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需要兩天的時間,她日夜兼程,跑到自己的坐騎凌雲渾身大汗,再也不肯多走一步。
「陛下,要不然您換了我的馬先走吧。」郭躍在另一匹馬上說道。
她看了看周圍,前面就是一處小鎮,「罷了,人困馬乏是疲兵,這是作戰的大忌,先在前面找地方休息吧。」抬頭看看天色,「今夜可能會下雨,也要找個地方避一下。」
這座小鎮不大,全鎮不到千人,聶青瀾這五百人馬要全安置下來,並不容易。
郭躍先找了一個小客棧讓聶青瀾住下。她囑咐道:「讓將士們不要打擾民宅,先找個屋簷休息。」
「是。」郭躍問:「您要不要吃點東西?」
「問問店家有什麼,隨意弄點就好。把地圖給我。」
她脫了外氅,面對著地圖開始計算,待回到京城後,自己該從哪裡入手——是突襲進城?還是在外圍騷擾?
為了保密,她一直沒有寫信告訴李承毓自己的行蹤,也是怕信件半路被人截獲。
郭躍剛出去沒多久就跑回來,神情緊張,「陛下,鎮上有一路人馬,不知道是什麼來路,就睡在鎮子的西頭。」
聶青瀾警覺地問:「對方穿的是什麼?」
「沒有穿軍服,只是普通百姓的便衣,但是有百來人。」郭躍謹慎地說:「這裡距離京城可不遠了。」
「便衣?」聶青潤自語,「難道是端木虯的家奴?」
郭躍立刻興奮起來,「讓微臣去把他們的頭頭抓來問話吧?」
她搖頭。「不要打草驚蛇,我們這麼多人進了鎮子,只怕他們也知道消息了。今夜讓大家加強戒備,無論任何人問起我們的來歷,都不要說一個字,讓對方去猜。」
夜闌臥聽風吹雨,這句詩現在正符合聶青瀾身邊的情景。
小小的客棧,房間比較簡陋,因為窗紙破損,即使關上窗子,也有冷風可以透進來。雨已經開始下,所以隨風飄進來的,還有雨水的味道。
這樣的夜色,這樣的風聲、雨聲,卻是不能讓人懈怠的。
京城的情況不明,邊境的情況不明,鎮上那支神秘人馬的情況不明……她平生作戰,最怕這種不知底細的時候,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掌控一切,又是不可能。
只盼李承毓在京中可以堅持住。
令她不解的是,明明之前的檄文風波已經解決掉了,上官榮他們又憑什麼以為這次的造反有機會得手?
想得深了,頭就有些發脹,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正想小睡一會兒,忽然聽見樓下似有動靜,緊接著郭躍喊了一聲,「什麼人?」她翻身坐起,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樓下已經有了刀劍碰擊的聲音。她抽出腰間的明月劍,一手拉開房門便要出去。
一陣風雨的味道襲來,接著一個人已從樓下縱身來到她面前,她劍尖一掃,直抹那人的咽喉。
沒想到那人竟然閃身用手去抓她握劍的手腕,讓她不得不抽回半,提起膝蓋踢向那人的小腹。對方變式立肘,將她的膝蓋打掉,順勢反手撞開了她正要回掃的劍勢,再一把拿住她的咽喉!
聶青瀾大驚。她平生遇敵無數,從未在三招之內就被人擒住!她正想自己難道會死在這裡時,那人卻笑了,低低的笑聲清幽地從她面前飄來,伴著一絲呼吸的氣息,讓本已絕望的聶青瀾愣住。
握住她咽喉的手向後一推,將她推倒在內側的窗邊,一縷月光從破損的窗紙外透到屋內,讓她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臉——李承毓?!
「這不可能……」她以為在夢中,伸手去摸他的臉,但真實且溫暖的觸感,證實這不是夢。
「不相信?要我用人來證明?」他勾著唇角,直接壓住她的唇。
那熟悉的濡濕味道火熱地侵佔了她的口腔,攪動得她在瞬間陷入意亂情迷的境地,忍不住攀緊他的脖子,渴望將自己融入他的懷中。
待熱吻稍稍解了思念的渴望——
「你怎麼會在這兒?不是說京城受困?還有你的眼睛……天這麼黑,怎麼還敢出來?」她有無數的問題,全急著丟給他。
他笑著將她抱起,壓在那簡陋的床上,吻著她髮絲低喃,「怎麼?怕我困死在京城,所以飛馬回來救我?這是你第二次趕來救我,為什麼每次你總把我看得那麼無用?你能在城牆之上以一己之力退千萬之敵,難道我就不能巧設連環計脫險?」
他炙熱的氣息感染了她,讓她這些天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依偎在他懷裡,不料他突然在她的脖頸上重重地咬了一下,讓她驚得輕呼一聲,「哎呀,疼!」
「疼?這是給你的教訓!」他的語氣有些凶狠,「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做那麼危險的事情?出征之前我千叮嚀萬囑咐,要你不要莽撞行事,結果你居然敢一個人跑到城牆上站著?臉上受了傷還是小事,萬一司空晨開了炮,我現在是不是只能到你的墳前祭奠了?你知不知道我聽到這些事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我真想……殺了你。」
他滿是殺氣的話,隨著他的灼熱一起沒入她的身體裡,她呻吟一聲,調整了姿勢,讓自己可以和他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要殺就殺,看最後誰死在誰手裡。」她嬌笑著發出挑釁,惹得他按捺不住的將這些目子的相思苦,全都發洩在這一次密密實實的纏綿之中。
「郭躍他們……不會上來吧?」聶青瀾忽然想起剛才郭躍的驚呼。
他悶哼著,「有鐵雄陪著他呢,你少操心了。」
其實她現在也顧不得操任何人的心了,因為此刻她的心裡,滿滿都是他。
這一路的焦慮奔波,憂心如焚,不都是為了他嗎?
他們從未像今夜這樣激狂,恨不得將外面的冷風寒雨都暖得滾燙。
直到釋放了全部的熱情之後,兩人依然貪戀著彼此的氣息,捨不得放手。
這夜的柔情是屬於他們的,這夜的寧靜也是屬於他們的。
這一夜,是他們的。
當兩人相偕走下樓時,鐵雄和郭躍正在樓下喝酒,聽到動靜,郭躍抬起頭來笑瞇瞇地說:「陛下,丞相,起這麼早?」
聶青瀾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子。李承毓倒是不介意對方的戲謔,一手摟著她的腰,將她拉到桌邊,「郭躍,這一路辛苦你了。」
「差點沒臉見您。女皇出了宮就不聽人勸,早知道,真不該接下這個苦差事,陪著她出宮。」郭躍故意大歎,「老鐵,以後我看你陪著女皇比較好,我留下來陪丞相。」
鐵雄白他一眼,「休想。」
聶青瀾坐下來,「到底京城中現在的情況如何?如今我們兩人都出來了,誰在鎮守那裡?公冷侯爺嗎?」
李承毓神秘地一笑,「誰也沒有,那裡現在是一座空城。」
「什麼?」聶青瀾驚道:「京城乃是一國咽喉,你就這樣把它拱手送人?」
「上官榮要它,我便給他,避免了鋒芒碰撞,又有何不好?」
他淡淡說笑,招手叫來夥計,要了早飯擺在桌上,這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解釋,「公冷安另有任務,所以不在京城。」
她不禁追問:「什麼任務?」
「策反端木虯。」見她瞪著自己,李承毓笑著捏了捏她的下巴,「怎麼?司空晨可以使用反間計,我就不能用離間計?」
「端木虯老奸巨猾,怎可能輕易被策反?」聶青瀾深知這其中的難度,「他這次出京,和上官榮一起鬧事,肯定是下定決心,要說動他談何容易?」
「我們去說當然不容易,由公冷安去說就好辦的多,他們之間是兒女親家。」
她可不同意他的觀點,「端木虯可不是講情面的人吧?若真有顧慮這個兒女親家,當初就不該跟著上官榮造反。」
「好了,這裡面的事情自有我和公冷安去處置,你就不要操心了。」他拍拍她的肩膀,將一碗粥推到她面前,「昨夜沒讓你好好休息,肚子咕咕叫得我都聽到了。」
此話一出,聶青瀾又羞又惱,在桌子下面踹他一腳。
鐵雄站起來,「我去外面看看。」
郭躍也識趣地說:「我也去瞧瞧弟兄們吃早飯了沒有。」
兩個貼身扈從都走掉了,她又狠狠掐了他的胳膊一下,「一定要在外人面前說這種話嗎?你總說不要讓我忘了身份,你自己倒是常常忘了莊重。」
李承毓笑著親了一下她額頭,「好吧,我承認我是有點忘形了,只怪太久不見你,一心只盼著趕快找到你,生怕路上出意外,讓咱們錯過了。」
「你知道我在往回趕?」
「想都能想得到,你若知道京城被圍,肯定在恆河城坐不住。」
聶青瀾側目打量他,他的神色很悠閒,眼前的那碗粥明明味道一般,他都還能細細品味,全然不像有大敵當前的樣子。
「承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她狐疑地看著他。
京城被圍,他卻跑了出來,到這裡與她會合,女皇丞相都不在京內坐鎮,前後又各有兩大強敵夾擊,他怎麼還能這樣輕鬆愜意?
「沒有。」他輕撫著她的後背,柔聲說:「趕快吃完早飯,我們還要想一想,如何讓司空朝的大軍再回撤一些。忘了告訴你,涇川的百姓已經搬得差不多,那塊土地我可以讓回給司空晨,他沒了借口,也就不會再找我們麻煩了。
「原來真的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就能搬完?」她呼了口氣,「那你當初為何還要討三年?」
「多要一日是一日,司空晨說得對,那不過是我的緩兵之計。涇川這塊土地原本是塊荒地,是我們血月人把它變成現在的良田,為什麼要我們拱手送還?不僅住在那裡的百姓會心有不甘,就是我自己,也很不情願。」
李承毓的手指玩弄著她鬢邊垂落的秀髮,眼中的精明卻似閃耀李星子,竟讓她看得有些生疏了……
兩支隊伍合攏的時候,聶青瀾見李承毓和鐵雄在說悄悄話,便揚聲問道:「有事嗎?」
例轉頭一笑,「沒事。」那笑容燦爛得可以。
但聶青瀾總覺得心中還是有一座山壓在那裡,推不出去。
李承毓沒有讓所有的人馬往京城的方向走,而是開始向恆河城後退。
「恆河位於幾處戰場之中,有城池做為據守,指揮四方,會比較方便。」李承毓如是說。
聶青瀾對於他不急著奪回京城很是不解。既然公冷安去勸降端木虯了,那上官榮一個人有什麼難打的?
恆河城的總兵張誠對聶青瀾去而復返很是詫異,再見到李承毓居然也來了,更是大惑不解。
「丞相怎麼和女皇一起到恆河城來了?難道京城……」
「京城失守。」看他臉色大變,李承毓笑說,「若說我是帶著女皇來投奔你的,你是不是要笑我們無能了?」
「丞相真是開玩笑,屬下不信您會讓京城失守。三年前,司空朝的大軍壓境在恆河邊上,上官老候爺被青龍將……哦,陛下您打得一敗塗地、顏面掃地,幸虧丞相出奇兵,才救回老侯爺,還俘獲了敵方上千人……」
「過往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他淡淡打斷了張誠的歌功頌德。
聶青瀾卻聽出了一個意外。「那一仗……原來是你領兵?」
她當然記得那一仗,郭躍一干人就是在那一次戰役中被俘的。她曾命自己人去打探對方的領兵名,得到的消息卻是:對方自稱是白虎上將,無名無姓。
此時望著李承毓優雅無害的笑容,還……真像是一隻慵懶的白虎。聶青瀾忽然覺得有點心悸,當時聽到「白虎上將」這個稱號時,她本能地覺得「白虎」一詞是針對自己這個「青龍將軍」的外號而來。可惜後來交戰,雖然兩軍屢有交鋒,她卻始終沒能見到這位白虎上將的真面目。
但凡和他的隊伍交手,不僅她的陣法全不管用,司空朝這邊也往往損失慘重,讓她不得不對這人留了心,後來此人忽然從戰場上消失,又讓她費解不已。
在張誠為他們準備的廂房內,李承毓握著聶青瀾的手,覺得那裡的溫度忽然變涼了,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試圖為她增加熱度。「怎麼好像忽然變得不開心?」
她抬起眼瞼,注視著他,「承毓,我覺得我對你實在瞭解不深。」
他從未對她說過他曾以白虎上將之名領兵,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像他自己所說的,是一個押運糧草的校尉小官而已。雖然後來發現他對她的陣法研究精深而通透,但也未曾把他和白虎上將聯想在一起,因為在她眼中的白虎上將,不僅為人神秘,而且行事狡猾,一旦抓住機會,絕對可以做到冷血無情——與她面前這個博愛仁義、忍辱求全的李承毓,完全不像同一人。
「你是怪我沒有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你嗎?」李承毓輕笑著,「過往之事我真的不想再提,那時候你我各為其主,戰場上有多少生死仇怨都不由自主地結下了。你剛到血月時,對我心存敵意,我若是告訴你,你更不會信任我。」
「那為何後來不告訴我?」聶青瀾的臉色冷了下去,「還怕我跟你秋後算帳嗎?」
「……後來我若說了,只怕會傷了我們的感情。」他慨歎的垂下長長的睫毛,琥珀般清澈的金眸也染上了憂鬱的灰色。
他哀傷的神情觸動了她心底的柔軟,霎時又覺得自己語氣太重,於是放柔聲音說:「……你還是應該告訴我的。那郭躍他們,是不是你救的?」
「先皇是想殺他們沒錯,但是我自覺兩手血腥,已殺了太多司空朝的人,心中對你滿是愧疚,若能幫你一點,就幫一點。所以……趁著太上皇病逝,我請先皇免了他們的死罪,將他們留置在血月,也算是……為你做件事情。青瀾,你若是現在為了這件事和我生氣,我真的無話可講,但我還是那句話:各為其主,我們都是身不由己。」
聶青瀾說不出心中是氣惱還是憐惜,他說的當然沒錯,「各為其主,身不由己」,她不是殺了許多血月人?
見他這樣低聲下氣地和自己解釋,她心軟了,靠在他肩頭上說:「我不是怪你過去在戰場上的事情,只是氣你為何瞞我這件事這麼久。我在你面前毫無保留,你卻要隱藏你的秘密,這豈不是不公平?」
李承毓見她的態度軟下來,展顏笑道:「好了,這不是說開了?我在你面前還能有什麼秘密?你去休息一下,這些天你大概都沒有好好休息,我看你的眼圈都是黑的。」
「你不也一樣?」她不放心地說,「京城的事情也不見你操心,公冷安那邊的消息什麼時候能送過來?你和他說好了在恆河這邊等消息的嗎?」
他推著她去床邊,「你先睡一覺,一覺睡醒,便什麼都清楚了。」
她無奈地被他推上床。「你不一塊休息?」
李承毓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我若一起上床,你可就別想睡覺。」
「不正經。」她輕啐,耳根子又發熱了。
他笑著放開手,恰巧鐵雄在外面敲門,他便開門出去講話,怕吵到她。
聶青瀾迷迷糊糊的,也真是累了,原想躺在床上小寐一陣,不小心還真的睡著了。
一覺睡醒,李承毓不在房內,她覺得口渴,便去桌邊倒水,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小聲說話,仔細辨聽,似是張誠和鐵雄——
張誠問:「這件事,要不要和陛下說?」
鐵雄回答,「丞相不許告訴陛下。」
什麼事情承毓不想讓她知道?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只聽張誠壓低聲音又說:「可是陛下早晚會知道的。我看陛下對司空朝人還是不忍下手,若是讓陛下知道丞相設的計策,會不會和丞相翻臉?」
「她已是血月的女皇。」鐵雄說話總是這麼簡潔,卻聽得聶青瀾心頭一驚。
李承毓設了什麼計策?和司空朝有關,又不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