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土飛揚間,只見那門竟然整個倒在了地上,而在那空空的門框間,正立著怒目相向的胡亥。
眼見胡亥咬牙切齒、雙目通紅、雙手緊握成拳,整個人不停地顫抖著,晏落連忙欲上前詢問,卻被扶蘇一把扣住手腕。
「胡亥,你這是做什麼?」扶蘇冷聲問著,雖然衣衫未整,卻半點未損他那渾然天成的威儀。
「做什麼?」胡亥聲音嘶啞,竟隱隱伴著哭音,「該我問你們才對。你們究竟都做了什麼?」
胡亥在恨的人也包括自己?晏落不是沒見過胡亥生氣時的樣子,可像現在這般失態而可怕的,卻是第一遭。
胡亥轉首,一雙血紅的眸直直對上正愣愣望著他的晏落,「你怎麼可以這樣害二皇兄!虧他對你如此深情!你怎麼可以!」
「喬松?」晏落本能地搖首否認著,卻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喬松怎麼了?」
「怎麼了?你自己看怎麼了?」胡亥一步步向盤坐在床榻上的兩個人逼近,一雙緊握的拳攤開在兩人面前,那拳上竟然沾滿了未乾的血。
「啊!」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血,更曾經親手殺過不利於楚國復辟的敵人。可是,一想到這鮮艷奪目的血竟然是那溫柔如風的喬松的,晏落仍是止不住打了個冷戰。
握著她手腕的人,感覺到了她迅速變涼的體溫,黑瞳倏地一冷,「喬松受了傷,你該帶他尋醫去。來我這裡有什麼用。」「你以為我不想!我比誰都想救他!可那些草包醫生救不活他了!救不活了!你聽到沒有!二皇兄他死了!被你們害死了!」胡亥對著扶蘇狂吼的同時,眼角再次滾落大滴大滴的淚,心上的痛就像這眼淚般,止都止不住了。
「喬松死了?」一直沉默的扶蘇眸中微現驚色。
「不會的!你胡說!」而被扶蘇握著手的人,一把甩開桎梏,不敢相信地直衝到胡亥面前,秀眸中已有水光在閃動,「你在開什麼玩笑?喬松怎麼可能會死?」
「玩笑?我都恨不得這是玩笑!喬松死了!死了!被你害死了!」胡亥瞪著晏落,失控地大叫道。這個自己到現在都不願接受的事實,為何還要由自己親口說出來。
「我怎麼會害他?我一直都在房裡……我根本沒出去過……」晏落驚惶地搖著頭。見到胡亥如此悲痛已知道喬松是真的出事了。想到那個在自己心緒不佳時會軟語輕言、會溫文撫琴的絕色人兒,心中泛起如潮般的難過與悲痛來。
「沒出去過?呵。有人替你跑腿,你當然不必出去!」胡亥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塊綢緞來,那緞面上的小篆清秀娟麗,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晏落只掃了一眼緞面文字,已是驚得幾乎站立不穩,「午時」、「麗苑」,而那落款,竟然是「晏柔」。有人借自己之名,約喬松午時去了麗苑。
「竟然利用二皇兄對你的一片深情,將他引到宮內!你知不知道他死得有多慘!他被父皇一劍刺穿……」回想起喬松死前慘狀,那被血水整個染紅的單薄身影,再也無法多說一個字,大慟之下,只剩淚如泉湧。
「這根本不是我寫的!他腿腳不便,我怎麼可能寫信約他出來!」這是一個陰謀。有人策劃了一個殺害喬松的陰謀,而自己卻不知不覺被陷其中。
胡亥悲涼地抬起眼來,血紅的雙眼直直望著雙眼噙淚的晏落,許久,一雙染滿喬松鮮血的雙手忽然緊緊抓上晏落瘦削的雙肩,嘶啞著聲音道:「你可敢對天發誓!」
「若你手上這封信是晏柔寫的,叫喬鬆化作厲鬼,日日夜夜纏著我,讓我無一刻安寧……」
「夠了。」
「落,你瘋了!」
胡亥與扶蘇同時出聲喝止。
晏落意味深長地掃了眼扶蘇,雙眸移回胡亥處,將那未完的誓言補全,「……至死方休!」
「這才不枉喬松臨死都不許我們刁難你!」胡亥舉起右袖,用力抹了把淚,放下袖時,臉上已收起了所有的哀傷,只是那血紅的眼中還有著無法藏起的痛。
聽聞胡亥一席話,晏落咬唇欲忍,卻還是未忍住那如斷線珍珠般滑落的淚。喬松竟然在臨死前還如此想著自己。可自己呢?在喬松被假借自己名義之人欺騙以至喪命的同時,自己又在做什麼?
「這件事,我不會這樣善罷甘休的!」胡亥說時,將手中那錦緞重重一擲,不偏不倚,擲在了扶蘇腳旁。一雙緊盯著扶蘇的眼裡,透著殺戮的凶光。
扶蘇望了眼腳邊被揉成一團的白緞,眸底有別樣的神思在飄動。幽深黑瞳望著甩袖離去的胡亥,安靜從容。
「落,你還好吧。」扶蘇一雙手剛要觸到那瘦削的肩膀,卻被冷淡地閃開了。
「你為何要害喬松?」幽幽的質問聲中透著傷痛。未得到答案之前,已然判了某人的罪。
「今日必須有一人為父皇的寶劍祭血。不是你,就是他。」黑瞳平靜探向她,他不過是在被奪去李斯、奪去父皇的信任後,阻止他們從他手中奪走更多而已。
「所以你才會不早不晚,偏偏在午時將至時,出現在我面前!」倒抽了一口涼氣,扶蘇竟然已經知道自己無意間收到了那封信。那也就是說,其實他根本就知道春桃暗訪時所發生的一切!
「若我不阻止,你會去吧?」扶蘇淡淡地問,這個曾經關乎她生死的決定,現在看來已是微不足道。
「剛才……那一切……竟然只是你的阻止手段!」他果然不是個會情不自禁的人。可笑自己沉溺其中的恩愛,竟然只是他阻止自己破壞他屠弟陰謀的手段。身上泛起陣陣寒意,開始懷疑自己所面對的、所愛著的,究竟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你以為我扶蘇是什麼人?」她竟然將他人生中這唯一一次的情不自禁說得如此不堪!他要阻止人,多得是辦法,何必……何必把自己都搭進去!
「你竟然利用我,害死了喬松!」她不懂,真的不懂,喬松到底錯在哪裡,他竟然要用這樣殘忍的方法去對付他。
「我也不希望有人喪命。是他們先動了害你的念頭!」若非他們已將魔爪伸向她,他又怎麼會做得這樣絕。
「哈!他要置我於死地?那他又怎麼會傻傻中了自己布下的局,枉送了自己的性命?」扶蘇真的當自己是三歲孩童嗎?如果喬松真要害自己,他今日根本不會在午時出現在麗苑。
「這個局是趙高設下的,喬松自然不知。可這趙高分明就是他一手桊養的惡犬!若非他在背後撐腰,趙高豈會有今日的囂張氣焰!」這背後的千絲萬縷,豈是晏落這個局外人所能明瞭的。
「就算是趙高設下的局,你該尋趙高抵命才是!天下誰人不知,趙高今日高高在上,全仗始皇帝寵幸。你竟然將這賬莫名算在喬松頭上?這未免也太牽強了吧!」晏落眼中溢滿了失望。扶蘇分明就是對胡亥奪李斯又奪贏政寵愛懷恨在心,又找不到發洩之處,只能拿喬松來解恨而已。
「牽強?」扶蘇冷哼一聲,「你總還記得那個盧生吧。」
她當然記得。那個突然登門來拜訪自己,說了一堆古怪話語便離開的方士。正是因為他那次的拜訪,才導致了胡亥和扶蘇今日的水火不容之勢。
「你該不會告訴我喬松又與盧生有關係吧?」她太瞭解扶蘇的性格,分明就是在藉機轉移話題。
「喬松精通伏羲之法,善推過去未來,你該知曉吧。」扶蘇強抑心上因她這種種不信任而翻騰的情緒,他原本不想讓她知道這隱在暗處的一切。可是,現在看來,卻不能不說了。
晏落不願作答,只是微微頷了頷首,其實喬松的占卜之精準,常常讓她心中稱奇。
「憑你的聰慧,該不難瞭解,那個在父皇那裡事事未卜先知的侯生,背後是由哪個神人在撐腰了吧?」聲音幾乎自牙縫中透出。
喬松!虧他這麼多年,在那荒廢的一隅扮演著失意皇子。可父皇身邊最親近的兩大奸佞,竟然都是這位好皇弟一手栽培的心腹。
「盧生也是喬松的人?」
那如此說來,當初扶蘇與胡亥的那場誤會,根本就是喬松刻意為之的?那個溫潤如玉、笑如春風的絕色男子,他怎麼會是心計如此深重的人?更何況,喬松對胡亥的疼愛,是自己親眼所見的。
晏落詫異地瞪向扶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