她,你不覺得有些不妥嗎?」語氣不只是在點醒,還稍帶了隱隱的指責。
「怎麼會不妥?」他急急辯解,「她是我妻子,我愛她呀。」
「愛她就要替她分擔。」卞朝霞瞪他,「如果你認為可以把依賴混淆為愛情,那麼我也無話可說。」
不管外表多麼出色、工作多麼出彩,在生活上,三十歲的董亦輝依舊是個沒有長大需要人照顧的孩子。
女人會累,不僅身體會累,心也會累。甘蕾的心境,恐怕已瀕臨界點了吧?
所以,她想,自己的話說得是重了些,但卻很中肯。
「我說了什麼人都不見,不要來煩我!」重重的掛機聲,而後是嘟嘟的忙音,表明目前接電話的人心情是大大的不爽。
前台助理小妹捏著電話線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壯著膽子抬起頭,用力擠出難看的笑容,對面前的人開口:「蘇總……」
「她很煩,什麼人都不想見,包括我,嗯?」蘇新文面容可親,手肘支起托著自己的面頰,好笑地看那位助理小妹額頭冒了一把的虛汗。
「我、我想,甘經理不是那個意思。」難得公司的大老闆紆尊降貴,可惜目前進退兩難的處境,實在很難叫自己有幸福得冒泡的幻想。助理小妹結結巴巴地解釋著,苦命得只想拔腿就跑。
「那是什麼意思?」蘇新文眨眨眼睛,惡劣地繼續逗弄急得快要哭出來的助理小妹。
「或許,有些不方便?」助理小妹絞盡腦汁,忠心地為自己的上司掰理由來應付。
「哦?」蘇新文聳聳肩,擺出下問的姿態虛心求教,「那麼請問,蘭雲現在的老總是誰?」
「是你,蘇總。」助理小妹嚥了嚥口水,小小聲地回答。
蘇新文點點頭,顯然這樣的回答頗令他滿意,「既然如此,那麼下屬能以什麼不方便的理由拒絕與我見面嗎?」
「不能。」助理小妹聲如蚊蚋,不敢否認大老闆的金玉良言。
「很好。」蘇新文收斂了笑容,雙手交疊平方在腹部,「那麼,我要見甘經理,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還敢說有什麼問題?除非她今天就想從蘭雲失業回家。助理小妹不敢再多言,眼睜睜地看著蘇新文旁若無人地從她面前走過,直接省了敲門的環節,手一推,便大咧咧地走進了品牌經理辦公室。
「見鬼,我不是說了——」
聽見開門關門聲,不太爽的聲音從辦公桌後冒出來,毫無端莊坐相的人枕著胳膊靠在高背椅上,兩條筆直玉腿也直直地擱在亂七八糟的桌面,瞪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預期之外的春光——蘇新文打了個呼哨,微微欠身,彬彬有禮地開口:「基本上我比較欣賞你的這種歡迎方式。」
該死!甘蕾迅速將腿收回來藏到桌下,同時身子一彈,雙手撐住桌面,帶滑椅向前,立即恢復正常坐姿。
「聽說你很煩?」蘇新文徑直在沙發上坐下,沒有忽視甘蕾眉宇間一閃而過的懊惱神色。
「誰告訴你的?」甘蕾上身紋絲不動,腳在桌下鉤自己踢到一邊的高跟鞋,奇怪,到哪裡去了?
「你自己說的。」蘇新文指指自己的耳朵,「你告訴自己助理的理由,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謝謝提醒。」摸索了半天,還是沒找到鞋的影子,暫時放棄,打算待會兒再接再厲。甘蕾偷覷了蘇新文一眼,揣測他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若是嘴皮癢癢又想找她鬥嘴,那麼抱歉,她今天心情異常不好,管他天王老子,一律都只能碰個軟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