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精心栽培、全心信任的軒轅慎之,居然會和敵方的主帥有所勾結,他這一番心血算是白費了。可是他這堂堂一國之君真的是識人不清嗎?軒轅慎之那至今還清澈如月下清泉的雙眸,真的已經長了邪惡渾濁的東西?那個在自己父親的靈前起誓忠於君王的少年,真的已背叛了自己的國家?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想相信,可為什麼他會在自己的面前啞口無言?
「皇上。」階下內侍來報,「尹大人在殿外求見。」
又來了個沒良心的小子!不管對他多好全不放在心上,而且還有事情一直瞞著朕,以為朕真的不知道嗎?哼,一心一意只想自己去逍遙,「不見。」
內侍立即出來回報。
「不見?」尹臨雪似笑非笑,「下官是為了邊城的事情來請罪的,就跪在此處等皇上召見吧。」
「尹大人。」內侍忙出聲勸阻,「這麼冷的天又下著雪,您怎麼能跪在雪地裡?請先回去吧。」
尹臨雪笑著搖了搖頭,皇上不見他,那要怎麼翻案?撩著前襟跪在雪地裡,真涼啊!在心裡苦笑了一下,若是還有第二個方法可想,他絕對不會用這麼笨的辦法。
聽完內侍回報,皇帝氣憤地在殿中來回走著。「他跪在那裡幹什麼?」請什麼罪?軒轅慎之和他不是死對頭嗎?他的事情和尹臨雪有什麼關係?而且軒轅慎之犯的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這尹臨雪是算準了他一定會心軟嗎?「他要跪就讓他跪吧,跪夠了自己自然會起來。」
皇上生好大的氣!咆哮的聲音連殿外都聽得很清楚。看來要翻案不會那麼容易,尹臨雪低垂眉睫望著身下的雪。腳剛跪下時的疼痛已經轉成了麻木。自己的傷剛好,現在受涼可能會留下病根,要起來嗎?不知為何,眼前突然浮現在沙漠耶晚看到的漫天星光。叛國投敵乃朝廷大忌,更何況那傢伙是皇上那麼重視的將軍,說實話他早知道這次的事情很難辦、不該管,可是他卻真的不想看到那傢伙為了這樣的事情冤死天牢。至少在他還在這裡的時候,絕不可以。
慢慢地,原本細小的雪花大了起來,尹臨雪合起冰涼的雙手呵了一口氣,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的暖意。眼前有些發黑,灰色的天幕近得像是要壓下來,他懊惱地咬著唇,穿得這麼厚,徹骨的寒意還是從四面襲湧上來。快一個時辰了吧?
正模糊地想著,有人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迅速地解開身上的披風裹住他瑟縮發抖的身體,「臨雪,你跪在這裡幹什麼?快起來,你想凍死嗎?」
尹臨雪費力地抬起頭來,搖了搖頭,艱難地說:「大哥,我想見皇上。」
「為了軒轅慎之的事情?」秦紫渭深深地蹙起了長眉。
尹臨雪點了點頭。
刻意把他從邊城召回來,就是不想讓他因此事受到牽連,他為什麼一定要管?
「值得嗎?你這樣對他值得嗎?」秦紫渭反覆地問著,俊秀的臉上總帶著幾分玩笑的神色沒有了,凝重得像個陌生人。這些年來他這樣呵護著的寶貝,為什麼要為了他的敵人跪在這雪地中?
「他……救過我……在邊城裡,他救過我。大哥,我不想欠他人情。」是這樣嗎?自己也不敢確定,不過,和他鬥了四年都沒分勝負的人,若是這樣輕易就死了,那四年都不能勝過他的自己豈不是顯得很無能?
秦紫渭望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明亮的眼睛似乎能明瞭一切,「也就是說,若是父皇不見你,你今天就不會起來了,是不是?」他放開他,神色有隱隱的傷痛,然後一歎,轉身飛快地向殿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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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偏殿內此刻也是坐立不安,向內侍問道:「他還沒走嗎?」
「是的,皇上。」
皇帝有些不忍,「他今天怎麼會這麼倔?平日是那麼嬌氣的孩子。」
「您再不讓他進來,他就要凍死在外面了。」秦紫渭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
「你這個孽子,你那是什麼口氣?」他對這個最小的孩子真是太溺愛了,這個孽子對於政事是立誓不管,玩樂的事情倒是樣樣精通,三不五時地還會給自己出些難題。
「父皇。」秦紫渭猛然拉開向著殿前的窗簾,您來看看他。」
尹臨雪披著一件白色的披風靜靜地跪在雪地中,像是要融入殿外那一片銀白之中似的,身影顯得格外纖弱無助。鵝毛般的雪花落滿他烏黑的頭髮和纖細雙肩,衣服的下擺已埋進雪裡。隔得這麼遠都能看見他的顫抖,可他猶在支撐著。
「又不是朕讓他跪在那裡的。」皇帝只看了一眼,心已經軟了下去,卻還是嘴硬地說。
「讓他進來好不好?」秦紫渭知道父皇已經心軟了,這時候該做的事情就是讓父皇有台階可以下。「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皇帝哼了一聲,拂袖坐在一旁。秦紫渭見他不再反對,招了招手,叫內侍讓尹臨雪進來。
殿中已燃起了火盆,跪在旁邊的尹臨雪抖得如同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鳥,努力了幾次也不能讓打顫的牙齒停下來。在溫暖的殿內,他身上的雪化了,被滲濕的纖長睫毛上掛著一滴雪水,眼睛也顯得霧濛濛的,像是剛剛哭過一樣惹人憐惜。
看著他那漂亮的娃娃臉蒼白得像紙一樣,皇帝忍不住吩咐道:「給他端一碗熱參茶來。」
「謝……謝聖上。」凍得冰涼的手突然碰到熱的東西,痛得像被火焰灼燒般,尹臨雪勉強自己喝了一口,定了定神。
「臨雪,你這麼怕疼又怕累的人,竟然會用苦肉計,真是讓朕大開眼界。」皇帝微皺著眉,對自己的心軟很不滿意,「你不是素來與軒轅慎之不合嗎?你來做什麼?覺得朕冤枉了他?」
尹臨雪抬起頭,聲音微弱,眼眸卻清明如雪,「臣來請罪,臣為監軍,卻連主帥有無反心都不知曉。臣請聖上准許臣查清此事,盡到監軍之職。」
「好。」既然他一定要管,「那麼先降你兩級,罰俸一年。」
「臣有負聖上所托,本該如此。」
皇帝點點頭,「你想知道什麼?」
尹臨雪瞟了秦紫渭一眼,「臣想知道皇上為何要讓軒轅詠竹代替臣做監軍?」
問得好,一下子切入重點,皇上在心中暗暗讚道。「朕在你們出征後半個月接到密報,說軒轅慎之和敵方主帥有勾結。這樣的密報朕並不是頭一次收到,疑人不用,朕以往不過付之一笑,但這次不同……朕有理由不得不懷疑。讓軒轅詠竹來做此事,是不希望一個人的錯牽連到其他人。」
「皇上仁慈。」尹臨雪輕輕吐了口氣,他果然沒猜錯,皇上尚有憐惜功臣之心,就算軒轅慎之真有此罪,他還是想給軒轅家族裡的人一個機會,「軒轅詠竹又查到些什麼?」
「軒轅慎之貼身的親兵親眼看見,與右洋國開戰後的第二天,他曾出營私會敵方主將。」
「拓跋鷹揚?」
「沒錯,兩人密談了將近一個時辰。第七天,軒轅詠竹從軒轅慎之的一名親兵那裡搜到他寫給拓跋鷹揚的通敵信函。」
「那名親兵呢?」
「已經自盡了。」
右洋國的離間計?人證已死,看來問題最大的,可能是那封書信。它出現得太是時候了,更奇怪的是,如果那信真的是軒轅慎之寫的,他那樣狡詐的人,怎麼可能會讓信這麼容易落到別人手裡?應該先從這裡查起才是。「皇上,臣能不能看看那封信?」
皇帝點了點頭,從一邊的案幾上取出一封信來,讓內侍遞到尹臨雪手中。尹臨雪伸手去接的時候,一陣眩暈猛然襲來,他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手指觸到額頭燙得嚇人。病得這麼快?現在可不是能失神的時候。手顫得拿不住信紙,只得把它放在地上,一隻手撐在地上低頭觀看。
秦紫渭在一旁終於忍不住了,「父皇,不給查案的人賜座嗎?」
皇帝瞪了他一眼,回頭吩咐:「給尹大人賜座。」
內侍搬來椅子扶他坐下,尹臨雪只管全神貫注地看信,連個「謝」字也沒說。突然他眼睛一亮,卻沒有說話,咬著唇把那書信又看了兩遍,唇角浮上了一絲笑意。不知是誰的運氣好呢!
「臨雪,你在笑嗎?」秦紫渭問道。
尹臨雪撐著椅子扶手向後靠了靠,抬起頭來臉上果然是梨渦微顯,「臨雪只是忽然想起,曾聽戶部陳大人說過的一件舊事。」
「是什麼?」皇帝問道。他怎麼在這個時候提起些不相干的事?
「那次與陳大人閒談,臣說軒轅將軍的字取得很貼切,與冰,和冰在一起當然讓人不寒而慄。陳大人笑著說,當年戶部更換名冊的時候,一個新來的官員在寫名冊的時候把軒轅將軍的字寫錯了,實際上該是羽毛的羽。因為名冊已報了上去,那個新來的官員嚇得不知所措,來找陳大人商量。當時軒轅將軍也在場,他倒是不在意,說自己從來不用這個字的,寫錯了也無妨。」
皇帝沉吟了一會兒,「他的這個字我知道,說是他母親懷著他的時候夢見白鳥入懷,羽如冰雪,所以取了這個名字。但那又如何?」
尹臨雪一笑,站起身把信呈到皇上面前,「這個典故臣那日才知道,朝中有大部分的人可能和臣一樣,包括寫這封信的人也一樣。」他將手指到信的落款處:「這兩個右洋國文字按漢字正是『與冰』兩個字,軒轅將軍總不至於會寫錯自己的名字吧。」
皇上大驚,匆匆拿起那封翻成漢文的信,「翻譯的人是戶部的陳順平,那是翻譯這信的人陷害他……不會,陳大人翻譯的是後面那部分,為慎重起見我並沒有告訴他譯的是什麼。從後半部分也看不出什麼反意,他怎麼會故意陷害軒轅慎之呢?」
「陳大人不清楚您的用意,以為是一般公文,錯的又只是落款這種小地方,他可能沒注意這些。」
的確有這個可能。「那軒轅將軍為何不解釋?」
尹臨雪搖了搖頭,「臣不知,所以想請皇上重審此案。」
若軒轅慎之當真是清白的當然最好,皇帝慢慢地點了點頭,「朕就命你和大理寺正卿右玉同查此案。」
尹臨雪躬身行禮,「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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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玉,大理寺正卿,榜眼出身,是少數幾個身居高位的年輕官員之一。
他家境貧寒,卻不依附權貴,以出色的辦案才能和精明幹練的處事手腕深得皇帝的賞識。軒轅慎之的案子他已有耳聞,這案子尚有疑點,定得確實審理,身為大理寺正卿職責所在,他也想要詳查此案。只是就算自己甘願受罰丟官,無視皇上的命令進言,多半也不能讓皇上收回前言重辦此案。正在左右為難之時,這件極難辦的事情突然地竟被尹臨雪不動聲色地辦到了。
不管素來與軒轅慎之不合的尹臨雪此舉用意為何,對軒轅慎之來說都應算是一線生機。右玉領命快步走出偏殿,尹臨雪早已在旁廳中等待。他靠坐在圈椅中,星眸半閉,珠玉似的雙頰艷紅如火,看樣子已被風寒侵入身體。
秦紫渭坐在他的身側,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薑湯勸道:「再喝一口。」
尹臨雪搖頭虛弱地笑著,「大哥,我快喝下一缸了。」
秦紫渭堅持,「還沒有發汗,你想去天牢就再喝一口。」
尹臨雪調皮地皺了皺鼻子,就著他的手又喝了一口。秦紫渭深深地望著他,帶著擔憂的表情微皺長眉,用臉頰貼了貼他的額頭。
眼前這兩個如畫的人兒,像錦榻上一對華美優雅的波斯貓,親密又曖昧。似乎在無意間窺伺到不該看到的東西。右玉有些臉紅,站在門外—時進退兩難。尹臨雪抬頭見是他來了,打起精神微笑著起身行禮,「右大人,皇上命我偕同大人一同辦理軒轅將軍的案子,臨雪對辦案的事情一竅不通,煩大人不吝賜教。」
右玉還禮。「尹大人過謙了,我們現在就去天牢,只是你的身體不適……」
「無妨。」尹臨雪答道。天牢是一定要去的,那傢伙要是還不開口自己豈不白費力氣。
還是讓人放心不下,「我隨你們一同去,」秦紫渭站起身來,「我在刑部衙門內等你。」說完也不等他們同意,便扶起尹臨雪向宮外的馬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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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不見天日的天牢,兩邊的石牆上燃著長明的火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腐臭氣息,瀰漫在陰暗而狹窄的通道中。獄吏在前面帶路,右玉和尹臨雪並行於其後。兩側的牢房中沒有喊冤或是叫囂的人,靜得像口絕望的古井。
尹臨雪在京城四年,雖然曾親自把官員審入天牢,但卻是第一次走進這裡。真辛苦!雙腿虛軟得像踏在雲裡,眼前一陣發黑,他苦笑了一下。軒轅慎之,真是托了你的福呢!還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一睹天牢禁地面貌的機會,今天終於還是見識到了傳說中的天牢了,真是三生有幸!
右玉無聲地側頭觀察著這位皇上跟前的紅人,他在雪地裡跪了那麼久應該病得不輕,從神態上居然一點也看不出來。朝中對此人傳聞頗多,有人說他小小年紀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他漂亮可愛的臉;也有人說,他表面上八面玲瓏,辦起事來卻有些說不清的手段。平時對他這樣引人注目又正邪不明的人,右玉可說是敬而遠之。可現在他的樣子,似乎和任何人說的都不太一樣,看他這樣纖弱的人兒強忍著不適的樣子,讓人不由自主軟下心腸,「尹大人,要休息一下嗎?」
尹臨雪有些氣喘,卻搖頭一笑,「多謝右大人關心。我沒事,我們就快到了吧?」
「快到了,兩位大人。」獄吏忙向前一指,「最裡面那間就是。」
尹臨雪順著獄吏的手看過去,那裡面是一片黑暗。
軒轅慎之背對著牢門靠坐在一旁,仰頭望著高牆上狹小的窗口,沉默得像一塊岩石。右玉在心中一歎,像軒轅將軍這樣清雅如白鶴般的人坐在這陰暗的天牢中,真是讓人不忍。他吩咐獄吏打開牢門躬身走了進去,溫聲說道:「軒轅將軍,皇上命我和尹大人重審你的案子。你可有什麼冤情要對我們說?」
聽到尹臨雪來審此案,軒轅慎之的背似乎僵了一下,但卻沒有回頭,臉龐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當你自己是入定的老僧嗎?死對頭來審自己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尹臨雪努力集中渙散的神智,扶著牢門望向他。看樣子這傢伙根本就不想翻案,為什麼?要用什麼樣的言詞激他開口?
尹臨雪越來越暈眩的腦袋裡像是闖進了什麼妖魔,嗡嗡作響地跳躍著讓人無法思考。壞了!他是怎麼了?為了這個傢伙的事情,竟會忘了自己……絕不能在這裡暈倒!他伸手在自己受過傷的左腳上按了一下,酸痛的感覺從原本麻痺的腳湧上了來,痛得幾乎要蹲坐在地上。趁著這一刻的清醒,他用少有的冷冽聲音清楚地說:「將軍,你的背後寫著『心灰意冷』四個大字呢。你若是想在此處度過餘生,沒有人會勉強你。只是,我定會把這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你要是不想讓我去查,就請自己想辦法出來,讓大家都省些力氣吧。」轉頭對右玉拱手施了一禮,「右大人,請恕下官無禮,先行告退了。」說完忍住疼痛和暈眩回身向外走去。
右玉先是驚訝尹臨雪驟然變臉,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當然知道有人唱過白臉後,應該說什麼,「軒轅將軍想必有不少的委屈,請說出來吧,不要辜負了尹大人。他為了求萬歲爺重審此案在雪地裡跪了兩個時辰,請不要讓他白白受苦。」
軒轅慎之聽到這句話後身子一怔,猛然抬起頭望著他,黑琉璃似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這時前方的拐角處突然傳來獄吏的驚呼:「尹大人,你怎麼了?」
右玉只覺眼前一花,軒轅慎之已在一瞬間掠了出去。
「叫什麼?」尹臨雪靠坐在石牆上頭痛地望著獄吏費力地說:「我沒事,不要叫了。」忽然有陰影罩在身前,那個自己最不想被他看見此時狼狽樣子的人在他面前蹲下來,伸出手想扶住他。尹臨雪側身躲開,做什麼?需要他來關心嗎?
軒轅慎之目光似水沉沉地看著尹臨雪,這小子額上沁著汗珠、臉頰燙得像火,已經虛弱地癱坐在地上沒有了一絲力氣,卻依然不允許自己示弱。這纖弱又倔強的樣子,讓他這些日子以來如死水一般的心為之一蕩。「為什麼?」他聲音有些沙啞地問。
「自然不是為了你。」尹臨雪飛快地答道:「你忘記我是這次出征右洋國的監軍嗎?出了這樣的事情我豈能不管?」
「是嗎?」軒轅慎之帶著有些迷茫的表情盯著他,喃喃地自語。
「正是。」尹臨雪仰頭答道:「我和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你不必覺得欠了我的情。」
「是嗎?」軒轅慎之望著他淡淡地重複著,胸腔中有種被灼烤的感覺,被冰封了的感覺頓時變成莫名的感動。慢慢地,他那像是被黑霧籠罩住的冷峻容顏明亮了起來。他把手伸到尹臨雪的膝下,躬身將他從冰冷的地上抱了起來,小心地擁著他。在這一瞬間,竟好像從懷中這纖弱的身體裡,汲取到了戰勝黑暗的力量。
驟然離地,襲來的暈眩讓本已昏昏沉沉的尹臨雪幾乎失去知覺。這傢伙現在可是階下囚,他瘋了嗎?尹臨雪努力地睜大雙眼望著這個神色冷峻動作卻輕柔的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像珍寶似地圈在懷中。他真是病糊塗了,竟會覺得軒轅慎之這種眼神像是看著他心愛的人。「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軒轅慎之素來冷漠又與尹臨雪不合已久,此刻竟會有這樣的舉動?「軒轅將軍請先回去,尹大人有我們照顧。」之後趕來的右玉聲音裡有壓制不住的驚訝。
軒轅慎之淡淡地對右玉說:「這裡太潮濕,我送他回府便回來。」
尹臨雪吃驚地盯著他,送我回府?你當這是什麼地方?這裡可是天牢!你竟然膽大妄為到這個地步!
看這傢伙的眼神就知道他絕對會說到做到。他是在天車裡關瘋了嗎?他這樣出去就算是翻了案也是有罪的,這傢伙灰心到性命也不顧,還來管他的病痛做什麼?尹臨雪又驚又怒,一面掙扎一面厲聲罵道:「你滾、你滾開!誰要你來送!」
對軒轅慎之這種出身名門望族的天之驕子來說,這樣的喝罵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可算是奇恥大辱。天牢中所有的人都怔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可是也不能怪在眾人面前一向好脾氣的尹臨雪會這樣生氣,就算他年紀小畢竟也是朝廷命官,被同是男人的軒轅慎之如孩童一般抱在懷裡自然是大大的失了面子。只是以軒轅慎之這有名的冰冷脾氣,這難得一次的好心之舉真不知要如何收場了。右玉上前一步,準備在軒轅慎之若對尹臨雪不利時,從他手中把人搶回來。
尹臨雪倒不害怕,只是狠狠地瞪著軒轅慎之,不管怎樣也不能讓他這樣離開天牢。如果他出去了,那他今日在雪地裡受的苦豈不是白費了?「你把我放下。」
「怎麼回事?」秦紫渭聽到尹臨雪的聲音,從天牢大門外走進來,盯著軒轅慎之沉聲問道:「想挾持朝廷命官越獄出逃嗎?你這樣出去必死無疑!」
軒轅慎之冷哼一聲,不理他。
右玉忙在一旁解釋:「軒轅將軍是想送尹大人回府。」
秦紫渭聞言呆了呆,像是第一次見到軒轅慎之似地望著他。「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關心他的?」他向前幾步在他面前站定,冷靜地說:「他病得不輕,禁不起大怒大驚,你若真是為他好,就把他交給我。」
軒轅慎之垂下眼眸低頭看著尹臨雪蒼白如雪的臉,沉默了良久,將他送了過去。
尹臨雪掙扎著想站到地上,秦紫渭將他壓在懷中說了聲:「臨雪聽話。」隨後轉身向右玉說道:「右大人,我先送尹大人回去,這裡先偏勞你了。」
「是。」右玉怔然應道。像隱藏在雲霧中的山峰般,起風時要吹開瀰漫的雲霧中偶然露出了一角,這幾個人今天一反常態地似乎隱隱露出了些不為人知的情愫。右玉把目光從燕王他們身上收回,再回頭看著又隱入黑暗中的軒轅慎之。
只不過這到底是些什麼樣的情愫,只怕現在就連他們自己也不能說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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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臨雪依在秦紫渭的懷中已無力掙扎,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讓自己睡去。
秦紫渭看著他虛弱的樣子心痛地柔聲說道:「臨雪睡一會兒,一會兒就到家了。」
尹臨雪搖搖頭,憔悴的小臉上努力擠出笑容,「大哥,我不想睡。」
「小傢伙,這個時候還逞強。」秦紫渭寵溺地將他輕輕擁向胸前,細長的鳳目中是無限的溫柔。我知道你在別人面前不敢睡,可是你還不知道,兩年前你被刺客刺傷的時候,你的那個秘密就已經成了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了。
臨雪,我會保護你的!秦紫渭在心底悄悄地做下決定。
尹府中早有太醫候在那裡,鶯兒也不等診脈就已熬好了幾種風寒的藥備著,只等太醫說哪一種症狀立刻就可以讓大人服用。
尹臨雪看到他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便強撐著和他們說笑。
「還在笑。」鶯兒急得快要哭出來了,「逞強管什麼閒事,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尹臨雪半閉著眼睛,笑著細聲應道:「我不去伯雅就要去,他……去了如果有事,你捨得……好了,我怕是要睡了,乖乖的,不要吵我呀。」終究是熬不住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完後長吁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眾人見狀一陣慌亂,太醫忙上前診脈,說尹臨雪已經染上風寒,需要小心地調養醫治,腳上的傷可能會留下遇陰寒就會發作的病根。匆匆趕來的齊伯雅與楚行雲一進門就聽到這樣的消息,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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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臨雪一病就是一個多月,齊伯雅和楚行雲怕他病中寂寞,幾乎一下朝就會跑到他府裡,秦紫渭更是把宮中的補品一件件地搬了過來,可是尹臨雪並沒有隨著身體的康復恢復以前的活潑,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雖還是那樣笑著,人卻日漸慵懶。
在他養病的這段時間裡,軒轅慎之的案子突然之間柳暗花明,有了極大的變化。還沒等尹臨雪病好審案,他就已洗清了通敵的罪名,從天牢裡出來重拾官職。
消息傳到尹臨雪那裡,他也只是低頭沉默,只表示他知道了。
軒轅慎之出獄後不曾來道謝,兩人的關係看起來就如尹臨雪說的「還和以前一樣」。齊伯雅的確也沒有妄想這次的事情可以改變兩個人四年以來的惡劣關係,可是像沒有任何事發生一樣也讓人無法接受。他曾去軒轅慎之府中責備他,軒轅慎之卻總是眼神閃躲的將將話題引開。
三月十九,種在尹臨雪窗邊的那樹碧桃綻放了第一朵花。空氣中散發的春天氣息讓正在病中的他,心情莫名地好了些。
二更時分,皓月下一道黑影從尹府的高牆掠入,輕車熟路地來到尹臨雪睡房的窗前,輕輕推開窗子跳進去,無聲地來到尹臨雪的床前注視著他的睡臉。
他睡得似乎不是很好,在睡夢中還微微皺著眉,臉色蒼白得惹人心憐。來人將手伸向他的臉龐,像是想要撫摸他白玉一樣的小臉。就在這個時候,尹臨雪的眼睛突然睜開。在黑暗中,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明月,不見一絲驚慌地看著深夜到訪的死對頭。
「軒轅將軍。」他細聲問道:「來此何事?」我尹臨雪還會讓你有機會再點上我的睡穴帶我出去走一圈嗎?
軒轅慎之並沒有收回手,而是堂而皇之地做著他想做的事,「尹大人不是我的主審官嗎?我來把案情向大人稟報。」
「不是已經結案了嗎?等我病好後到刑部,右大人自然就會把案情告訴我。」他……他居然敢碰他的臉!以為自己長得俊美就可以隨便調戲人嗎?尹臨雪用力瞪了過去。
「可是他那裡的案卷裡寫的不是實情。」
「什麼?」這傢伙瘋了不成?半夜裡來自己死對頭家裡揭自己的瘡疤。府裡的侍衛是不是又睡死過去了?連他的睡房裡進了人都不知道!
「為了能出來得快一些,我騙了他們。」
軒轅將軍,我真是服了你。有這樣的本事為什麼不早點把自己從牢裡救出來?我是不是多事影響你老人家在天牢裡修身養性了?「軒轅將軍真是好本領,把右大人和皇上當傻子嗎?」
「尹大人,你不想知道實情?」
想知道也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若只有他一人知道,以後秘密洩露了不是要找他的麻煩?「不想,麻煩將軍向後退一下,你這樣讓我呼吸不暢。」
「不想嗎?你可是我的主審官,我不說怎麼行?」
過分,這傢伙不退反進,就算同是男子他也不能這樣對他吧。尹臨雪瞪著他俊美的臉,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心跳。用這招,都自認輸了他還放過?自己臉皮可沒他厚。「你說你說,你想說就說。」
軒轅慎之似乎心情很好,望著尹臨雪芙蓉般的面容低低地笑了一聲,站起身來。「不是尹大人審案嗎?尹大人想知道什麼?」
這傢伙到底要做什麼?不問都不行了嗎?他當自己真的怕他嗎?於是他毫不客氣地問道:「你真的通敵叛國嗎?」
軒轅慎之瞪了他一眼,「當然沒有。」
「信是偽造的,人也可能被買通,你應該有辦法為自己開脫,為什麼不向皇上解釋清楚?」
「可是我為什麼要為自己開脫?族裡的人不是都希望我能一個人扛下通敵的罪名,不要連累他們嗎?」
這傢伙原來也是會傷心難過的,他還以為他沒血沒淚呢!不過他也真是任性,這麼大的人居然拿自己的性命來賭氣。尹臨雪看著他寒冷如冰鑿般的臉,看著他如古井般死寂的眼睛,心中一軟。
這些年來他為了軒轅家族東征西討,曾搏命立下多少功績,可是家族裡的這些親人卻是一有危險就立刻打算犧牲他。而且被自己的堂兄弟出面揭發,這樣的打擊可能沒有幾個人能不心灰意冷吧。他這樣的表情哪裡像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真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讓人想要好好安慰他。尹臨雪望了他一會兒,不知為何有了心痛的感覺,禁不住開口說道:「他們只是為了保全大家,也相信你有能力脫困。如果你和軒轅詠竹異地而處,也不得不像他那樣做對不對?不要怪他們,沒有人希望你不幸的。」
這個時候尹臨雪居然還在他的話裡挑破綻,軒轅慎之銳利地盯著他,心中微惱,難道他們兩人在一起就只能鬥智嗎?但不知為何,聽了他的話心情卻慢慢好了些。
話一出口尹臨雪就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麼要解開他的心結?他咬著唇不耐地下逐客令:「我問完了,將軍請回吧。」
軒轅慎之幽幽地望著他閃躲的目光,俯下身將他困在自己的雙臂之間,緩緩地說:「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是不是也要拿你的秘密來交換?不然我可是會不放心的。」
又不是我讓你說的,你這算什麼?尹臨雪伸手把他推開,勉強笑道:「下官一向光明磊落,沒有秘密。」
軒轅慎之低下頭笑出聲來,「你這個笑話很好笑,我也不問你別的,只問你為什麼要去為我求情,真的是因為你的監軍之職嗎?」
月光下他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顏如夜明珠般在靜夜中散發光芒,俊美得如同神祇。手掌下他胸膛中的心跳似乎和自己一樣急促,尹臨雪知道此時應該立刻反擊,但卻像是被迷惑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軒轅慎之凝望著他,突然地,他笑了。這笑容簡直能懾人魂魄。他低垂眉睫柔聲說道:「謝謝你的遲疑。」然後站起身來,如飛鳥一般掠出窗去。
「我什麼時候遲疑了?」尹臨雪瞪著大開的窗戶大聲反駁,引來了隔壁房裡的鶯兒。
「大人怎麼了?」看著他滿臉的緋紅,鶯兒忙問道:「是做了什麼惡夢嗎?」
尹臨雪呆坐了一會兒,應了一聲,悶悶地側身躺下閉上了眼睛。他才沒有遲疑,他們是死對頭,自己又怎麼會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