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算出自己有母儀天下之命卻沒母儀天下之福的江湖騙子,自己明明就是活活被餓死的。
「不過餓死也好。至少不用再誤人誤國了。」想到楚幽王,心中的難受直衝鼻端。若非自己……若非自己……她知道自己是最該死的人。可是,她真的很懼怕,怕死後自己該如何去面對那個對自己疼愛有加的楚幽王。
模糊間,看到一個明黃色的高大身影在向自己靠近。即使瞇上眼都看不真切。莫非是……
「幽王伯伯?」氣若游絲地喚著,可是楚幽王卻並未回答她。
「幽王伯伯……你還在怪柔兒是不是?」潸然淚下,至死幽王都不願諒解自己嗎?
「我怎麼會怪你。」晏落感覺到自己被抱入一個溫暖而厚實的懷抱。那種踏實安全的感覺,她好懷念。是幽王的懷抱。無力地抬起手來,顫抖著撫上楚幽王的臉頰,「對不起。柔兒不該答應幽王伯伯留在宮中的。柔兒應該離幽王伯伯遠遠的。柔兒不該貪圖園中的花雨……」
囈語的唇突然被封住。那樣滾燙而熱烈的深吻,熱度直燙上她已趨於冰冷的心。幽王怎麼會吻自己呢?他一直待自己如女兒般地珍愛著。怎麼會?
「你不許有事。」溫潤的唇移至她耳邊,那樣堅定地命令著。
不是。他不是幽王。幽王那樣和煦如風的人,從來只會對自己輕輕柔柔地說話。莫非這一切都是虛幻?是自己神志不清時生出的幻覺?
一口又一口香甜的糯粥順喉而下。昏花的雙眼漸漸清晰起來。眼前,是春桃一張擔憂的臉。
「小柔,好點沒有?」聽到的聲音不再是模糊不清的。
「我……很好……」喉頭乾涸而艱難地吐出三個字來。
「對不起。沒能早點來。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看守的蓋德。」春桃滿臉的歉意。
「別……傻了。你這樣……為我冒險。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春桃是冒著違令的風險給自己送吃的進來的。若非這口救命粥,她可能真的早去見幽王了。手指下意識地撫上微干的唇,那個如此真切的吻真的只是幻覺嗎?
「小柔,你已八日未曾進食了,今日只能進些粥水,明日我再給你帶些乾糧。」春桃邊說邊不時向柴房外探望。
「八日?」難怪自己會撐不住。真後悔兒時只挑輕便的武功去練,未打好內功根基,否則也不會才區區八日就餓花了眼。
「嗯。」春桃點頭。
「春桃,這裡你不便久待。還是快走吧。」她不想連累春桃。
「那好。我明日再來看你。」春桃似乎也急著要走。
「明日不用來了。我熬得住。」橫豎是死不了的。
「小柔,你安心休息吧。」春桃轉身許久,卻遲遲未邁步離開。
「怎麼了?」
「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春桃轉過身來,面色很是為難。
「但說無妨。」能有什麼事,大不了就是還要再多關自己十日。
「公子高新納了一房妾。是幼娘小姐的貼身婢女。昨日辦的喜事。」
公子高娶妾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春桃不會是誤會自己鍾情於他吧。
「關鍵是,在昨日的喜宴上,胡亥公子當著眾人的面,向扶蘇公子討你。」
「什麼?」胡亥瘋了不成?
「小柔,因為公子沒把你給他,幼娘小姐正跟公子鬧彆扭呢。你明日出了柴房,心中可要有個數。」
原來春桃要告訴自己的是這個。自己出去以後,還將不得不面對李幼娘的刁難。
「扶蘇哥哥。」
「幼娘?有事嗎?」扶蘇溫和的目色中滿含包容。
李幼娘看了眼當差的春桃,「你給我退下。」
春桃見扶蘇頷首許可,連忙行禮離開。
「扶蘇哥哥,但凡是人,十日不食不飲,斷無存活之理吧?」李幼娘說時,瑩亮的眸中閃起一抹古怪。
「你在說那個關在柴房的宮女嗎?」扶蘇緩緩起身,一襲明黃色的袍如日光般暖人。
「扶蘇哥哥,她若是尋常女子,斷不可能熬過這十日的吧。」李幼娘邊說著,邊向扶蘇靠去。
「她仍未死嗎?」扶蘇伸手將李幼娘攬入懷中,望著她的眼中浮起淡淡的詫異。
「扶蘇哥哥可覺得奇哉。」幼娘抬眼望著扶蘇,滿臉的天真無邪。
扶蘇緩緩握起李幼娘白皙的小手,語氣雲淡風輕:「何必為區區一宮女而勞神。今日七弟請了樂師入宮,你若想去……」
「扶蘇哥哥,那宮女定是會邪術吧。否則她是如何只身逃出咸陽宮的?難不成她與那孟姜女一般,是妖女?」李幼娘顯然未將扶蘇的提議聽進去,仍將心思繫在晏落身上。
「怎麼可能。」扶蘇揚唇淺笑,注視著李幼娘的黑瞳深了幾分。
「扶蘇哥哥,我看你還是殺了她吧。」
李幼娘話才出口,右手突然被扶蘇緊緊捏住,痛得她幾乎掉下淚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眼底唇邊的笑意漸漸褪去,這樣嚴肅的扶蘇是李幼娘所陌生的。
「反正餓十日,早就該死的。她若是妖,自然當誅。若不是,權當是餓死的。」李幼娘咬牙,為自己右手處的疼痛,更為扶蘇如此反常的表現。
「除非她自己倒在柴房,我扶蘇絕不可能草菅人命。」甩開李幼娘的手,轉首以掩飾自己眼中的情緒。
「你是不捨得那個妖女吧!」李幼娘望著自己青紫的手,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從小到大,你從未對我這樣大聲過。如今為了個宮女,竟然這樣對我!你是不是心裡已經沒我了?」
「幼娘,你何必拿這些話來賭氣。難道你要我為了取悅心愛的女人拿無辜黔首的性命來換嗎?」再望向李幼娘時,黑瞳幽幽閃著無奈的光芒。
「那扶蘇哥哥,你可願意用這妖女的性命來取悅我?」李幼娘澄亮的眼中寫滿了期待,撒嬌般的話語是那樣軟軟柔柔。扶蘇怔怔望著李幼娘,許久,那複雜的眼中才回復了慣有的淡然,一聲歎息幽幽在屋內溢開。
李幼娘眸一垂,眼淚已滴落了下來。她的扶蘇哥哥竟然違背了她的意願。
「扶蘇!你會後悔的!」顧不得搖曳拖地的裙擺,轉頭飛奔出屋。
這個自己從十六歲起就等著她長大的女人,這個從來將她視作珍寶的女人,這個他花了整整十四載心血去愛的女人,此時此刻,望著她離去,為何生出的竟然是解脫般的釋然?原以為李斯的這顆掌上明珠自己會耐心呵護一生一世的,誰料才短短十四載,他已厭倦了。既然選擇了放手讓她離去,亦同時選擇了同李斯由並肩同行轉為相對而立。
「既然注定為敵,那就別怪扶蘇不留情面了。」踱步回几案前,目光再次停駐在那首《山有扶蘇》上,目色中一絲柔意破冰而出。
落地的銅鏡前,扶蘇端詳著鏡中的自己。今日始皇帝將在咸陽擺設酒宴,屆時七十位博士悉數到場。
眼中露出一抹得意,諒他李斯是法家大師,以一當十,也難敵這些學貫古今的博士。只要抑法揚儒得成,李斯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
銅鏡中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姿。
望了眼手旁盛著各色玉墜的銅盤,朝著銅鏡張開雙臂,「幫我把玉墜繫上。」
還是躲不過要面對他。磨蹭著走到扶蘇跟前,看了眼盤中的玉墜,又望了眼一身紫金袍的扶蘇,從盤中挑了一個別緻的扇形墜兒。小心翼翼地半蹲下身,認真將那玉墜繫上他腰間的錦帶。一時間有些恍惚,錯以為自己是在為新婚的夫君整理修飾。待醒過神,記起自己不過是個侍候主上的宮女時,那玉墜早已牢牢地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