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傾城沒有辦法繼續說話,劇烈的疼痛席捲了她。
微甜的酒汁裡有著很淺、很淡的一種香氣,聞嗅時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異樣。然而酒通過了喉嚨,與口中的唾液產生反應時,她的喉嚨就像是有火在焚燒,毒酒燒灼她的食道,像是一把銳利的剪刀,從咽喉直剪到胃部去,卡嚓的剪著,撕心裂肺,疼得她眼前昏黑。
她往前摔跌,書籍沉重的掉落地面,她張開口,跌在地上全身發抖。黑豹緊張的在她身邊繞圈子,擔心的低吼著,嘗試用爪子輕碰傾城,在聽見她沙啞的呻吟時,黑豹擔憂的伏下臉,用頭摩挲她。
奧妃麗雅退開幾步,唇上的微笑加深,濃濃的悲慼掩蓋不了她的美麗。「這是他那夜帶去森林裡的酒,你還記得吧?我送上這種酒,知道你一定會喝下去。」
傾城勉強抬起頭來,眼神已經因為疼痛而渙散。此刻一身素袍的奧妃麗雅,在她眼中猶如身穿白衣的死神。「你不需要這麼做的。」她沙啞的低語,喉嚨也在疼痛。
「我只能這麼做,他不會再回到我身邊。」奧妃麗雅低下身去,憐惜似的輕撫傾城的長髮,嫉妒的情緒超過臨界點,她反而顯得平靜了。「他愛上你了,我從來不曾看過他有這種眼神。從他將我救離軍妓營起,我一直待在他的身邊,不停的充實自己,只求能留在瓦雷斯,留在他的身邊。然而,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跟他是同一類的人,他對我只有悲哀與憐憫。」
黑豹看見傾城被襲,憤怒的低咆著,在奧妃麗雅伸手撫摸傾城時,它從喉間發出咆哮,迅雷不及掩耳的伸出利爪,劃破奧妃麗雅的手臂。深深一道血痕出現在她肌膚上,大量的鮮血滴落。
她急促的縮回手,握著受傷的手臂往後退去,瞇起眼睛看著黑豹,質問著,「連你都一心向著她嗎?」
傾城無法發出聲音,只能猛烈的搖著頭,她在奧妃麗雅的眼裡看不見瘋狂的因子,知道對方是真的想置她於死地。冰涼的汗水流下額頭,她感覺疼痛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她的力量與意識。
「我會比你先離開瓦雷斯,但你也必須離開,沒有人可以留下來。我得不到他,而你也不配得到他。你只是一個外來者,根本什麼都不瞭解,卻在短時間內擁有一切。」奧妃麗雅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白袍飄蕩著,拂過冰涼的石地,鮮血落在地上,蜿蜒了一路。
傾城在地上扭曲翻滾著,劇烈的疼痛讓她發出可怕的慘叫聲。她的手在地上撕抓著,直到指尖都磨出鮮紅的血,血跡染紅了散落的紙張。
黑豹很快的竄出圖書室,在古堡內找尋雷厲風。
他原本待在殿堂之中,看見黑豹焦急的衝入殿堂中,心中沒來由的一震。在聽見傾城淒厲的喊叫聲時,他的心幾乎停止跳動。他無法呼吸了,隨著黑豹奔跑的腳步也變得沉重,太多的驚慌讓他無法承受,想起了久遠前的那一夜,在母親死去時,他變得一無所有的那一夜。
看見傾城躺在石地上蜷曲著身子,她的臉色蒼白得像是白紙,牙齒緊咬著唇,直到滲出鮮血。她疼痛得已無理智,驕傲已蕩然無存,只是在地上流著淚,緊抱住小腹。
他的臉也在一瞬間失去血色,就像是有一把匕首狠狠的戳進他的胸膛,殘忍的反轉移動,帶來驚人的疼痛。他的手是顫抖的,將發抖的她從石地上扶起,驚駭的看著她疼得接近休克。
她不能死!上天不會如此殘忍,在他剛剛擁有了些許美好,就殘酷的奪走她。
「快點找人來!她被下了毒。奧妃麗雅人呢?她在哪裡?快叫她來這裡。」雷厲風狂吼著,看著傾城雪白的臉上睜開又閉上的眼,他驚慌而憤怒。
「如果你想教她,她需要馬上治療。」平靜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牧師捧著聖經,不知何時已來到圖書室。他有著傾城的表情,彷彿那只是一隻無足輕重的小動物。
幾個僕人快速的跑進圖書室,手忙腳亂的想接手急救工作。但是雷厲風不肯放手,他們只能圍著他,簡單的替傾城急救。這個聞名國際的罪犯已經失去理智,他此刻一心只惦記著懷中女子的安危。
「放開她,你這樣只會妨礙救治罷了。」牧師命令道,將失神的雷厲風拉開。
「只要她有了什麼差錯,你們全都要填命。」他終於放開懷中顫抖的女子,冷酷的對急救的僕人說道。
僕人們也在發抖,看雷厲風的表情,他們沒有一個人會懷疑他的威脅。
他深吸幾口氣,知道自己必須冷靜。在瓦雷斯有不少人等著要傾城的命,任何人都有可能下毒,最重要的是找出下毒者交出解藥。地上破碎的陶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瞇起綠眸,濃烈的酒香飄進鼻端。
酒是瓦雷斯內最好的佳釀,除了幾個高階領導者外,一般僕人不可能拿得到手。一個僕人用指沾了點酒液放入口中,隨即皺起眉頭。
「這毒是奧妃麗雅小姐正在研發的,我曾經陪著她做過一些研究。」僕人吞吞吐吐的說道,不敢看雷厲風的眼眸。
牧師挑起眉。「嫉妒總是讓人失去理智。」他簡單的說,揮手示意僕人們將已經昏厥的傾城送去醫療室。「你現在去尋找奧妃麗雅,或許還來得及。」
雷厲風的雙手緊握成拳,震驚的情緒籠罩了他。他無法想像,乖順的情婦為何會突然毒害傾城。轉過身,他不浪費時間的穿過迴廊。一路上他的心仍舊是懸蕩的,為了傾城的痛苦而痛苦著。
他到達溫室時,裡面已經開始有濃煙竄出。
龐大的溫室裡堆放著許多的干木,上面覆蓋著浸過油的布料,穿著素袍的奧妃麗雅舉著火炬,在干木上點火。火光照亮她的臉龐,看來如此平靜而滿足。血跡染紅了袍子,彷彿是素袍上的淡淡浮花。
「為什麼?你該死的為什麼要這麼做?」雷厲風低沉的問,感覺疼痛而憤怒。就算是跟隨他數年的情婦,他也不允許她傷害傾城。
在前來溫室的路上,他心中還有所懷疑,但是奧妃麗雅的舉動說明了一切。她在毒殺傾城後,回到溫室裡佈置好一切,點上火焰等待著死亡。
「我嫉妒她。」她淡淡的說著,將火炬丟向雷厲風與她之間的那堆干木。火舌開始舔吻木柴,飄散濃煙與高溫。
「我知道你愛上她了,你不曾用那種眼神看過任何人。你如果不能愛我,那麼就恨我!我要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她淒涼的笑著,摸摸自己的臉,發現上面是潮濕的。「她有你全部的愛,那麼我就要你全部的恨。」她激烈的喊道。
火焰吞嚥著所有的植物,許多的實驗成品在高溫下蒸發,儀器紛紛產生小型的爆炸,加速了溫室的崩塌。
「你知道我對你並無心,我不曾承諾過什麼。馬上把解藥交出來,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傾城。」雷厲風冷酷的說道。他心中本有著對於奧妃麗雅的憐惜,但是在這個情況下,他滿心只能想到傾城正在生死邊緣,因為毒酒而瀕臨死亡。
她輕柔的搖著頭,從他口中聽見他的拒絕,讓她更加的絕望。不過這樣也好,即使她死去,至少她還能夠徹底的被他恨著。「我當然清楚,一旦傷害了她,你不可能會放過我。」她感覺到火焰舔上素袍,高溫的火炬即將擁抱她,心中沒有任何懼怕,只有坦然。「知道我的名字是由何而來的嗎?奧妃麗雅是莎士比亞筆下一個最愚昧的女人,因為愛情而瘋狂。喔,不,你不會知道的,你將我帶回瓦雷斯後,你不曾探詢過我什麼,我對你來說,只是一個助手,甚至稱不上是你的情婦。」
怎麼能夠責怪女人因愛而瘋狂、而嫉妒?她的名字或許就已經是一個詛咒。莎士比亞筆下的奧妃麗雅因為得不到哈姆雷特的愛,在失望下瘋狂,終於帶著大量的鮮花沉溺水池中;而她,也在得不到雷厲風的愛情下,選擇讓火焰吞沒。
不論火焚或是水溺,同樣的得不到愛情。
「該死的,奧妃麗雅,別讓我恨你到最後,把解藥交給我!」他喊著,向前踏去,卻又被高溫逼退。
雷厲風無法冷靜,不能瞭解長年跟隨身邊的情婦怎會在一夕之間改變。他迷戀著傾城,卻忘了注意到身邊的危機。
她仍在搖頭,長髮被火焰纏繞上,開始燃燒。「我是你的過去,而她是你的未來,如果她沒有辦法活下來,就證明她也沒有資格得到你。」她淒涼的笑著,幾乎沒感覺火焰燒上皮膚是疼痛的。
「這是你我之間的事情,不要犧牲了傾城。」他憤怒卻感受到無助,明白如今一切已成定局。「奧妃麗雅!」他呼喚著她的名字,火焰遮蔽了眼前的路,讓他別無選擇的只能往後退去。
她閉上眼睛,聽著他最後一次呼喚她的名。縱然他的聲音裡帶著憤怒,她也毫不懼怕。「如果她沒有來到瓦雷斯,你會不會愛上我?」她沒有期望能聽見回答。
雷厲風原本是不懂得愛情的,所以當他迷戀上傾城,他義無反顧的一頭栽了進去,甚至沒有留意到奧妃麗雅在一旁的嫉妒。有數年的時間來印證他從不曾愛過她,而她長久的等待只是一個笑話。
她得不到希冀的幸福,只是作了一場感傷而痛苦的夢。
「我們這種人是會遭到天譴的,罪惡不會消失,不會因為你愛上她就轉眼成為詩人,你這一輩子都要背負著那些罪孽。你真的能夠得到幸福嗎?」她的笑聲在溫室中顯得更加可怕。
雷厲風無法上前了,溫室的玻璃因高溫而碎裂,飛濺到四周,預言著更大的毀滅。陡然之間,支撐溫室的鋼架頹然倒塌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奧妃麗雅的身子消失在火焰之中。
他用袖子蒙住口鼻,在最短的時間內退了出來,剛好目睹了整個溫室毀壞的畫面。巨大的溫室毀滅了,在火焰中逐漸消失,奧妃麗雅以及那些植物都消失無蹤,徒留一片焦土。
他胸口中充塞著痛苦,她的話像是詛咒,巨大的黑暗重新來襲,暗示著他永遠也別想逃離。
如果這就是天譴的開端,那麼他這麼一個沾滿血腥的罪犯是該在天譴裡死去吧!怎麼能夠得到幸福?他沒有那麼資格。
奧妃麗雅的自焚,連帶的焚燒掉了解藥。她是計算好的,料定在她死後,傾城也活不過毒酒的摧殘。
好在城堡中有僕人曾經跟隨奧妃麗雅研究,留下她的研究資料,在找不到正確的解藥下,暫時使用其他的藥品阻止了毒素繼續侵入傾城身體。但是他們無法化解毒素,對於傾城的昏迷,全然束手無策。
負責治療的僕人也沒有把握,不知道毒酒是否侵蝕了傾城的腦神經。要是她撐不過毒酒的摧殘,她很可能撒手西歸;但若是毒酒影響了她的腦神經,就算能活下來,她也永遠醒不過來了。
雷厲風站在玻璃之後,沉默的盯著玻璃的另一端,那個身上插滿管子的女子。他的唇緊緊的抿著,站姿僵硬著,難以記憶已經這樣站了多久的時間。
三天了,他們試過各種方法,傾城仍然沒有醒過來。她偶爾會因為疼痛而發出呻吟,但大多數時間總是緊咬著唇,沉默的與體內毒素奮戰。就連與死神交戰的時刻,她都還要維持著那些驕傲。
他清楚的知道,除非她能自己抵抗那些毒酒,否則她醒來的機會十分渺茫。
她躺在醫療室中,臉色蒼白,唇色泛青,整個人看來好脆弱。看著她的蒼白無助,雷厲風像是能感到自己也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分一秒的死去。這一生見識了太多死亡,他本以為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奈何當傾城在他面前倒下時,他幾乎因為傷心與憤怒而發狂。
他販賣毒品多年,用毒品毀掉太多的人,卻從不曾體驗過那種當看見心愛的人在面前一寸寸死去時,心中所傳來的陣陣刺痛。那把匕首仍舊插在心上,隨著她的每次輾轉呻吟而翻轉,讓他的靈魂也跟著疼痛。
如果這是天譴,為何上帝不報應在他身上,而要折磨傾城?
他的唇扯出一個冷笑,在冰冷的五官上,那笑容看來如此絕望。
或許上帝太過聰明,他明瞭他不畏懼死亡,明瞭他多麼在乎她,而奪去了她,他會墮入痛苦的深淵,因為悲慟而瘋狂。
「雷先生,你必須有心理準備,病人的情況並不樂觀。」僕人畏縮的上前來,低垂著頭不敢看他。
雷厲風緩慢的轉過頭來,冰綠色的眸子裡對了冷冽的殺意。那是一種接近絕望的殺意,任何人在與之接觸時,都只會感受到無限的戰慄。
「我說過,救不了她,你們所有人都必須當陪葬。」他簡單的說。嘴唇乾裂了,口中嘗到些許血腥味,他忘了自己多久沒有進食。
僕人驚慌的搖頭,緊握手中的病歷。整個瓦雷斯裡欠缺精良的設備,而病人的情況禁不起任何移動,派出去調藥品與儀器的人又遲遲不歸,所有的僕人都在暗暗禱告能有奇跡出現,不然他們的項上人頭鐵定全部不保。
「我們會盡力的,但是毒酒的劑量太重,一般人在喝下當天就肯定斃命。是我們努力的搶救,病人才能存活到現在的。」他爭辯著,雙腳在發抖。
冰綠色的視線沒有移動,冷冷的打量了僕人半晌,之後再度回到玻璃後的女子身上。此刻的他,是冷血的惡魔。他什麼都不在乎了,要是她不能醒來,他就會徹底的成為魔鬼,就算殺盡天下所有人又如何?她不能醒來,他的心會隨著她死去。
若是失去了她的光芒,他的生命又將重新恢復成一無所有的黑暗。
「雷先生。」僕人怯生生的喚道,以為替眾人請命成功,已經讓雷厲風接受了事實。
這一次他不再轉頭,只是面無表情的下令。
「明天要是她還醒不過來,你們就一個個的填命。她一天不醒過來,我就殺一個人,由你開始。」他輕描淡寫的說道,高大的身軀輻射出無可違抗的黑暗,讓旁人看了心寒。
僕人雙腿抖得站不住,臉色宛如失血過度般蒼白。他幾乎是用爬的離開現場,膽戰心驚的去通知那群同伴,雷厲風剛剛宣佈了他們的死訊。
他能感覺到多年來纏繞心頭的冰冷黑暗再度在探看著,期待著他崩潰的一刻,再次掌握他的神智。
推開醫療室的玻璃門,他走了進去,緩慢的接近傾城。每走一步,心就更疼痛上一分,他是如此的在乎她,在乎到連心都疼痛了,即使他根本沒有資格──
深陷污泥之底的他,根本不該妄想攀折高貴的蓮。她擁有他所希冀的一切,光明與美好,還有那些勇氣和驕傲。每一次看著她,他就加倍的感受到自身的污穢,然而他離不開她,就像是這輩子第一次看見光明般,他妄想將她囚禁在身邊。每一次觸碰她,在她的眼神之間看見某些溫柔,就以為自己能稍稍得到救贖。
傾城看來如此脆弱,她與生俱來的精神彷彿流散了、消失了,此時的她蒼白羸弱,肌膚是冰涼的,手指更是冷得像冰塊。原來她這麼嬌小,只是平日裡那些驕傲在支撐著她,讓她看來凜然不可侵犯。他見過她的各種驕傲,卻甚少看見她的脆弱。
他緊握著她的手指,在治療台邊緩慢的跪下,眼睛始終盯著她。他感覺到她身上的寒意,手指更加的用力交纏,希望能夠留下她,不讓她離去。
「你怎麼還不願醒來?」他喃喃的低語,低下頭將臉頰貼住她的,無言的將體溫傳達進她彷彿沒有體溫的身子。「記不記得第一次見面你就咬牙切齒的說,除非我殺了你,否則你總有一天要取我的性命?你時常重申那些誓言,不停的告訴我,總有一天我會死在你的手上。」他緩慢的說著每個字,讓那些聲音能滲透進她的意識。
「你不是一向都那麼篤定,狂傲的信誓旦旦,要將我這個罪犯繩之以法嗎?那麼,你怎麼能夠繼續沉睡下去?你說過要報仇、要執行正義,然而目的還沒達成,你難道就要鬆手了?」他的嘴勾起一絲微笑,想起她平日的驕傲行徑。那抹笑在此刻看來如此蒼涼,不像是成年男子的笑容,倒像是垂垂老朽的笑。「你的血管裡流動著東方家的血液,那些嫉惡如仇的信念難道不能支持你醒來,親自手刃我這個罪犯?我奪去你的貞操、你的自由,囚禁你、羞辱你,記得嗎?我有多麼罪不可赦,你若是不醒來,這個惡魔就將繼續為惡下去,製造更多的悲劇。」
他不確定傾城是否能夠聽見,不過他就是無法不說話,說得緩慢而低沉,像是那些話語都是從他靈魂最深處所流洩的。心因為急切而緊縮著,恐懼要說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一生就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的手愈來愈冰涼,氣若游絲,輕微得讓人難以發現。
雷厲風從不曾感到如此無助,在旁人面前他是威嚴而難以侵犯的,但是不停的追求利益,只造成心中更大的空洞。那都不是他所要的,而他偏偏又保護不了他真正在乎的。
巨大的黑暗裡,靈魂始終掙扎著,嘶吼著一些旁人聽不見的話語。沒有人願意傾聽他的言語,所有人早已臣服在他的威脅之下。
只有傾城,帶著無人匹敵的勇氣,即使單槍匹馬身處瓦雷斯,仍舊毫不畏懼的向他挑戰。她的光芒照亮了他的世界,驅逐了那些黑暗。
過多的焦躁、憤怒讓他失去理智,他陡然間瘋狂的搖撼傾城的身子,灼熱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搜尋著任何她清醒的跡象。
他狂吼著,直到喉間疼痛。「該死的,醒過來!你的諾言還沒兌現,沒有殺了我,你怎麼能死?」他搖撼著她的身子,然而她仍舊昏迷著,沒有給他任何反應。
一陣瘋狂的笑聲突然從喉間湧出,他沒有辦法遏止此時沒有理智的行為。他不停的大笑著,嘲笑世間所有的一切,仰起頭看著四周的石牆,他的心更加的冰冷。
「我從不禱告,像我這種人沒有資格呼喚神的名字,而我總是抱著懷疑。」他仍在笑,笑聲裡帶著化不開的悲哀,以及絕望的嘲諷,讓旁人聽到都會心痛。
他對著天花板大叫著,沒有鬆開傾城的手。
「你是真的存在嗎?你真的看見這一切了嗎?悲劇不停的發生,在我的世界裡,從來沒有所謂的希望,而當我找尋到了她,你卻又要將她奪走。」他質問著上帝,在這一刻感到全然的絕望。「你是否在玩弄我?放任我在黑暗裡生活下去也就罷了,何必讓我遇見她?給了我一絲希望,看清自身的不堪後,再度將我推入無底的黑暗裡。」他感覺某種潮濕沿著臉頰滑落,卻不明白那是什麼。
會是淚嗎?
惡魔也會掉淚的嗎?
他手握成拳,重重的敲擊在堅硬的地上,從內心發出怒吼,「你聽見了沒有?不要帶走她!我不許你再帶走我在乎的人。」
沒有人理解他的世界,他也不期待有人能夠瞭解。長年以來,為了奪取利益,這雙手沾滿血腥,早以為自己的心已被黑暗蠶食。這世上沒有他在乎的人,沒有他愛的人,那麼這個世界是天堂或是地獄,對他而言又有何差別?
總是質疑上帝的存在,因為太多的時候他的生命裡只有悲劇,詢問蒼天,而蒼天總是無語。生平第一次,他為了傾城而祈求,卻悲哀的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祈求什麼。
他回到她的身邊,再度跪下,捧著她的手,像是捧住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她對他而言,就是最珍貴的。
他不相信自己還會有淚,但是眼前就是因為水霧而朦朧不清。完好的綠眼流下淚水,就連受過傷的那隻眼睛裡都流出了淚,他不知道受了傷的眼眸還能流淚,自從十歲時的那一夜起,他就不曾掉淚。
「醒過來啊,你怎麼可以在喚醒我之後,殘忍的離去!你是揮舞正義之劍的使者,那些毒酒根本傷不了你的。」他溫柔的搖撼她,發現體力隨著她冰冷的身軀慢慢的流失,黑暗在一旁伺機而動,要將他吞噬,他只能緊緊攀住她。
「我愛你,愛得讓我無法想像,縱然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你,我還是懷抱著一絲希望,就算將這沾滿罪惡的性命給你也好,至少還能將你多留下一些日子。」他痛苦的低喃,聲音暗痖。「你是天空裡飛翔的鳥兒,而我是注定在水裡沉溺的魚,我沒有權利愛你。」
悲哀猶如滔滔江水,在心中氾濫成災,那是一種徹底的絕望,知道在她離去後,他將會完全的陷溺在黑暗中。在荒漠中行走的人,只餵給他一小口水喝,讓他得知水的甘甜,卻又無法饜足,是一件最殘酷的事情。
他開始胡言亂話,只要能夠刺激她醒來,他什麼都說,不論是黑暗的過去,還是對她的愛戀,甚至她若是醒不過來,他要讓整個世界成為煉獄的狂言。他不停的說著,只求能讓她醒來,即使要他現在死在她刀下,他也心甘情願。
雷厲風沒有發現,在他狂亂的低語時,傾城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的臉始終埋在她的手腕之間,急促的說著,沒看到她的眼睫猶如初生蝴蝶般輕顫。
在他瘋狂的說著要是她沒醒來,就要讓島上所有的無辜僕人陪葬時,傾城的另一隻手緩慢的握成拳頭,彎彎的眉也蹙得緊緊的。
她原本睡得好熟,身體在與毒素戰鬥之後,需要長久的休息。但是睡夢裡總是聽見他叨叨絮絮的聲音,又吼又叫,妨礙她的休息。她以為正在作夢,因為實在難以想像冷靜的雷厲風會如此失控,貼著她的臉說著那些挑戰,執意要她醒來殺他。
之後他對著天花板大喊大叫,像是在跟誰對話。最讓她懷疑是在作夢的,是因為聽見他總是說著愛她。但是在聽見他狂妄的威脅,若是她死了,就要讓所有人陪葬,把世界變成地獄時,她被強大的怒氣刺激得逐漸清醒。
奧妃麗雅雖然在酒中放入足以致命的毒藥劑量,卻還是沒有辦法取傾城的性命。她從小就知道父親樹敵極多,危機不時潛伏在身邊,保護自己成了成長中最重要的課題。她與姊姊從小就持續服用少量的毒藥,增加身體的抵抗力,所以那些劑量的毒藥頂多讓她因為痛苦而昏迷,卻還不能置她於死地。
聽見他愈說愈離諧,還要血洗東方家時,她終於凝聚所有的力氣,將被他捧在手中的左手用力一抬,拉住他的衣襟。不過身體太過虛弱,她的手拉不動他的衣襟,只足軟軟的搭在他胸前。
當雷厲風驚愕的抬起頭來時,她才看見他的容貌。明明只是昏厥一些時候,怎麼他臉上的痛苦竟像是永恆?有某些液體漫流到她的手腕,濕而溫熱,給了她些許溫暖。
「傾城,你醒了?」他驚訝的張大嘴,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狂喜在瞬間湧上心頭,他全身在發抖,幾乎想捏捏臉頰,看這是否只是一場夢境。淚水還流了滿臉,沒有時間可以擦拭,更沒有想到要維持什麼尊嚴,除了傾城,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傾城低喃了幾句,卻發不出聲音,她不悅的皺眉,繼續掙扎著想要說話。他連忙低下頭去,將耳朵湊到她嘴旁邊,仔細傾聽她急著要說出的話語。
吞嚥幾下,讓疼痛的喉嚨能夠得到濕潤後,她才能開口。手仍是搭在他胸前,奮力的抓著,好加強她的語氣。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許你再殺人。」她宣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