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汐此言一出,東宮之內剎時陷入一片死寂。皇上是眉頭深皺,皇后的眼睛蹬得老大,李鎮遠則是一臉怒意,文秀是早給嚇傻了。
半晌,還是皇上最先打破了沉寂。
「天珍吾兒,文家公子有何不好嗎?」面對愛女,他即使再震驚發怒,也不想直直地發洩出來。
「他在我眼裡,什麼也不是。父皇,此生女兒只嫁一人,絕不考慮其他!」李汐不威不懼,一臉堅定坦然。
「簡直荒唐!」李鎮遠拍案而起,怒道:「身為天朝第一公主,竟招個江湖草莽為駙馬,皇族將以何面目面對天下百姓?!」
「皇族的威嚴無可動搖!正因為我是公主,所以才該擁有更大的自由,如若連選個駙馬也縛手縛腳,那麼,再多的名號也只不過是讓我成為一個被愚民景仰的泥菩薩罷了!」
「你是公主!」見她還嘴,李鎮遠更是怒火攻心,「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皇族的身份!一個女人,要什麼自由?是誰教給你這麼低俗的念頭?!」
「女人為何不能有自由?低俗的是你那種迂腐思想才對吧!誠如你所言,我是公主,我是一個為了天朝安危跋涉千里的公主!身為皇族,我做得還不夠嗎?還不足以要求得到一份報償嗎?皇族?非得像那些荒淫無度的妹妹們一樣才叫不辱沒皇族的威嚴?!」
「你!……」李鎮遠還有話說,卻被皇上止住了聲音。
「鎮遠,你先退下,此事朕自有定奪。」
「……是。」既然皇上都已如此一說,一向敬重天威的李鎮遠也只有捺下性子,安靜地退下了。「天珍,父皇自不會像你堂哥一樣責罵於你,但你可知,這種要求確實荒唐?」皇上溫言問道。
「女兒知道這不合常理。」李汐恭敬地往地上一跪,「求父皇成全。」
「既知不合常理,父皇又該如何成全呢?」
「父皇的意思是,此事斷無可能?」李汐並未失望,只是一臉平靜。
「並非如此,但必須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皇上無奈一笑,「雖然偏袒愛女,但天下人也是得唬一唬的吧?」
「沒有他,即無今日之天朝。女兒落難,是他救我,也是他送我至關外。」她有心地隱下了一部分事實沒說,只怕會橫生枝節。
「哦,那他便是咱們天朝的大恩人了,不賞不行哪!好,乾脆送上女兒給他,怎樣?」皇上一笑,向李汐敞開了懷抱,「這下總該能靜下心來告訴父皇,你是為何非他不嫁了吧?」
「是呀,怎會識得一名江湖客的?他現在人在哪?對你可好?」皇后一得到空閒便不停地問,生怕錯過了些什麼。
李汐趴在了皇上懷裡,開始一點一點地向他們說著與他相遇之後的點點滴滴。聽到最後,已感動得皇后熱淚盈眶,只有李汐的眼神仍是淡淡的,心中仍然有著一層隱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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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舉國上下,大貼皇榜。第一公主天珍招追風劍秦仲堯為駙馬之事已傳遍大街小巷,無人不知曉,無人不議論。有義憤填膺的,有欣羨不已的,有歡心雀躍的,還有立志追到其他幾位公主的。
皇族的傲慢被打破,天珍公主的平易近人又博了美名,百姓與皇族的關係,無形中又親切了不少。李鎮遠的憂慮並未發生,百姓不但不覺皇族身份下降,反而更為擁護君主。賞罰分明,與天朝有恩者,必有重賞!
人云爾爾,其實都無甚緊要,重要的,還是局內人的心境。
得此一消息後,雲浩山莊又較往日更為熱鬧非凡,天天有大堆人來登門詢問秦仲堯的下落,令幾位當家之人煩不勝煩,索性趕人關門了,落了個清靜。
不為別的,自上回在獵場找回秦仲堯以來,他的身體是更為虛弱了。對於他在雲浩山莊一事,也只好向外界保密,以免不必要的麻煩。
江冱趕走了最後一批人,正怒火沖天地踩人大廳,就見宮翔一臉深沉地坐在主位上。
「累死了!」江冱一屁股往椅上一坐,大口地喘氣。
「二弟。」
聽聞宮翔口吻有異,江冱茫茫然地抬頭看他,「大哥,是不是三弟又……」話語未畢他便急忙起身,卻被宮翔示意坐下。
「剛剛張大夫看過三弟出來,說他已無能為力了,除非三弟自己有求生之念,否則郁氣不散,天人難救。」宮翔斂下了眸子,低下聲音,「兄弟一場,我這個做大哥的總不能眼睜睜見他死去。但為兄武藝不精,只有請二弟冒這一次險了。」
「大哥!有話儘管直言!我江冱為了兄弟,是豁出去了!」江冱胸脯一拍,豪氣干雲。
宮翔點點頭,走上前來,「先前聽了阿婆的話,我已有幾分懷疑。而今皇榜大貼,我想,那天珍公主必定是和三弟有段淵源,或許三弟的傷和心結也都與她有關。且不論三弟是怎麼與皇族扯上關係的,但至少試它一試!」
「怎麼個試法?」江冱濃眉一蹙,心下還是不敢相信秦仲堯真和個公主有什麼不清不楚,還可能是為了個女人連命也不要了?真是英雄氣短啊!
宮翔眸色一深,定聲道:「夜闖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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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文公子又來求見了。」文秀頂著張木魚臉,死氣沉沉地說。
「讓他候著。」李汐坐在繡架前,專心致志地為一件黑色男袍繡上金領紋。
見狀,文秀不禁歎了口氣,道:「公主,都五天了,世人皆知您的駙馬爺是誰了,他怎麼連個面也沒露?反倒是文公子天天跑來獻慇勤。瞧,這都什麼時辰了,晚膳都用過了,他還來,也不怕惹人非語。」
「甭管他,各有各的活法。」收了線,李汐站了起來,取下衣袍,細細地折好。
「公主,這……是為駙馬爺繡的嗎?」文秀小心翼翼地問。
輕點下頭,伸手撫去衣身上的一絲細線。
「駙馬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公主為他至此,文秀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優秀如文公子者都被拒之門外,那能勞動公主親手為之縫製衣袍的,又將會是怎樣的英偉?
「爛人。」丟下她一個人,還自以為是地找也不來找她,他以為她是什麼?沒血沒肝,不知道她早經習慣了他的陪伴嗎?不知道她已經很累,只想讓他抱抱嗎?
「沒勇氣,沒擔當,囂張跋啟,自以為是。死人臉,說話還不算話,連個劍也會忘掉的三流角色,小孩子氣,一點歷練也沒有!」臉不紅,氣不喘,李汐將疊好的衣袍順手扔在床頭。
而在一旁的文秀早已駭得目瞪口呆了,「公、公主,您、怎麼會……那種人……」
「像個傻瓜一樣。」她驀地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映人的燭火,「總是自作主張。」
「……公主?」
深吸了口氣,她沒讓自己在回憶中沉溺太久,「好了,讓文志和回去吧,我不會見他的。」
「文公子……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嗎?」文秀擔憂地輕問,「公主,如若駙馬還未出現,別說公主,整個皇族都成了笑話。公主準備這麼等一輩子嗎?文公子他重情重義,不如……」
揮手打住她未完的話,李汐沉下了臉,「你不會懂。那種一輩子只想擁有一個人的感覺。文志和的事你不用操心,想來你出身不低,已足以匹配他了,我不會讓你陪我這麼耗下去的。」
「公主?!」她嚇得連忙跪下,「公主,文秀不是……只是擔心……文秀不嫁,文秀要一輩子都留在公主身邊、侍候公主!」
「不了,」她淺淺一笑,「你要代替彤欣她們以及我,去得到幸福呀。與你無關,是我太自私。只想到獨佔他,即使是你,也不願分享。不管他最後是否回來,我都想在這裡等他。一個人等。」
這一刻,文秀忽然覺得公主的臉好安詳,像一副優柔的畫,彷彿什麼都可以包容。不願打破這樣的聖潔,她靜靜地退了出去。
房間,頓時空了起來。
李汐走到梳妝台前坐了下來。銅鏡中,那個美麗而憂鬱的倒影,真的是她嗎?是長大了,褪去了驕縱跋扈,還是因為得而又失的痛楚令她改變了?
一徑逃避過去的人是弱者,而她不是。其實很多事情需要的只是跨出那一步的勇氣,無端的臆測只會令人不斷地怯懦,最終一事無成。還好,她鼓起勇氣向父皇他們坦白地說出了心裡話。並沒有想像中的難堪,也沒有令母后傷心昏倒,真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定下心後,胸口卻愈發空悶了。
想著一個人!
怨他,氣他,想大罵他一頓。
怎麼就這麼扔下她不聞不問?她拚命地告訴自己他不會有事,否則她又該怎麼活下去?
這世上,已經不再有讓她牽腸掛肚的事了,除了他!
除了想他,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她再也不願做別的事了。
窗外,廊上的燈火忽明忽暗。
又是一日的完結。以後,還會有多少個這樣的麻木日夜呢?
輕輕歎息一聲,李汐欲起身就寢。
一陣勁風吹過,兩道黑影利落地從窗口閃了進來,沒有引起任何的騷動。
「天珍公主嗎?」一身黑色勁裝,身形高瘦的男子低問道。
「大膽賊人,竟敢夜闖皇宮,該當何罪?!」不驚也不慌,李汐氣度雍容地披上一件外袍,冷聲道。
「大哥,瞧這囂張樣兒,怕是個公主沒錯了!」粗壯點的漢子說完便欲上前捉她,卻被男子擋住。
「草民宮翔,斗膽冒犯,請問你是否為天珍公主?」他恭敬地單膝點地道。
「有事?」見他們似乎並無惡意,李汐也就懶得扯著嗓子叫巡夜的護衛了,索性頭一點大方承認。
「哇,那三弟還真是……」江冱藉著燭光瞧清了她的模樣,更加覺得不可思議了。那冷冰冰的三弟怎麼與這般美麗的公主結識的?
「公主可是招了舍弟秦仲堯為駙馬?」宮翔見她點頭,一顆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接下來,便只看她的反應了。
秦仲堯。
聽得別人說出了他的名,這三個字立時如同鋼椎一般地戳入她的胸口,令她不禁渾身一顫。
「仲堯?你們是仲堯的……」
「師兄。我是大哥,這是我二弟江冱,仲堯排行老三。」宮翔道。
李汐聞言忙向他們行禮,「汐兒拜見大哥、二哥,方才失禮了。」
「無妨,失禮的是我們才對。」
「是呀!是呀!弟妹就別太掛懷了。」見她如此乖巧,江冱不禁爽朗地哈哈一笑。
「仲堯他……是不是有什麼事?」她憂心地問道。如果平安,兩位師兄又何若夜探皇宮呢?若是失手被擒,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啊!這麼久了,他杳無音信,此時終於知道一絲眉目,心頭的擔憂反而更重了。
「此處不可多言。」宮翔謹慎地探看了下四周,低問,「公主可否暫時出宮?或許可救三弟一命!」「救……仲堯?他怎麼了?傷得很重?為、為什麼不來找我?他到底怎樣了?!」她的臉色瞬時慘白,緊抓著宮翔的衣袖追問。
「說實話,情況很不好。還請公主隨我們出宮見他一面,或許能有轉機。」
來不及細想就這樣跟著兩個來路不明且夜闖皇宮的男人走掉是否不智,她甚至連他們的一面之詞也懶得懷疑。
什麼都無所謂了,只要能夠再見他,矚怕一面,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要賭賭看。
即使籌碼是她的生命。