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三樓,面前出現一條狹長的走廊,唯一的光源是樓梯這邊的一扇窗戶。原先應該有盞吊燈,但不知為什麼,現在那兒只剩一塊空白。走廊兩邊各有三個門,最裡邊靠左手的就是化學實驗教室,梅茜在這兒上過幾堂課。
現在已近黃昏,走廊上能見度非常低。走到化學實驗教室時,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了,但是前方卻傳來人聲。梅茜摸著牆過去,果然有一扇門,門裡透著一絲微弱的光,不靠近還看不見呢。
這就是舞台劇團的排練場所?
梅茜覺得有點鼻酸。裡面傳出說話聲,她趕緊貼在門上聽。
只聽一個男生在說:「……後來教導主任就說撤銷劇團,還要把常樂樂記大過,全校通報!我聽到這裡嚇壞了,趕緊過來給你們報信。」
這聲音挺熟悉,但是梅茜一時想不起是誰。
「怎麼辦,樂樂?」這個怯怯的聲音是小萍的,可以想像得到,此刻她臉上一定是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記過就記過,我管他!」這是大嗓門的常樂樂,還是這麼莽撞。
「不能不管啊,」最先那個聲音道,「一旦處罰下來,你們就不能再排練了,而且我相信明天這間教室就會被封了。」
梅茜終於想起這個聲音是誰了,是胡濤!怪不得他老跟自己過不去,原來早就做了內鬼了,舞台劇團臥在學生會的內鬼!
「怎麼演個舞台劇這麼麻煩啊,又是嚇恐信、又是爆炸,還要記過處分!現在還只有常學姐一個人被處分,要是教導主任發現我們也在演的話,不知道會怎麼處分我們?天哪!我都還沒跟我媽說呢,我要是被處分了,我媽會氣死的。嗚——任學長,我們還是不要演了好嗎?」這是秋曼姣的聲音。
接著是任廉治的聲音:「你真煩吶,就跟你說你演不演是你的事,幹嗎要問我?你不要靠得這麼近,把光線都擋完了,我都看不見劇本了。」
「看不成有什麼關係嘛,反正又演不成了。」
「啊,演不成了,為什麼?誰說的?樂樂,這是怎麼……」
「閉嘴!沒你的事,看你的劇本去!」常樂樂暴吼。梅茜彷彿看到她額頭上的青筋正一突一突地跳著。
「曼姣,你……你不要洩氣嘛,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一定會有辦法的。」小萍細細的聲音。
梅茜有點驚訝,那個膽小如鼠的女生什麼時候也會講這種鼓勵別人的話了?
胡濤道:「對啊,劇團不能就這麼完了,你們攻下了那麼多難關,雖然這一個是最難的,但是只要攻下了它就成功了。啊,我真是看不下去了,這個教導主任太專制了,居然不准學生搞文藝活動。我們乾脆到教育局去告他,就告他影響了中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還有梅會長,她是幫兇,不過她好像在反省,我們暫且繞過她好了。總之,到教育局告狀是我們的殺手鑭,只要教導主任真的出了狠招,我們就用這絕招對付他!」
門內眾人均說這個主意不錯、很好,氣氛似乎熱烈起來。
門外,梅茜哭笑不得,這又不是在打遊戲攻關,還殺手鑭呢。這個胡濤跟常樂樂貌似一對雙胞胎,講話都這麼不經大腦。哼,居然說她是教導主任的幫兇,雖然有那麼一點符合實際,但無論怎樣也不可以在背後揭人之短吧。
心裡想著待會兒要如何修理這只內鬼,就漏聽了許多話,待她回過神,屋裡似乎又在爭執什麼。
只聽常樂樂道:「我覺得不像是他。」
一個男生聲音:「他一直跟劇團過不去,不是他還會是誰?」
這個聲音梅茜又不熟了,她挺詫異,沒想到劇團招了不少新人,而她卻一點都不知道,看來她這個會長當得是有點失敗。他們這是在說誰啊?除了她,還有人跟舞台劇組過不去?是不是那個寫信的人?梅茜更加留神傾聽。
只聽小萍怯怯道:「他……他上次還抓住我,威脅我呢,說的話跟那封信上的話好像。」
「你看,這兒有人證了。」
常樂樂的聲音:「這算什麼人證,又不是親眼看到他寫的。我說了那不像是他幹的!」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常樂樂聲音變大了:「憑我的直覺!如果他要告我們,他會明著來,決不會又是恐嚇信又是告密信地出陰招。」
「哼,說得你好像有多瞭解他似的。」
「我當然瞭解他了。跟他鬥了這麼多個回合,他的為人是好是壞還是看得出來的。雖然立場不同,而且他當那個會長當得很爛,但是,他還是有他的自尊,他的自尊是不會讓他做出那種下三濫的事的!」
梅茜一把摀住嘴,驚訝得幾乎叫出聲來。
原來他們是在說她,那個「他」其實就是「她」!
他們是在猜測寫恐嚇信和告密信的人誰?然後,那個陌生的聲音就懷疑是她了。的確,在發生了那些事後,她的確是最大的嫌疑犯。
對了,上次在辦公樓的走廊上,她抓住小萍說了些類似威脅的話,怪不得小萍也肯定是她。
但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常樂樂居然會站出來為她辯解!她們不是對頭嗎?甚至說是敵人也不為過。因為常樂樂被她整得很慘,已經有了一個口頭警告了,不是嗎?常樂樂不是最有資格指責她的嗎?卻為什麼在別人懷疑她時,可以站在公正的立場上為她辯解?為什麼常樂樂有這樣的胸懷?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門內爭辯還在繼續,但梅茜已聽不下去了,她扶著牆壁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她腦裡如大海的波濤在翻騰。
她想起第一次與常樂樂交手的情景,那個粗枝大葉、莽撞的常樂樂,為了夢想捍然護衛著自己的海報;她想到常樂樂即使害怕被學校知道她在教室裡偷偷排練,也不願順著秋曼姣的話撒下謊言;她還想像著被處罰了後,常樂樂是怎樣忍辱偷生地躲在那早被廢棄的教室裡,繼續著她的夢想;而如今,即便這間如此破爛、黑暗的房間也快沒有了,即使她快要再次被處罰,而且罰得更重,她卻仍然能堅持著真理,遵循著她的原則。
她想起鍾老師曾說過的話:「為了夢想努力奮鬥不是很好嗎?即使沒有實現,但在這個奮鬥的過程中,一定會獲得很多珍貴的東西。」
不錯,常樂樂在她執著地追求夢想的道路上,獲得了最珍貴的東西,那就是一顆金子般正義、純潔的心。
而自己呢?卻一直都在用醜陋的權利去壓制這顆心的成長!
跟它比起來,她是多麼污穢不堪啊。她的那些被獎章和證書堆切起來的榮譽和驕傲,在它面前顯得多麼蒼白啊。那些榮譽和驕傲,現在看來不過是些自我膨脹的虛榮,和自以為是的小聰明罷了。
她已忘了真誠和友誼是怎麼書寫的,她把寬容之心丟到角落裡結蛛網,她幾乎成了服從口號、履行命令、遵照規定的機器人。
原來十七年來,她都是在一條偏頗的叉道上行走,前面就是懸崖,她卻還不知道。活了十七年才知道自己錯了,這份打擊讓梅茜痛苦得流出了眼淚。
她對自己說:「不能繼續再錯下去了。你是梅茜,你是『鐵娘子』,你是優秀的三好學生,你應該不負這些稱號。」
她出了樓,柔和的月光灑在校園裡,萬籟俱靜,一切都顯得那麼平靜、安詳。
但是,她卻聽到了自己胸腔裡那鼓動的節奏,血管裡那奔騰的速度。這節奏、這速度讓她靜不下來,她如同被繭束縛了的幼蝶,急於振翅高飛。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就如幼蝶知道怎樣飛一樣。她要飛,在這校園裡,或是更加廣闊的天地間。
只過了一天,常樂樂的處分就下來了。仍然是在朝會上,由教導主任親口公佈。
雖然昨天胡濤已知會過,但小萍還是哭了。常樂樂倒沒什麼表情,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
「糟了!」她叫道。
小萍淚流得更凶了,怎麼辦,連樂天派的常樂樂也叫糟,事情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被記過處分會不會影響到她的將來啊?
「音樂教室又用不成了!我們要到哪裡去排練呢?」常樂樂搔著頭苦惱起來。
小萍不由愕然,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啊?不由急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想舞台劇的事?」
「什麼時候?」常樂樂愣愣問。
「你又被處分了!」
「那又怎樣?跟舞台劇有什麼關係嗎?」
常樂樂不以為然,不懂小萍在緊張什麼。其實她對記過處分不是很有概念,處分了又怎麼樣呢?她少了一塊肉嗎?常樂樂本來就不是一個善於思考的人,所以對這種抽像的東西也就不太在意。反而是沒有了排練場地這種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讓她著急。
「怎麼會沒關係呢?至少伯父伯母知道了會怎麼說?」
「啊,這個有點傷腦筋。」常樂樂終於意識到被處分的確有點麻煩。她趕緊掏出手機,啪啪啪一陣按,接著——
「老爸,我被處分了……」
五分鐘後,她收線掛機,朝小萍打出勝利的手勢,「OK,搞定。我老爸說沒關係,為夢想付出一點代價是必然的。」
啊——小萍張成圓形的嘴足足保持了三分鐘。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什麼樣的女兒就有什麼樣的爹。什麼,說反了?唉,遇到這樣一對父女,還有什麼可言的呢,隨它去吧。
當天晚上,常樂樂等人被趕出了音樂教室。
趙叔拿一把大鎖鎖了門,回頭看看,一干人或怒目瞪視,或愁顏相對,都守在門口不肯離開。
他歎了口氣,「樂樂,對不起啊,趙叔這也是沒辦法。」
「這又不是你的錯,你不用道歉。」常樂樂嗡聲嗡氣地說。
「你不要氣餒嘛,辦法總是有的。」他無意中說的話,跟昨天晚上小萍對秋曼姣說的話一樣。
「打起精神來,好好排練,讓那個壞心眼的老頭瞧瞧年輕人的鬥志是打不垮的!」他用力拍常樂樂的肩,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走了。
常樂樂揉揉發疼的肩,不由懷疑這個鐘叔是不是在趁機報復她那次偷吃他盒飯的事呢?
「我們也走吧,待在這裡看也不能把鎖看開的。」
她率先走下樓梯,餘眾跟隨著出了大樓。樓外,殘陽已滑下地平線,樹影拉長了人的倒影,秋風掃過,魑魅魍魈地一陣亂晃。
小萍又哭了。
「哭什麼哭,只不過沒有排練場地罷了,又不是不演了。」
小萍抽抽噎噎地說:「對……對不起,我一想到那天……那天在這裡成立劇團的事,眼淚就忍不住……掉下來了。」
她的話喚起了眾人的回憶。
常樂樂想到上次由於她罵學生會是學校領導的走狗,被梅茜報復,得了一個口頭警告,同時也失去在教室裡排練的權利。然後在鍾老師的幫助下,劇團才重新有了這個秘密排練場所。現在,歷史似乎又在重演,讓他們再次失去排練場所,但這一次又有誰能幫助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