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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東宮(上) 第9章(2) 作者:衛小游
    只見真夜跟先前一樣突兀地停止大笑,轉過身,目光炯炯地注視著烏祭師道:「你說你能與神相接,那麼神可有告訴你,你今日運勢如何?」

    這話來得突兀,烏祭師一雙老眼閃過警覺。

    但真夜畢竟是尊貴的太子,假若他無懼於隨船沉沒,除非船兵造反,否則也無法阻止他的決定。

    「朱鈺,」他輕聲命令道:「送烏祭師回艙房。」換言之,把這個妖言惑眾的祭師先軟禁起來就是。

    烏祭師瞪大老止。「殿下果真發狂了麼?竟不顧神啟,意欲妄為?海神會發怒的,將軍——」

    真夜再下一道命令。「封嘴。」

    朱鈺即刻照辦,封住祭師的嘴,不讓他再繼續煽動人心。

    張將軍十分無奈,只好看著真夜道:「殿下這麼做,萬一海神發怒……?」

    真夜只是微笑。「我既身為太子,有天命護身,海神怎會吞了我所搭乘的船隻?諸位不須驚慌。」不顧眾人面色恐懼,他對身邊隨從道:「取我的琴來。」

    帶緣立刻飛奔取琴過來。

    「張將軍,麻煩你穩住這艘船。」

    抱著斷了一根弦,僅剩六弦的七絃琴,他笑道:「我聽說神明喜歡樂歌,如果我唱一首神樂敬獻給海神,神明應該會守護我們吧。」說著,他席地盤腿而坐,任憑風雪吹拂,依然神色自若地彈起琴來。

    起初,琴聲細微,慢慢地,轉為鏗鏘堅定。

    真夜且彈且歌,唱的,正是流傳在天朝大陸的一首古老祀神歌。

    「浩浩東海,蒼蒼瀛洲,日月殊途,明暗不侔。窮達有常,得失毋求。陰陽變化,祖穆神陬,天地同歲,駑駿同舟,唯德是輔,聊去殷憂……」

    他歌聲清澈融潤,彷彿能夠穿透狂嚎不息的風浪,引領船隻航向目的之地。

    說來奇怪,也許是船隻逐漸通過了暴風圈,也許是真夜所唱的祀神歌確實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使得原本惶恐的船員們逐漸定下心來,在張將軍的指揮下,守住主船,努力航出惡海。

    眼見天際掀出一方魚白,天明了。

    雪止、風歇。

    徹夜高歌的真夜停止拂琴,看著船舷破浪穿過一片薄霧。

    薄霧後方,幾艘快船的帆影乍然出現在平明的海域上。

    海寇?抑或是……?

    不消時,對向航來的船首上立著一個英姿颯爽的身形,高聲喊道:「鎮守皇朝西岐,牧守沐清影,特來迎接天朝貴使,皇子一路辛勞了!」

    運氣真不錯。看來他們原先只是被暴風略略吹離航道,並沒有偏離太遠。

    真夜心裡才閃過這想法,就見龍英朝他大步而來,附耳低語:「殿下,找到公子了。」

    真夜倏然轉身,果然看見他擔憂了一夜的人兒正朝他走來。

    「你去了哪裡?」害他擔心得差點要失去理智,把祭師給丟進海裡餵魚。

    黃梨江不露聲色地回答:「脫衣驗身。」

    還以為「他」有好好躲藏起來,沒被人強捉去驗身,沒想到還是被看穿了麼?

    愕然之餘,真夜臉上驀地閃現一抹怒氣,隱隱失控之際,又聽見黃梨江道:「這些船員有夠固執的,難道好端端一個男人,驗了身就會變成女人了?」

    真夜再度愕然。「男的?」還真脫了衣驗身?

    「如假包換。」黃梨江忍不住調皮地道。

    真夜朝龍英投去一記疑惑的眼神。

    龍英低聲道:「侍讀被一名船員拉進艙房裡驗身,那名船員是張將軍的胞弟,在這艘船上擔任副艙長。」

    真夜越想越不對,正想問個仔細,或者乾脆扭著他這侍讀,拖進艙房裡再驗一次身,但張將軍匆匆來報:「殿下,皇朝派人來迎接了!」

    黃梨江屏住氣息,捕捉著真夜眼底一瞬的衝動,悄悄地,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被扭住的衣袖。

    「殿下一夜辛勞了,你衣裳還濕著,趕快回艙房換下衣物,接見來使吧。」

    驗過身後,她躲在艙房裡,知曉船員們的議論,而後,又聽見真夜的祀神歌安撫了船上惶惶人心。

    知道他疑「他」是女非男,想到能藉此「糾正」他的不良心思,黃梨江便忍不住莞爾。

    揪著真夜回艙房時,帶緣捧著一套華麗的天朝禮服迎了出來,瞧見黃梨江伴在真夜身側,脫口便道:「公子,你也脫了麼?」昨晚真是斯文掃地啊。他帶緣堂堂一介男兒,卻被迫在眾人面前赤身裸體。

    「……別再提了,都過去了。」黃梨江避重就輕道。

    真夜瞥了身邊侍讀一眼,淺聲道:「我要更衣了,小梨子你是要留下,還是在外頭等?」

    說這話的同時,他已經動手脫去身上濕重的外袍,僅剩中衣,手一頓,又說:「話說回來,既然都是男兒身,留下來也無妨吧。」

    帶緣連忙接手後續的工作,一一脫去真夜身上的衣物。

    這回,黃梨江沒像以往一樣躲開目光,相反的,她一雙明眸直瞪著真夜肌理勻稱的身軀,注意到真夜從肩至臂的線條優雅有力,腰身緊窄,雙腿修長……只有腰下膝上的部位,她硬是挪開眼去。

    沒料到「他」竟敢這般盯著他瞧。昨夜,他這美侍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他不顧眾議也要壓制住烏祭師的危言聳聽時,心下不斷猜想著,「他」究竟在哪裡?有沒有遭遇到危險?

    真夜抿起唇,才穿好內衫,心念一轉,遣開帶緣道:「讓侍讀來幫我更衣。」

    帶緣立即停手,準備將手上的衣裳交給黃梨江。

    「……那是侍童的工作。」這人是怎麼了?口氣聽起來有些挑釁。是一夜沒睡的緣故麼?

    「帶緣即將轉任我的侍衛,往後不能再時常為我更衣了,怕一時找不到合意的新侍童,暫時有勞侍讀了。」

    帶緣一聽,立即挺起胸膛道:「往後帶緣若不能隨侍殿下身側,還勞煩公子多照顧殿下。」

    見這對主從一搭一唱,黃梨江抿了抿唇,透出一抹苦笑,伸手接過帶緣手中潔淨的衣物。「那,就由梨江來伺候殿下吧。」

    沒伺候真夜穿過衣,黃梨江拿著衣物,站在真夜身邊,一時間顯得有些無措。

    幸好有帶緣在旁指點。「先撫平肩頭的折線。」

    黃梨江依言將衣袍披上真夜肩頭,略略踮起足尖,巧手撫過他的肩,為衣服理出脈絡來。

    「衣襟處要捉攏再往下打個折。」帶緣比手劃腳地說明。

    這個動作必須極貼近真夜,黃梨江站在真夜身前,攏著衣襟的手熨過他怦然跳動的心口。

    真夜突然按住那只素手。

    「怎?」黃梨江抬起頭詢問。

    帶緣見狀,插嘴代真夜回答:「殿下不喜歡衣服穿得太緊挺,要弄鬆些,又不能太鬆,要不看起來會很浪蕩。」

    只見真夜美唇隱隱含笑。「正是。」總不能告訴她,她那樣碰觸他,教他怦然心動吧。

    這麼挑剔?黃梨江俊眉微挑。

    「最後是腰帶。」帶緣拿來衣帶,說明束帶的方法。

    黃梨江接過那條鑲有白玉的金色錦帶,笑想:連束個腰帶都有學問?

    「他」穿男人衣袍十六年了,閉眼也能自行穿衣,卻從沒為男人更衣過。

    黃梨江伸長雙臂,整個人幾乎要貼住真夜的身體,腳步卻突然一個不穩,被一雙手臂圈抱住。

    「站穩了,小梨子。雖然風雪過去了,海上畢竟不比陸地平坦。」趁著浪濤打來,船身顛顫之際,偷偷摟了一下。真夜笑道。

    黃梨江不疑有他,重新站穩後,要真夜也站好。

    真夜過去從不知道原來更衣也可以這麼有趣——當然不是說帶緣伺候得不好,只是……讓小梨子為他更衣,畢竟是頭一遭。

    先前聽聞黃梨江脫衣驗身,還被證實是個男子的錯愕,此刻總算稍微平靜下來。趁著讓黃梨江伺候更衣的時刻,真夜再次仔細端詳起「他」。

    當年太學初見時,這少年已是令人驚為天人。

    時隔三年,如今年方十六的黃梨江,容貌更顯秀麗,雖偏女相,但七分俊秀之外,還帶有三分英氣,氣質上又似男非女。

    天朝近世多出容貌偏女的美男子,眾多皇弟裡,隱秀、老四、老十都是這類型的男子。他很確定他們不是女人,至於黃梨江……

    難道是他誤會了?誤以為「他」是女兒身……早知如此,當時趁「他」神志迷亂之際,屏風後沐浴時,他就會一探究竟了。偏那時還覺得不能輕率地看了人家,毀「他」清白呢。

    「太緊了,弄鬆一些。」感覺腰身被緊緊束住,真夜提點道。

    她只稍微調松一點點。

    「再鬆些。」

    「再松就系不住了。」一直以為真夜身強體健,沒想到他腰身竟不算粗壯,在天朝男子中,算是瘦腰身形。

    「不管。反正要調整到我覺得舒適為止」

    黃梨江這才瞭解到當這位太子的侍童有多麼了不起。遇上這麼個挑剔的主子。要順他的心意,還要負責把他打理得能上得了檯面,著實不容易。

    便忍不住與站在一旁的帶緣交換了一抹心照不宜的眼色。

    半晌,總算調整到真夜覺得可以接受,衣服穿看起來又不會太失體面,黃梨江額上已略冒汗。再抬起頭時,只見真夜眼色困擾地看著她。

    帶緣不知何時已為真夜整理好發弁,離開了艙房。

    「怎麼這樣瞧我?」不解地,表情隱約帶著不自覺的嬌氣。

    為此,真夜心頭著實很是困擾。「先前我說我沒有斷袖之癖,或許錯了。」

    「呃?」怎麼突然這麼說。

    真夜伸手撫上「他」柔嫩的面頰,微微扯唇。「沒什麼,只是覺得任何事最好都別太早下定論。」

    說完這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他轉過身道:「一道去見來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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