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有人傳話,很快地,楊帆便縱馬出來,仰著頭看到她時,他也很驚訝。昨夜聶將軍的一番舉動,雖然向司空朝昭示了她的存在,但他沒想到她會用這麼危險的方式現身。
「聶將軍,您……」他還是改不了口,一見到她,還是不由自主的矮她一截。
「楊帆,你是想要我的性命,還是這一城百姓的性命?」聶青瀾逼視著他,即使相隔這麼遠,即使她的聲音並不能強而有力地刺穿到對方耳裡,但是她的氣勢無人可敵。
「司空朝的人,向來以正義自居,但你們這次出兵,是為了「正義」二字嗎?死在你們刀劍之下的,有誰是與你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她大聲斥責,「難道只有殺戮才可以填平你們的慾望?這麼多年我們手足相待,休戚與共,為的是什麼?是保衛我們的疆土不受敵人的騷擾,不是侵略別人的家園!
「今日你們多殺一人,就是多為自己種一分罪孽,就算你們自己不臉紅,也要為你們的後人著想,他們為什麼要無端為你們背上這筆仇恨?」
倏然一支飛箭射向城頭,聶青瀾本能地一躲,箭尖擦過她的臉頰,臉上立刻火辣辣的有點疼,想來是擦破了臉皮。
她一手抹去血痕,朗聲笑道:「這麼準的箭法,不用說我也知道是誰射的。陛下,我現在以血月女皇的身份在這裡見您,您難道沒有膽量出來見我嗎?」
默默地,一匹黑馬從人群中緩緩而出,馬背上手持彎弓的人,正是司空晨。
他盯著她,像盯著心中的刺,大聲回應,「女皇陛下,您到軍中來的時候,不是也沒有出來見我嗎?到底是我在怕,還是你在怕?」
聶青瀾哈哈大笑,「陛下,夜間偷襲是兵不厭詐,我要是那時候出來見您,自然現在就沒有資格再站在這裡和您對話。抱歉毀了你方的糧草,您應該明白,倘若我昨夜想殺幾個人,一樣可以動手,但在這裡的都是像我兄弟一般的同袍,我不願意自己的雙手沾上他們的鮮血。陛下,聽我一句勸,為了不再造殺孽,您還是回去吧。」
「回去?」司空晨從牙縫中吐出這兩字,心痛無法用言語形容。這麼遠的距離,他看不清她的臉、聽不清她的聲音,但卻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像風一樣迎面襲來。
她變了,變得比以往更加嫵媚,那舉手投足間屬於女人特有的風情,是以往在軍中戎裝加身的她不曾有過的。
是什麼改變了她?他知道答案,卻不願去想,因為每想一次,就會心痛一分。
她變了,為李承毓那個男人而變,不是為他……
「開炮!」他忽然狠了心,下了一道讓楊帆吃驚的命令。
「陛下,那可是聶將軍啊!」他忍不住哀求,「聶將軍跟了您十幾年……」
「她現在不是什麼聶將軍,她是血月的女皇!」司空晨回身對炮手大喊,「開炮!」
炮手的手一顫,手中的火石掉在地上。他氣得跳下馬背,幾步奔過去,一手推開那名炮手,自己去撿火石來點。
聶青瀾在城頭上看到他的舉動,心上一片悲傷,她喃喃低語,「這樣也好……他死了心,我就放心了。」
正午的陽光忽然投射到她眼中,讓她不由得微微瞇起雙眼,陡地自她的身後傳出了歌聲。那是城中的百姓和士兵,正在唱著她叫郭躍教給他們的歌——
山路彎彎兮,江河悠長;思鄉情切兮,天地蒼茫。
家有爹娘兮,難奉高堂;夜闌風雨兮,涕淚情傷。
積骨疆場兮,終不能返;望我故國兮,魂牽夢償。
低愴的歌聲,因為唱者心中的恐懼和絕望,聽來格外的蒼涼。這歌聲在寂靜的天地間晌起,飄出恆河城,飄向了城外的司空朝大軍,讓所有的將士都不禁聽得愣住。
因為這是一首司空朝的民歌。這首歌是將士們在思念家鄉時,會三兩人一起躲在無人的角落,悄悄吟唱。因為歌詞的內容悲傷,上將怕懈怠軍心,不允許他們公開合唱。但這首歌,在軍中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會。
陡然在異國的土地上聽到家鄉的歌,還是這樣一首思鄉之曲,所有的將士都忍不住垂下了握著刀劍的手。
參軍沒多久的小兵,有的已經忍不住蹲下身,抱頭痛哭。剛剛還昂揚不可阻擋的軍心,就此完全渙散。
司空晨看著這番景象,氣得恨不得立刻衝到城牆上將聶青瀾抓起來,他的手抖得一連四五次才終於把火石打著,然後點燃了炮引。
楊帆急得衝過來,一刀砍斷了嗤嗤燃燒的火繩。
司空晨勃然大怒,「楊帆!你要造反嗎?」
他跪倒在地,「陛下若殺楊帆,楊帆絕無半點怨言,但您今日若親手殺了聶將軍,日後必然會後悔。」
大吼一聲,司空晨將火石丟在地上,抬起頭,看到城牆上那片雲一般的紫色還是佇立在那裡,彷彿就算天塌地陷,她也可以像盤石一樣屹立不搖。
她無懼。
她以她的無懼,震懾了他的軍心;她以她的智慧,渙散了他的軍心。
這一戰,他敗了。
天入黃昏之時,燕城的兩萬大軍也已經趕到恆河城外,司空晨的部隊回撤了二百里,撤到接近兩國邊境線的位置上,暫時休息整頓。
恆河城被圍之困,暫時緩解。
「陛下,丞相來信,讓您盡快回京城。」張誠遞上書信,笑著說道:「這是丞相今日的第三封信了。」
自從恆河城一戰,聶青瀾逼退了司空朝的進攻,他就徹底臣服她,真正把她當作女皇來敬重。
她看著那封信的信皮,苦笑著歎道:「他真是急了,現在前線之困雖然解了,但總要把大軍逼回司空朝境內才算安全。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再來一次進攻?我現在可不能回去。」
「司空晨那邊被折了威風,一時間不會再回來的。」張誠不以為然,「可是您要是再不回京城可不行,天下人現在都知道您在恆河城,萬一敵方前來偷襲,您怎麼辦?您若是傷了或出了事,我怎麼向丞相交代?」
聶青瀾好笑地看著他,「你現在的口氣和郭躍越來越像了,是不是他教唆你說這些話的?」
「不用郭將軍說,我自己難道就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嗎?」
張誠微笑,見郭躍正疾步走進來,「看,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郭將軍這回又是來請您回京的吧?」
「陛下,您現在不回京城是絕對不行了。」郭躍滿頭大汗,「剛剛得到消息,端木虯帶著他的五千家奴,與上官榮手中的一萬人會合,圍了京城,說丞相是叛國奸黨,要逼丞相自盡。」
她驚得站起身,「什麼?!」
「現在不知道京城內的情況,丞相今天的信裡沒提到這件大事嗎?」
「他的信……」聶青瀾又趕快看了眼李承毓給她的信。沒有,信中並沒有提到上官榮和端木虯連手造反,想來是時間差的問題。
張誠也急了,「陛下,既然如此,城外的大軍您也帶上。」
「不行!」
她在起初的震驚後,立刻開始飛快地理清自己混亂的思緒。
「這邊的大軍不能動,否則司空朝馬上就知道我離開了。上官榮和端木虯這一招,顯然是司空晨授意的,他們想和我玩一出調虎離山?還是圍魏救趙?」她唇邊噙著冷笑,「那我就讓他們看看,我是怎麼應對這一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